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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一卷20世纪艺术百科全书(2)

2014-07-03 09:42 来源:南方日报 阅读

  在重庆,林风眠没有开过画展,他托人谋了一个负责宣传抗日的“设计委员”的虚职,靠微薄的薪水维生,在长江南岸大佛段一座土墙泥地的仓库里,一住就是将近七年。据李可染等人的记述,林风眠当时过着遗世独立、“苦行僧一般的清净生活”,自己操持家务、置办三餐。他经常就着一点水煮猪肉、蔬菜,足不出户地画上一天,一次可画几十、上百张,大部分付之一炬,剩下的直摞到屋顶。

  事后,林风眠谈起这段往事却说:“在北京和杭州当了十几年校长,住洋房,乘私人轿车,身上一点人气几乎耗光了。你必须真正生活着……身上才有真正人味,作品才有真正的生命活力。”

  即便在抗战期间,林风眠仍坚持艺术的非功利主义态度,拒绝转投写实主义,不喜欢“照相式刻板与平俗”,理由是“在艺术的价值上是微细的。”他将精力集中于宣纸彩墨创作,偏爱风景、花鸟、仕女、苗疆与戏曲人物等“小众”题材;在技法与材质上,他打破油画、水粉、国画等边界,探索方形构图、瓷绘笔线、空间糅合、光线透视、色墨层叠等形式构成,将西方的写实与东方的写意进行挪移、错置、嫁接和重组。

  谢春彦、郎绍君等评论家指出,这种“调合中西”的尝试,绝非患得患失、流于皮相的“修补”或“妆点”,而真正是由内及外、由个性语言到气质内涵的涅槃。无论是《拾玉镯》中烟视媚行中的玉姣斜坐,背篓摆摊的苗族女子,乃至苍莽远山与旷野泊船,“无一笔传统程式”,却又是十足诗化的东方意蕴。即使是在最清寂、萧瑟的空山鸟语、风吟渔唱之中,也渗透着一股热辣、浑厚的自由创造之精神,大有“元气淋漓嶂犹湿”之势。

  正如他本人对弟子所言,林风眠很清楚“我走的路,正是你们没走过的”,他更明白,艺术家之修炼譬如织茧化蝶,除了沉潜蜕变,还要有能力挣脱过往经验的牢笼,破茧而出,“许多人走不出来就死在那里了!”他以大破大立之势促成了“风眠体”的出世,但这种与当时的“主流”格格不入的自我苦斗,却注定了余生无尽的孤独。

  抗战胜利后,林风眠抛弃了所有行李,只带了几十公斤未托裱的彩墨画登上回沪的飞机。此时,作家无名氏却预言,他的命运是“残酷定了”的,“过去他奋斗了20年,被误解了20年,在‘沉默洞窟’里隐藏了10年。今后他还得被误解20年,沉默20年。”

  寂寞蛰伏里的精神远征

  1945年之后,林风眠被杭州艺专聘为教授,主持林风眠画室,与家人团聚,此时距其初下杭州一晃已近20年。“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他温文随和,深受爱戴,一如往常;他又像过去一样办画展、作报告,课余与学生纵论古今,听贝多芬和花腔女高音,与傅雷、关良等名流交往,只是“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1951年杭州艺专改为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轰轰烈烈的“彻底改造”中,原有教学体系被一概推翻:油画先驱吴大羽遭到解职,退隐上海;潘天寿、黄宾虹等丹青巨擘,被勒令从石膏素描重头学起;林风眠、关良被当成“新派画小集团头头”,和学生一起下乡“改造思想”。

  林风眠“识趣”地辞职离开,携眷寓居于上海南昌路一栋法式二层小楼,又一次开始了漫长的蛰伏和寂寞的精神远征。他依靠卖画和一点补贴为生,经济拮据,不得不出售画册和唱片,裁下宣纸边条作画,以求物尽其用。1956年妻女远赴巴西投奔亲戚,孑然一身的林风眠退居二楼,深居简出,常以面条、稀饭果腹,作画之余,饮茶、养花、看戏。

