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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俞昌雄:请赋予万物以最初的安宁

2018-06-05 09:16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俞昌雄 阅读

俞昌雄

 

俞昌雄,72年生,福建霞浦人,作品散见于《诗刊》、《十月》、《人民文学》等200余种报刊杂志,作品入选《70后诗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新诗白皮书》、《文学中国》等百余种选集,参加诗刊社第26届青春诗会,获得《星星》、《诗歌月刊》、《诗刊》、《人民文学》等刊物诗歌大赛特等奖、一等奖,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瑞典文、阿拉伯文等介绍到国外,曾获“2003新诗歌年度奖”、“井秋峰短诗奖”、“中国红高梁诗歌奖”等多种奖项,现居福州。

 

细雨中的田野


田野并非机器,它是母体,是
粮食所带来的辨识度最高的一种
反光。细雨中奔走的孩子
跃过收割后高低不平的稻茬
吸入最后一缕谷香
田野变轻了,犹如被抽离了
色彩和芬芳的花朵。雨水滴落
漫延,渗透,它们将恢复那被称为
丰收的最高的形体
而此间,村庄恬静且略显忧郁
田鼠仍在蹿动,蛇于无人处解除了
过期的梦幻。唯有庄稼汉才是多维的
他们是深陷田野仅有的一座迷宫
那纵横交错形似命运的布局
以及暗黑肤色背后紧抓着的血汗
他们就是孩子!在雨中的田野
他们没有多余的什么
仅有一颗硬朗的透明的心脏
这是反光中的反光,一旦俯身垂地
一把镰刀就跟了上来

2017.6.3

 

无序之诗


黄昏里的芦苇是最亮的,河水的反光
几乎都倾洒到了它们身上
忽起忽落的白眉山雀
远远扑腾着,堪比哲学中隐匿的修辞

近处的竹楼有着几何学般的形状
山峦微雾,晚风里耸动着成群的虫鸣
我希望自己有一颗老树的心
贴伏大地,持久却从未被探访

山道上传来铜铃声,清脆而缥缈
不见人畜,却感觉那村庄已偷偷点亮
模仿过星辰的流萤四野追逐
唯独这脚下的流水,漆黑但却尖锐

可是,我还想触探那一层薄薄的凝露
在这博大又毫无避讳的山野
我的肉体将和一株玉堂春秘密交换
而灵魂独自发光,带着暗褐色的盔甲

2018.4.7

 

他们和我谈起诗歌写作


我确认,我就是那个不管不顾的人
对于诗歌,我几乎用尽了最后的筹码
才让文字认祖归宗,余生得以潜伏
他们不信,对于万物
更多的人迷恋于形体、色彩和声音
田野等同于粮食,而梦中
又将爬出一个似曾相识的饿汉
他们和我说起类似的情景
我是空荡的,某个瞬间又能从一件
早已被人遗忘的作品中伸出手脚
对于诗歌,我活着的姿态
比稻草轻比峰峦重,流水可以带走
我的心脏,而草木
总能将我领回那归春的旷野
他们哑然:难道谎言有时会大过真理?
其实,我只想作如下的表述
你不能在一首诗中创造一个世界
那么你就会在世界里像诗一般死去
诗是屋檐垂落的那一滴雨
也是雨里突然就能耸起的那一片屋檐
唯一令人惊诧的是
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并不在诗中
他们却指手画脚,我被遮蔽
假若这时恰好有人唤醒了草木
那么鸟儿的翅膀就会遵照既有的仪式
来一场不可替代的飞行

2018.4.11

 

我与佛像


比起明月,它的光更像魔法
泥身背后另有一座寺庙,受孕中的白鹇
远远盯着,比它更高的是我的幻觉
那些前来叩拜的人有着无比
虔诚的体态,而那香火经风吹又回到自身
我与佛像之间隔着一段人世
几根枝杈搭起的框架,外加旭日和雨水
再也没有比它更为恬静的容颜了
它看我,我看它,我是起风时的湖水
它是湖水的某个片段
更确切地说,它是湖水的无限种可能
站立的湖水,旋转的湖水
死而复生的湖水,比起明月
我如此短暂,我活得浑然不知
而它,保持沉默
对世间物似乎早已了如指掌

2018.3.21

 

