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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放下奢侈,今夜让我拥有你的诗心孤独

2012-09-28 09:4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虔谦 阅读

  我最近写了一首诗:《从今天开始,我是诗的学生》
  
  很久了,
  不知是知难而退
  还是因为我竟然看不上你
  今天开始,
  我要重新恭恭敬敬
  坐在你的殿堂里
  有如生命重新来过
  有如从头学习做人
  诗,谢谢你接受我这个学生
  
  在每间屋的每个漏雨处
  在每双来不及端详新月的眼睛里
  诗,我看到你的抖动,我也
  听到你的呼吸
  春去冬来,雁移花飞,诗
  你变幻着一身的色泽
  你的泪珠形状各异
  可你的心,总如我们初识时
  无论你我的故事如何推演
  今天,永远,我是你的学生,诗
  
  我说要当诗的学生,主要的涵义并不是技术上的,而是内涵上的,更确切地说,我是从生命的层面上来说这话的。我希望我的人性有如诗一般淡定、深邃、宽广博大、虔诚和仁慈;我希望以那般的诗句和诗魂荡涤我心中的浮躁、自私和虚荣。

  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写诗,那怕是默默地冥想一下,体味一下这个宇宙深处的那些感觉。忧伤也好,失落也罢,只管 静静地让那诗的气息从周身流过。

  我大约知道这是为什么。有种东西总揪心。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人们所面对的一切已经回归到这样的一个基本面。这个基本面不再是吃穿,甚至也不复是价值。我宁愿把这个基本面叫做公义,公义以及和它相关的那些具体。直面这个基本面使得太多的东西——只要不是和它直接相关的——变为奢侈。海子成了奢侈,弗罗斯特成了奢侈,甚至李白、王之涣,更不用提柳永王维 。哲学也退回它遥远的星河。 成了奢侈,所以没有人在读,没有人挂意。

  这个世界变得这样孤独,人人沉默,是这孤独的因同时也是它的果。

  现在的我,宁愿坐在孤灯下,细细品读那寻常巷陌或是十亩陇间的诗句。依稀觉得,我读得越深,这个世上的孤独就越浅,而我,也就得到一份安慰和满足。
  
  底下三段长短句分别摘自张玉红的三首诗。我正好在和他合作撰写长篇小说,所以多介绍几句:张玉红生于军人世家,全家先后十八人穿过军装,他自己曾经是抱着为妈妈而战的老山儿郎。而今他以小店为业负担全家的生计。历经各种磨难,失败,坎坷,甚至耻辱,大浪依然淘不走一个战士和诗人的初衷。

  每位诗人都有自己和诗的独特缘分。张玉红对诗赤诚非常,就是在猫耳洞里,他也没有停止过诗的挥洒。我几乎通读了他所有的诗。从底下这三段诗里,我读出了他诗歌的脊梁和魂魄:人格,价值,孤独。
  
  上帝一闭眼  
  我的旧伤开始发芽
  沉静的心 炮声隆隆
  我学不会缴械
  唯有感谢折磨我的人 (张玉红《异乡的夜》) 
  
  太阳笑我只值一枚金币
  月亮叹我只值一枚银币
  土壤说 早和晚它们都说了
  其实 你一文不值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张玉红《原来如此》)
  
  我会站起身来让沙发接着说
  不管你们说什么 我都会仔细听
  我已经孤独到忘我了 早和你们抱成团了
  你们都是人做的 为什么要沉默呢
  来吧 说吧 倾诉吧 四十三岁的我作主 (张玉红《四十三岁的我》)
  
