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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典:什么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

2012-09-28 22:01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张典 阅读

 黑格尔,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完成了一个封闭的圆圈,在《哲学全书》的《精神哲学》这部总结性著作中,客观精神的阶梯由艺术、启示宗教上升到哲学,绝对精神成为哲学、理性的理性、理性的白昼,在这永恒的白昼中没有黑暗,亚里士多德式的自在自为的宇宙灵魂的实现,隐特来希’ενεργέια,古希腊的外在理性内在化德意志精神的绝对自由,绝对精神成了道成肉身的神,历史就此终结。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发展就是一个封闭的自在自为的线形发展的封闭圆圈。其实,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只有两个本质性发展阶段:古希腊的理性与德意志新教的虔敬主义。黑格尔的历史是有限的,起点设定为无,即绝对精神的纯形式,这个纯形式分化出自然与精神,自然和精神自在自为生长,最后绝对精神由纯形式到完全在现实中实现出来,精神与肉身的完全一体,肉身成为不死的肉身,历史的每一瞬间获得了永恒神性的显现。 

    不管黑格尔哲学怎样复杂,其基本上还是一种精神人格的类型学,黑格尔多处说,人不能超越他的时代,黑格尔在《逻辑学》的结尾,阐释绝对精神的逻辑,有这样的话:“最丰富的东西是最具体的和最主观的,二者把自己收回到最单纯的深处的东西,是最强有力的和最囊括一切的。最高、最锋锐的顶峰是纯粹的人格,它唯一地通过那成为自己的本性的绝对辩证法,既把一切都包摄在自身之内,又因为它使自身成为最自由的,--仍保持着单纯性,这个单纯性是最初的直接性和普遍性。” [1]黑格尔认为是绝对精神成就了顶峰,黑格尔把顶峰说成为一种精神人格,Ecce,homo。 

    1.黑格尔理解的德国精神。

    海涅说,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与法国启蒙精神产生了德国古典哲学。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说自己是一个马丁•路德派,黑格尔的哲学体系是一种隐密的神学。在《精神现象学》里,黑格尔有这样一句断言:“苦恼意识是痛苦,这痛苦可以用这样一句冷酷的话来表达,即上帝已经死了。” [2]什么样的上帝死了?而黑格尔又说绝对精神是神在现实的道成肉身,现实的每一个瞬间都为永恒的神性的显现,每一瞬间都获得永恒性。很明显,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实现描述的是神的天国在现实中实现,这时,历史终结,启示完全显示出来,以后的历史是这一启示完全展现出来的后续时期。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落在哲学的概念的概念的完全透明中,黑格尔说完全的光明就是完全的黑暗,但在绝对精神这里黑暗不存在了。那么,黑格尔将基督耶稣上十字架、死而复活理解为精神克服肉身的有限达到无限性的过程,这样不死的肉身只能是纯精神性的,落在现实,只有耶稣成就过复活的事件,离开耶酥基督,黑格尔的哲学所获得的圣灵的不死性,是不可能理解的。当然,尼采后来说,上帝死了!实际上说黑格尔的哲学体系是虚假的,黑格尔依凭的是一个偶像的神。