木棉比我们更早来到世界的中心

这花,红到极致,突然就砸落
一个人的内心也这样,燃烧着,而后
等着被召回,从世界某处
可以看到那长了多年的木棉
终于有了我们的样子:粗糙的皮表
深陷的瘤疤,高枝上的风在另一个时辰
又将轻抚我们的脸

可是,木棉比我们更早来到世界的中心
那变硬的花瓣与果仁也带来断裂的
气息,我们若腐朽,人群中又将冒出
可疑的面具。这花,躺在那儿
如赤裸的躯体,总有尖叫的声音滑过天际
世界是如此之大,那个抬头的人
正是我们再也无缘见面的人

2018.4.3

 

更高意义上的数字学

那天,看到院子老树上的松鼠
自由,跳跃,但只有一只
可是今天写下它,我却看到了无数
这不是数学游戏但却保留着
我在数字中被解放的样子

院子后面是一座很出名的小学
无数孩童玩着同一种游戏,日后
他们当中会有邻居朋友甚至是敌人

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像千千万万活在这世上的人
我努力,有时活得像一座大海
有时又活成无数条河流
但是,它们之间并不知道

这就是数字之间最为隐秘的关系
那些孩童早已学会的公式我已
丢弃,而松鼠从未知觉
我只看它一眼,它已过完一生

2018.4.19

 

另一种关系


儿子问:闽江有多长
我说要比飞鸟的行程短一些
儿子又问:那它为何要分上游、中游和下游
我说一定的比例区分
才能促使它成为完整的水系

一条江可以通往一句话,一件晒干的衣服
可以恢复那具被人遗忘的肉体
墓地上的烛火某时某刻会染上教堂的
光晕,而新生婴儿的脚丫
正好指向我诗行里两个对应呼吸的词语

再也没有比它们更为牢靠的关系了
镜子与镜中人,斜长的三角梅与赞美它的话
重叠的梦里突然就消失的
早晨或黄昏,我敲儿子的房门
他发声:轻点,别吓到我们对应的背影

2018.4,19

 

此生


邻居想养鸟,买了一只金丝雀
第二天就死了。金黄色的丝绸般的死亡
压着那只笼子再也提不起来
我也经历过一些事情,在人群中抹掉
行走的身影,于中年的某个夜里
把自己分解为河岸与湍流
可是,我从未逃离此生
这是一个漫无边际但突然又能
让人深陷其中的词汇
无端地开始与无端地结束,一次次
我把自己填满紧接着又被掏空
在这明亮的尘世,我需要更为明亮的
存活的理由,如河湾里第一只跃出水面的
鲑鱼,哪怕是苦楝树上不结果的花
这样的想法,邻居毫无所知
他为金丝雀安排了一场隆重的葬礼
在海边,我抱着空空的自己
巨大的海浪如此喧哗
而心安处织锦为羽,陌路繁花

2018.3.9

 

村里的老邮筒


绿色在它那儿,算一种古老的
沉默。没有寄信的人它依旧藏着
无数的地址,可是现在
只有风是邮差,没日没夜地
要从那儿取走村庄的心跳
陈旧的启孔偶尔爬出鞘翅目虫类
谨慎且独大,它们余光中的乡民
比一枚邮戳来得更为深刻
再也没有一种声响
可以滑过雨夜,而后跳跃指尖
如密林捎给花朵的讯息
又恰似雪的光泽归位于那个
纯净的人,每当邮筒有漆块剥落
我都要摸一摸身上的疤痕
痛感真像那倒光酒后的瓶子
坚硬,透明,却再无用处

2017.7.6

 

等雪下山


雪从山顶往下滑,赤裸裸的
它们谦顺,古老的寒意持续裹携着
青花瓷般炫目的白
但它飘逸且无序,似叠加的梦
看雪的人时不时地从灌木丛中抬起头来
仿佛他们自身就是山地的一部分
被归还,被赋予新的轮廓

我只能远远地望着
雪的道路,要通往人世的福祉
那疾飞的鸟儿掠过沟壑时总习惯性地
扇动翅膀,雪纹丝不动
我悲伤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
一些东西早早地被覆盖,更深处
它们痉挛,有枯井般的裂纹

等雪下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它将落未落,落而即逝
在树枝、屋脊以及神龛的投影里
我多么渴望撞见雪的眼神
从婴儿的啼声中、鸟鸣处,那偌大的
不可阻挡的清亮世界里
它看不见我,哪怕是我的孤独

