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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更斯:我不过是这孤寂的站上一个贫穷的信号员

2018-01-05 09:38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刘荣跃 译 阅读

信号员

[英]查尔斯·狄更斯

刘荣跃

“喂!下面的先生!”

听见一个声音这样叫他时,他正站在信号亭门口,手里拿着短旗杆,小旗卷在上面。鉴于此处的地形,你以为他会断定声音来自何处?但他不是抬头看我站的地点——几乎就在他头上的悬崖顶部,而是转身往铁路线看去。他的这种举动十分奇特,尽管我怎么也说不出奇特在什么地方。我只知很奇特,足以引起我的注意。即便他置身于深沟,显得短小暗淡,而我高高在上,沐浴在晚霞的强光中,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才能看清他。

“喂!下面的先生!”

他这才转身,抬起双眼,看见高处的我。

“我可以从哪条路下来和你聊聊?”

他望着我没有回答,我也看着下面的他,没有急于重复自己那个悠闲的问题。这时地面和空中隐隐震动,很快剧烈起来,一股气流猛冲而至,使我忽然后退,仿佛会把我拉下去。疾驰的列车喷出蒸汽,升到我所在的高处,再飘过去,从这块地方一掠而过。之后我又往下看,发现他已把刚才列车通过时挥舞的旗子卷好了。

我再次问他。他似乎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用卷好的旗指着与我呈水平方向的某个地点,大约有两三百码距离。我对他大声说:“好吧!”就朝那里走去。我密切环顾周围,发现有一条崎岖的凿出的锯齿形小路通往下面,于是我顺路而下。

路堑很深,也异常陡峭,是从一块冷湿的大石上刻下去的。我越往下走越泥泞不堪,因此觉得这条路很长,使我有时间捉摸他为我指路时显得勉强或不情愿的奇特神态。

我往下走到小路很低处时又看见了他,发现他站在列车刚驶过的铁轨上,等我出现的身影。他左手放在下巴边,左肘靠在右手上,右手横放在胸前。这姿态既包含期待又不无戒备,我于是停了片刻,感到疑惑。

我继续下去,来到与铁路同一平面的路上。向他靠近,发现他是一个皮肤深黄的人,黑胡须,浓眉毛。他所在的信号亭,处在我见过的最寂寞阴郁的地方。两边是齿状石墙,湿淋淋的,除一线天外什么也见不到。一边仅可见如此“大牢”弯曲地向前延伸;另一边视线较短,尽处可见暗淡红光,一个黑洞洞的隧道口更显阴沉——这个庞大的建筑显得粗野险恶,令人压抑。这里几乎不见阳光,有一股难闻的泥土气味,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使我不禁寒战,仿佛我已置身于世外。

他没来得及移动,我已和他近在咫尺。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退后一步,抬起一只手。

这可是一个寂寞冷清的岗位(我是这样认为的),当我从上往下看时便注意到了它。来人通常是稀客,我想,但我希望并非不受欢迎吧!在他身上,我仅见到一个长年被囿于小天地的人,现在终获自由,对这些不平凡的工作产生了新的兴趣。为此我同他说话,但对自己的言语大无把握,因除不喜欢开口外,此人身上有某种东西令我生畏。

他非常古怪地看一眼隧道口的红灯,以及它周围一切,好像失掉了什么,然后看着我。

那灯光是他看管的一部分?不是?

他低声回答:“你不知道是吗?”

我仔细看着他那凝视的眼睛和阴沉的面容时,忽生可怕念头,认为他不是人而是幽灵。我由此想到是否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我也跟着退后一步,但发现他眼中潜藏着某种对我的恐惧,使我可怕的念头顿然消失。

“你看着我,”我说,强装笑容,“好像怕我的样子。”

“我怀疑,”他回答,“是不是见过你。”

“在哪儿?”