    黑格尔这里产生一个没有彼岸的此岸的神,克朗纳认为,《约翰福音》1:1“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黑格尔只相信“太初有道,道就是上帝”两句,不接受“道与上帝同在”,黑格尔在道之外不相信其他的神。[3]黑格尔在早期作品《基督教的精神及其命运》中对《约翰福音》开首这几句话,即道成肉身的解释是柏拉图主义的,但反对柏拉图的彼岸与此世的分离。[4]黑格尔还在德国新教的情感内面谈此岸之神,黑格尔否定了彼岸,一切都落在人世间来完成这一过程,但黑格尔与伏尔泰的“没有一个上帝也要造出一个来”还是根本不同的,可以把黑格尔的这样的立场看作基督徒实践的过程,在彼岸敬奉的神在此世得到思考。黑格尔尽管不信教会的上帝,但绝对精神就是一个道成肉身的神,精神内在的这个模式就是基督教的,此世的信仰不比敬奉彼此的神减少内涵,黑格尔的无神论与有神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黑格尔精神的革命性在于,将精神作为理性的纯形式的形态进行哲学思考,对启示神学进行智性直观,将神学转化为哲学的概念的创造性力量。绝对精神的意义在于为民族找到最正确的发展道路,使民族生命力增长到最高的程度,这就是一种优异的品质,而没有找到绝对精神的民族都生活在毫无意义的黑暗之中。黑格尔思考德国新教的最合理的精神内核,将其转化成一种精神性的革命性力量。什么是黑格尔的德国式的新教精神?黑格尔推崇哲学家波墨,波墨的哲学采取了直觉和情感的形式,他的气质具有一种强烈的自身内在性的精神冲动,这就是典型的德国精神气质,德国式的虔敬主义的神秘主义。黑格尔称波墨为条顿神智学家,事实上,从波墨开始,德国才出现了具有独特风格的哲学:“雅各•波墨是第一个德国哲学家;他的哲学思想的内容是真正的德国气派的。波墨哲学中优秀的、值得注意的东西,就是上述的新教原则,即把灵明世界纳入自己固有的心灵,在自己的自我意识里直观、认识、感觉过去被放在彼岸的一切。” [5]

    克朗纳对这种德意志精神气质的分析:

    德意志民族一直执行着一种特殊使命,重要的运动收摄到人类灵魂之内部,让它们在心灵的最深渊旋荡至其极限(ausschwingen)。经院哲学黄金时代出现了艾克哈特师长(Meister Eckehart),把亚里士多德-多玛斯哲学所代表的理智主义传统(lntellektualismus)以最衷心虔诚的感触掌握住,转化为一种密契论(Mystik)。Mystik源自希文μύειν,闭目密契论,不重视推理思考而强调与一种神秘的、一个超越的领域(或理型、或太一、或上帝)契合的途径。柏拉图的观照理论(θεωρία相当于日后的拉丁文contemplatio),柏罗丁(plotin) 缘用了观照理论θεωρία抱元合一说(aπλεσις-ενωρις),灵魂与太一(εν)契合。[6]

    2.黑格尔与歌德的关系。

    在德意志总体精神中又生发出不同类型,理解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这种人格的类型,将几位德国精神的代表与黑格尔作参照是必要的。歌德无疑是关键性人物。

    对歌德的价值,可以从这些人的评价中看出来:马克斯•韦伯说歌德在德国是千年难遇;尼采的超人形象的原型为歌德;黑塞说两个最让他困扰的人物,一个是歌德,一个是尼采;托玛斯•曼的最重要的两个主角为歌德和尼采;卡西尔的人文科学的最高点为歌德;狄尔泰的世界观的逻辑的古典人文主义的最高类型为歌德;蒂利希说,歌德太伟大了。歌德成了德国古典人文主义的象征。这表明德国古典人文主义在歌德身上体现出来。歌德的德国古典人文主义是什么精神?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与其有什么关系?
 
    德国也存在德意志化与欧洲一体化的冲突,深爱荷尔德林的人很少喜爱歌德,歌德和荷尔德林处在两极。歌德对荷尔德林的评价不高,曾阻止席勒为荷尔德林在耶拿大学谋取一个教职,使这位生活无着的人失去一个改善处境的机会。歌德运用理性将人的激情控制,大理石般的冷色调的克制,使歌德的作品外显的血色很少。海涅说,歌德是一个不会生育的维纳斯,这位维纳斯为什么感动了这么多人?将歌德的超善恶的美的追求放在一个系谱上可以看清,歌德只对他认为有意义的事物动情,也只是有限的动情。后来尼采的高贵者道德,就是指歌德这样的道德,这种道德对人世间的苦难感应很少,从某种意义上这种精神缺少同情感。尼采称荷尔德林为高贵的柔弱的内省的人,为什么歌德就抵制荷尔德林进入他的人文主义共和国?尼采喜爱二者,但后来偏向歌德,尼采对歌德的分析:

