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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诞辰100周年,他说中国“美盲比文盲多”

2019-08-29 10:2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今天是吴冠中的百年诞辰。浙江美术馆《我负丹青——纪念吴冠中诞辰100周年作品展》上有件吴冠中创作于2009年的油画《眼》。

吴冠中创作于2009年的油画《眼》

这是吴冠中仅有的一幅画猫的作品,也是他生前在客厅里悬挂的唯一一幅他本人的作品。据说浙江美术馆工作人员前往吴家拜访时,吴冠中当即将这幅画从墙上摘下捐赠,他说,“在这里猫的眼睛里,它已经看穿了一切。”

这位九十岁老人说的是猫,也是他自己。吴冠中一生都有两双眼睛:

一双看世间。他常引用石涛的“尊受”论——感受是第一位的,认识是第二位的,首先是眼睛感受到了美感,才有认识和理性。中国人感受比认识更稀缺,所以美盲比文盲还要多;

一双看人情。1990年他给中央美院的讲演中,他教学生,市场是一把双刃剑,关键看你如何驾驭,如何为我所用,而不是被市场奴役和吞没。这位艺术界少见的“吴大炮”,常常骂体制,也骂市场。但他是全国政协常委,也是拍卖市场最早的亿元俱乐部成员之一。他以一颗“文艺青年”之心大半生游走于他反对的那几股力量之中。

资深艺术经纪人石建邦说,这是个一辈子争强好胜的老头。

到了90岁,他有点觉得,自己这两双眼睛都看累了。

1

黄金万两付官司

1996年前后,吴冠中查出自己患了绝症。那年,他77岁。刚打完一场耗时三年、让他身心俱疲的官司。这也是他人生名利俱收时和“名利”打的一仗:被称为“炮打司令部”的吴冠中假画官司案。官司赢了,他获赔73000元。但上拍“假画”的拍卖方最终也拒绝向社会声明所拍是假画,并坚决不向吴冠中公开道歉。

“万两黄金付官司”,他在深圳对好友郑为夫妇说,“我以后要好好生活,多画画,活一天赚一天,再也不打那劳什子官司了。”

1993年,这个轰动一时的“中国收藏拍卖第一案”起因是一张在“香港永成公司”上拍的名为“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署名“吴冠中”的《毛泽东肖像》水墨画。

这场拍卖本身有点特殊。当时只有香港才有相对正规的艺术品拍卖公司,上海老字号画店“朵云轩”于是找了一家香港永成古玩拍卖公司合作进行联合拍卖。“朵云轩”负责一部分拍品组织,永成负责拍品的海外征集。而永成在征集过程中就收到了这张“吴冠中”的《毛泽东肖像》。这样,吴冠中一旦维权,同时要面对的就是多个利益主体。

身为政协常委的吴冠中当然也不是孤军作战。他很强势地运用了行政力量的干预,认为叫停此事应该十拿九稳。上海市文化管理化出面专门为此事发了“沪文社字(1993)第95号文”,通知上海朵云轩:上述画作“如确系伪作,须迅速撤下,停止拍卖;如有其他伪作,也须照此办理,并请将核查情况上报我处”。

结果市场既不买一纸通知的账,也不买吴冠中的账。《毛泽东肖像》如期上拍。1993年是毛泽东诞辰100周年,这幅拍前就陷入真伪疑云的画作竟然创了吴冠中的人物画拍卖纪录。

行政干预不成,吴冠中就利用媒体力量,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了篇《伪作〈炮打司令部〉拍卖前后》,让舆论再次升级。但木已成舟,钱也收了,拍品也交割了,朵云轩和香港永成抵死不认,咬定这画就是吴冠中画的。

其实这是一件真伪其实很容易识别的作品。吴冠中说,《人民日报》是1967年8月5日头版套红发表的《炮打司令部》,1967年之前不可能出现同名和同题材的作品;文革期间,批判个人主义,谁作画也不署名,何况在这么重大的政治题材上署名,自己是被剥夺创作权的反动学术权威,也不可能书写自己的姓名;自己从未用水墨画过肖像,70年代中期开始探索彩墨画创新,表现手法完全不适合表现受对象局限较大的肖像画。但上海朵云轩专家小组则认为从作画年代、绘画能力、作品墨色、纸质等多方面分析,认为该画他人不可能作伪。

尽管强大如吴冠中,个人在和商业机构的交锋里,也尽显弱势和无力。最终这场官司几经上诉,一拖拖了三年。

这场沸沸扬扬的官司和那次大陆和香港的联合拍卖,却产生了意外的结果:它彻底唤醒了精明商人对艺术品交易的嗅觉。朵云轩在上海成立了国内首家文物艺术品拍卖公司,随后,中国嘉德和北京翰海也先后成立。

