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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才:略论诗歌写作的审美向度(2)

2018-03-16 08:3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李永才 阅读

  其二,弹性和张力。所谓张力,是指词与词之间接触关系所形成的牵引力。是在诗的诸种对应对立关系中如大与小﹑远与近﹑虚与实﹑有形与无形﹑有限与无限﹑内与外﹑主观与客观﹑具体与抽象……之间进行巧妙的搭配。21我们可以在于坚的《哀滇池》中看到这种效果。“当它停下来/就像芭蕾舞先知/在虚构的镜子上/折弯一只芦苇/南方之岸是青冈林和灌木丛/北方之岸是神话和民歌/东面的岸上是红色的丘陵和盆地/西面的岸上是洞穴和孔雀/到处是钻石的语词/到处是象牙的句子/到处是虎豹的文章”诗人凭借主观感觉、错幻觉、想象,借助夸张、变形等变格修辞手段,把不同方位,互不相干的对象“搭配”起来,从而在有限的语言空间获得了巨大诗意容量和张力,从而增强了诗歌语言独特的审美魅力。

  现代诗歌语言的弹性,主要是指因为词语本身拥有的多种含义,而在诗歌创作和审美中引发的歧义性。诗歌语言通过“亦此亦彼”的模糊性表达,自然生发出多层暗示,多层意蕴。22产生一种“读起来模棱两可,暧昧难明,使人觉得含义丰富,奥义无穷的效果”。23这样充满歧义的例子在李海洲的诗里不胜枚举。“仿佛暖冬的午后,一只温和的手套/悄然套住我充满暗疾的生活/你在猜测蔑匠和荆棘的关系,是骨缝和沙?/还是切肤之痒?或许是后半夜的电话/——通向你魔蝎的家门/而我总是小感冒、瞌睡/活在被动的桃花里……像懒虫、老妖/或者遁世的烟”(《秘而不宣》)短短的几行诗,就出现一系列含混性和不确定性的词语,从而为歧义暗示打开了想象的空间,给读者带来多重联想。现代诗的语言弹性可以从内在含义及外延引伸,意象的组合,语法修辞的适当“变格”及熔古典“炼语”等手法的运用上去获取。通过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弹性和张力构成了现代诗歌语言运用内在的矛盾性。弹性的美学功能体现在词、词组自身——具有内涵意义上的反弹膨胀,显示了丰富的歧义性;张力的美学功能体现在词、词组之间关系上——具有外延意义上的扩张引伸,显示了较强的放射性,两者相得益彰,互为补充,24使现代诗语言更具语言跳跃式的弹性美感。弹性和张力是建构诗歌多向性、暗示性、生长性艺术效果不可或缺的元素。

  其三,诗歌语言的先锋性。当代诗人要跳出传统诗歌在观念、意识、审美等诸多方面的拘泥,始终站在诗歌写作的时代前沿,接纳、吸取先锋意识及后现代的审美观念。大胆尝试与运用那些立足于现代、后现代意识情境下的诗歌语言,增强诗歌审美情趣的神秘感,使诗歌具有时代的气息和先锋意识的崭新风范。一些80后、90后诗人在这方面有不俗的表现,例如,余幼幼的诗歌:“她的野心是把大片的植被/咬得只剩下种子/只剩下她的命/”……(《细绳》);“我多想嫁给一张喝奶的嘴/一双摸乳的手/一条被男人压弯的路”(《白日梦》);“这个如同大麻一样的城市/总是把女人之间的隐患/合理化和正常化/在彼此的心里居住、吸烟和研究哲学/想着不同的男人/爱情吃了几粒致幻药丸/躺在江面上”(《学习如何自杀更艰难》)。她的诗歌语言犀利、怪异,甚或荒诞,充满叙述的智趣。以颇具先锋性的语言风格,表达对存在及生命的独特体味,使人在惊奇之余,获得一种对生活的超常感受。

