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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子:读赵兴中诗集《小镇书》

2014-12-03 09:28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金铃子 阅读

  散漫与闲适之下的隐衷
  ——读赵兴中诗集《小镇书》

  金铃子/文

  赵兴中生着一副彪悍的黑须,让人想到侠客,想到大漠风霜,可他却“在小镇的古树上筑巢/并购置了不远处的一湖/看日落的风景”,舒舒服服地饮酒,做梦,写诗。他的诗歌时而柔软细腻,“她们下广州去了/他们下扬州去了/我哪里也不去/我要继续发呆,过五一”,时而索笔挥洒,豪迈不羁,“用一匹白马的轻快,去追/用三架马车的悠闲,去赶/曾经过往的季节,玫瑰的梦乡”。这个好人,骑的是一匹轻快白马,坐的是悠闲的马车,在壁山这个青山如黛,杨柳依依的县城里说着:“我向深深恨我的那几个人道歉/我向深深爱我的这几个人道歉/我向上帝的白眼道歉。”

  他的诗,大体是以小镇为题材。小镇的河流、小巷、政治、男女情事,以及镇外的田亩、荒野、花草、农人、水牛……在寂寞沉静的时光中,他注视着,用一颗诗意的心灵触摸着,又多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进出于他的“小镇”——过往的,当下的。将其精心而自然地编织、布置到自己的文字中,诗行里,呈现给我们的,便是一串串典型的地叠加着的又为我们所熟稔的农村意象,让人恍然走进中国庞大的山水田园诗歌库中。

  乡间的农人在劳动,野鸟在飞/一条土公路,伸向葵花,雏菊,桑/蚕,四月,水牛营造的意境。(《自画像:1987》)
  故乡一块田,三颗星星/落水边,苦蒿,野菊,车前子/风过麦,鸢尾绻/一丈青天远(《故乡。脸》)
  要让苦楝子树和油菜花的清风/从四面八方吹醒小镇各条街道/要让隐居小镇的无名英雄/安度晚年(《小镇规划》)

  诗人在写到“葵花,雏菊,桑,农人,野鸟,水牛”等清新的乡间景物时,笔调是如此的轻松,确乎引人入胜,且又那么执著,但我想,这是诗人中年后的追忆,而且自觉不自觉地篡改了记忆的图景。这图景,让我们体味到一种不急不忙,那种懒懒醒来,缓缓地行动,静静地沉思的闲适之美。这种源自于汉中国文化积淀和文人情怀的乡村意境,其艺术能指明显指向着乡村温暖而柔和的腹部,这种闪烁明灭着的乡村精神,似乎有着一种直观的“归隐”意识,但若将其简单地理解为王维的“竹林”与陶渊明的“南山”所呈现或隐喻出的“清净”与“闲适”之余响,则完全忽略甚至误解了赵氏文辞之下的那颗真正的“出世”之心,以及埋伏在这种“隐居”意象之下的“英雄”情结——“要让隐居小镇的无名英雄/安度晚年”。

  这种极富张力和语义能指的诗句,让我们止不住追溯“英雄”的往日岁月。诗歌的审美空间倏地被拉大了,扩张了,延伸了。

  “美人啊,红颜易老,我已老/玉兰花开半山腰/江山不改,上朝退朝/青天朝上,大路朝下/坐的坐的轿轿/骑的骑的马马/天快黑了,我要把柴背回家”。若不用心窥意,我们极易被诗人这种有着明显韵脚和谐、节奏轻快、甚至略显调侃诙谐风格的诗句所误导。一如我们最应该探究王维之山水与陶渊明之田园诗背后的隐衷一样,我常常对赵氏此类风格作品的内蕴反复玩味,更加关注和感兴趣于它们的背面与内里——这分明是对现实的拒斥或曰一种柔性的反动。作为一位有着丰富阅历和个人写作史的中年诗人,他可以把现在与将来全然看透,却断不会在发出“我已老”的怅惘之后,在“天快黑了”的隐喻中仅仅“把柴背回家”,并就此心平气和,一切一了百了。退一步说,这也最多只是一时半时疲惫之后的诗意“惆怅”、自我放松一下时常不得不绷紧的神经而已。

