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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路云:我愿意是一只癞哈蟆

2012-09-29 03:33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路云 阅读

我愿意是一只癞哈蟆,跳到一个人的秃顶上说:
伙计,静一静!唾沫,静一静!啊,静一静!
伙计,我在田坎上向一头老牛问好,向小径和明媚问好,
他们并不厌弃我,还有七彩的光,初夏的雨露,
夜色中缓缓吹过的凉风。风中的一切都是大地的儿女,
他们不会梦见我,梦见一只癞哈蟆探头探脑的怪样子。
我真惭愧,我不能大声喊话,不能鸣笛,不能撑开胸怀,
死死捍卫一个,一双,一堆,一群,每一个,每一双,
每一堆,每一群,死死捍卫一分,一秒,那一生啊。
我真惭愧,真比不上一只癞哈蟆,我还在股浪里
探头探脑,还在一个小小的个人剧场中拼命鼓掌,
还在听他们吹牛:我的演出,使长沙地动山摇。
是啊,他们真牛,他们在死神的背上吹唢呐,
拉京胡,甚至来了一段小快板:惭愧惭愧真惭愧
我的一个小伙计,他呀,打不过一只癞哈蟆干着急。
是啊,我的惭愧在一寸一寸拉长,在一分一秒喘着粗气,
我真想变成一只癞哈蟆钻到草丛中,钻到墙角的深旁,
轻轻地唱一首歌:我的小哥哥,你莫急呀你莫急,
他们来,他们从天上来,他们带着铁臂来,他们从
四面八方来,他们带着滚滚的光,滚滚的气息!
我在滚滚的气息中变成一只懂礼貌的癞哈蟆,像那个好伙计
那个平躺的小男孩,伸出一只手:敬礼!向汶川敬礼!
向善良的同类敬礼!向那只撒野的恐魔敬礼!这个老怪物,
他的戏法瞒过海洋,瞒过山川、星光,瞒过那匆匆的脚步,
习习的凉风,我笨拙的肚皮,微弱的混浊的呼喊。
我愿意放下诉词,放下咒语,放下五月的草莓,放下一切,
我愿意为生灵放下一切!放下空气中的烟尘,放下焦糊味,
放下灾难的气息,甚至放下一个人的尊严与麻木,
变为一只小小的癞哈蟆,在田坎上,在山脚下,
在汶川,在平武,在暖流中用黑色的水洗尽我的苍白,
洗尽我灵魂里的腥红,洗去人类的虚狂和一时的乌云。
我愿意在灼热的泥土中,化为岩脉,去触动那带来
一阵阵笑语的小石头,随风涌动的课本,撒满阳光的
小溪和操坪,那些温暖的梦,梦中的山道和一朵小桅子花。
我愿意再次闯入那个沉闷的午后,不流泪,不悲伤,
不被红肿的眼眶和热泪波及。我渴望在巫术中化为精灵,
潜入地下,握着那一动不动的每一双手,说,
我的铅笔,我的黄昏,我的羌笛啊。请把我这个你们
曾经的同类,一只不被触及的癞哈蟆,从你们的恶梦里
揪出来!她愿意埋进八千次、一万次,二万二千次,
三万次,五万次,七万次……。有谁会响应我的提议?
我的祈求?有谁会听清我的戚戚私语,有谁会在三分钟的沉默里,
收听我一只癞哈蟆的小小心愿?我愿意模仿一个诗人,写一句诗:
啊,是你们,是你们潜入大地深处,把灾魔灌醉!
而我,一只癞哈蟆,愿意被所有的碎石,所有的烟尘,
所有的焦糊味忘掉,愿意仍然呆在一个偏僻的田坎上,山脚下,
默默的爬出来,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敬礼,不流泪,不悲伤。

2008年5月20日凌晨三点

 

我还是写了一首震诗

    你为什么不歌唱,因为我仅仅是一个诗人。诗是什么,她是一些特殊的调,个别的语音。这音当然不是乡音,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看这人来自哪儿。难道是这音泄露了语言的奥秘,我真不知道,因而有点惶然。在这举国悲哀的日子里,我却意识到悲哀里有如此多的亢奋,我怕说了出来。也怕那些高涨的人前来用鼻子问我,你写震诗没有?这实在有如站在枪口下,接受刽子手的精确的瞄准,我只是一个准星而已。所以我害怕有些人的鼻孔,有如枪口一般,我并不怕死,但生怕做了说错了一句话,让他陷入沉思,以至在以后若干年里,以一支烟把当下的时间化为青烟,这不是我所期待的。

    但我还得对事情作个交待。我当时远离震中有一千多公里,我对震波的感觉是身边那个人在哼什么调调,下意识里在摇二郎腿什么的,我并没有觉得有何特别。但纳闷还是有的,他老是这样不太好吧。于是提醒他:老兄,咋的。事情就是在当儿显出另一面:你咋的?这种同样的疑问改变了某些东西的方向,带给我一种碰撞,让我产生了警惕和敏锐。结果出来了,但这并不是答案。有好多时候,我常常问为什么,其实是没有遇上另一方向的为什么,没有那几秒钟里的看不见却又真切发生了的变化,那些细微的东西常常把我们无意识地推向一个点,让我们霎那间看到清晰多么可贵。