他指着刚才看过的红灯。

“那儿?”我说。 说(但听不见)“对”。

“好伙计,我——”

他仍注视我,回答去那儿干什么?不过即使可能,我也根本没去过,你可以肯定。”

“我想是的。”他回答:“不错,我可以肯定。”

他的举止像我的一样不再含糊,他乐意回答我的话,而且用词恰当。他这儿的工作不轻啊,是的,就是说他的责任不小。不过他需要的是准确谨慎,至于实际工作——体力劳动——几乎没有。改变一下信号,调整那些灯光,不时转动那铁柄,便是所有的体力活。我似乎经常度过漫长而孤独的时刻,有鉴于此,他只能说自己的日常生活已形成这种方式,而他已习以为常。他在这里自学了一种语言——一听就知,对其发音已形成自己不成熟的想法,那么可谓他已学会。他还学过分数和小数,学了一点儿代数,但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他都很不善于计算。难道他值班时,有必要总待在那潮湿的凹槽里,从不爬过高高的石墙到阳光中去?唉,这都要依不同的时间和情况而定。在某些条件下铁路上的列车会少些,白天和夜晚的某些时刻也同样如此。遇到天气晴朗时,他的确也找机会从这低矮的阴影中爬上去一点儿。不过他随时听从电铃的召唤,而此时更是怀着成倍的担忧等着它的响声,所以他一时的调剂并不像我想的那样轻松。

他把我领进信号亭,里面有一堆炉火,一张放工作簿的桌子——他得在上面作些记载,一台有转盘、机面和指针的发报机,以及他说的那个小铃。他说自己受过良好教育,也许还应该有更高的职位。见我相信他有其理由(我希望自己的话没冒犯他),他又说这方面很多人都有略不协调的情况。他听说在济贫院、警察局甚至在殊死搏斗的军队里,也是如此。他知道在任何庞大的铁路员工中,或多或少也有这种情况。他年轻时曾是学自然学的学生,参加过演讲(如果我坐在那间小屋里能相信的话——但事实上他几乎不可能)。后来他变野了,没有把握住机会,衰败下去,从此一蹶不振。他对此毫无怨言,事情是他犯下的,后果必须自负,若要再作努力则为时已晚。

他心平气和地讲述了我所概括的一切,从火堆那边向我发出端庄而又阴郁的问候。他不时说一声“先生”,尤其是提到自己年轻时,好像让我明白他别无他望,只求我接受他的这种状况。他几次被小铃声打断,不得不读出信息,予以回复。一次,他必须站在门外,当列车通过时展开小旗,同司机交流了几句。我发现他执行任务时相当精确机警,会突然停止讲话,直到任务完成。

简而言之,我认为让此人干这样的工作再安全不过,只是他同我说话时两次突然停下,面如死灰,转向那并没响的小铃,打开小屋门(关上是为了挡住有害的潮气),望着隧道口旁的红灯。两次他回到炉火旁时,都带着那种我说过的难言的神态,因为我们隔得很远,所以我对其无法说明。

我起身离开他,说:“你几乎让我认为我见到了一个心满意足的人。”

(恐怕我得承认,我这样说是为了引他说话。)

“我想过去是这样的,”他用第一次说话时的那种低微声音回答,“可现在有了麻烦,先生,现在有了麻烦。”

如可能他是会收回这些话的,但既已说出我便赶紧接上。

“为什么?有什么麻烦?”

“很难说,先生,非常非常难说。如果你下次再来,我会告诉你的。”

“我确实想再来拜访你。嗨,什么时候?”

“我明天下早班,晚上十点钟又上班,先生。”

“那我11点钟来。”

他向我表示谢意,同我一起来到门口。“我会亮白灯,先生,”他用特有的低微声音说,“直到你找到路过来。那时你可别叫喊!你在顶上时,一定不要叫喊!”

他的举止,似乎使我感到这地方更加寒冷,但我只说了一句“很好”。

“你明晚下来的时候不要叫喊!咱们分手时我再问你一下,今晚你为什么要喊‘喂,下面的先生’?”

