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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房子:我愿意做一个不受注意的人

2018-03-13 08:46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何房子 阅读

何房子

何房子,男,1968年生,湖北人。1985年就读于重庆大学电机系,工学学士。1992年就读于西南师大中国新诗研究所,文学硕士。偏居重庆一角,“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阮籍《嘉树下成蹊》)。万象如此纷乱,写着亦无言。躬身传媒20载,后离开。以悲观之心情,写时世之诗,喝欢喜之酒。

◎纸上

我写下风,风雅至,聚于纸上
与风相关之物,树枝、洞穴、鸟翅
被引来,被引到黄昏的窗前
余晖的细浪翻滚,在玻璃的表面
形成虚构的远景,重庆的一角
近且浅留昨夜的酒气
路牌微醉,错把今日当它日
它日的风过长江,加深了纸上的波澜

我承认如下事实:
我没想过以纸为马,不计前嫌地狂奔被风引向末路
我没想过风的信用卡还有多少余额
提前预支了树枝的招摇
洞穴来风,还有鸟翅的乌云压顶
我没想过风会引来如此多的旧物
枯瘦的鸟儿,迁徒如尘埃般
比风略快,闪痛逻辑的太阳穴

尽管我并不知道
是什么把我引向这里?引向黄昏?
带风的纸还会带来什么?
一枝丢失的钢笔,它的笔尖
渗出江河、湖泊、过于庞大的缝隙

纸上的波澜仍在蔓延
穿过罗田、十堰、石马河
直到眼前
一个地点搭上风就是任何一个地点
如果我不忍耐,我就不能辨认
被风唤醒又消失的打了补丁的形象
在波澜之上
往年的皂树绿荫如盖,又趋近枯木
皂角成浆,汇入捣衣声中
老屋湾的寂廖如泛白的鱼肚
飘浮在水塘
飘浮在梁上看不见的地方
鸡鸣远播,唯恐“浩荡难依赖”(1)

(1)杜甫诗歌《病柏》中的句子。


◎大蒜苍茫

大蒜其实不大,一瓣一瓣剥落
落在菜板上,菜刀轻轻一拍
薄薄的蒜衣就会裂开
大蒜的气息弥散,于薄薄的空气
蒜香,亦或刺鼻的辛辣
涂上了一层细微而香艳的雷声
它经久地滚动
蒜之所在,在鱼肉江湖的偏旁

风雨欲来的惊雷来自黄鳝的干爆
大火生烟,邀大蒜共赴
直上云霄的味觉终究落入盘中
直到已无蒜味,直到被人遗忘
唯苍茫菜地,蒜苖迎风摇摆
一如清新的姑娘,仍然是小
她的家族轮廓分明,皆是真性情
春秋通讯录上,当如是记载
大蒜老辣,可入药
蒜台硬朗,实心
蒜苖柔弱,开花

大蒜承认,“不入药,我就是调料”
于水煮魚,于回锅肉,终于小面
因此比小面还小,比小面更无需体面
即使捣成蒜泥,也习惯了揉和
揉和麻油、花椒、姜葱的众口味
当蒜香只剩下香,一片毛肚
足以积攒味蕾的空白
足以等待,故乡有客来
刚刚出土的大蒜堆在屋后
可否用醋泡大蒜测算苍茫的尺寸?

其实,不用测算,大蒜自带豪迈
他是食材中的莽汉
鼓动市场闪电,鼓动蔬菜吃肉
当经济学的知识
沉闷得熟练而模糊
大蒜的行为艺术充分揭示了
有缺点的行动者从不掩饰自身
从舌尖到肚皮再到江湖
时间修远,时局干燥
肚脐眼眼看江河日下,再下
龟头颠覆道德。广大的空虚里
大蒜大气至微,为肚脐眼消炎止痛


◎剥洋葱

三个洋葱摆在桌子上,很安静
紫红色的葱头及一小块阴影
类似于私信
我需要立即回复么?
我捡起中间的一个,适中的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
都让人有些茫然,过于完整的形体
往往无法回答比喻的缺陷

刚剥了几片,泪水就流了下来
仿佛洋葱包裹的是催泪瓦斯
它驱散尘埃,这是什么又让记忆之痛
一层又一层地叠加
流泪原来可以如此被动,猝不及防
仿佛不愿打开的抽屉,一叠又一叠
昨日来信
当日的见字如晤
今日,已不合时宜。由它去吧
微信的小圈子适宜讨论国家大事
或者鸡巴大的大小事
洋葱的小圈子适宜播种黯然神伤

继续剥吧,洋葱如教堂的穹项
塌了一角。神说,在
穹顶就完好无损,只是心触到了
遗忘的伤痕,如洋葱花
散乱的白里透着点点血丝
丝丝入扣
软软的,每一丝都是从丝绸里抽出
都是洋葱之痛,展开辛辣的长度
纽扣反串狠角色,硬是把纠结的线团
锁进棉袄厚实的扣眼
负重的灵魂,何以得轻盈?