  底下是和慧平的《我的滇西我的村庄》。和慧平生在大怒江畔,他自我介绍:终日与引车卖浆者为伍,与贩夫走卒相亲相敬,知民生之疾苦,哀民生之多艰。和慧平曾经写过一首热血奔涌的《大怒江,我绣口一吐就是半个诗歌盛唐》。底下这一首与《大怒江……》诗风不同,挚爱与伤痛却一致。我想说我想起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这首《我的滇西我的村庄》没有了那两行名句的单薄,它是深厚的。我还想说我想起了离骚,可这首诗没有离骚的哀怨和飘忽,它像石头一样具体和坚忍。   这些年,我无数次趟过月光的河流
  像一个被流放的国王
  在自己的领地上为一棵小草折射不到自己的光辉而哭泣
  步履维艰  鞋子被月光打湿
  两只鞋子在苍白的月色里说着想家的话
  可是我不能停下
  我的行囊里装着我的臣民需要的节气、雨水和庄稼
  那些古铜色脸庞上似曾相似的祈雨表情
  成为我最大的心病
  
  我也曾抱住一块石头取暖
  而月光越来越冷
  那夜疲惫不堪的我终于睡着了
  梦见抱着的石头开了花
  我回到村庄了  村庄里雨水充沛  牛羊的乳房被奶水涨满
  我看见自己的背影在秋风里日渐消瘦
  我佝偻着腰  在我的滇西群山里渐行渐远 
  
  伤痛和孤独到了一定程度,或会引来某种麻木,这种麻木很诡异。比如取火这首《它凭什么凌晨三点将我叫醒》:
  
  我已是一个睡眠很好的人,从没在这个时辰醒来过
  我已是一个没有了多余心思的人
  对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恐惧和慌乱
  内心没有了快活,也没有了不快活
  这种感觉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么,凌晨三点,凭什么
  我被一只鸟
  轻易地就叫醒? 
  
  能被一只鸟轻易地就叫醒,说明不是真麻木。这孤独痛苦和似麻不木之间的这个境地就是这首诗的心理大背景。再看这首:
  
  彦一狐说"人间不好玩"
  仅这一句,我就爱上了她
  屋子里多么明亮,窗外是那么的黑暗
  想象她在湖南捂住胸口写诗的模样
  我就心疼
  人间真的不好玩
  我也这么认为
  青一块紫一块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脖子玩在了车轮下
  
  说人间好玩的女人
  一个我也不爱
  即便章子怡与范冰冰
  这样的美人  (取火《人间不好玩》)
  
  说人间不好玩的人,一定是清醒的人。这个世道里的诗人,就是这样被清醒和麻木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是这许多诗人活着的一种状态。
  
  活着是沉重的。活着涵盖了人世间的高贵与卑微,一切的不平与终极和谐。底下是钱久钢的 《冬至》
  
  寂寞者的呼吸
  它有白色的痕迹
  越冷越能看得清
  
  卑微者的身影
  它有沉重的步伐
  越冷越能撼动大地
  
  每年冬至
  我都能感觉到
  活着的存在
  
  和谐渺茫,不和谐是常态。不和谐导致绝望,而绝望的最终表述便是死亡。
  
  很多话不能再随口而出了
  很多心思不能随意涂画了
  很多往事不能以泪追溯了
  
  索性让他们统统死去
  悄无声息。我需要你
  请让他们瞬间烟飞灰灭
  请把残毒留在我的身体里
    
  他年。我老眼昏花,记忆丧尽
  满目疮痍的肝肺自会告诉我
  我所丧失的,我所忍辱的
  我曾经为之疼痛,至死不休  (钱久钢这首《烟毒》)
  
  死亡是绝望的终极表述,但是死亡本身并不必然代表绝望。久钢这首《遗嘱》表达一个自认一生生活在昏暗里的人对阳光的终极渴望:
  
  我要睡了
  在一个春天的清晨
  我将阖上这双跋涉过黑夜的眼皮
  用我这颗已沉入岁月年轮的心
  去聆听雄鸡醒来时的第一声啼鸣
  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我早已停止了呼吸
  尽管没有沐浴过阳光是一大憾事
  不过
  我想在那个明净可爱的清晨
  阳光一定会擦亮我的墓碑 (钱久钢 《遗嘱》)
  
  诗人对阳光的渴望,对阳光养分的饥渴甚至到了这般程度:   阳光就像一只乳房
  我好像飞到天上去
  狠狠亲它两下 (《阳光就像一只乳房》)
  
  这个比喻,前无古人,却极为生动,意味深长。到了这般程度的渴望,几近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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