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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温的诗 | 刘泽球译

2022-02-08 09:18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刘泽球 译 阅读

默温在他夏威夷毛伊岛的家中

默温在他夏威夷毛伊岛的家中

W.S.默温(William Stanley Merwin),1927年9月30日出生于纽约。他出版了五十多本诗集、译作和散文。20世纪60年代的反战运动时期,默温的创作大量使用不加标点符号的迂回叙述,成为其标志性风格。1980年代和1990年代,佛家思想和深层生态学方面的兴趣,对默温的写作影响颇深。

默温获得了许多荣誉,两度荣获普利策诗歌奖(1971年,2009年),美国国家诗歌图书奖(2005年),美国诗人学会最高荣誉奖塔宁奖,以及马其顿-斯特鲁加诗歌之夜的金环奖。2010年,美国国会图书馆授予W.S.默温为第17位桂冠诗人。

默温翻译了许多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日语、俄语的诗歌,包括《罗兰之歌》《熙德之歌》等中世纪诗歌,但丁《神曲》的《炼狱》,梦窗疏石诗选,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波尔基亚《声音集》,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等等。

他居住在夏威夷毛伊岛的一个乡村地区。在此期间,他写了许多文章,并致力于岛上热带雨林的恢复。

2019年3月15日在夏威夷毛伊岛家中去世。


另一个月亮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自打世上最后的耳朵
听见你的声音

即便那时是在电话里

我知道余下的话语
以及你将如何说出
好像我自己已经听见它们
不是很久以前
而是我什么也听不到的一个月里

夜里月亮失聪以后
我把脚放在虚妄的水里
坚强和不幸的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自从你死后
只剩下薄暮
一直笼盖到花园的东面

此刻是另一个月亮的午夜街头
第一次被看见却不再是新的
镜子后面的许多脸孔


你不畏惧死亡
你多么害怕冬天
瀑布形成于绿色小麦的山丘
冰形成于日晷、阶梯和日历
天正下着雪
在你还没有出生 是我
带你来到我眼前的世界
努力想象出你的形象
我是你的父母 在冬天开始之际
你是我的孩子
我们是一体
一个血统
一道融化积雪的红线
无法折断的线 在飘落的雪花里


到达

从许多小船
渡轮和借来的独木舟
白色蒸汽船和复活的船壳
在那里我们年轻时曾一起
去一个比等待更久远的岸边
我们的脚踩着湿漉漉覆盖的沙子
在每一个动词的傍晚
我们两个在山脚下嬉笑

现在你还会用杏仁的味道带着我
在血红色的傍晚
爬上空无一片树叶的山吗
现在我们拨开急流中船的遗骸
在海滩上
我的脚躲开
半埋在沙里的破瓶子
而你最终没有发现

现在你还会用你的小手拉着我吗
你的孩子爬上空无一片树叶的山
经过那些扔掉的绿色木门
和废弃的房子
走进马群散开的牧场
我将在夜色里骑马归来


早晨的宿营地

一支蜘蛛的流浪部落
在黄昏的黑麦茬里四处扎下帐篷
来的那天 我看到行星的颜色
在它们白色串珠的帐篷下面
蜘蛛被潮湿的九月阴暗之火
弄弯它们活动的器具
我看到行星的颜色
当它们的帐篷从上面坠落
如同我从一团呼吸的云朵中走来
感觉到自己的脚步
在这些帐篷中间像雪花的影子不可见地升起
我们都是一段旅途中的词语
不是定居者的碑铭


迁徙

许多个夏天的祷告
开始在片刻栖息
直到它在它们之下下沉
而它们继续它们的旅程
在夜里飞行
借助一只耳朵里
血液奔走的声音


在一棵死去的树里
住着一匹马的精灵
没有马
曾在树的附近被看见
但这棵树
生于一匹母马
它在瑟瑟作响的牧场
摇晃长长的腿
它竖起耳朵
它向后扬起它的头
突然静默地站住
开始陷入回忆
当它的叶子落下


一个同时代人

要是我现在下来
离开积聚在山对面的这些凝固的黑云
日复一日云里没有雨水
如同一枚玻璃刀片
在南方的一个花园里 当云朵离开进入冬天
从一开始我就比所有的动物们更衰老
而到最后我会比它们更简单
严霜将勾勒我 露水将在我身上消失
阳光将穿透我闪耀
我将会变绿 白色根茎
感觉到虫子触摸我的脚如同一种恩赐
没有名字没有恐惧
自然地转向光亮
懂得怎样度过日与夜
爬出我自己
我整个的生命


钓鱼

日与夜如同一个孩子
我能够想象得出咬在线上的感觉
火焰的瞬间
在一只白鼓上面
石头的水
鱼线振荡着穿过它
单弦竖琴
从没有超出我手指间的感觉
来自所有人出世之前的名字
穿过半生黑暗中的亮色
突然击向我