    歌德——不是一个德国事件,而是一个欧洲事件:一个通过复归自然,通过上升到文艺复兴的质朴来克服18世纪的巨大尝试,该世纪的一个自我克服。……他求助于历史、自然科学、古代以及斯宾诺莎,尤其是求助于实践活动;他用完全封闭的地平线围住自己;他执着人生,入世甚深;他什么也不放弃,尽可能地容纳、吸收、占有。他要的是整体;他反对理性、感性、情感、意志的相互隔绝(与歌德意见正相反的康德,用一种最令人望而生畏的烦琐哲学鼓吹这种隔绝);歌德塑造了一种强健、具有高度文化修养、体态灵巧、有自制力、崇敬自己的人。……他不再否定。……然而一个这样的信仰是一切可能的信仰中最高的:我用酒神的名字来命名它。 [7]

 歌德走的是综合欧洲文明的道路,对德国自身的传统有选择的接受。对德国的民族史诗《尼伯龙根之歌》的评价不高,与《荷马史诗》的比较而言,对希腊、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法国启蒙运动的思想,德国式的典雅,如巴赫、莫扎特音乐,德国浮士德式的精神的魔性尽可能的综合。歌德成就了一个有高度文化修养的克制的人。

    青年时代的黑格尔、谢林和荷尔德林在图宾根郊外为庆祝法国大革命种植了一棵自由之树,黑格尔后来对德国浪漫派持批评态度,谢林和荷尔德林属于德国浪漫派的代表人物,但黑格尔也有强烈的民族情感,这样黑格尔偏向歌德的同时,对荷尔德林也有所很深的相通。1825年4月24日,黑格尔致歌德的信:

    还承蒙您的好意。指出了我对您的依念,并以此为慰藉,对此我感到有必要对您讲一讲这种依念以至虔敬的根本动机。因为在我纵观自己精神发展的整个进程的时候,无处不看到您的踪迹,我可以把自己称为是您的一个儿子。我的内在精神从您那儿恢复了力量,获得抵制抽象的营养品,并把您的形象看作是照耀自己道路的灯塔。[8]

    黑格尔对歌德这样恭维,大半出于真实情感,但也有面子上的话,歌德身上有官僚气,黑格尔身上也有官僚气,出于歌德的地位与名声,恭维一下也正常。相比贝多芬与歌德的会面,可见三人之间的气质区别。黑格尔与歌德的关系,歌德的德国古典人文主义与黑格尔的德国古典哲学是什么关系?海德格尔有一个分析,以莱布尼兹为中介,强调了莱布尼兹形成德意志精神中的重要性:

    惟在莱布尼兹的形而上学中,主体性形而上学中才完成了它的决定性开端,单子是perceptio(知觉)与 appetites (欲望)的统一体。……通过莱布尼兹,一切存在着都成为“主体性质”(subjektartig)——也即都成为本身力求表象的,因而起作用的(wirksam)。直接和间接地(通过赫尔德尔),莱布尼兹形而上学规定了德国“人文主义”(歌德)和唯心主义(谢林和黑格尔)。由于唯心主义主要建立在先验主体性(康德)基础之上,又以莱布尼兹的方式进行思考,因而在这里,通过一种独特的向无条件之物的融合和强化,存在者之存在状态同时也被思考为对象性和作用性(Wirksamkeit)。作用性(现实性)被把握为有知识的意志(或有意志的知识),也即被把握为“理性”和“精神”。[9]

    海德格尔说明了这样一个情况,莱布尼兹开启了两个走向:德国古典人文主义者歌德,德国先验唯心论者康德、黑格尔和谢林。歌德走的是德国精神的外在化的道路,回复到古希腊灵肉一体的完美状态。康德强化了德国新教的虔信主义的观念论,走的是新教的敌视自然的道路,康德敌视感官。谢林的先验唯心论是一种贵族化的德国浪漫派精神,谢林将康德的精神性spirtualität的先验自我与德国远古的神秘主义传统联系起来。康德在强调启蒙时,他的精神气质实际上是反启蒙的。谢林的浪漫主义的精神反物化,走的是德国观念论的内在化道路,远离现实,这个观念是自我封闭的。卡西尔的分析,歌德竭力反资本主义的物化潮流,是一个处身在时代资本主义主潮之外的行动。歌德的艺术精神的肉身Leib是古希腊式的,健康的。[10]谢林和康德的德国先验唯心论以基督教的观念压抑肉身。歌德接受的基督教没有明显的新教的特色,歌德已经迈出了基督教的领域,回复到希腊罗马的异教了。康德和谢林是新教的精神,黑格尔的体系没有走到歌德那样的外在性,是新教与希腊罗马精神的综合的产物,新教的元素更多一些,所以,从根本的精神气质来看,黑格尔在两方面都不彻底。黑格尔的体系中没有面对人性的根本恶的问题,这个体系就是莱布尼兹的神义论的模式。歌德已经走出了这个模式。