2017.12.27

 

传感器


五官已不够用了,每个人都紧张
躲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很多零件被毁坏
他还不能停下来。他是祖国的一台
机器,即便回到家里,在停电的晚上
身体里的灯还亮着,那是传感器
每一根血脉都连着神秘的按钮
有些人装在额头,有些人被埋入脚掌心
他的,安在心脏的最前方
他摸了无数遍,但取不出来
祖国说,看哪!山河是如此明亮
每一寸土地,都要得到相同的指令
草木继续葱茏,鸟兽回到巢穴
至于躲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给他旧时光,再给他未来的投影
他就是完整的——完整如一滴失散的
水银。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躲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并不知道
身体里的那个部件,它是多余的
或者必不可少?每一天都能听到响声
每一个晚上,他一旦放开手脚
那个被称为传感器的东西就一直亮着
在胸口,在黑暗遮蔽不了的地方
祖国从身体里走了出来,轻轻地说
“闹钟已调好,你得看到明日的太阳”

2017.12.6

 

半月里那些事


如果你的黑暗能长出老榕,那么
那么它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就是半月里
雨水是很长很长的信,而溪流
正躲在故人的怀中

这是一座由光而命名的村落
畲家女的歌谣可以把月亮唱进情郎的
眼瞳,只有不经事的孩子
嬉戏于山坡,亲密如云朵中的云朵

最老的族人时不时地盯着
屋脊上的苔痕,飞鸟为此而停歇
那结了红果的柿子树
多么耀眼,那时夕照已抚过门扉

我为半月里的一口深井虚构了
众多幽泉,草木在我的皮肤里探路
千万不要去惊扰它们
那返程的归燕正要卸下饥渴的星辰

如果你的黑暗能长出老榕,那么
那么请用五指伸向那一刻的眼睑
这静养中的村落,每一粒浮尘
都泛着神的光晕,等待最高的新芽

2017.12.29

 

请赋予万物以最初的安宁


我留到最后的那个身份是属于大地的
不需要称谓,繁杂如帝王蝶的斑纹
那从无所畏惧的火焰中重新聚拢而来的
事物,我因它们而得以填充
一个生命委身于另一个生命这意味着
我将重生,那奔跑于旷野的犀牛
也是这副模样,长长的人类的猎枪
正瞄准它们的头­,就像无数颗子弹
就要穿越时代的心脏

我在那样的时刻才祈求神明给予恩赐
赋予原本平等的万物以最初的安宁
给河流以天空的岸,给天空以
人世的昭华,这极具历史性的时刻
我愿赤裸如摇摆风中的圣物
让猎枪迷糊,让子弹随风而逝
或许这是我在另一个我中存活的理由
像一大片合欢树从体内向外散发着
香气,又能从香气中找回失散的自己

2018.3.17

 

父亲的蓑衣


与母亲聊天时谈起那件蓑衣
父亲用它挡雨,劳作于丝瓜架下
他头上的斗笠在闪电中
有着最亮的轮廓
而那棕片包裹着的肉身
要大于闪电,漫溢着植物般的气味

蓑衣的下摆悬挂着满满的水珠
父亲从不抖落,他始终深信不疑
上苍的恩泽,有时
恰恰就投射于那小小的依附

母亲说那些年的丝瓜花
多么密集香艳,黄到灿烂时
父亲就会揉揉眼睛,他并不想
触碰什么,哪怕满园的蜂蝶
已从瓜架飞入他的心尖

我承认,我并不了解蓑衣
就像我不了解父亲在雨中的那份
执念:那贴伏着泥土却又能
从闪电中摸出骨头的
存在感、那镌刻于天幕却从未
收回底迹的夙愿,正是它
使我安康,得以完整

2017.9.16

 

浣衣少女


鹅湾的水虽不是彩色的
但它有彩虹的质地,在盐田乡
我遇见过的浣衣少女
眉目清澈,如荔枝长在草莓里
那蜿蜒而去的河湾
貌似磅礴,比起两岸密林间
躁动的偷窥的身影
这水流就是一列静止的列车
浣衣少女把头压得低低的
在她和天空的倒影间
白鹭是窗户,游鱼有最新的准则
每一件漂洗的衣物要与波澜
交换意志,每一簇水草都堪比
枕木,那长长的铁轨呵
极力浮出深渊,因为它们要运送的
是那芬芳的肉体以及肉体背后
那不可预知的迷离的远方
在盐田乡,我从不敢想象一条河湾
与女人的关系,从暗物质的角度
我更愿意委身于一道彩虹
因她而显现,空阔、卓绝
但又遥不可及