    灾难是一个什么样的点呢?我并不太清楚,有时候觉得好像掉进了一个池塘,那个池塘的水清凉,恰好池水不足以让人毙命,而我正好一身臭汗,还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累,好像失去了痛觉,浑浑耗耗的,一头扎进去,爽得无话可说,只是睁大眼睛,像我看先民的岩画一样,并不需要所谓色彩的变化,革命,只是记下那一个时点的情状,用那个点上的身边的岩石和布,或者水,或者空气。这个掉进池塘的人,我相信他也是一个画家,利用了那个点的水和空气,还有他心中的麻木和无意识。好像洗了一个澡,洗尽了身上的和心上的附着物,这些来自文明社会所产生的垃圾。我必需承认,这些垃圾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在那个点产生的,他们并没有去有意掩蔽什么,是所谓人类的进步或是理想让他们安身立命,甚至是立功。恰恰是这些东西提供了另一个方向,在相遇的那几秒种里,他们也做成了一笔交易。这里面的过程就有垃圾被世人派生出的种种主义、成果和那个点上所用的水,空气。这里面产生某种细微的变化——垃圾化。

    垃圾本身并没有任何不是,他与灾难没有任何瓜葛。但垃圾化之后,灾难就被变了出来,有各种不同的面孔,有各不同的用场和威力。这是另一种灾难。

    为此有点忧心,但有什么用呢?有些东西是不会被所谓的理智、方法和思想来说服的,是一个点上所遗留下来的路程,是一些在秋天自然会掉落的叶子,是一些在人类看来不应当出现的惊讶,是一个被按照某种模子倒出来的品类最终被召回。

    因此我从不责难什么。我只在一个很小的旷野里像奋力爬上岸的落水狗一样,自然而然撒一下头,把身上的水尽量撒干净些,觉得舒服和自在,其它的什么都不存在。我在这个小小的旷野里,问我自己,512是什么?我眼眶里想跑出来的水汁又是什么?我会红着一张脸吗?我会庆幸自己还在这里抽烟并拿取那些紧紧握着不放的铅笔等图片,翻看那些记录事发地的抢匪以及对那些泡出血来的双手的无奈的文字吗?我会对幸存者和英雄说什么?我会对天空和大地说什么?

    我会在这个远离事发地的小小旷野,站起来不坐下,坐下来又站来,听见一只小老鼠悉悉爬过窗沿的声响吗?

    在大灾面前,没有英雄。在生命面前,没有英雄,一个人去捍卫自己生命或牺牲自己的生命,是一种行为还是一种职责?如果是行为,肯定会有英雄。如果是职责,会是什么样的英雄呢?人是幸存者吗?人类是幸存者吗?在一个幸存的空间里,谁是幸存者呢?有幸存的石头、河流和空气吗?

    结果不是答案。我想说的是,在一个雨天,我从一条马路上经过,那路上有几个坑洼和积水,有车子经过并溅起脏水则好洒在我的裤腿上,这只是一个结果而已,并不是答案。我想起我面对人的询问,你写震诗了没有?震诗是一个结果吗?我看结果都称不上。

    我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并不是我害怕承担什么。一个拿笔的人,当然可以拿起笔来,像施救者拿取生命探测仪,开动伸降机,问题是我在什么点上拿起笔?拿起笔后又伸向什么地方?有谁需要这支笔的上下左右动起来?那些施救者一个个都指向生命,指向一个明确的经度和纬度相交的点上,指向一个人的生命和一次危险的死亡的点上,他们还忙不过来,只是与死亡的速度展开了某种较量,发动这些较量并不是他们,他们在两个不同意识里构成双方,一方是在集体无意识里进行待命,一方在集体意识里出发,他们并不面对所谓的英雄和灾难。但英雄是有的,是一种行为。他们是某种特定时刻的行为所化解的难度,他们往往在职责和道义的跑道上最终把这些放下,放下一切,以一个生命面对另一个生命,以一生去面对一死,这里面显现了作为人的光彩,因而使我们作为人的同类,原谅了另一种行为,他们对森林、矿藏和财富、正义,对敌人、异族和胜利、征服等的英雄行为,这个变换之间交出了什么?难道这不同两面之间有变化?

    天地造化。我想变化是有的,在不同点上,进步与垃圾交换了一下位置,救赎与求知,英雄与劫难,盲点与时机都站到对面的位置。多余的东西并不足以称为垃圾,垃圾不是错误、邪恶,不是标签,主义、思想,不是在很多人看来的过时的东西,而是随之而来的毁灭与颠覆。垃圾化的进程当中,许多人视垃圾为财富,思想,为评定英雄的标准。总是是谁都不知道垃圾是什么点上制造的武器,是谁把它交给了我们?我们又怎样本能地拿起了它?并且用得那样超凡卓绝?

    我的个体是作为生命加入到这个垃圾化的进程中,自然逃脱不了成为垃圾的厄运,如果我常常拿起那些标签,思想,主义,进步,文明,财富,故事。有什么不被垃圾化所篡改的呢?

    这是我作为生命个体的一种自私吗?是人类的一种无籁吗?财富是什么?慈善家是些什么人?诗人有着何种不同的面孔?还有那可笑的震诗是什么东西?

    加快垃圾化的是那些一不小心成为富翁的人,是一些成为人类历史上绕不过去的思想家,是一些被我们自己不断推上去不断强化的上帝,救世主,是一些被我们不得不前进的理由?好像人生下来是为了前进的。鸟生下是为了在枝桠之上做一个鸟巢吗?谁教会了他们?如今我们作为人种住进鸟巢又是谁伟大的发明?我们豢养自己,是为了什么?我们如此听话,如此成群结队,如此愈来愈漠然。

    当前是什么,站在一个什么点上,是谁在逼迫我们?明天是什么,她将在什么点回应人类行为的方向和作为人的集体有意识?

    没有结果,更没有答案。我只是有一次拿起笔时, 想了想。我相信写作不是创造和变戏法,而是捧着一个舌头,擦亮了一根火柴,可以暂时让人看清周身的黑暗与无奈。512,在我的今夜,此时,此地,可以接受我的赞美,他带来了暂时的黑暗,并提醒了我们风中的一切都是大地的儿女,他们各有各的黑暗。正是这种黑暗阻击了垃圾化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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