  在读者中曾反响很大的《自画像:1987》一诗,无疑暗示了诗人精神谱系中非常重要的一段心灵隐秘。在当年,诗人对个体生命的存在感知,以及一个人面对或置身现实境遇中的深度体味,却是建立在一种灰色的情感与美学基调之上:

  “没长出这一蓬飞扬的乱须时——/显而易见的标志:灰,忧郁,散漫”(《自画像:1987》)

  当年的标志,这半是刻意半是真实的简笔素描,确乎勾勒出那个几近90的特殊年代所涂抹给所有年轻生命的面部表情,与行为特征。

  “很想骑马,但在八塘不可能遇见/一匹马和一块可以骑马的草场。”(《自画像:1987》)

  诗人要在瘦弱的小镇上骑马飞驰,却找不到马和草场。这种青春的蠢动和无奈,让人想到了贾樟柯的《任逍遥》:在一个寂寥荒凉的小城,两个年轻人想着出人头地,于是在街道上叼根烟,骑着破旧的摩托,一路旁若无人,消耗着孤单的青春。我们可以深切感受到诗人此时的现实处境,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和他深永无尽的惆怅。

  实际上,这种为诗人所反复布置吟哦不已的乡野美景,并不属于那时轻狂的少年,那时的他们正忙着叛逆,犯错:

  诗人在小镇犯了语言错误/镇长重复了诗人的错误/疯子在小镇犯了纪律错误/第三者重复了疯子的错误(《错误》)
  把自己揉皱,像一团纸,像一个/补考的中学生,在车站向少女求爱(《自画像:1987》)

  从小到大,我们都被教导成听话的孩子,一天到晚愚蠢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无用的教科书。但私心里,我们也许都在羡慕坏孩子,他们轻狂,霸气,可以蔑视一切权威,可以马不停蹄地追逐女孩,为她吹口哨,甩响指,为她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为她和最好的同窗反目成仇,而乖孩子们都只能看着女孩的背影暗暗惆怅。诗人在这里出现了神来之笔,“把自己揉皱”。“皱”是吊儿郎当,是玩世不恭,是酷劲十足,是人生何必苦苦追求过眼云烟般的浮名呢?这里明明写一场情事,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然而,诗人似乎不满足于此,他更向往的却是侠客纵横,快意恩仇。

  向往江湖,遇见一只乌鸦,引为知己(《自画像:1987》)
  不用等了,那黄昏中/一长两短的敲门声  (《写在乌羽上的回信》)

  什么是江湖?恩怨即是江湖。《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xǔ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江湖,而非溪海,正因为溪水不能容纳更多,给人的感觉更是潺潺细水、清澈见底,我们不能忍心看到浑浊;只有江湖,才能真正表现意境。湖,另有海之深沉,无穷的生命蕴涵之中。人之悲哀,就在于江湖。乌鸦,是爱伦坡笔下的那一只,还是《海边卡夫卡》里叫乌鸦的少年。“引为知己”是诗人对江湖执着而挚诚的向往的结果,是诗人抱着希望走向广阔的证明,也深层次地暗示着诗人的孤寂。“不用等了,那黄昏中/一长两短的敲门声”,知己与其说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不如存在于诗人的心灵中,存在于诗人的意识里,何以?“黄金万两容易得,人间知己最难寻。”

  用红铅笔打勾,为五斗米折腰
  像一个痛经的寡妇,苍白的脸
  无人抚慰,光明的事在黑暗里做(《自画像:1987》)

  《晋书·陶潜传》:“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然而,现实扑面而来,为了生计,诗人不得不收敛华美的理想,为五斗米折腰做着平凡单调的工作。诗句中“痛经的寡妇”,也是新奇而生动的比喻。既是寡妇,她生育的才能无处可用,但她却依然经受着经期的折磨,几行诗歌,既无经邦济世之效,也无养家糊口之能,自不免百无一用,但诗人却依然“吟定一个字,掐断数茎须”,真是何苦然哉?而且即便写成,又有几人会读。面对着坚硬而强大的生存场,诗人这种对时代淡淡的或嗟叹式的的柔性批判,意味着诗人只能要求自己去坚守,他也正是这样保持着心灵的纯洁与本真。