守护者

细雨沿着群山飘向我的南面
把第一个月变得灰蒙蒙的
一只候鸟在薄雾迷离的中午
站在梨树上斥骂
狗在土墙那边吠叫
木钟里往复的回声
倾听着
八个神圣恐惧守护我
他们每个背后都有一个崩溃的门廊
第九个地方是一扇敞开的门
他们每人都握着世界八根肋骨拧成的
一根绳索的一股末端
带我穿过无畏之门

天鹅越过群山飞到我的南面
在第一个月
白云里小鸟开始歌唱
树芽微微颤动
恐惧是快乐守护者的一个方面
因为在我来的路上
显然我已经爱上他们中的一些
爱上她——旅途的恐惧
她反复而忠诚地引导我
他们大多数我甚至不能看见
在我旅行架的白色天空上
看着我
准备用云朵和玻璃的永恒之手
撑住我
只要我需要他们


命运

早上的云
傍晚 一枚白色猫眼石
在白炽的太阳后面
被照亮的猫眼石坐在
幽暗的山边
有些人天生就能听见狗在山中
在日落后的高墙里叫吠
他们所有生活里的一切已为他们所知晓
却为那些天生就能听见水声
树声、哭声、笛声或者笑声的人
而浑然不觉


在山上

一束风在曙光里
从一棵摇动的松树
奔出
空气的河流太深而无法被看清
没有外表的涌流
然而能够被听见和感知
它带来鸟儿和日出时云朵
深深的倒影
思绪进入白昼的大海


视觉

什么是看不见的
流向看不见的事物
经过我们所部分看见的
进入部分
我们立起所有四肢
在背后远远的亮光里
看着
只要是白天
和部分的夜晚


知更鸟

在造物的一种里
知更鸟发明了
白昼
为了逃避猫头鹰
他们
杀死雄知更鸟
他进入另一个世界
当他所熟悉的世界被彻底毁掉
在我们之前的许多个世界
他发明了白昼
为了一个新理由
我们又一次幸存下来
我们这些幸存者
不知道为什么


河口

白天我们在石头船的
众多甲板上漫步
夜里我们被从它高高的窗子里赶出来
像另一边的星星
品尝着我们的嘴我们是大地的盐
盐是风暴和云朵里的
记忆
我们睡在纤细的绳索上像骑着鸟儿
品尝着我们的手指
每一根都有着自己的戒律
白天或者夜晚它比我们所了解的更难于知晓
但更持久
我们在疾弛窗子的航海图上睡去
我们手中握着罗盘睡去
石头船首
大地尽头的波浪不停地拍击着


梭子

记得第一条河上的闪光
我开始想象抵挡任何
纺织物曾经发生的机会
丝线最后变成原始的粗布
亮着灯光的无数夜晚
飞向银河 我展开
想象变成任何一件东西
一旦
在罕见的机会中
纺织物刚刚被变老
所有的道路都有第一次


十字路口

我穿过岩石上的
溪流
在夏天的
傍晚
努力不让
取自瀑布的
一罐水溢出来


九月的耕作

季节在围着围墙的牧场
在用它的石头建造的房子南面
荠菜和蓟草中生长
野草分享四月如同一个秘密
雀鸟伪装起来如同在夏日泥土里
啄着干燥的种子
老鼠在八月跑过破碎的羊皮纸
野兔子继续找寻回忆
一种隐匿的喜悦充满蝉的歌声

两日的雨水唤醒草地的葱绿
乌鸦发出赞许 老鹰用赤裸的声音尖叫
牧场四边 黑暗的橡树林闪亮地蹿起
满是石头的广阔牧场最终被犁开
整日光秃秃地横卧着
我相信生活是被珍惜以后的生活
哦这秋日之光

用一只手带回每件事物
阳光再次出现
琥珀显露出琥珀色


向西的夏日记忆

日落之前绵羊和石头一起漂流
晚归的鸟儿穿过明亮的天空列队回家
影子拍打着大地上漫长的白昼
荒野的声音又高又远地带走
当太阳降临靠近成熟的谷物


旅程

在秋天这始终如一的生活里
我正离开一座省城
那里一只老动物
被它的青春捕获
独自在野外
永远不会达到这样一个年纪
望着太阳落下
在无名的
无法接近的树上
现在正是春天


在关口

十一个骑马的人聚集在空空的桥上
光线阴冷 夹杂着雪的风吹着
瀑布飞溅着 下面的溪流
在冰下的岩石上跳跃
白色水沫已经在木板上结了冰层
每个骑马的人当他绕过悬崖
桥在视野里出现
都会想起一只鸟和一个女人
下马 牵着他的马往上
走进春天和开满鲜花的山谷
他们都是同一个骑马的人
同一只猎鹰
同一个芒果的女儿