  四、意象上的审美向度

  “诗的魅力的另一来源是它的充满感性魅力和理性光辉的意象”。25诗歌的意象是提升诗歌审美价值的重要元素。是诗人感性和理性的有机结合,而生发出来的诗性特质。一个优秀的诗人,在诗歌意象的创设上,应当体现意象的基本特征:

  一是意象的陌生化。诗的艺术就是陌生化的艺术。俄国学者什克洛夫斯基对艺术的“陌生化”有过论述:“艺术的存在,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到的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就是使对象陌生化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26他在谈到陌生化手法的运用时,曾列举列夫·托尔斯泰的例子,“列夫·托尔斯泰的陌生化手法在于,他不用事物的名称来指称事物,而是像描述第一次看到的事物那样,就像初次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描述事物所使用的名称,不是该事物已通用的那些名称……”。这就是说,诗人在写自己面对事物的感受时,要赋予事物以一定的特质,像造物主给事物命名一样。请看诗人芒克的作品:《阳光中的向日葵》:“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诗人打破了人们固有的对向日葵的惯常认识。写一种“把头转向身后”的向日葵,他要为向日葵重新命名,创造一个抽象出来的向日葵意象。诗人同时创作出了“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这个陌生的意象,这些意象的叠加表现出对千万颗头­被一根绳索牵着机械运转,这样一种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现象的沉痛控诉与强烈的批判意识。27

  二是意象的独创性。独创的意象有很强的感染力和审美情趣。诗歌批评家李元洛在论及诗的意象美时指出:“只有对生活、对艺术、对语言文字有敏锐的感觉而又不甘平庸的诗人,才能铸炼出新颖、独创,令人耳目一新的意象,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意象称之为‘创见意象’”28。例如,余幼幼的诗歌:“境遇/比不上一颗半路剃度的萝卜/月光中残留的兽性与目力/是没有藏好的把柄/”……“它像逃避上瘾一样/逃避众人的觊觎/嘴唇贴着牙齿,牙齿咬着肺/肺上停着一只/白色的蝴蝶”(《东门记》)。这几行诗里,出现了“半路剃度的萝卜”、“兽性与目力”、“把柄”、“牙齿咬着肺”、“白色的蝴蝶”等让人不可理喻的、似是而非的意象,精确而有力地刻画出一种浮世生活的细节,传达了诗人生存境遇的无奈和感伤,弥漫着悲凉而痛彻的气息。

  三是意象的多样化组合。所谓意象组合,就是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意象组合成意象群,并赋予其新的含义。意象组合的多样性,一方面体现在组合方式上的多样上,比如通感式、叠加式、并列式、集聚式和散发式,不同的组合方式可以增强诗的张力和视角冲击力,给读者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例如周伦佑的《想象大鸟》:“大鸟有时是鸟/有时是鱼/有时是庄周似的蝴蝶和处子/有时什么也不是/只知道大鸟以火焰为食/所以很美,很灿烂/”。诗人以一种独特的想象,穿越现实时空,进入一个语言构筑的审美空间,借助“鱼”、“庄周”、“蝴蝶”、“处子”、“火焰”等语汇,成功地纠正了“鸟”的传统意象,构建了一个新鲜而清晰的意象。

  另一方面表现为综合运用意象组合方式。在一首诗中,综合运用多种不同的意象,增强诗歌的感染力和美学情绪。我们看80后诗人江汀的《亮果厂》:“亮果厂的寂静/仿佛从街头被捡起/一个阴影渐渐形成/我曾在时间中被凝聚。”《奥西普》:“一位少女/如此素静/像一面水潭/我在那儿洗脸/开始我的生活/我们是神的倒影/而神,触不到自己的存在。”这样的诗歌,意象陌生得难以抓住,或许意象在他这里,只是一种感觉,某种梦境一样的东西,在游走,你无法把握。他用一系列实物、场景,一连串事件来进行意象组合,表现某种特定的存在和情感状态,其如艾略特的诗学法则:“用艺术形式表现情感的唯一方法是寻找一个客观对应物”,但江汀的诗中,这种“客观对应物”往往是极为虚化的。他用感觉、经验和想象化的言辞去传达感觉、经验,以想象对象去想象,使人获得叙述对象在这些意义上的具体性,一种奇特的美学效果。29

