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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辛若水:月中知己

2012-09-29 22:0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辛若水 阅读

  “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虽然没有江,也没有江楼,然而却有湖,湖边的枯柳。因为湖边曾摇曳过胭脂的倩影,所以又叫胭脂湖。如果要在湖中找胭脂气,却不可得,只有扑面的水气和阴冷的风。有湖心岛,也只是看上去好,夜色下,两三点灯火,仿佛天上的星。天上的星,却能闪烁,好像鬼眨着眼;可灯火只能那样照着,发着无力的光,幸好有湖,湖中的倒影,是唯一的美丽。在另外的地方,有个荷香亭。在诗里,夏天的荷花最香,因为有风,有水气;可这里却徒有虚名,整个湖里根本没有荷花,哪来得香,又何所谓亭?既使有,也不是合适的季节,这是冬天,湖虽没有封冻,湖边却也刺骨的冷。或许,不该来,但也来了。冷的天,暖的心,因为时间,曾使友谊隔绝,然而偶然,打破了这隔绝,所以这温暖伴着实有的阴冷,留在了记忆里。  
  
  月,终于注意到了月。春花秋月最好,冬天的月却也一样皎洁,如冰似玉,挂在夜空中。月朗则星稀,月的光掩住了鬼的眼。仿佛月是寒冷的象征,不仅由了广寒宫,而且由了月光。月光如水,那是湖里;在岸上,却是霜。冬天,本无太多的霜,可有了月光,便成了霜的世界。“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好一幅斗寒图。耐冷,未必就心暖。青女素娥是不可方比的,她们有她们的痛苦与相思,她们有她们的美丽与冰容。然而,友谊与这是无干的。唯有面对的,是终古惟一的月。一千年前的江楼月,与今天的湖边月,又何尝不是一个月亮?一千年前玩月人的快乐和物是人非的惆怅,与今天赏月人追忆友谊的愉快和一切皆非的怅惘,又有何分别?我们的心与古人的心是相通的,时间不曾改变我们共同的东西。我们的情思,是月赋予的。月,清清亮亮,终古如一;我们的情思,千回百折,渺茫堪伤。  
  
  知己,大约并不在人间。我常常这样想,然而又何尝不愿在人间找到一个知己呢?从小到大,我就苦苦的寻觅着。一般的朋友多,可以说知心话的少,但能说知心话,就是知己么?我不知道。但总有梦想在,而梦就是那天上的月亮,可能清清亮亮,也可能如烟似雾。梦想中的知己,也便是月中知己。在月中,能发现什么呢?大约也只有想象。孤独的人,总爱说星星知我心。昨夜星辰昨夜风,或许,星星是明了的。星星是寄托,也便成了知心的。然而,我总以为星星是夜的眼睛,又是夜的精灵,有太多的鬼气,我不喜欢。月亮虽然寒冷,但总有天上的气象,所以月亮便成了我的寄托。那知己也自然在月中了。月中知己是谁呢?我不想在神话中找,那只有回到人间了。人间应该有天上的福音,天上应该有人间的讯息。不必青鸟,不必仙使,只需要纯洁的心,真挚的情;不必奢望,不必苛求,东西南北,都会吹来友谊的风。  
  
  他爱伟大,并有意地模仿着伟大。他有的是普通的心,世俗的情,然而却想接近着那伟大。他也知道所谓的伟大不过是个幻影,打碎后,却依然有超出平常的特质,所以有意思,乐意评头论足。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都知道,却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也并不执著,只是作为一种兴趣,一种爱好,闲暇时,调剂一下无聊的心;繁忙时,松弛一下紧张的筋。由了偶然,我了解了他的爱好,他的志趣,觉得有意思,并且有许多同感,便碰撞了思想的火花,产生了友谊。他知道的多,并且虔诚些,自然谈论不休;我也乐意倾听,且在关键的地方时下针砭,虽寥寥数语,他也能悦服。如此以来,便以为知心,彼此间乐趣颇多。由一种兴趣,一种爱好,拓展开去,就涉及了方方面面。仿佛共同的东西更多了,虽有小小的分歧,却也无关大碍。这是友谊的开端,犹如初春的树,刚发了芽。芽抽绿,绿成阴,便是美好的黄金时代。  
  