清晨

第一个清晨
我对着你的身体惊讶醒来
因为我一直梦着它
如同我正在做的

我们周围白色花瓣从未睡去
叶子触碰着晨光
你的呼吸温暖如同你贴着我脖子的皮肤
你的眼睛睁着

露水的味道


夏日的门廊

我从金色的群山下来
每一道这许多年的阳光
岩石中冷松高高扬起的呼啸
整个回家的路干草沸腾着
这些声音让我想起你已经在那里
在屋子里引导着我所有的脚步

你把桌子摆好准备给我惊喜
你正点亮两只蜡烛
我快步来到门前想让你惊喜
但你笑了我们笑了你跑向我
在长长的裙子下面你的脚是光着的
我在门廊跪下膝抓住你
从大腿后面抱住你我看见烛光闪烁
在我头顶你看见鸟儿正从大海飞回家


雪线

车子缓慢爬行在暮春时节
高大松树的黑色树干中间
说着我们的生活 一些白色的词语飞上
摇曳的树枝
穿过一座深不可测的山谷
突然我们看见
覆盖着雪和余晖的狭长峰顶
早晨我们望见的远处上方
现在显得几乎并不比我们所在的地方更高
月光的云崖在白天
静静站立着 我们感到我们能够触碰到它
白昼远远地在闪闪发光的空气里
我们看见雪的足迹从我们四周升起
进入白色的天空


晚雪

墙头花跨上东南方向的斜坡
陡峭的波浪闪烁着
春天的山风已经刮了三个星期
甜野豌豆、钓钟柳、 风铃草
天空之花
糙莓盛开如一朵玫瑰
白得摄住附近所有的阳光
两天来冰冷的雨淋着细长稀疏的山地草
使松树下长满青苔的卵石更暗
有一次我们醒来到处下着雪
你从围栏边向松树挥舞你的胳膊
它们正在雪白大地上抱住白色的天空
它们自己的脚却还在漆黑一片的丛林里沉睡
鸟儿在树枝上摇晃着白日的一些片段
白云让穿过峡谷的光线安静下来
羽毛般的声音
雪落进你的黑发


白色夏之花

不知名的

白罂粟
不管谁看着你都是孤独的

当我注视着你的花瓣
每一次它们绽开

想到每次
我路过它们

我知道我想要
说等一下

并且为什么它们要


树林

我凝视着树林
它们也许是我将错过的一件事物
来自大地的最多数
尽管我见过它们中的许多
我已经不能记起
尽管我很少拥抱我见过的那些树
并且从来没有说出
它们中的一棵
我温柔地倾听着它们
它们的名字从来与它们无关
它们已经站立在我的沉睡周围
当攀爬被禁止
它们将我送上枝条


一些桅杆

我听见我的脚步在一座码头再次响起
从另一些码头发出回声
穿过许多个世纪
渔船都停泊着
夜里
没有灯火地对着海港的黄昏
船体已经比它们的
灰色照片更深
梯子折叠起来
在吊臂下面不再装卸
长铁钩上的网垂着
船体的眼睛没有一丝闪光
绳子的旋涡几乎卷满
轻微的波浪在码头下荡漾
我继续在海港周围走着
拂晓它们将都在海上


追忆一位船夫

日落以后 黄色的天空在阴暗的群山那边
几朵远处云彩下的漫漫黄昏里层叠起伏
变暗的牧场进入海湾
鸟儿已经熟睡在高处没有灯火的杂色峭壁
稻草的光还在水面上闪烁
两座海岬之间短暂的夏天
终于 一艘长长的船被一个站立的男人划着
从右边海岬后面慢慢出现
开始穿过
距离太远听不见木桨的声响
或者看清它的颜色
几下之后 船的尾迹变成了光
我忘记他已经好多年


旧花园

有一年我似乎已经动身去北方很多次
站在一个花园里
越过一堵围墙
望着一座山
有一次我去大海看着火红的太阳
从山峰升起
看着它在海面落下白色的面纱
当月亮爬上来
夜里我在潮湿的沙滩散步
仰望着游泳
白天在棕榈叶的影子下
我倾听
有一次我傍晚来到
一条干涸的河流
我想我知道的地方
在河床石头中间
发现一个白色的泥鸽
被什么损坏了
那是我的父亲
我来到一条充盈的河流
另一次
在黄昏低低的河岸之间
当我从上面穿过
一只鸟呼叫着飞起
为了能让我听到
但不说话
那或许是我的母亲
那一年
一度我每个早晨在山上醒来
想留在那里
去往北方的路穿过群山


无花果树

修道院的南墙对面
那里迎来第一缕阳光
一棵无花果树一棵浓密的无花果树
矗立在门旁
流动的树干周围
吸盘样的根生长着
这违背了
教堂将它们拔掉的规定
没有人记得为什么
树根比修道院更古老


太阳

黑雨在
冬至日
在清晨里

迷迭香在清澈的天空下
鸟在南面的门阶上
一动不动如同石头

(以上诗歌翻译自美国诗人W.S.Merwin的诗集《The Compass Fl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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