  在这种“野鹤无粮天地宽”的氛围中,没有附庸迎合的累赘,只有以心饲艺的纯正。林风眠在和友人的通信中,自称画风“改变得很厉害”:在戏曲人物题材上,他借鉴立体主义画派,将分场的故事人物折叠在同一画面上,以寻求一种时空上“综合的连续感”;他又将敦煌壁画、皮影等作为“形式的来源”,想从“民族形式”中寻求一条比马蒂斯、毕加索更具进化意义的“出路”。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林风眠完成了一系列以鹜鸟和秋景为母题的彩墨画。无论背景是晨光或暮云,布局是群飞或独宿,色调采花青或赭墨,如其自述,这些鹜鸟图都给人“渚清沙白鸟飞回”之感,有杜诗苍凉沉郁之况味。而在西湖秋景系列中,林风眠顿悟自己是“一个从记忆中汲取灵感的画家”。画中的湖、桥、屋、柳,既非西画的对景写生、摹仿自然,更非因袭传统笔墨范式,而是画家在追思、神游中“饱游饫看”,由此提炼出白墙黑瓦配金红树叶的刺激、极致的对照。画中秋色的刚烈与浓酽,没有“自古逢秋悲寂寥”的自怜做派,而是呈现出一种“君子固穷”、怡然自处的气品。

  林风眠在绘画上正值盛年,静物画之考究多变,花鸟画之特立独行,仕女画之疏离如诗,均标志着“风眠体”的成熟,即便是表现山河新貌、渔村丰收等“应命之作”,也绝不流俗,没有染上“浮夸病”。

  上世纪60年代初,林风眠的作品成了“黑画”,1966年傅雷夫妇含恨自尽,林风眠震惊之余,为免留下“罪证”,赶在红卫兵抄家前闭门烧画。由于担心烟囱冒烟被人发现,遂改将上千幅画作撕碎、沉入浴缸溶成纸浆,再倒入马桶冲走,与平生心血惨烈挥别。义女冯叶回忆说,在阴沉的气氛中,他“光着头,一言不发”, 脸上一反常态地“坚毅、决绝”。

  远走香江后的沧桑诗意

  文革之中,林风眠遭到批斗和抄家,一度因“间谍罪”蒙冤入狱。1972年底,林风眠被释放,收藏家柳和清称,4年多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使得他的胃病和心脏病更为加重,“脸上一无血色”。因顾虑“时局难料”,他不敢再提笔作画。果不其然,1974年,水墨画《山村》又一次受到批判。

  1977年,林风眠在叶剑英家族帮助下被批准出国探亲,赴巴西探望阔别20年的妻女,此后移居香港。临行前,好友巴金收到的告别留念是他的一幅《鹭鸶图》,学生吴冠中收到的是青蓝色调的苇塘孤雁,他为此赋诗一首,遥祝恩师“浮萍苇叶经霜打,失途孤雁去复还。”

  客居香港的10多年间,林风眠先后在日本、法国、香港、台湾成功举办个展,在80高龄凭记忆重画在“文革”中毁掉的作品,“将生命留在尺牍间奔腾、呼号、哭之笑之”(吴冠中语)。《人生百态》、《噩梦》系列等作品,不复精致的含蓄,而是回归青年时代蓬勃的浪漫与表现主义格调,既老辣又天真,仿佛让人看到“尖峰突兀,山林深杳,残阳如火,雪域荒莽”,“笔触之粗犷、色彩之强烈、风格之纵放,前所未有。”(郎绍君语)

  林风眠大半生都在孤独和艰辛中度过,在狱中他曾作诗自嘲:“我独无才作画师,灯残黑尽夜眠迟。青山雾里花迷径,秋树红染水一池。”更于“沉沉梦里钟声”,发出“问苍天所为何来!”的不平之声。然而,其暮年所绘秋景,却始终涌动、弥散着一股哀而不伤、纯净隽永的沧桑诗意,如天风岚霭,徐徐拂面。

  在香港,林风眠听闻有爱国华侨愿意捐款在其杭州故居建纪念馆,他婉言谢绝,表示愿将资助之经费,用于培养青年深造。有人建议将款项命名为“林风眠奖学金”,他说:“那就应该从我自己的口袋里拿出钱来,不能占个空名。”

  1986年,华君武、黄苗子等人代表全国美术家协会,邀请林风眠在“合适的时候”回来看看,林风眠微笑着点点头。他还曾诚挚地期盼:“如果再多给我50年,能够再多画一点……”

  1991年7月,林风眠突发心脏病入院,绝笔之作是应邀为“傅雷纪念音乐会”题字。一个月之后,一代宗师长眠香江。

  许江用细腻的文字为林风眠描绘了一幅“永恒的肖像”:“鼻梁之上立着圆拱顶一般的隆光引着你潜入他的内心”,“这眼中有火,而双唇却又似冰一样的沉默。”林风眠仿佛知道“那悲惨而恢弘的命运的意义”,“他从孤寂中产生对孤寂的爱,并把这种爱化作艺术的烈焰,温暖着他的时代和人间”。

  (报道主要参考了郎绍君著《林风眠》、朱朴编《林风眠研究文选》,并得到了广东林风眠艺术园的鼎力支持,特此致谢。) 策划:张东明 王更辉 统筹:陈志 李平科 李贺 李培 记者 郭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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