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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泽球:一盏乌龙

2014-01-03 10:2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刘泽球 阅读

  已经十一月了。今年的冬天却还不冷。厦门的天空不时飘起淅淅沥沥的雨,从我到达的那天开始,一连下了三天。海边的城市,晚上黑的太早。我们几乎每天都是五点就开始吃饭,然后是漫长的夜晚,让我不得不用散步去打发。出发之前,我就在心里反复梦想着一座干净得如同睡着一般的茶馆,里面规则摆放着清漆的古色古香家具,身着素淡棉布衣服的南方女子,轻巧、款款地用木夹为客人递上小盏的乌龙茶,厅堂里一些细细的说话声音像被时光滤过,像某种乐器的婆娑。

  我在厦门的街头已经走了几个夜晚。但我没有遇到一家喝功夫茶的茶馆,除了卖茶叶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却是打麻将的。问了几个路人,也是说不出个地方。不禁有些怅然,堂堂的铁观音故乡,居然没有一个喝茶的所在,实在有些奇怪,难道我要寻找的那盏乌龙茶只能存在于想象中吗?

  坐了半天的车,去厦门以外的永定土楼参观。昏睡中看见一些人家的门前摆着口袋和簸箕,里面摊放着嫩绿、卷曲的茶叶。吃饭出来,与门口的卖茶女孩闲聊,她热情而熟练地为我们泡上茶,味道一般,五十元一斤。这不是我要找的那盏茶。

  带我们参观的土楼景区导游居然是我的四川中江老乡,集凤乡的人,嫁到这里来的。她带我们去她家里,众多土楼中的一座,颇有些年头,木头楼梯和房间发出一股焐热的气味。她的舅妈在底楼的会客室里,请我们喝茶,照例也是要卖茶的。第一袋茶,松散而凌乱,颇不成型。轻嗅,有些清幽的香,入口汤味却极一般。我说,你这茶不行。她麻利地又拿出一袋,茶叶形状略好。再泡,又品,我仍是摇头,与她讨论铁观音的鉴别。“红芽,圆腰,歪尾桃”。我说,你这茶炒制的功夫还欠火候。其实,铁观音是乌龙茶的一种,以武夷山一带为盛名。但很多地方都不以铁观音树种来制。但凡用铁观音制法来做的乌龙茶都可称为铁观音,我倒更喜欢说乌龙。她沉不住气,从另一个房间再拿出一袋,袋子是冰凉的,显然是精心保存的。乌龙茶属半发酵茶,最好以冰箱冷藏保存。打开一看,颜色和样貌与刚才两袋大不相同,条索明显要长些,而且茶梗被掐的很干净,形状也要紧实得多。心中一动。冲泡下去,端在鼻下深嗅一口,煞是醇香。茶很耐泡,第五泡时汤色依然浓。入口,汤味却还有些薄,喉韵不鲜明。她有些不服气,急问为什么。我说,你这茶是秋茶,香气浓,汤味本来较春茶淡,但熟化期还不够,自然味道出不来。若果放上三个月,一定不错。她终于承认,这里产茶倒有很长时间,但一直都是把新茶采来卖给外地客商去加工成铁观音,她们只是最近几年才开始自己请师傅来制茶,工艺还有些问题,另外设备也欠缺。我倒不是诚心来找茬的,却用这个方法逼她把好茶拿出来,且与人论茶也是件颇爽意的事情。她这茶要价高,是旁边茶的十倍以上,同行的人还了价,我则不语。遇到自己喜爱的东西,我是不大在乎价格的。买了两斤,且回去送与同好友人部分,自己留些,明年春天,熟化期足后,慢慢享用。留了电话,相约明年春茶出来再邮购。出得门来,心情也渐渐愉快。但这还不是我想要的那盏乌龙茶。

  临行前的晚上,诗人康城从漳州过来。他说喝点酒,我说喝茶吧。他把厦门诗人冰儿也叫来。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一家真正意义的茶馆。最后在一家咖啡馆里叫了一壶铁观音。用一只蜡烛烘烤着水壶。茶叶放在一只玻璃冲压杯里,感觉是在喝水果茶。茶很一般,寡淡得很。

  中午的返程飞机。上午去集美参观。灌满了海水的池子,乌蓝,透亮。难得的阳光,照得池子非常晶莹。一路是紫荆花,绚烂地绽放,缤纷地撒落。临街的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人,面前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一副有些年月的鸡翅木茶盘,茶盘上几只白瓷的小茶碗,他的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刚刚仰脖饮下一杯。那茶一定透着水的热劲和茶的香气。他的眼神有些混浊了。我突然感到,这正是我要找的那盏乌龙茶。虽然这不符合我想象中精致的审美和优雅的环境,但却是一种真实的、可触摸的自在、平静和满足。其实,好的茶叶是不应该摆放在那些过于讲究的地方来展览的,它应该如故事一般可以讲述的,如同某种民间。我举起相机,老人摆摆手。我又放下。那个镜头已经在我的心里深深印下。沿途,许多人家的堂屋都有一些安静喝茶的人。而我之前却没有发现,实际是没有在意。

  写完文章,突然想起,明天是农历的小雪了。如果能在这个时候坐在谁家堂屋,在渐渐昏暗的光线里,端着别人递来的一只精巧而润白的杯子,轻轻啜下一小口浓浓的乌龙茶,该是多么惬意而回味悠长的事情。一种故事的氛围,在黄亮的汤里荡漾,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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