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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

张哮:树下吃茶的人

2012-09-29 02:34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李兵 阅读

 1.你也许知道其中的秘密”——张哮《睡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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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有数个可能的开端,我选择你早已厌倦的一种。张哮,男,成都人,长发和诗歌的拥有者,曾经的酒徒和永远的茶客。……他的家令人羡慕地身处于一所纷扰大学那偏安的一隅。那里,一个他用诗歌和文章反复讴歌过的、在我们身边这个小小的江湖中享有盛名的、一个被他称为“竹风堂”的阴柔之地。这里,竹与风终日缠绵,在每一个下午六点钟变得虚无和委婉。有福的人民一般都是先从张哮之诗中初识此地,从而都深深明白这里如一个仙人洞窟,里面养着天真的孩子、雪白的妻子、还有稀罕的古玩和书籍。这里,骄傲的梅花只为一人而开,深情的雨水只为一人而来。此处有茶,盖碗的那种,张家的椅子会暗中要求着初来者的坐姿,它会迫使你只能从身体一侧端起茶杯,在小酌一口后,再沿同样的路线把它们放回去。这里还有酒,都放在壁柜的上方,目的是方便客人景仰。这里醉过文人无数,许多人都在醉中说出了一个大胆的奢望,那就是把张哮赶出去,把自己留下来,然后模仿张哮喝茶,学习张哮说话,坐在客厅等待张哮来访,研墨、铺纸、握笔,眼望窗外,象张哮一样去歌颂那已经被张哮歌颂了三分之二的远方……。此地与社会一墙相隔,如有人要从墙外进入,则须绕大道五条,小路若干,当到得一由无数外观相似之楼房所组成的迷魂阵中时,须切记:如无张家内线接应,请打道回府。因为仙人居处大多幽深,大多让人深信近在眼前,细看却了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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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空的鱼缸盛满水和鱼的影子”——张哮《冬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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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的鱼缸盛满水和鱼的影子。我们迷恋张哮的家如同迷恋一所大学。应该一起来收拾座位上的书本,因为他已经把茶泡好了。桌上放着一株腊梅,一篇新鲜的、几小时前刚刚结束的文稿——“一个朋友写出的他最近的心愿”。……他的儿子从阳光较稀疏的一角跑出去。那道严肃的、古朴的铁门被儿童无邪的小巧的手拉动并推开。响声撞在空气的墙上,坠落于一米开外。……穿布衫的张哮出没在三个互相隔开的空间里,象书中的古人一样若隐若现。我们只好先记住他的侧面,接着是另一个侧面。当他终于搓着手,很抱歉似的走出来,我们才得以成功地将他所有的侧面组合起来。……现在谈音乐,音乐于是响起。“都是一些熟悉的、朋友的声音”。……老的放音机旁边,一部旧式电话永远不响。——如果哪一天响了,它也只能从一百多年前打来,声音必来自某位被张哮谈论过的先贤。……旁边总是有什么东西在荡漾。竹的童年。笋。一道敏捷、轻快的白色闪过。象每一只受宠爱的猫一样,它也不爱杀生,渴望飞翔,并在张哮的讲述中、在草丛里,梦见过天上的动物和翅膀。——以上是张哮家每日都在发生的场景,你在那里呆过数个小时,喝了酒,批评了该批评的人。看见挂在对面墙上的张哮的照片,觉得那后面站着一长串熟悉的身影,是他们把张哮托举起来,充满屋子。……你承认,你的确被张哮关于宗教的言论打动过,也迷惑过。主要的问题在于它们竟如此紧密地与诗歌相关。现在,你坐在家里如同坐在街上,坐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周围站着诗人和车辆。