    黑格尔走在歌德和康德与谢林中间,更偏向歌德一点。黑格尔与歌德的思维方式没有本质的区别,但人格类型不同。歌德、贝多芬和黑格尔,德国精神的三个综合的代表:歌德追求的是对欧洲人文主义精神形式的最高的综合上,黑格尔追求对欧洲的理智的直观的力量,贝多芬的目标是欧洲的最高的英雄人格。三个人侧重点不同,按海德格尔的说法,他们属于尊从拿破仑的团体,但三个人的形象还是区别很大,歌德的重心在于一种高贵人性的古典美,贝多芬达到一种彻底的高贵人性、英雄人格,这在黑格尔身上都不是重点。歌德借助斯宾诺莎的非希腊的彻底的神性,一方面提升希腊精神的内在性力量,另一方面克服德意志精神中固有的狭隘,而黑格尔没有这个层面的努力。贝多芬没有歌德丰富,贝多芬主要是一种纯粹的英雄气质,在人性上比歌德和黑格尔要鲜明得多。贝多芬的人格在于实现卢梭的理想,但没有卢梭那样女性的气质,一种普罗米修斯式的胸怀旷达的英雄,贝多芬是平民英雄,只有贝多芬在音乐中彻底实现了法国大革命的理想精神:自由、平等与博爱的精神。

    黑格尔是施瓦本人,黑格尔对古希腊的情感带有施瓦本人的狭隘限制。克朗纳指出,黑格尔作为施瓦本人,对普鲁士很难产生真正的情感。黑格尔激烈反天主教,黑格尔将绝对精神落在民族精神,普鲁士王国这样的人格性上,有现实的用心。黑格尔希望将分散的德国统一到强大的绝对精神中来,德国不仅成为精神统一的整体,而且国家也要实行统一,黑格尔与马基雅维利共鸣,渴望形成一个统一的德意志帝国。黑格尔哲学带有一个臣民的心态的色彩,黑格尔身上有奴性的一面,与贝多芬形成鲜明对照。就现实的时代精神,贝多芬将法国启蒙精神彻底张显在音乐之中,没有什么折中妥协的成分。

    3.黑格尔与德国浪漫派及斯宾诺莎

    德国浪漫派内在走向区别很大,谢林和荷尔德林与黑格尔的联系紧密,尼采的酒神的灵感许多来自荷尔德林,尼采眼中的荷尔德林,一位有高贵的柔弱的内省的心灵的诗人。荷尔德林对弥赛亚的期待,酒神携带面包和酒重临,这直接是德国浪漫派最典型的精神特征。荷尔德林诗歌的启示文学的特色,荷尔德林期待弥赛亚的重临对世界的拯救,与后来的本雅明的情感很相似,但荷尔德林的弥赛亚是典型的德国的神秘主义传统,这样启发了海德格尔。荷尔德林精神的外在化运动在当时实际上是失败的,荷尔德林说,康德是德国的摩西,许佩里翁这位希腊英雄的原型为费希特,可以看到荷尔德林与那个时代的德国的主导精神的关系。荷尔德林独自走自己的路,走着那个时代一条本原的道路。荷尔德林诗歌的启示文学的色彩、弥赛亚的等待与田园和土地的神秘的命运攸关,荷尔德林对命运的无常的切己的哀痛,这都使荷尔德林的诗获得了旧约圣咏般的力量。荷尔德林远离文克尔曼那样的对希腊化时期希腊的理解,深入到对希腊的田园与土地的神秘记忆,这些记忆、想象与自己家乡的田园和土地的情感联系起来。黑格尔与荷尔德林有血缘的联系,但肯定会逐渐远离荷尔德林。