  五、技术上的审美向度

  对现代汉语诗歌而言,如果仅追求汉语的独特性,那是远远不够的。好的现代汉语诗歌,必须融贯中西,进入世界诗歌交流和互鉴的场域。以世界性诗人的眼光,综合运用现代、后现代的诗歌风格、语言、修辞和技术进行创作,在语言、结构方式、材料的使用、表达方式等方面都要体现现代性。在这一审美向度上,有不少诗人进行了积极的探索。胡弦就是一位辨识度较高的诗人,他的诗作技艺精湛,意蕴丰厚,具有很强技术审美向度。30这里列举他的《蝴蝶》:“穿过草丛、藤蔓、痉挛、非理性/——把折痕/一次次抛给空气,使其从茫然中/恢复思考的能力,/……,——那是替不在场的事物/经过我们的蝴蝶,仿佛/已于回声之外的虚无中,获得了/另外的一生。”诗人构想的蝴蝶,留给世界的“折痕”,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标志。这标志,引发我们无穷的幻象与诗意,是我们思维的拓展和延伸。或许,我们所思索的一切,与庄子的蝶梦一般,仍处于一种玄虚之中,没有任何结果和答案。只有诗中的“蝴蝶”,在经过庄子,经过海德格尔,经过我们贫瘠而荒凉的生命之境——或许,这就是“蝴蝶”的意义所在。诗人以时代赋予他的理性、经验和独特的思维,大胆设想,大跨度跳跃,以纯熟的技艺将读者由复杂的现实感受跃入无限的玄思之中。31

  与此同时,许多秉持现代诗学理念的诗人,在诗歌写作中特别注重修辞的技术效果,注重词语在具体文本位置中的排列组合, 比如词语的拆解、生成、戏仿、并置、拼贴、反讽、叠喻等技术手法的运用,注重词语的命名功能,最终呈现出对于词语本身的丰富想象力。在这方面,诗人西川堪称典范,他善于综合使用众多现代、后现代诗歌的技术和风格,例如《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我成为某个人,某间/点着油灯的陋室/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上帝的村庄》:“在雷电交加的夜晚,我需要/这冒烟的老人,父亲/走在我的前面,去给玉米/包扎伤口,去给黎明派一个卫士/他从不试图征服,用嗜血的太阳/焚烧罗马和拜占庭;”《虚构的家谱》:”那么多人活着:文盲、秀才、土匪、小业主……/什么样的婚姻/传下了我,我是否游荡过汉代的皇宫?/一个个刀剑之夜。贩运之夜/死亡也未能阻止喘息的黎明/我虚构出众多祖先的名字,逐一呼喊/总能听到一些声音在应答;但我/看不见他们,就像我看不见自己的面孔。”这些诗歌“显示了诗人强烈的文体意识。体现了他对诗歌艺术的总体精神的把握。他的诗不是对生活原生态的实录,而是以主体自身的虚怀去体接现实,把理想的人生境界寄托在超验的诗歌意象之中,从而在精神上获得一种提升。他善于把智性的感悟与富于象征性与隐喻性的意象结合起来,使其诗作不再是直线式的指陈,而是处于不同运动状态的多种元素的交错与纠结,从而构成厚重的张力之网。”(张清华语)进入新世纪以来,这种对应于事物的词语写作或修辞性写作作为一种美学向度一直广受诗人的重视,并在相当程度上成为评判一个诗人的写作是否先进抑或滞后的重要标准之一。32在这方面,于坚的《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翟永明的《胶囊之身》、陈先发的《颂七章》、臧棣的《必要的天使丛书》、昌耀的《命运之书》等文本具有代表性。他们以游戏化、生活化等方式进行全方位技巧处理,可以从整体上带来线性式叙述和逻辑式书写所难以达到的共时、打通与穿透的效果。