……只要想一想这一切,你就会回忆起张哮家的温暖,同时相信所有人的身旁都有一首他们发现不了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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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的前面是一片洁净的湖水”——《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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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食主义者的晚宴充满了克制、感激和怜悯。“如果可能,我甚至不忍心将刀架在蔬菜的脖子上。”这是我对张哮饮食立场的善意曲解。……水池里正响起他为萝卜、竹笋沐浴的声音……很快,它们就有秩序地躺到了洁净的盘子里,身上扑满酱油、醋。象一群身着迷彩的敢死队士兵。我偷偷但却异常仔细地观察张哮的一举一动,观察他仁慈的勺子、筷子和更加仁慈的牙齿。抢在任何人的迷惑之前,一种信仰其实已经在沉默中向我提问——是啊,有多少健壮的、阳光下的生命曾在我们的胃里停止了奔跑,了却了它们原本也有的那种莫名的、小小的雄心……小时侯我曾掐死过一条黄鳝。它一直用它那冗长的身躯反复反对、并哀求过我,直到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生之气息飘散于我滴血的指间……素食是对这一切一种迟到而有力的悔过……但更多人是无力的,因而缺乏这种必须的罪恶感……更让人称奇的是张哮身边的那个孩子——写到这里时,我不得不让自己的思路暂时停下来,想在这个不引人注意的文章的夹缝里告诉这个孩子叔叔们是多么爱他,以他为我们共同的下一代的骄傲和自豪——他有一天突然告诉自己的双亲说他从此也“皈依了”,并客气地请二位以后不用再为他买以前他最爱吃的卤鸭头了……这个神奇的孩子还有一个在他的所有叔叔阿姨间口耳相传的故事:一次在幼儿班里,当老师问他的父亲是“干什么的”时,我们这位让人倍感骄傲的侄子“准确”地回答老师说,自己的父亲是“喝茶的”。……看吧,对于素食主义者和他们的后代而言,“喝茶”已然成为了一门事业,而“茶叶”,也因此而成了田野中他们唯一想要去猎杀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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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日子一直与你周旋”——张哮《从你的身体里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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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哮那个在某所大学的正经工作,现在好象反而成了一项副业。在成都,大家原本认为,除了定期到取款机上提钱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岗位会适合诗人。但张哮的事实却有力地反击了这一说法。他在单位上人缘极好,从来没有拍过财务室出纳员的桌子,也没有挨过那些一向歧视诗歌的老前辈的训斥,更没有殴打或辱骂过任何领导。那些中途因故离开单位到外面发展的,在有空回到原单位“探亲”时,往往第一个想拥抱住不放的就是他。这种诗人在本单位广受欢迎的局面,的确值得我们来大书一笔,因为它是属于整个成都乃至全国诗歌界的一个少有的荣誉。——莫非他本人就是个成功的小领导?某部门一位说一不二的大社员?老资格?……其实,在人生的起跑段,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曾经是一个自己“个人史”中的“失踪者”——他曾经在路边检修电路,下过蛮力。下班后,只能和那些依次到来的、那些疯狂爱他、暗中都打着小算盘想要嫁给他的女孩子们委屈地挤在一个低矮的阁楼里……张哮喜欢用舒缓、缅怀的口吻回顾过去,回顾一个电线竿旁的女孩子——“有次朗诵报幕时,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因为她发现在自己手中的名单上,端坐着一位工人阶级的代表”……还有一位慈祥的、他尊敬地称“大爷”的非凡邻居也曾吸引过他,因为这位大爷经常“一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许他的灵魂已经神游去了”,“他后来如他自己所愿的那样寂静地死去”……张哮的肉体曾经因为住所的原因几经搬迁。它暂停过的地方有城南的华西坝、后来的“五槐居”。在这些曾经的居处,旧日子里的张哮时常会“抬出那小巧的豆木躺椅”……小心接过命运馈赠给他的每一笔岁月的遗产……他们一家,还有形形色色的朋友们,曾经在这些槐树的身影下,不时地站起来,续茶、凭栏,收拾自己那还残留有落花余香的、清凉的衣衫。(——)