    德国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舒曼、门德尔松、瓦格纳和勃拉姆斯,最典型的还是舒曼。舒曼综合了巴赫德国式的典雅,贝多芬的古典音乐的自然观,德国浪漫派的神秘主义,最能代表德国浪漫派的高贵的柔弱的内省的心灵。门德尔松音乐是德国古典人文主义、德国浪漫派和斯宾诺莎的犹太精神综合的产物,门德尔松的音乐一方面表现无与伦比的古希腊的神灵的天真自然,一方面又隐隐散发出死亡的静寂的气息,一个过去的神的国度的记忆。海涅优美的诗歌也表现出门德尔松音乐的两面性。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来自德国民族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与北欧神话《埃达》,瓦格纳音乐的一个主要目的为缔造强大的德意志帝国,一种相对狭隘的大众的民族主义,瓦格纳对德意志新神话的创造的推动是巨大的,纳粹神话大部分要归于瓦格纳,看看二十世纪瓦格纳在德国民族主义运动中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瓦格纳的影响形成了德意志精神最大众的一面,在这里,希腊的天性与德意志的典雅很少见到,如巴赫与舒曼所具有的。马克思说,杜林也可成为瓦格纳,但没有瓦格纳的才华,论断很准。尼采分析巴赫的音乐是反宗教改革的新教音乐,后来尼采说到底存在新教吗?巴赫音乐在意大利音乐中转化了一些本质的东西,成就了伟大的德意志音乐。勃拉姆斯作为摹仿大师,其意义输于舒曼。

    与莱布尼兹的单子论近邻的斯宾诺莎的一个唯一实体的超善恶的上帝,斯宾诺莎哲学成为德国那个时代的哲学与艺术的讨论中心。德国早期浪漫派,深入到德国的虔敬主义之中,谢林的哲学表达,诺瓦利斯回到中世纪的倾向,德国浪漫派的自然观是启蒙运动的反运动,回到法国大革命之前的时代去寻找精神安慰之乡。德国浪漫主义的最相连的德国的犹太精神,其代表斯宾诺莎。德国精神中的犹太性,往后看,法兰克福学派真正的导师是马克思和弗洛伊德,这主要从精神气质上来看的。斯宾诺莎的犹太一神教,德国的浪漫主义精神与犹太神秘主义深深连在一起,哈贝马斯有这样的分析:

 马尔库塞在其某些文章中,试图结合人们从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神话中所熟知的“复活已经毁灭的自然”的许诺,来研究一种新的科学观念:一种普遍承认的观念(ein Topos)。众所周知,这种观念通过施瓦本人的(schwaebish) 虔敬主义渗透在谢林和巴德的哲学中,后来又出现在马克思的《巴黎手稿》(Priser Manuskript) 中;今天,它决定着布洛赫哲学的中心思想;也以反思的方式控制着本雅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隐秘希望。[11]

    黑格尔处于歌德与德国浪漫派之间,也有后来的瓦格纳的一些影子,民族主义的。黑格尔对斯宾诺莎的世界只肯定其理性的一个阶段的意义,黑格尔认为在笛卡尔的两个分裂的实体向一个实体的过渡阶段,斯宾诺莎的思考有重要性,莱布尼兹要克服斯宾诺莎的无个体性,黑格尔最终的情感还是落在莱布尼兹。黑格尔否定斯宾诺莎的理论是无神论的,但斯宾诺莎的神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这对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有致命的危险性,黑格尔的理性的白昼在这里就完全消失了。康德也面临一个物自体的深渊,但很快就回头,康德的深渊是新教虔敬主义的深渊,与斯宾诺莎的深渊还是不同。

