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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奈德:知行合一与先知气质

2014-04-17 09:01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王家新 阅读

  王家新 诗人,北京

  我是一个来自山区的孩子,斯奈德那些书写大自然和户外劳作、间或向中国古老大师致意、带着汗水闪光和靴子的吱嘎声的诗篇,不仅让我深感亲切,也在我身上如梦初醒般地唤醒了很多东西。

  像许多同代人一样,我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中期接触到赵毅衡等人译介的斯奈德的。说实话,即使在那时,我对金斯伯格等“垮掉一代”的“嚎叫”也不怎么感兴趣,但这位在崇山峻岭间“用铁皮杯子喝寒冽的雪水/越过高爽宁静的长天/遥望百里之外”的诗人,这位“在岩石的内脏中摸到/矿脉和裂口”的诗人,却一下子吸引了我,让我认同、喜悦和振奋。我是一个来自山区的孩子,斯奈德那些书写大自然和户外劳作、间或向中国古老大师致意、带着汗水闪光和靴子的吱嘎声的诗篇,不仅让我深感亲切,也在我身上如梦初醒般地唤醒了很多东西;或者说,读了那么多诗,这位搬动“砌石”的诗人的语言才真正为我显现出一种生命的质感。不仅如此,这样一位独树一帜的诗人,在我看来还是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某种必要的“诗的纠正”———就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曾在岛子的译文中摘记下了斯奈德的这样一段话:“作为一个诗人,我依然把握着那最古老的价值观,它们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土地的肥沃,动物的魅力,与世隔绝的孤寂中的想象力……我力图将历史与那大片荒芜的土地容纳到心里,这样,我的诗或许更可接近于事物的本色以对抗我们时代的失衡、紊乱及愚昧无知。”

  多么孤绝而又富有历史洞见的诗人!正因为如此,他那些杰出的诗篇,如《皮由特涧》、《火畔读密尔顿》等等,每过一段时间我都想去重读一遍。作为一个诗人,他那质朴、明澈的语言风格让我很认同,他对文明和自然的洞察力给我以启示,他那“知行合一”的一生对我也是一种激励,虽然我还不能够像他那样去践行。让我佩服的还有,他就像他生活的内华达山区里的耐寒树木,长久以来一直保持着一种非凡的精神耐性和创作活力。不少人认为他是美国自“垮掉一代”以来创作成就最大的诗人,这个且不论,在我看来他最起码是那种随时间的消逝愈来愈能显示其独特价值和“先知气质”的诗人。他的诗不仅耐读。他贡献的也不仅是一些好诗。他是那种能给我们不断提供想象力资源的诗人。“蜻蜓/遗尸在雪丛/你怎样来到这高处/你死前/曾否在山间池塘里/留下你后代的种子”(桴夫译,该诗曾被米沃什选在《明亮事物之书》中)。这首我在后来读到的短诗使我再次感到惊异。这不是一般的奇思异想,读了这样的诗我们看世界的眼光也会因此发生某种变化的。“你怎样来到这高处”?或者问,怎样把佛家“众生平等”的思想资源重新引入当下,怎样把它与环境和生态保护,把它与我们对大自然的爱、对生命万物的想象和同情有效地结合起来?等等。在这些方面,诗人都给我们提供了启示和范例。这样的诗歌实践,也注定会指向未来。

  现在,我们又有机会读到由诗人杨子翻译、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盖瑞·斯奈德诗选》。这本诗选不仅更充分、更全面地展示了诗人一生的创作历程,也在很大程度上拓展、甚至刷新了我们对诗人的认识,尤其是对他后来几部诗集如《斧柄》、《山河无尽》的译介,让我们得以一睹诗人晚近的艺术进展和风貌(虽然《山河无尽》中根据宋人长卷《溪山无尽图》创作的长诗《溪山无尽》未能译出,这不能不是一个遗憾)。值得称道的是,比起其他译者,杨子的翻译更注重语气的传达。他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更为可喜可爱、充满活力、性感和魅力的斯奈德。读诗人后期诗作,其老当益壮,其率真、大气、幽默、智慧、语言和形式的开放(那种动物般的好胃口!)和化平凡为神奇的创造力,都使我不能不赞叹。可以说,它们给我带来了某种久违的愉悦和创作上的启示。在当今这个所谓后工业的时代,却能完成一种“大地神话”的重构,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就在半年前,我有机会见到了这位我所崇敬的诗人。去年夏秋,我在爱荷华期间,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哈斯邀请我去伯克利朗诵,哈斯在信中很郑重地说“你将和盖瑞一起朗诵”。那是九月底一个下午,一个和水资源保护有关的诗歌节最后一场,五位诗人在市中心大花园平台上对公众朗诵。我和哈斯朗诵完后,斯奈德出场。他上场时迎面向我走来,大姆指一翘:“你的诗很棒,我喜欢!”这就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

  斯奈德一出场,整个朗诵会的“气场”更足了。诗人内穿红色旧T恤,外套一件灰色的工作夹克,戴着一顶牛仔草帽。83岁的老人了,除了背有点驼,身板和精神仍很硬朗,声音也很宏亮。他的朗诵紧紧抓住了全场听众。多少年以来,伯克利一直是“垮掉一代”和自由派的大本营,诗歌的气氛也很活跃。看得出,诗人朗诵时,他那些年轻的和年老的“粉丝”们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兴奋之情。朗诵会结束后,不用说,也有很多听众手持斯奈德的诗集在排队,等待着他们的“偶像”签名。

  那一天的晚餐也让我难忘。哈斯本来带我们去一家有名的餐馆,但那里人太多,便改去一家普通的越南菜馆。斯奈德为自己点了小吃和一碗越南米粉面,他吃得很少,但酒兴却很高。餐桌上,我们边喝边谈,从他早年对中国诗的翻译谈起,谈到庞德、瑞克思洛斯(即“王红公”,说到这里斯奈德哈哈笑起来:“啊,他不懂中文!”),谈到在中国对他的诗的翻译。我们当然是用英文谈,但他也不时蹦出几个汉语单词来。我发现他对中国了解真多,从唐诗、佛教到近年的重庆事件。谈到开心处,他往往身子往后一仰,眼腈笑成了一条线!对了,他还说他喜欢中国的茅台酒!

  晚餐后,哈斯开车送我去旅馆,问斯奈德要不要送,他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便提着他的包(像一个干完活的老电工),消失在马路边的人流中……

  这位永不改其本色的诗人仍住在内华达州山区里。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去拜访他!能吗?不久前,我受上海国际书展之托,邀请他参加今年8月中旬的国际文学周,老头回信了,他谈到我们上次的美好相会,谈到对上海的向往,但他在8月份要按计划“进山”,为他的下一集《山河无尽》工作。他说8月份是最好的季节,他不能错过。收到回信后我不免有点遗憾,但却是更由衷地起敬了。还说什么呢?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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