  那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说也奇怪,我竟能走出低谷,告别黯淡,以为真有了转机的星斗。虽然表面谦虚,却也掩抑不住内心的沾沾自喜。他却艰难些,虽每每不如意,但兴致很高。而我们间的友谊,大抵只为兴趣,学习方面的不免荒疏些,所以还是颇多快乐的。在那样的时代,本没太多可玩的时间,课程排得紧紧的,惟有星期六晚上没有自习,可以自由支配。我们吃了晚饭,便去街上逛。白天,城市很不好,满目尘嚣;可到了晚上,披上了夜色,又有满街的灯火,信步徜徉,却有无限的美意。徜徉中,可以无所顾忌的谈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究竟谈了些什么,过后却什么也不知道了。当然,逛街的目的,还是去书店里瞧瞧。我们这小地方,虽没有一家象样的书店,但进去后,总有可观之处。起初是找学习资料,有钱则买本,但后来却主要翻课外书了。有期刊,有武侠,也有名著,买不起,瞧瞧总是可以的。有时,在书店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站得腿都麻了。夜里回去时,连谈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那时已经接触了文学,并有了浓厚的兴趣。他说他爱诗,每当畅想伟大时,便情不自禁地吟几首,都是古体的,平仄不调,也不对仗。他写的,我也瞧了,觉得除了虔诚的心外,便味同嚼蜡了,可能由于他念的古诗不多吧。古诗,我已念了不少,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吟几首。经过他的撞击,我们便共同研究起来。先是弄清格律,然后锤炼语言,但这却是末事,主要没法立意,找不到合适的题材。过了一段时间,他放弃了,可我还苦苦地钻研着。我们之间,因为诗,热闹了好一段;可在这方面,一旦分道扬镳,友谊也便有所淡忘。我有了独立的环境,能够更方便地寻诗觅句;当然,我邀请他玩过几次,然而,谈来谈去,都觉得兴趣不大,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于是,他也不去了,我也在孤独中寻找自己的乐趣了。虽如此,但却没有终结。每每想起,总有亲切的感觉,仿佛那曾经的友谊是天经地义的,譬如动物的冬眠,终有苏生的时候。  
  
  我想: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友谊固要亲密,但也需要一定的距离。距离产生美,也产生真正的友谊。如果为亲密计,变友谊为绳索,为负担,反不好了。我们也是各有特点的。他能说会道,笑容可掬;我沉默寡言,呆板僵直。他能俗能雅,有亲合力;我固执一端,乐于独处。他爱好广泛,切于实用;我幼稚天真,执著理想。人的个性是能够互补的,所以我们开始很投缘。但时间一长,各自张扬个性,不免冲突。这冲突是无法察觉的,因为它的表现并不激烈,而只是形成一种索然无味的尴尬局面。要维持友谊,分开是必然。然而,在我心里却认他作知己。这种认同,是唯一的,以前没有,以后也很难有。所谓知己,大抵并不仅是说说知心话,而是相互的理解与信任。我总以为他是知我者,而我却不免惭愧,对他了解不免少了些。但这仿佛又没什么妨碍。只要曾经相处得快乐就成了。然而,时间的流逝,长期的隔绝,又使我对知己的情份产生了怀疑。  
  
  孤独,是最可怕的东西。随着对文学了解的加深,知道的多了,想的也宽了,然而却越来越孤芳自赏了。那是诗的年华,生命的花朵需要清泉的滋养。热爱诗,醉心于诗,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孤独了。世界上找不到相同的声音,闻不到相同的气味。总盼望别人欣赏自己的东西,可是心灵的大门总锁着。敞开心扉,彼此交流,彼此蔚藉,携手前进,应该多好。于是,盼着他的到来,盼望着友谊之花重新开放。虽然每每失望,但却没有绝望的死灰。人总是各有追求,亦各有快乐与悲哀。在孤独中,有所期盼,正是黑夜里的希望之灯。我知道:他在合群的生活中,是有快乐在的。何必追求高雅,何必强求脱俗。精神之光,梦想之花,在世俗中有可怜而又可笑的。但是,这嘲笑里,这尖讽里,不正有着快乐之歌么?那是快意,只要有快意,就足以打发生活的无聊。我们习惯了紧张,习惯了无聊,就可以发见紧张外的松弛,无聊中的意义。人生不应总是高尚,还应有卑鄙;生命不仅需要诗意,更需要干枯。  
  