    1802年的作品《费希特与谢林哲学体系的差别》对费希特的先验的主观精神的批判,谢林的先验的客观精神的肯定,黑格尔还处于谢林的精神影响之中。1807年写《精神现象学》,黑格尔的体系基本成型,思想也成熟了。谢林也说过自己是斯宾诺莎派,谢林对斯宾诺莎的直接借鉴,谢林的总体精神直接分化出来的自然与精神,与斯宾诺莎的一个唯一的神的实体相似。谢林的总体精神也如斯宾诺莎的实体一样是静止的不动的施动者,生命开始就成熟了,没有黑格尔那样的一个生长的过程。把已有的内容不断展示出来。谢林属于柏拉图-毕达戈拉斯的唯心论传统,黑格尔偏向亚里士多德的客观唯心论,亚里士多德在思维的隐特来希这个概念上升到对柏拉图的理念的突破,行动代替静观。黑格尔在《精神哲学》中指出谢林的同一性问题:“直观是一种为理性的确定性所充满的意识,一个总体,诸规定充实的集合体。谢林在这种意义上谈过智性的直观,没有精神的直观只是感性的,仍然外在于对象的意识。充满精神的真正的直观把握住对象的纯真实体。天才的历史学家直观地把握他加以描述那些状态和事件的全体。直观认识只是认识的开始。” [12]

    尼采的分析,“对于斯宾诺莎,歌德说:‘我感到自己与他很近,尽管他的精神世界要比我的深刻得多,纯粹得多’,——歌德有时把斯宾诺莎称为他的圣徒。” [13] 尼采认为歌德借助斯宾诺莎,才超迈于德意志的狭隘之上,斯宾诺莎的超善恶的理性精神克服的是希腊精神中的偶像崇拜和德国精神中的地方的神祗。但实际上德国自身的虔敬主义与斯宾诺莎的犹太神秘主义是貌合神离,为什么要讨论斯宾诺莎,因为斯宾诺莎的思想是德国虔敬主义最好的解毒剂,但作用仅仅在这一点上,斯宾诺莎的审美理想决不是德国人追求的。如果将基督教与基督信仰分开的话,自由思想家不会反对基督信仰,因为在欧洲的语境中不可能找到比基督信仰更好的信仰。黑格尔如此,歌德如此,尼采也如此。

    黑格尔对新教的最内在的精神作哲学表达,历史已结终结了,启示是宗教的启示,在这种意义上,黑格尔从启蒙理性的角度对新教的精神内核进行了哲学的思考。那么,黑格尔的哲学的概念具有完全的透视力,这种现象学的理性之光不会碰到不可穿透的墙,绝对精神作为概念的概念照临了深不可测的黑暗。黑格尔体系的百科全书,实际上是统一在他的那个局限性很大的精神之中。精神世界的无限丰富与类型的无限差别都被黑格尔统一在一起,黑格尔对精神生活的无限丰富性实际上缺少应有的尊重。他的天性的自大缺少应有的舍己与谦卑。尼采尽管外表极度狂傲,但内心对精神的类别有惊人的敏感与深度的谦卑。巴赫的神性之爱是建立在人的根本的局限性之上的,这是一种永恒的悲悯精神。

    4.黑格尔绝对精神的两个阶段

    黑格尔内心只认可历史的两个阶段,古希腊和新教的德意志精神,古希腊人建立了理性,而德意志具有了自由的精神,中间的转化经过基督新教,黑格尔越过了意大利文艺复兴与天主教,越过了法国的大革命。黑格尔也曾说,只有两个民族引领了时代精神,法兰西在实践上引领了时代,德意志在精神上达到了同样的高度。科耶夫说,黑格尔精神就是拿破仑革命的德国理论。但黑格尔在内心并没有把法国启蒙思想家放在哲学的高度来思考,法兰西还没有获得精神的内在性,这与黑格尔的施瓦本虔敬主义反对罗马天主教的情感有关。

    黑格尔的这个精神的肉身建立在启示的哲学理解之中,那么黑格尔说的在古希腊的外在性转化为内在性的自由的德国精神,这个内在性的精神自由到底给个体性带来了什么?如果这种精神不能达到理性的诚实,那么黑格尔的哲学就会存在根本的缺陷。黑格尔的上帝到底指什么?黑格尔的上帝已经死了。那么黑格尔的上帝死了失去了什么,保留了什么?黑格尔说古希腊获得了理性,没有获得真正的内在性,那么古希腊人的理性在受外在的命运观念的制约。苦恼意识,黑格尔说的是宗教意识,那么是什么样的宗教意识?黑格尔的上帝是指哪位上帝?黑格尔的上帝指古希腊罗马的神祗和天主教的上帝,但并没有说新教的上帝死了,作为整体的基督教的上帝死了是尼采在黑格尔基础上的推进。

