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横穿马路的那条狗
它已失散,要去陌生的地方
过了这条马路,还有
另一群人,允许他们当中的一位
半夜里梦见狗,在空旷的
大地上,晃动着哀怨的眼神
这个春天的某个下午
雨水在他乡,空气中有闪躲的
影子,看上去都是过客
在时光的颗粒中跳跃
一条狗跑了过来,没有地图
也没有坐标,它只要道路
哪怕是人与人间空出的那条裂隙
它要穿过去,没有顾忌
无需等待,它是这个春天里
渐渐失去气味的个体。天空在上
它却不能发出声音,到了
十字路口,它获得自由
一切都停了下来,那个时刻
它开始奔跑,随风的方向
到马路的另一头,到人群背后
它还是一条狗,一条
孤单无助的狗,四处流浪的
狗,一条渴望站立的狗
一条在我们身边活着却早早地
死于我们身体中的狗
2013.3.2
■ 三点三十三分的钟表店
我的时间是活的。它有光斑
钟表店已死去,死在民众的手腕上
很多人开始用表情确认
某个时辰的到来
橱窗里闪过犹豫的脸,微笑的脸
时间被赋予等级,他们都在努力支撑
每迈出一步,身体就偷偷变形
三点三十三分,我去追赶一个人
路过钟表店时听到断裂的声音
那个年岁已高的老板
正从秒针背后取出一颗去年的心脏
我要追赶的那个人,去年
他还在路上,可是此时此刻
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2013.2.17
■ 雨中,停在树梢尖的鸟
阴冷的城市里,这棵树已经
够高了。那些鸟习惯于停在树梢尖
(看得见淋雨的人,看不见道路)
它们鸣叫,仅仅出于对天空的畏惧
持续了几天的雨在南方,有跟踪者
有突然失去梦境的人。在南方
鸟儿收拢翅膀,时钟就会指向寂静
在那里,唯一的光源都来自内心
那少有的波澜,听从于命运的
三根手指,在民间,抑或居于陋室
这棵树已经在路上,它是隐形的
(树梢尖的鸟,是否有远方?)
大地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谁也无法较劲,哪怕患病中的魂灵
2013.1.16
■ 去看一座水库
水库在半山腰,很多人从那儿
看见了天堂。飞鸟和云朵
结伴旅行,风是唯一的行李
我往水库里扔一枚石子
村妇在石头屋里想起当年的嫁妆
金银没有,而日头沉甸甸
水库边上活着一棵几十米高的
大树,每年都有人爬上去
刻下溺水者的名字
我问村妇可否梦见天堂
她指着那座水库说,我的男人
曾经去过,可现在他还住在水底
2012.11.14
■ 身体里的箭
身体里竖着无数的靶子
可箭很少,有时把弓拉得满满的
瞄准的是一顶皇冠
倒下的却是一截枯萎的柳枝
每个人都起早摸黑,勤于练习
百步穿杨者想着隐居山林
而打下飞鸟的,现已高居云端
越来越多的人紧握着箭簇
他们蓄势待发,奔走于大地上
当中只有一人悄无声息
把自己喊醒,而后把天空射穿
那个人无意中蹲伏了几十年
这才摸到身体里的箭
他发力,风中的心脏已停止呼吸
2013.1.22
■ 请给陌生人发一条短信
镜子里的风去追赶河流
岸上的鸟雀,飞得越来越低
你在高高的屋脊上哭泣
多么寒冷的冬,廊灯熄灭过半
空屋子里还能听到一个声音
邮差已在路上
你要静如黑白之间的花
请给陌生人发一条短信
天使在等待,身体里的光注定闪烁
爱人将回来,雪融在雪里
2013.1.17
■ 关于快递员的诗
如果我是小孩,我愿把童话里的那座
城堡,寄给远在赞比亚的伙伴
我要那个年轻的快递员
打开城门,用汉字写下我的乳名
如果我是老人,我乐意把自己打包
那个年轻的快递员,他要花上
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
分开喜悦和悲伤,而后寄往天堂
可是,我现在人到中年,毫发未损
白昼奔波劳碌,深夜辗转难眠
那个年轻的快递员,他不停抠动手指
既然没有去处,还是暂时寄存人间
2012.11.19
■ 朗 诵
小区隔壁有座小学
每天早晨,都会有学生朗诵
他们面对阳光
也面对整个世界
有一天,我听到一首诗
是个女孩的声音
“我活着的每一天,树木在长
花草在笑,我的父亲母亲
他们像空气那样平静
他们热爱身体,可他们无法呼吸”
我从未见过那个女孩
可我知道,她站在高高的台上
话筒把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可这个温暖的国家
他的那双耳朵,为何没有听见
2012.12.23
■ 街角那个起早的屠夫
猪杀不完,天就不会亮
猪圈里躺着的,山野里跑着的
在屠夫眼里,那顶多就是一块肉
屠夫把刀磨得不见血色
很多年过去了,他还留着那股劲
除毛,剖腹,剁骨头
屠夫卖肉时从不短斤缺两
那把刀,时刻挥舞着
肥瘦有分,好坏各有各的去处
屠夫的砧板上有时是空的
那是因为,这一天已经有人死去
屠夫抱着头,整日沉默不语
2013.2.5
■ 一个人的大理
在大理州,我总不敢眺望
压得低低的雪梨般的
云朵,一个上午都不会离开
我走着,它跟着
形同那急于附身的人
我遇见的白族姑娘都叫金花
她们在人群中微笑
那就是赞美诗,天南海北
总有人把它带在身上
不要读出来,却可以一世珍藏
大理州的族人迷恋传说
陶罐里煮梅,一命接一命
我在这片土地上仅仅过了一夜
衣襟里已刻下经文
他乡有路,莫回头,莫回头
2012.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