  “我不抱怨小镇用一段清澈的流水/把我的青春挽留在寂寞里/我不抱怨小镇奎星楼上的明月  曾经/嘲笑我焚香作揖上楼的姿势/我对蹲在早晨泥泞集市的乡民和蔬菜/保持人性的悲悯和苦难的敬意”(《一饮而尽》)

  “借酒浇愁,想做诗人真不容易/但仍坚持做以下事:看蚂蚁搬家/蜻蜓飞翔,坐气包车进城,读通宵电影/坐三轮出城,陪蝴蝶寻欢”(《自画像:1987》)

  “我不抱怨”“明月”“嘲笑我”,“我”对“乡民和蔬菜”“保持人性的悲悯”和“苦难的敬意”。这一下子让我们走进了诗人的世界,大爱的世界。你们加在我身上的“嘲笑”算什么呢?“我不抱怨”,诗人对他的“乡民”倾注着更多的慰藉和感情,这感情带着一抹悲哀和尊敬。

  惆怅难言,感慨万千,只好解酒消愁。“在安宁和世俗的酒肉生活中/说声:干/就把一生的懒散/一饮而尽”。这饮下的真是诗人的懒散么?我想更是诗人的大悲苦罢。但做诗人的夙愿却不愿放弃——

  “小镇得天独厚,总有三条道路/可以出,可以入,可以陈仓暗度”(《归隐》)

  这“出”“入”两字,未尝不是佛家出世的态度,儒家入世的态度。佛家是出世,认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对人对事都不应该太过执着。儒家是入世,过一种积极的人生。我想诗人借此诗句想传达出的并非或“入”或“出”的单一性选择,而是强调与指涉着一种“既可入又可出,亦可以厚黑可以混沌”的自由自在的生存方式,与行为上的非常诗意。这是一种洞明后的自然选择,亦是一种混沌中的自觉坚守。甚至可以延伸阅读为一种对待万物对待生活对待自己的态度。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理解了诗人寄寓在《小镇书》中诸多(或系列)事象上的内心响动,或曰情感波澜。一个有诗人的小镇是幸福的。小镇因为诗人现实和梦境融合,好像电影的剪接让我们看到它的音容笑貌唯美情态,天人合一。

  一如威廉·福克纳“家乡的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乃至当代作家赵瑜长诗《三号小镇》中的“三号小镇”,诗人赵兴中同样建立并确定了自己的心灵归宿地,情感寄予之所——个人写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书写资源。

  当然,赵氏诗歌中的“小镇”,并非诗人虚构出的一方精神土壤中的终极乐土,我们完全可以将其视之为一个被高度缩小了的集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双重性于一体的乡土之“国”,经诗人主观诗化后集结输出的一幅幅有着自然原生质感的小镇场景,场景中亦真亦幻、亦实亦虚的“事件性”,“存在感”,诸多或朴素或奇崛的诗句所蕴藉着的弦外之音、难言的人生况味,构成了又一位诗人其地域性写作中的整体性风貌指代——“全豹”之“一斑”,亦可视之为诗人贴近世界、透析存在、折射精神殿堂之光的一只“复眼”。

  看蚂蚁上树,看蜻蜓飞舞,保持心境的平和,同时做梦。偶尔也会进城,去看电影,而后又出城,与古老的蝴蝶偕行。“坐冷板凳的人,错数了一年中所见的/蝴蝶。除去私奔的,病故的,尚差三月桃花里失恋的那一只”(《秋天的田园诗》)。蝴蝶,象征的是爱情,也是过去的残梦,在记忆中振着双翼,让诗人的心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在小镇与庞大的外部世界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因此,《小镇书》当下与未来的阅读意义和存在价值,便不只是一种文本化的诗意“呈现”,还意味着一种在现实人生的“舢板”上动静交互、进退自如的生存之“术”。这种散漫与闲适之下的适度介入,介入之时自然而平静的坚守,包括“意”与“象”等诗艺元素混成的个性化锤炼,在彰显着一种诗歌美学风貌的同时,亦标领着一种能够在当下与过去的多重语境中驾轻就熟、举重若轻的介入姿态,和术士风骨。它散漫与闲适之下的隐衷,成为其诗歌文本具有难以拒斥的阅读蛊惑力和探究意义的最大秘密。

  小镇之书,当为厚卷。在我的心目中。

  金铃子于璧菡轩   2010-01-30 21:16:11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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