    黑格尔的对美学史的划分,欧洲美学精神主要表现出两种形态,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前者为古希腊的古典理性精神,后者为基督新教的内在自由精神,古希腊素朴的诗表现为理性与肉身的完全结合,古希腊的艺术主要形式是人体雕塑。新教的将古典的外在理性内在化,感伤的诗是一种无限的自在自为的自由精神。文克尔曼古希腊的研究带那个时代的德国有决定性影响,文克尔曼从拉奥孔的表情看到了“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的古希腊精神。这个观念直接决定了歌德、席勒和黑格尔的古希腊艺术精神的理解。黑格尔的浪漫主义艺术就是新教的内在自由的艺术,受席勒《论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的影响。阿多诺说,康德与黑格尔本质上不懂艺术。康德的艺术史知识很贫乏,黑格尔的艺术修养全面,但只是知识性的修养。黑格尔对新教国家如尼德兰地区的艺术有偏爱,贡布里希有专文分析。相对于尼德兰地区的艺术,意大利的文艺复兴的艺术有相当的优势,瓦萨里的意大利艺术家的传记中,意大利的艺术是反对北方的哥特式的僵硬的画风的。黑格尔的民族情感限制他的更高的综合。

    黑格尔认为古希腊是灵魂的家乡,但古希腊有局限性:

    希腊人和罗马人,自由在那里还是自然性的规定。他们自由国家有奴隶制,所以还没有绝对自由的概念。[14]

    自由的概念,希腊人和罗马人,不曾有过。通过基督教来到世上,按照基督教,个人作为个人有无限的价值,因为他是上帝的爱的对象和目的,因而注定对于作为精神的上帝有绝对的关系,并且有这个精神住在自己之内,就是说,人自在地注定达到最高的自由。神圣精神进入世俗实存的范围,作为国家、家庭等等的实体。[15]

 黑格尔对罗马精神没有多少好感,罗马主要是斯多葛主义,黑格尔感到斯多葛主义没有什么积极性,是一种冰冷的宇宙精神。但,黑格尔的历史是上升的世界史,历史按线性往前延伸,进步。所以,古希腊之后的精神均在达到绝对精神的阶段中,都有上升的过渡意义。迈过古希腊,黑格尔认可的是德意志的民族精神,只有到这里,古希腊的外在性的城邦理性获得了内在提升的力量,在德意志的新教精神之中,人的精神才达到了绝对自由。黑格尔说的是宗教的苦恼意识,是指古希腊罗马的宗教意识、天主教的宗教意识。黑格尔说的已经死掉的上帝指古希腊罗马的诸神和天主教的上帝,这些神祗还受制于外在性,没有获得自在自为的绝对自由精神。黑格尔站在普鲁士的本土上来思考世界精神,在黑格尔看来,柏拉图认识到民主制道德腐败和原则的缺陷,不能把对他的心灵还隐藏的主体性的无限的形式植入他的国家理念里去,他的国家没有主观的自由,没有新教良心的自由精神。亚里士多德的政治理论建立在古希腊民主城邦的现实之上,但还是没有达到内在性。古希腊城邦的精神还没有获得真正的内在性,古希腊的个体的内在性还没有独立成基督教那样的人格形态。

    黑格尔指出,斯多葛主义其实还是一种奴隶意识,尽管斯多葛主义已经具有自由的意识,斯多葛主义自我意识单纯自身自由。处于斯多葛主义同时代的怀疑主义,自由得到了实现,自我意识否定了另一方面即确定的有限存在的一面,双重化自身,主人和奴隶的两面性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自我意识之内二元化,两方面的统一没有达到,这就是苦恼的意识,苦恼的意识就是那意识到自身二元化的、分裂的、仅仅矛盾着的东西。[16]

    黑格尔的古希腊的理性如果属于精神之死的上十字架的阶段,那么是古希腊的现世精神,外在性。城邦的有限性,如城邦只是部分人的城邦,有大量的奴隶与不自由,古希腊城邦还深深陷在这种外在性之中,而人人受制于这种外在性,没有获得个体的内在性。那么,俄狄浦斯刺瞎了双眼,在科洛洛斯的郊野中达到宁静,只是体验到了命运的真实性,这种宁静还没有找到超越,俄狄浦斯还没有内在性的转化。这个城邦社会还没有获得真正的精神。