一盘洋葱皮,半生的琐屑,爱与伤
在这个下午反复交换,在问答
层层剥落间,我是在剥洋葱?
亦或我是洋葱皮?
多年以后,另一个洋葱仍然记得
有福的人无情地亮出暗疾
和阴影不离不弃,从此推开命门


◎亲爱的土豆

有必要写一写土豆。在倒春寒的乡下
土豆在刘老汉的手心
缓缓揉搓
手背的青筋仿佛远处的山脊
推门而望,暮色不忍惊扰
一层薄光铺陈在老屋湾的皂角树上
尚有些许余光勾住了刘老汉的侧影
这个一生种土豆的人
他揉得即么专注
好像要把土豆的土揉进掌纹里
好像要在山脊的背面开掘一片土地

风土随土豆进屋,土豆随人安静
他把土豆放入水中
水也是那么安静
连揉碎的土豆皮屑
也是安静的,一些飘在水面
一些散落在他身边,事实上
他身边已没有什么值得捡起来
40岁时他娶了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后来,疯女人跟外村的疯男人走了
再后来,女儿也疯了,也走了
太疯了。他选择安静地活下去

春天的寒气正大面积穿过他的身体
即便这样,他还有巴掌大的地方
和土豆相互取暖
袖口的补丁因针线过粗
而像极了生活的伤疤

他并不指望还有更好的生活
他老了,一顿吃不了几个土豆
更何况,他节俭惯了
并从节俭中生出一份对土豆的怜爱
仿佛他们相依为命
仿佛这尚存的世界和乡土消失了
又聚于土豆一身


◎水井

只需等待词语下降,再下降
碰上幽暗的岩石,于断续的回声中
陈年的水井就会呈现
它位于湖北罗田一中操场的左侧

一块湿润的松木板盖在上面
再上面,晾晒的衣服和高大的槐树
在夏日的风中孤寂地颤粟

薄暮至,提着塑料桶的学生涌向这里
蛇形的队伍像树篱,更像虚无
隐隐约约包围了知识之外的疑问

背井离乡,我们身体里是否
还有一口等待挖掘的井?亦或一口井
设定了饥渴的嘴唇,片片蛙声

实际的情形如此:粗麻绳一端系于桶
另一端绕手掌三圈,被手拽住
桶囗朝下,猛地砸向深井的水面
不见桶,也不见水面

一桶水的多少全凭角度和运气
绳索传导这微妙的重力
到指尖,到手掌,到薄暮一般的肩头

我带着这微妙的重力走南闯北
回味那奋力一掷,低沉的撞击声
好像从我喉咙里发出
唾液释放甜意
响应井水的甘冽

也许那根绳索一直在时间的某处
如果需要,它就会把冷和静
送进冒汗的夏天,结绳记事可拧出泪水


◎青阳行

我来过吗?青阳,而龙口就此打住
河流向前,漂流的女孩回头一瞥
暮色挤出干净的釉光,涂抹在她脸上
远山似她的远亲
她要坐在皮滑艇上去和黑夜接头
远山也是我的远亲
暮色如墨,泼向天边,山逶迡而行
浓淡加减,它复杂的轮廓被酒水勾勒

我必须借助于更大的水域打开江南
我一回头,运河的拱桥如沉醉的腰身
配合着柳条,拂别凌晨2点的酒局

而在此之前,目光和地点被锁进机舱
晚点的航班,如一篇冗长的散文
让飞行了无风情,且愿景一再改变
我只想把自己当作一件行李
或者一截蜷曲的想象
邮寄到杭州
并在虾皮剥落的途中醒来

不同的酒对应不同的省份
重庆火锅具有必然性,熨弯毛肚
我这点小波折
又荡漾在青阳表哥亲密的白酒里

生活迂回,不时可见船舶溅起的水花
假若碰上旧年的云朵
是否还会复制一场大雨及杏园的缓坡

我总是这样想,想必如此:
没有一个地方值得必须奔赴
沦陷的土地上总会隐匿着上升的词汇
我为此而来,为此,意义的虚空
经索道的牵引而抵达山顶
而被九华山一脉及眼前的大雾填充