“天知道,”我说,“我大概是那样——”

“不是大概,先生。就是这些话,我记得很清楚。”

“就算是吧。我一定是说了的,因为我看见你在下面。”

“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你一点儿也不觉得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使你如此吗?”

“不觉得。”

他祝我晚安,举起灯。我沿铁路边下行方向走着,产生一种列车从后面开过来的很不愉快的感觉,直至找到小路。上去比下来更容易些,我顺利回到了旅店。

我准时赴约,当次日晚远处的钟声敲响11点钟时,我正好踏上那条齿形路的第一个槽口。他亮着白灯,正在下面等我。“我没叫喊,”待我们很近时我说,“现在可以说了吗?”“当然可以,先生。”“那么晚上好。”“晚上好,先生。”我们互相伸出手,并肩来到信号亭,走进去把门关上,在炉火旁坐下。

“我已决定,先生,”我们一坐下他就俯过身说道,声音只比耳语略高一点儿,“不让你再问我有什么麻烦。昨晚我把你误当做了别人,麻烦就是这个。”

“哪个错误?”

“不。是另一个人。”

“谁?”

“不知道。”

“像我吗?”

“不知道。我根本没看见他的面容。他左臂挡住脸,右臂在挥舞,挥舞得很剧烈。是这样。”

我盯住他的动作,那是在满怀激情地狠狠地打着手势,表示:“看在上帝份上,快让开!”

“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他说,“我正坐在这儿,突然听到一声叫喊:‘喂!下面的先生!’我立即站起身,从门口看出去,发现有人站在隧道旁的红灯附近,像我刚才那样挥手。那声音好像在嘶哑地喊:当心!当心!然后又叫道:‘喂!下面的先生!当心!’我抓起灯,把它转成红色,向那人影跑去,一边叫道:‘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在哪里?’它就站在黑洞洞的隧道外面。我离它非常近,奇怪它为什么总是用袖子挡住眼睛。我直接冲上去,伸出手把它袖子拉开,这时它忽然不见了。”

“钻进隧道去了?”我问。

“没有。我往里面跑了500码远,停下来,把灯举过头顶,看见测定距离的数字,和潮湿的斑迹暗暗地流过墙体,水从拱顶渗出。我比进来时更快地跑出去(因为我对这地方满怀憎恶),用自己的红灯照看着隧道红灯周围,爬上铁梯来到它顶部的跳台,然后下来,跑回这儿。我向上下行方向发了电报:‘收到警报。出什么事了吗?’两边都回复说‘很好’。”

他用冰冷的手指慢慢地碰一下我的背脊,我极力忍受着,告诉他那人影一定是虚假的幻觉,这样的人影会因主观眼功能的敏感神经发病而致。众所周知它们常常困扰着病人,有的病人明白为何苦恼,甚至自作试验证实。“至于那个虚假的叫喊,”我说,“在我们这样低声说话时,只需听一下这奇异的山谷里的风声,和它在电报线上疯狂刮出的竖琴般的声音就明白了。”

我们坐着倾听片刻,他回答说我的话都很对,他应该对风和线路有所了解——因经常独自一人在这儿观察,度过漫长的冬夜。可是他恳求说自己的话还没完呢。

我请他原谅,他碰碰我胳膊,慢慢补充道:

“那幻影出现后不到六小时,这条铁路线上便发生了难忘的事,不到十个小时,死者和伤者就从隧道里被抬到那人影站的地方。”

我浑身发抖,感到厌恶,但极力克制。我回答说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明显的巧合,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毫无疑问,明显的巧合时常发生,在对待如此问题时必须予以考虑。“尽管我固然得承认,”我补充道(因我认为自己看见他要对此表示异议),“有常识的人在对生活作一般分析时,是不允许太多巧合的。”

他再次恳求说他的话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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