    那么希腊的外在性的理性,理性与自然达到了和谐,这种古典的素朴的终结,通过耶稣基督这样的事件,希腊理性的意志的多元性提升到对外在命运的克服,城邦的不自由的状态转化为内在的个体独立性,人人都获得了内在性的精神,这种精神是人人平等,人在精神内是无限自由的。那么这样一个人人同在的上帝,在柏拉图的理念中注入了精神性,个体人格。柏拉图的精神现肉体的外在性关系,转化为精神入住肉身,将肉身的外在性的牢笼,转化成肉身的神化。那么,黑格尔在马丁•路德的内在个体性之中,获得了个体内在精神。那么黑格尔这种民族情感这样重的人,普鲁士邦为中心的民族又是一个封建意识这样深重的民族精神,能做到人人平等、自由吗?

    5.黑格尔对天主教的批判

    下面引黑格尔对天主教的批判,可以看到黑格尔的价值取向:

    天主教政府建立在不公正的制度和伦理的败坏和野蛮的基础上的。国王的东西归于国王,上帝的东西归于上帝。神圣精神必须内在地渗透到世俗东西里去。企图给国家和宗教指派一个彼此隔绝的领域,法的自由的  原理只能是抽象的和肤浅的,引申出的国家制度站不住脚。法和法律同宗教分离开来,最多只能看作在无力下降到宗教精神深处和把这种精神提高到它的真理这种现有情况下的权宜之计。[17]

    基督教精神和真理中被知晓的上帝才是内容。天主教里这个精神实际上是和自我意识的精神僵硬地对立起来了。上帝起初在圣体中作为宗教崇拜的外在物出现,与此相反,在路德教会里圣体本身只是惟有在领受时,即在圣体的外在性的消失中和在信仰、即在那个同时是自由的、确知自身的精神中,才净化而被提升为当前的上帝。祈祷精神的方式。行奇迹的偶像,死骨,表面的工作,法和正义,伦理和良心,能负责任和义务都从其根本上被败坏了。[18]

    黑格尔的天主教批判很明显指向了天主教的外在的偶像崇拜,天主教世界的政教合一,上帝之城和世俗之城变成了两个世俗之城,受制于外在的偶像崇拜,没有新教的内在虔诚。黑格尔走向的是路德理解的圣保罗和奥古斯丁的因信称义的教义。宗教改革在基督信仰最不腐败的地方发生,其实也是民族希望独立的内在化运动的一种表现。

  注释

  [1] 黑格尔:《逻辑学》下卷,杨一之译,549页,商务印书馆1976年。
  [2]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贺麟 王玖兴译,231页,商务印书馆 1979年。
  [3] 里夏德•克朗纳:《论康德与黑格尔》关子尹编译,219页,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
  [4] 见《黑格尔早期著作选》,贺麟等译,425-430页,商务印书馆1997年。
  [5]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贺麟、王太庆译,34页,商务印书馆1978 年。
  [6] 里夏德•克朗纳:《论康德与黑格尔》,12页。
  [7] 尼采:《偶像的黄昏》,周国平译,98-99页,光明日报出版社2001年。
  [8] 苗力田译编:《黑格尔通信百封》,13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页。
  [9] 海德格尔:《尼采》,孙周兴译,869-871页,商务印书馆2002年。
  [10]卡西尔:《卢梭•康德•歌德》,刘东译,212-213页,三联书店2002年。  
  [11] 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李黎、郭官义译,43页,学林出版社1999年。
  [12] 黑格尔:《精神哲学》,杨祖陶译,262页,人民出版社2006年。
  [13] 尼采:《权力意志》,孙周兴译,[176]1887年秋,503页,商务印书馆2007年。
  [14] 黑格尔:《精神哲学》,231页。
  [15] 黑格尔:《精神哲学》,311页。
  [16]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贺麟、王玖兴译,140页,商务印书馆1979年。
  [17] 黑格尔:《精神哲学》,336页。
  [18] 黑格尔:《精神哲学》,363-3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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