  他终于来了。我自然兴奋,便拿出自己自鸣得意的东西让他瞧。他很惊讶,便调动所知所学,乱解一通,然后恭维,说有点意思了,放到古人堆里,未必能找出分别来。我也知道像,但仅此而已,没什么特点,所以作等于不作。然而,一时的迷恋,总难以解脱。我知道,他对诗歌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于其谈这,不如另找趣味,便问及他的情况。他说,自己变了,可能变坏了,不过,人家也那样。学习压力大,生活苦闷又无聊,便找解脱,每到星期六,就去看通宵,所以白天总是呼呼大睡。通宵又有什么?什么电影都有,武打、枪战、色情,只要能解脱就成。他的话,我虽不敢苟同,却也附和着,并且对通宵产生了好奇。于是,便有瞧瞧去的欲望。当我提出后,他笑了,可能是苦笑,说别把我带坏了。我也笑了,哪有什么坏不坏,瞧瞧而已,再说又是自愿的。他便答应了,那好吧,下周六我带你去。当时,正是备战高考的时候。大约这样,也很正常吧。  
  
  秋天的一个晚上,月白风清,他便带着我出发了。那是湖边的红星影院。人挤得满满的,嗑瓜子的,交头接耳的,来回串位的,乱七八糟。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才安静下来。当然,电影一直在放着。先是一个武侠片,清朝的,辫子神功打英国鬼子,叫什么秋风扫落叶。也只是热闹而已。然而,夜却深了,不仅冷,睡意也上来了。他却兴致很高,毕竟习惯了。我便先睡会儿,有了好的,让他叫我。记得那夜,好的只有一个译制片,叫做《空军一号》,其它的却寥寥,有的甚至腌臜。终于熬过去了,便往学校赶。早晨的景致,却也难忘。湖边的杨柳,湖中的绿水,都笼在了朝雾里。路上,还没有行人,所以很寥落。然而,我终于觉得通宵无聊了。在无聊过后,诗意却来了。行在人间,悬想天上,总有凄清在。那夜的月,也极好。月愈皎洁,人反而觉得愈凄清了。凉意又透入心中,便再也不想来这样的地方了。应该有更好,更有趣的东西在,可在哪儿?我不知道。  
  
  高考是我们友谊的一个分界。我是一塌糊涂,勉强过了专科的分数线,也便得过且过,走进了大学的校门。有幸的是,保留了独立的环境。他更糟糕,分数很低,便复课。还好,总有相见的机会,他去楼上找我,谈了许多,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在紧张的高考前,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他。围绕着他及周围的几个人发生了波折,心潮荡漾,不能专注于学习。好像一切都是无心的,随便的几句玩话,本未当真,然而在不自觉中却起了波澜,变成了心灵上的真实。对于他讲的故事,我自然感兴趣,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无聊中需要刺激,苦闷中需要解脱。无所谓对错,只有逝去的经过。我当时对武侠感兴趣,便经常谈及。而他看的更多,只是推崇古龙,说他对人性挖掘的好。古龙大抵颓废,书中总有他的影子,骏马名姬,嗜酒狂放,最终都是个悲惨的结局。谈归谈,他还是想振作。所以后半年便很少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应该说是句老话。然而应在了他身上,终于考走了。我们便建立了书信的联信。是他先来的,回忆了我们的友谊,不免有幸福,也有感伤。快乐的时光,已经离我们去了,只有别离后的相思。逝者已矣,剩下的是领略而今现在,还有未来的期望。有争论,亦有和解。他偏重于现实,我醉心于理想;他有圆滑的见解,我有不变的执著。然而,只有他理解我,知道我的落落寡和,也预见了我性格的悲剧。时间证明,他是我的知己。虽然他对我的将来,在实质上很难有什么裨益,但理解已经足够了。  
  
  有句诗好,叫做“雨中寥落月中愁”。这凄风苦雨的境界我欣赏。说到愁,是无法穷尽的,愁如潮,愁如海都可。但是想到月中知己,却有慰藉了。清清亮亮的月啊,是我心灵的寄托。也只有月中知己,解得我的寄托,怜惜我的寄托。风景依稀,知己安在?这月中愁,又怎么排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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