 5.“沉浸在某种最纯的白银里”——张哮《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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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家之外,我们和张哮一般在茶馆见面,一般都是在这里听他谈他永不停歇的旅游经过和神秘学,谈那些住在旅途上的、让他感动过的广袤与遥远。大家传看着照片,厚厚的一叠,里面全是张哮用相机精巧折叠过的风土和人情。看这些照片的直接影响是让我们中个别的可怜虫辛酸地想起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走出过四川。……看完之后,剩下的事情除了喝茶,其实的时间全部用于嫉妒和羡慕他。前面提到的那位可怜虫甚至开始鼓足勇气向他打听起那些异域的详细地址,以及成都车站的发车车次。……也许是面前的这个人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把另一个自己给弄丢了,丢在了某个张哮去过的地方。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马上出发,到他说过那些地方去,去把自己给重新找回来。……茶馆的光线在变暗,一些新人到来。……张哮说再见,说以后见。……连他的离开也是突然而轻灵的,如一张被黑暗收藏的书签,一转眼就到了三食堂的一侧,一本大家看不见但却能够想象到的书的背面。……而那因为他奇怪的谈吐并得以残留的神秘主义气息却还在这里,还影响着几个印象深刻的人。比如我,比如瘦削的行为艺术家朱某,以及因为不小心的路过而被板凳以诗的名义牢牢拽住的大学经济系女生。当我们把目光一起迷茫地投向那个被离去者的手指抚摩过的茶杯时,它好象在沉默着说是的,它说刚才这里确实坐过一人,说那个人早已献身于神秘和觉悟的事业,献身于他用思想看见的事物,并要穷其一生为他的所见之物更名并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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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当扁平的石头沉下水底”——张哮《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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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只有诗歌且惟有诗歌,将成为这个名叫张哮的人个人历史中的重头戏。来,让我们来打比方:古诗中的隐居者、词语的简约主义者、一本书中那因为姓氏笔画的原因而退居三线的匆忙墨客、林中一只鹤、闲散的修道人、雄心放缓的磨剑者、推门看月的小资公子和少爷……。其实,只有作为他的朋友的我们才会知道,这是一位在写作中多么固执的恋物癖。……他爱细小的事物,爱一些生活中不大不小的诗化的错误。他很少说爱,从不激动。就这样,这个生活中勤劳的旅行者,却多次在他的诗篇中退隐并失踪。……他似乎很愿意这样,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些别的、那些他认为比自己更有资格接受赞颂的事物的陪衬。……他会在一首诗中不厌其烦地罗列出所有在他写作时蜂拥而入的任何事物。他这人慈爱,公平。非常理解这些不礼貌的事物那种想要表现自己的决心。他让它们成为自己诗文中的一句、一行、或者一段,让它们得到提升,成为思想的一员,让大家一起通过自己的手指开口说话、聊天。……在这个小小的宇宙中,被张哮点名表扬过的、完全有资格戴小红花的模范事物有天井、客厅、玻璃、兰花、睡莲、水缸、白鹭、楠木、柳絮、鸭子、广场、酒、玉米、小麦、红薯、白菜、座钟、镜子、芭蕉、青砖、腊梅、算盘、雪花、狗、蜡烛、霜、茶、笔、纸等等等等……。只有当那步伐缓慢的最后一件事物进入文字时,张哮的诗篇才终于得以全身而退,凯歌高奏,并圆满完成。而正是这种奇怪的恋物倾向成就了作为写作者的张哮,一个虔诚的歌唱者和言说者。这些诗篇和文章也因此成为了一口另外的、别致的水缸,里面装满了来自自然那简朴、细微的声响。在读这些诗文的时候,要谦虚,要有少许的耐心和那么一点点必要的勇气。但这肯定是一种你渴望的表达——你的确渴望过,或许还曾经尝试过,但是后来由于你嫌其朴素,而你向往的一直是铺张和华丽,所以你放弃了。可是现在你知道,一个另外的、也许比你更适合这种方式的写作者却一直在钟爱并呵护它,把它变成了自己生活、学习、修行和感受的一部分。他说“冬天的寒冷在身体之外,你的身体没有一处多余”。而“飞跃冬天最后一条干枯的河床,是一生都要做的事情。”……你现在才发现并相信,原来它也可以是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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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在寻找……一件能容下自身的器皿”——张哮《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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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稍加留意,生活中其实处处存在那些面色灰暗、身份隐秘、但却在无意中领悟了智慧的人。区别在于这些人张哮永远要比我们遇到得更多一些,因为他们都有一种能够通过一套特有的嗅觉和暗号在芸芸众生中辨认出自己的同类的特异本领。……张哮力图通过聚会的方式,让我们也认识这些异人。据说对于这些人而言,即使是在家中,他们也是这块狭小版图上的行者,随时准备好了要从当下的任何一个时刻里离开和告别……他们的家门前,或许也有如张哮家门外那样的每日必经的园子?和张哮一样爱在喧嚣的市声中翻弄古玩、收集往事?……我亲手敲过一只他们刚从市场上买来的陈旧的盘子。那上面布满了泥垢,以及浓郁的、被火烧过的气味。这是一件常人难以消受得了的礼物,所以我只能小心奉还,生怕自己身上的俗气玷污了那寄生在这器物上的、明察秋毫的神仙……对这些人而言,大地说不定也是器皿,只是它不能被一间堂屋收藏,而是反过来要收藏我们。我也迷恋过张哮手上的那些刚淘来的书本。它们都拥有一个怪异的名字、一张昏黄的封面和说来话长的年龄……这可能并不是些大家都必得一读的东西。因为那上面的好些信息,都因为时代的久远而显得陈旧了,问题在于张哮喜欢它们。而且这种喜欢还不是因为可以待价而沽、囤积居奇。所以那些初来的、不擅此道的愣头青们,最好别动手动脚去翻动张哮的塑料袋,以免让那些宝贝的皮肤上,不幸也签上了自己这世俗的指纹……和张哮以及他收藏古玩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每个下午都是短暂的。大家都因为茶水而细致地活着……而那此时正缓缓斜过川大、宽巷子和大同巷的、正逐渐变暗的时光也始终没有真正厚爱或者放弃过谁,它一直在以自身的流失这个铁打的事实教育着在座的所有人。以后它还会一直都在,并定期让我们失去一个胃、一段直肠、一个决心。我把四周的朋友翻检多遍,好象也只有这群人有资格从现在开始就享有宁静。对张哮以及他那些神秘的朋友们而言,每一次沉默也即是一次出手。就这样,他们甚至赢得了时间的尊敬。顺便还在茶座边,悄悄地提拔了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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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张哮那美好的家及家人

??03.11初稿,04.9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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