2017.11.2

 

庙 会


庙会在乡下是十分流行的
它不是仪式,留下来的神明之灰
却足以替代夜晚的星空或内心的坟冢

乡民们面对菩萨,举着高香
原本失衡的秤莫名间有了额外的秤砣
已逝的将复返,而未亡人
仍持久地悬于半空

庙会就是一双脱不下来的白色手套
双手能捕获的东西都长着一张
蒙着的脸,有轮廓,却不见真颜

世间事就是这般地难以捉摸
十里八乡都建有自己的
庙堂,仿佛只有那样,蝙蝠才是蝙蝠
肉身才得以回到肉身
那就下跪吧,那儿没有门框
只有封死的四壁

2017.7.21

 

群山里的灯


同学朱奶根头一回去省城,看到
彻夜不眠的街道人流,他哭了
想起自己执教的那所群山里的学校
那夜里昏暗的灯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脑门
天就亮了

我去过那里,一个叫当洋的地方
村庄挨着村庄,峰峦连着峰峦
长尾鸟噙着溪涧的梦
而溪涧的下方,总能听到
唯一的一所小学那朗朗的读书声

朱奶根就在那里,如本地植物
他曾无数次赞美他的学生还有那
脚下的土地,可是
他无法抠除弥漫眼角的雾气
还有肋下私藏的草木腐朽的气息

每当夜幕降临,他就守着校门口
那盏孤灯,群山不动声色
虫鸣咬人耳根。他的梦是一片
带露的叶子,在黑漆漆的世界里
他时常默念我写下的句子:
空山无一物,灯为宇,我近星辰

2017.5.6

 

那在屋里独自踱步的老人


这是黑暗的一部分,他想战胜什么
一个老人,比起孤独要显得年轻
他沿着屋子的墙体踱步
一圈又一圈,那机械得几乎让人失去信心的
形式感,犹如我面对时钟面对那虚假得
只剩下空壳的雕塑,悲伤油然而生
一个老人,他深居简出
肉体变轻,骨头变硬,再无需顾忌
白天或黑夜,那从上至下的凉意
犹如雨季过后老竹筒里高低起伏的水
水声跌宕,书本里的陀螺将由此而停转
一个老人,他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
昏暗的屋子形同马厩,草料即将啃完
随之而来的宁静,我略有察觉
但它又异于这个节令那疯长的芒果树
独立且盛大,谁也无法剥夺

2018.4.23

 

十二行的晒谷场


把村庄立起来,晒谷场就如它裸露的
皮肤,金黄的纹理凸显着稻谷的本色

结群俯冲的麻雀从不惊慌,飞行的弧
线机警而随性,风会忘本,麻雀不会

偶有学步儿童在谷粒间爬行,这场景
总让人想起信仰的皮壳和它背后的手

晒谷场也有空荡的时候,云影飘过时
田野有田野的脉象乡民有乡民的期许

可是它在本质上还对应着更高的内容
譬如爱恨、繁衍,即便身体仅似稻杆

为此,每每想起晒谷场我就从躯壳里
挖出一块空地,等那拾穗人一跃而起

2017.7.13

 

未完成


我做过的事情现在还有人做着
我说出的话,在另一张嘴里
潜伏,我写下的每一个汉字都有出口
灯火在前方闪亮,随它们而去的人
只在废墟里留下一根木桩
我去过的大海,现在仍在咆哮
我从大地上唤醒的每一颗魂灵
现在成为直的箭、弯的河以及不可触摸的
云朵,这世上所有未完成的
包括我及我的命运,都像一束光
投射于深渊而后弹射回来
落在一些人的额头
一些人的怀里,一些人的心尖
彼此对峙,彼此互融,如不可辨认的
两极。对此,我无可选择
唯有这副躯体仍在摇摆
被撕裂时居住着天使与亡灵
等待愈合时,它仅保留着两种意愿
前者只为昨夜星辰铺一片宁静
而后者将为第二天的日出做永恒的命名

20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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