  总而言之,“诗歌的经典性,在于为我们提供了有值得回味的语言,值得共鸣的情感,值得不断为创新带来动力与热情的经验。有难度的经典诗歌,还在于其持久的活力与深具常识意义的永恒价值,在于其丰富的表达和理想主义的精神气质。”33倡导诗歌难度写作的美学向度,要求诗人应当具有一种独立批判的精神担负和现代性的艺术审美情怀。努力培养自由写作的心性,砥砺自己孤独求败的创作意志品质,始终保持勇于创新的抒写激情和冲破一切枷锁的想象力。在诗歌写作题材上不断拓宽审视时代和社会的视野,深入到人性与历史的层面,去挖掘生命的尊严,“去呼唤语言的力量,去发现深远的意象,抒写人生常态之外的那些主题,将潜伏在人生历程中的可能性激发并书写出来”;34在思想内容上不断提升诗歌作品的精神高度和审美向度;在语言和修辞上着力追求精炼、新鲜和陌生化,充满诗性的修辞,形成自己独特的,富有人性和生命力的艺术语言。“诗人应该具有孤独的勇气,要敢于突围,敢于创新,敢于对腐朽或陈旧的抒写经验说‘不’,敢于将久已失去的理想主义光彩重新纳入诗歌抒写的范畴。”35综合运用现代、后现代的诗歌写作技术,在技艺的基础上呈现思想的困惑与精神的境界,以个性化的叙述方式,来彰显诗歌的先锋性、时代感和文本的美学价值,是当代诗人应有的选择。
  
  1、2 马永波:《对难度写作的再倡导》,《诗林》,2014第06期,第84-87页。
  3 转引自刘波:《重新恢复诗歌的难度》,《诗选刊》,2011年第02期。
  4、12 参见刘波:《重新恢复诗歌的难度》,《诗选刊》,2011年第02期。
  5 王小妮:《今天的诗意》,载《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05期。
  6、16 董辑:《现代诗歌中“难度写作”的几种向度》,新浪博客,2013-5-31。
  7 参见绿岛:《峭岩诗歌审美向度的美学思辨》,新国风诗刊的博客,2014-04-02。
  8 参见谭五昌:《当下中国新诗写作向度之一瞥》,《博览群书》,2015年第02期,第28-31页。
  9、10、11 霍俊明:《历史的回声》,《光明日报》,2009年8月7日第09版。
  13 绿岛:《峭岩诗歌审美向度的美学思辨》,新国风诗刊的博客,2014-04-02。
  14 谢冕:《诗歌与时代、百姓、语言之关系》,中国作家网,2010年8月26日。
  15 张同吾:《诗歌的审美期待》,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1版。
  17 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2版。
  18、27 杨志学:《陌生化与诗歌创作》,《诗选刊》,2008年第1期。
  19 参见温文化、植泳涛:《浅谈诗歌语言“陌生化”的审美特征》,《青年文学》,2014年第14期,第36-37页。
  20 张冰:《陌生化诗学:俄国形式主义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21、22、24 施将维:《诗歌语言的弹性与张力》(据陈仲义诗论资料整理),汉源论坛网,2012-7-24。
  23 黄维梁:《中国诗学纵横论》,洪范书店有限公司出版,1977年12月。
  25 郑敏:《诗歌与哲学是近邻—结构-解构诗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67-268页。
  26 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自《散文理论》,百花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28 李无洛:《诗美学》,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72页。
  29 荣光启:《对存在的“验证性的话语”》,《诗刊》(上半月刊),2016年6月号,第45-47页)。
  30、31 参见庄晓明:《存在与虚幻》,胡弦的博客,2017-01-16。
  32 谭五昌:《当下中国新诗写作向度之一瞥》,《博览群书》,2015年第02期,第28-31页。
  33、34、35 刘波:《重新恢复诗歌的难度》,《诗选刊》,2011年第02期。

  (原载《星星》(诗歌理论)中旬刊,2018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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