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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王家新:游子归来,未带回痛苦的财富

2018-01-15 09:19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王家新 阅读

王家新,2017年冬在河南郏县,茉棉摄

王家新,2017年冬在河南郏县,茉棉摄

王家新,诗人、批评家、翻译家,1957年生于湖北丹江口,文革结束后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诗集《游动悬崖》、《王家新的诗》、《塔可夫斯基的树》、《重写一首旧诗》,诗论随笔集《人与世界的相遇》、《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没有英雄的诗》、《为凤凰找寻栖所》、《雪的款待》、《在你的晚脸前》、《翻译的辨认》、《教我灵魂歌唱的大师》,翻译集《保罗·策兰诗文选》、《带着来自塔露萨的书》、《新年问候:茨维塔耶娃诗选》、《我的世纪,我的野兽: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死于黎明:洛尔迦诗选》。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出版有德文诗选《哥特兰的黄昏》、《晚来的献诗》、英文诗选《变暗的镜子》、克罗地亚文诗选《夜行火车》等。多次应邀参加一些国际诗歌节和文学交流活动,并在国外一些大学讲学、做驻校诗人。曾获多种国内外诗歌奖、诗学批评奖和翻译奖。

晚间,一则回忆,在一位白俄罗斯女作家获奖消息传来之后

在网上多看了几张照片,忽然意识到多年前
我和她还曾在斯图加特山上的孤堡见过面——
那时她从柏林来,
一个在她自己的国家被禁的作家。
她的房间里,满地是空伏特加酒瓶子,
她的眼中,跳动着小火苗。
她卷曲的黄头发,也有一种烧焦的味道。
我们在一起谈了什么?——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
她给我看她画的画(而不是她那些被译成德文的书)
她约我到森林里散歩,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心里不禁一颤——
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我当然未能与她一起在森林里漫歩。
我没有那种深入黑暗的勇气。
我们,唉,我们这些懦弱的人……
现在,真的是你获诺奖了吗?
还是茨维塔耶娃
依旧在她的捷克的山谷间孤独地游荡?

2015,10,8,夜 ,北京

上海普希金纪念碑

像一尊飞来石,耸立在
一个远离故国的交叉路口,
第一次去寻觅它时,出租车
绕了很久,像是某种迷失
最终把我们带到这里;
我们去时,街心小花园四周的烧烤摊
在细雨中还冒着滋滋的白烟,
人们以我们完全听不懂的
上海话问着价钱……
流亡的诗人,你孤独吗?
雨夜,我无法看清你远望的眼晴
和石斧般的嘴角,
我只能用手触摸布满青苔的基座,
任一阵冰凉传遍全身……
而现在,我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四周的酒吧也多了起来)
诗人,你仍在那里眺望吗?
你还要眺望多久?
这里是上海,很少有人知道
你那被繁华掩盖的
刻在专制废墟上的名字,
也许,我们得用更锋锐的汉语
才能再次把它擦亮。
也许,我们只能任其荒芜。

①1937年2月10日,为纪念诗人逝世100周年,一座普希金纪念碑在上海汾阳路、岳阳路、桃江路交叉路口处落成,在战争和“文革”期间它曾两次被毁。1987年,在诗人逝世150周年的日子里得以重建。

2016,2

在台北遇上地震
——给育虹、义芝、陈黎

猛地一阵抖动
桌上台灯也晃了起来
这是在夜里11点11分
“我们回北京吧”
一个从未经历过地震的孩子
颤抖着说
“不,我们还要去花莲呢”
我探头看了看窗外
大街上街灯宁静
电线杆的影子宁静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口
静静地等待着绿灯

而在夜半,床又摇了摇
我看了看表:2点16分
受惊的孩子已在打着小呼噜了
妻子不知在做什么梦
我翻转过身子
在我的灾难的摇篮里睡去

啊,明天清晨
那开往花莲的老火车
美妙的摇晃
将与窗外的太平洋谐韵
桥很坚固吗
隧道里充满光明吗
啊,大海,哪里是你
疼痛的核心?
那一道陡然升起的山
那仍在痉挛的海岸线
而我们将一路狂喜
在你的注视下前行!

2016,5
 
傍晚走过涅瓦河
——给索菲娅

傍晚走过涅瓦河,
河水那么黒,那么深沉,那么活跃
   (像是在做“跳背游戏”)
让所有走过的人都压低了嗓音。
这是2016年7月初的一个黄昏,
一代又一代诗人相继离去;
彼得堡罗教堂高耸的镀金尖顶
留不住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
人们从大铁桥上匆匆回家,留下你和我,
把头朝向落日,朝向暗哑的光,朝向沥青般的彤云,
“我们回去吧,我冷”
可我们还是在默默地走,
唯有风在无尽吹拂,
唯有波浪喋喋有声,像是从普希金
或阿赫玛托娃诗中传来的余韵……