雨适宜而来,混合着我们三人的宿醉
顿时,连成一片的茶林敞开
我俯身而非俯视,雨滴敲碎露珠
茶叶微动,微小、微苦
仿佛与我舌尖相连,与我身世相似

勿需深究,尘土不飞扬的光景
我们得以和空山新雨彼此凝视
植物的语言如泉水涌现
枝蔓交错,通向人迹罕至的缝隙


◎凉亭小学

多少次都是同一次,我和你擦肩而过
摇下的车窗慢如肩的斜坡
正好容我抬头,和你对视一分钟
尽管你已变成了史家的祠堂
我还是愿意称你为凉亭,凉亭小学
比田野略高,比久违的井水略凉

穿着花衣裳的妇人晒太阳,纳鞋底
针线翻飞,局部的空气
完全可以描绘一个完整的小学
她们就坐在当年篮球场的旁边
其中一定有人在这里发出过朗朗之音
梳妆之镜披红花转移,不过方园数里

时光如坑,她桃树的身段活在命中
一分为二,分为身体和段落
一个见涨,一个没落

我看见六岁的我在课堂晃来晃去
如同稚嫩的词汇和数字
晃来晃去
它形成了光秃的山壁,寂寥的河滩
我喜欢把书包藏在沙堆里
或者像一只壁虎沿着岩缝攀升
并非出于对宽阔和高远的的领悟
而是逃避
软硬兼施的山水
令我盲目且拥有硕大的玩具
我乐在其中,等待下午放学的铃声

我是我的小螃蟹,我是我的落叶松
生词横行,算术当道
我喜欢
把这些放进具体的形象里折腾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大时代的尾巴依然怒气冲天
东风牌卡车呼啸着口号
我惊恐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拐过山弯
然后传来校园密密麻麻锤石子的声音

一分钟之后,我揺上车窗
声音消失了,史家祠堂也消失了
我明白,我的小学,史家祠堂
会一直在那里,一个叫凉亭的地方
如流水,送别石子
偶尔制造旋涡,向心之力向下
水钻孔,孔无孔,多余的昏眩在怀抱


◎秩序

突然的风,让如下的事物改变了位置
女孩,桂花,河流,耳环,小船
她们彼此串联,应该是一个整体
自在的秩序在风景中
风景被框住,在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中
如果不是这样
我看,或被看,秩序就会被风裹走

现在正是如此,她们彼此孤立
风吹向词语,词语偏移风景
直到一个又一个词语逸出取景框
直到最后逸出的小船,搁浅于泥泞

而女孩被置于草原
贴近风,贴近弯曲的草丛
如水贴近碗那样亲密,风生水起
她多么需要一轮弯月包裹悲伤的酒窝
风吹散了,草浪高过草浪,浪子不回

我的旁观因此像椭园一样模糊
桂花树下,蚂蚁爬树,闻香识人
而人丢掉了他的耳环,于交叉小径
杂种的春天迎来甜蜜的谎言
顺手拐走小区的野花
一部分拐到草原,叫花枝招展
一部分拐到河边,叫落花流水

我是这样认为的,秩序是不存在的
好比一片敞开的水域
透过它,再看倾心之物
物皆倾倒,并发出类似耳鸣的声音


◎我愿意做一个不受注意的人

1999年,我写过半山腰的树
重庆的冬天
最好的雪景在金佛山
在徒步三小时之后
我们相遇
一棵高大的杉树,在灌木丛中升起
它的枝桠被大雪包裹
偶尔裸露的杉果
那一点微茫的紫
像少女的乳头翘在丛林之间

多年以来,我离金佛山五十公里
周旋于城区,恍惚如树影
大醉之后,那棵树总会兀自而来
除了让我醉卧其间
也会拍打我,雪花一朵一朵落下
它试图告诉我什么?
也许它拆分了我身体里的冬天
有时人迹罕至,有时人声沸腾
也许它是另一个人
遇见大雪,在白日梦中爱上了旅行

旅行并非披着霞光
而是孕育哀叹
那树走了多少年才到半山腰
不被人注意,不被另外的杉树注意
它自成体系,意味深长
于吐纳之间,完整的哀叹
仿佛穿越时间的所有缝隙
并具有不同的形状
雪花一样累积,星光一样散去
只有一个人的注目才称得上奇迹
一个人和一棵树
不言不语,不被人间注意的哀叹

如逗号般延展,如风滑过叶脉
吹散雪痕,吹散旅行的逻辑
世风日下,已无可奔赴的地方
我想象中的少女
乳头还是紫色的,有点伤痛
但总的说来,她的骄傲
经过我的点拨,还保留了些许天性
以含苞之悲,可欢喜造句
造一坡雪,造一条穷途末路
为哀叹造一具以皱纹为主的肉体

如此乌有的现实,如此引人入胜
我总觉得亏欠,这棵树
它在我的生活中反复出现
我却不曾想到
再去看看它,再和它呆上一会儿
其实,我和它惊人的相似
愿意沉黙,愿意不被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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