“这个案子是中国第一例用法律来解决假画侵权的。亮起了第一盏红灯,还是值得的。我只希望有了红灯,将来的‘交通’能够正规起来。”政协常委、大画家吴冠中当时对媒体说。

身患绝症的77岁老人吴冠中后来说,“我起先将事情看得很简单,以为很快就能解决,然而......一寸光阴一寸金,75岁晚年的光阴,实在远非黄金可补偿,黄金万两付官司,我低估了人的生命价值。”

2

新旧之间没有怨讼,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吴冠中很矛盾。文革后,权威被打倒的荒芜里,人人期待新权威。在美术界,曾经的“反动权威”吴冠中再次成为“新权威”。而越成功,他也越矛盾。

除了捐给浙江美术馆的那幅“眼”,在他著名的只有5平方米的书房里,墙上一直挂了一幅梵高油画织成的挂毯。梵高是吴冠中公开的终生偶像。

吴冠中说,我一生只看重三个人: 鲁迅、梵高和妻子。每当我向不知梵高其人其画的人们介绍梵高时,往往自己先就激动,却找不到确切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感受。以李白比其狂放不适合。以玄奘比其信念不恰当。以李贺或王勃比其短命才华不一样。

吴冠中说,从一开始就喜欢梵高,一见就喜欢。以前在法国的时候,就是喜欢“强烈的东西”。但他成不了梵高,他诸冕在身。

而且他回国后就发现“强烈的东西”在国内走不通,没有办法。吴冠中说得很直接,“要生存,还要我的艺术能够发展,因此我就找秀丽的办法。用水彩画,抒情的,因为这样的东西轻松愉快,大家能接受,非常受欢迎。那么这样就推着我向这边走,就是说怎么样能与人民结合,他也能够喜欢,但我也不说假话。”

他在巴黎的老同学、雕塑家熊秉明因此说他是位”画幸福的画家“。吴冠中觉得有点冤枉,“其实我喜欢悲剧,我过去一直喜欢悲剧,但是悲剧一直走不通。那么一直到现在,尤其到最近几年,到晚年我慢慢地回到比较黑的,悲剧性的东西就比较多了,仿佛又回到我童年这样。”

在“人民喜欢”、又“不说假话”这两点上,这位著名画家很不容易得平衡了大半辈子,斗争了大半辈子。既自洽,又辛苦。他天生的性格和他的资历,帮助了他。这在“炮打司令部”那场艰难的官司里也有体现。

1950年代初,吴冠中画过一张《一朵大红花》的油画。因为他对梵高、塞尚们的喜爱,这张画里面,一个老农坐在椅子上,全身布衣,戴八角帽,人物的脸、衣服、帽子,全用土蓝色,还微微泛黄。只有胸口别了一朵大红花。当时工农阶级只能用火红色基调去表现,在内部斗争异常激烈的情况下,这张画发表出去,对吴冠中的前途是致命的。他最终听了一位师友的建议,把这画私下藏起来了,但非常沮丧,说,“我想我是改造不好的了……但我实在不能接受别人的‘美’的程式,来描画工农兵,逼上梁山,这就是我改行只画风景画的初衷。”

尽管如此,两年后,全国文艺整风,吴冠中被批为“形式主义的堡垒”。吴冠中成了“放毒者”,整风小组会中,学生们状告他放毒的言行,批他是资产阶级文艺观,是形式主义,还有更直截了当的,要他学了无产阶级的艺术再来教书。

“老吴从小是个急性子,火暴脾气,据说大学里老师秦宣夫教他画画,他一急会揪住老师衣领顶到墙角论理。在重庆读书,他曾定做一件大红袍招摇过市,一副澄清天下的气概。他从来觉得自己是为艺术而生,很有一些英雄主义情结。”石建邦回忆。

有次,82岁的吴冠中参加中央电视台的一档节目,有位年青人要他对青年说句话。吴冠中说,“这个怎么讲呢?对年轻人,我现在是老了。我也有过年轻,过去了,谁都有过年轻,过去了永远追不回来,所以对你们是羡慕。但是你们也不要骄傲,你们也要过去。”

他说,青年不一定新,有遗老还有遗少。“真正的新是革新、创造、探索,不被旧的传统拖累,不被原来的权威所压倒。新青年就是不顾一切地,只要是真理,就敢于谈新的东西,敢于否定以前的东西。”

“代沟不是以时代来划分的,而是以思想来划分的。”他说,“新旧之间没有怨讼,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也是在那次谈话里,吴冠中第一次向公众说出他的苦恼:“人老了,各方面都老了,但是感情不老。”

他说,“我很痛苦,那么有一些老人呢,他们一样地老了,心态很平和。他们反正不搞什么创作,老了也去散一散步,走一走,坐一坐。但是我觉得很苦恼,都老了,却感情不老,性格不老,就苦在这里。”“不能创造了,人还活着,那怎么办?“

也是这一年,82岁的吴冠中还去安徽作了最后一次写生创作。此时,距他发现患癌已经5年了。

3

艺术是什么?