2016,7
 
十年
——给桂林、风华、雪松、长征

整整十年了,我们重逢,
在这同样的黄河入海口;
苇草割了一茬又一茬,
我们一个个的酒量已不如从前;
当年的铁渡桥还在,生满了斑斑绿锈,
那只暴雨将至时从桥上悠然飞过的白鹳
只宜在天色变暗时观看;
河面比十年前更开阔、更浑黄了,
像是大地鼓胀的肌肉,
像是携带着我们的一些什么,
从这铁桥下滚滚而下;
我们一路谈着,回忆着,
来到这里眺望远方,
但七月的毒太阳如此晃眼,
我们看不到当年劳改犯修筑的那道防波堤,
正如已看不到天际的那一抹蓝。

2016,7,27,山东东营

雪花祭

整个上午我都在观看这场雪
从早上一起床时的欣喜
到临近中午时的失望
从我四楼上的落地窗口,雪花
有时随风斜着刮过来,有时
自灰蒙蒙的空中飘落
有时忽然密集起来,街上的行人
一个个都翻起了羽绒服帽子
(我的房间也更暗了)
有时稀稀落落,像是苍老天空的头皮屑
但仍在慢悠悠地飘洒着
我看着窗外临街的绿化带,那些
指爪般伸开的干枯树枝,那片
憔悴的草地,还有那几个小麻雀
都似在和我一起等待
我多想听到雪打在撑开的雨伞上时
那种好听的噗噗的声音
我梦着一座雪封的屋顶下的
安详和静谧(而狗和孩子们
欢快地跑上雪地……)
我在这干燥的、雾霾笼罩的楼群里梦着
但是天空发亮,地皮的湿润
和马路牙子上微弱的白色消失了
一场艰难的降雪结束
我们该责怪这属于上天的吝啬吗?
不,我应写出的是一首诗
献给这最后一阵还没有落下来
就在空中消失的雪……

2017,1,16,北京世纪城

清明,陪孩子去“扫墓”

清明,陪孩子去“扫墓”——
为前年夭折的一只兔子,
为大前年夭折的一只小仓鼠,
它们都安葬在小区花园一角;
“就埋在这里”,十二岁的儿子蹲下来,
我也跟着蹲在那里。
没有墓茔,没有“无边的细雨”,
那些曾活蹦乱跳的躯体,
早已腐烂在泥土里,
(远处空地上玩篮球的男孩们
正拍出嘭嘭的寂静)
但我仍看到它们的眼睛
——那珍珠般殷切的黑眼睛,
过去是在铁笼子里,
现在是在初春的空气中
与我一一对视。

2017,4,3

在威海

都说诗人们带来了雨,
但最好的诗从来都不是诗人们写的。
在三个月的大旱之后,
雨蒙蒙的威海,静静的
水波喋喋的休漁期的港湾,
从礁石上消退的暑气,沙滩上
那只被滔天雨浪完全灌醉的弃船……
今晚,满山的松针湿润,
岩石的鬓角清凉;
今晚,从一个酷热的国度飞来,
我将在这里睡一个好觉,
而大海会再次成为诗的摇篮。

2017,8,4

在威海,有人向我问起诗人多多

在威海的海岸上散步,眼望着远处的白色邮轮,
有人向我问起诗人多多。
我说他已从海南大学退休了,但没有退休金,
因为“他是一个外国人”。
“那他靠什么活?有没有人请他讲学?”
“他拒绝。他的傲气,你知道,‘整个英格兰
容不下我的骄傲……’”
“那他在北京住什么地方?”他租房,
(他父亲留下来的房子早已拆除)
他在那里写诗,读策兰,读夏尔,读他的
一贫如洗的茨维塔耶娃,
有时也画画,但也很难卖……
“唉,谁让他叫‘多多’呢,在国外他是多余的,
在国内他也是多余的”
诗人王桂林一声叹息,我们也都苦笑着;
抬起头来,海面上
那只白色邮轮已不知驶往何方。

2017,8,6

海德堡,哲人小路

秋天比我更先来到这里。
雨后椴树飘零,
沿路攀行的人在抹汗,
荷尔德林当年经过的葡萄园,
枝叶一片惨红。
就在这片“形而上的斜坡”上,
先知看到老桥上的自己
和他歌唱的德国的青春,
但他没有看到一个名叫
曼德尔施塔姆的俄国诗人,
多年后从这里走向了断头台,
更不会想到在满城的效忠声中,
雅思贝尔斯——他的另一个——
会因为犹太妻子失去教职……
德意志,你的“天命”何在?
人与神的和谐在哪里?
而对于一个疯子,古堡的巍峨,
夜半的蓝色又有何意义?
内卡河不像当年汹涌,但仍在山下奔流。
游子归来,未带回痛苦的财富。
只有山栗树在我们头上不时炸裂,
板栗被路人拾去,
满地苦涩的坚果,留给
无人时分的松鼠……

2017,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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