吴冠中是艺术家里少有的笔耕不辍者,艺术史学者苏立文曾说,单凭吴冠中的文字就足以让他在艺坛上立足。

吴冠中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陆续提出了关于抽象美、形式美、形式决定内容等一系列美学问题,提出了"风筝不断线"、"文化战争"、"笔墨等于零"等艺术主张。

他说,当年在法国学画时,老师如果说这个画“漂亮”,就是贬词。“漂亮和美不同,漂亮讲得是那个质感——细腻,美往往是造型艺术里面的独特性、构成美,这两个不一样。我觉得张大千的作品就是漂亮,像《飞萧楼》,潘天寿的作品是美,感人。”

“笔墨等于零”这话出来,动了传统,打倒了一大片,他也被骂得够呛。

水墨的继承者范曾后来在他的《八大山人论》里不点名地开骂吴冠中:“繁采与水墨是有些不共戴天的,失败者包括精于水墨的张大千,也包括步其后尘而泼采诸公,更包括什么也不是的咒骂笔墨等于零的中国画坛现代派先驱某人。”

在吴冠中看来,”反“是艺术的本质之一。“反传统的目的就是想解放我们”。他说:“元明以后时代,我觉得是落后的,无可非议地落后的,落后了怎么样来改变?要反传统,传统的东西必须要反掉它一些。”

他举文艺复兴为例,“我们说达芬奇,他作为坐标、作为定位,一直在变,变变变,变到了印象派,变到了梵高,变到了马蒂斯,变到了毕加索。差距多大?为什么能够到这一步,就是一步一步反的。儿子反老子,孙子反父亲,不断地反,有时是反反得正,所以逐步反下来之后,它实际上是在一步一步进步。”

他说自己写文章的目的“就是想解放我们,不在古人的笔墨那种固定的程式的标准里面。”

有次吴冠中接受柴静采访说,他让学生临摹古人画时,可以用铅笔,用钢笔,用油画笔,不要拘束,就用自己的认识来画前人的东西。“好像我们写读书笔记。我可能看了《红楼梦》,我有什么感想,用我的看法来解释《红楼梦》、《水浒》,是这样一种读书笔记,是很新的一种看法”。

“如果你临摹,老是继承,那是不需要太多科学。临摹学老师,师徒相承。我们现在要不同老师一样,我要自己探索,这个就是科学。探索本身就是科学,无中生有是科学。科学是探索宇宙物质的奥秘,那么艺术探索感情的奥秘,是隐藏在里面不知道的感情,是艺术可以表达出来的,从这一点讲是同科学完全一致的。探索性是科学。”

吴冠中举梵高的例子。梵高把米勒的《播种人》重画,“米勒那个朴实,是农家在散步,是客观的冷静,那是朴朴实实拿出来的。梵高看就不一样了,他带了激情,拨动人的那种感情,他以他的激情来记米勒的感受,他是这样一种画法。”

“我们现在要把西方的要害和中国的要害找出来。就是把它画后面的构架拉出来,把皮扒掉了,看它里面的构架是什么样的。看我的骨头里面有几对,没有几对就不行,肱骨、股骨,是这些东西把它解剖来的。所以一幅画从造型角度,用解剖学来给它剖析出来。”

艺术是把你感情深处的秘密,没办法的,拿出来传达。吴冠中说,他从来不主张艺术分什么派、什么主义,他也不相信艺术可以通过流派学出来。这些东西他觉得“同艺术的本质没什么关系。”

那么,什么是艺术的本质?他说,“我们看西方好像同中国很不一样,但是发现有一点,两家的自家的根源,两家的自家的精神,完全一致。这个精神是什么?两个字:‘情真’,感情要真”。所以他给艺术就下一个定义:“把你感情深处的秘密,没办法的,拿出来,用艺术来给你传达出来”。

2001年,吴冠中坐客央视时第一次谈到“死亡”。

他说鲁迅的散文集《野草》,中间有一篇叫《过客》。这个过客永远在走,走向未知,走向未来,很辛苦,很艰难。

有一天快到黄昏的时候了,他碰到一个老翁,就问这个老翁,前面是什么地方?

老翁说是坟墓。

他问,坟之后呢?

老翁说,不知道。

但老翁旁边有个女孩,她说:“不,不,不是的。那边有许多野百合花、野蔷薇,我经常去玩的。”

吴冠中曾说,“我这一辈子啊,很孤独。

我有亲人,但一步步往前走时,亲人渐渐不理解,

你走得越远,中间距离就越远。

亲情,我并不很看重。

至于朋友,只能某一段同路而已,过了这一段,各走各的路。

一辈子的同道,几乎没有。

这时代有太多的虚假,与我们那个时代比,

垃圾更多,人心更虚伪,所以更难求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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