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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是我”:拉金对“拉金”

2012-09-29 20:3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王东东 译 阅读

 作者:皮特·麦克唐纳·史密斯

    翻译:王东东

    如果这篇文章的题目看起来首先显得雄心勃勃而角度宏阔,那是因为,为了得到菲利普·拉金在他的诗里呈现为他自己的那个人物的肖像,我们需要一个广角镜头。诗人自己在诗里到处可见的程度,这个世纪的任何其他英语诗人都不能与之相比。独特的是,诗的主题就是诗人和他的生活。传达的信息,以最为现代的方式,就是信息传递者。

    这篇评论将对拉金的所谓个性的崇拜做出三点观察。首先,他的诗呈现了它们的作者的行动,带着戏剧家在呈现一个人物角色时的客观性和超然冷漠。它们建立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上诗人自己进行表演。其次,这个人物(用“拉金”表示自然就足够了)的行为举动被精确地称量和审计,以建立一种对将它们描画下来的诗的主题的态度。举例来说,在《上教堂》里诗人捐献了一枚爱尔兰六便士银币,并不是因为他恰好在口袋里找到了它,而是为了摆明对教堂的态度。第三,这种姿态,这种经由诗人的行动建立起来的态度,在诗人去反省它们时将被最终发现为是不够格的。

    行为被描画;行为被探查和被重新审议;行为被抵制。这种惯常性的变脸的效果是,当读者去寻找“真正的”拉金,他(她)必须——不管诗人在诗里渺远的轮廓——像通过一面镜子晦涩不轻地看。因为反讽存在着,拉金越是显得易被触及——他在一开始显得的确是很容易被触及——他就会越变得难以捕捉。这种难以捉摸是存在于一个人怎样行为与他相信什么之间的张力的首要效果:事实上,这种张力在其他文本中——主要是在散文虚构文本中——已开始被称为后现代。

    我在这里是在描述一种原型实践。实际上,我在描述一种原型的诗。当然可以指出原型的拉金诗作。拉金自己谈到过他:

    我倾向于引领读者进入,轻柔地拉着手,告诉他这就是最初的经验……现在你看到了,它让我想起这和那以及其他事物,逐步发展为重大的终止——我想说,这就是那类型……

    拉金对他自己作为诗人的实践的分析,描述了行为(源自“最初的经验”),接着就是反省(在“重大的终止”达到顶峰)。然而,他的分析忽略了二者之间的关系,行为和反省——一种反转了的关系。因为不仅没有图解诗歌的思想,这正是一个人对行为的希冀,诗人发出行动反而走向了真切的反面。他的行为确定了怎样不作为,和不去做什么。就是在这种混乱的中心,在这种行为和反省之间的对抗关系中隐藏着拉金难以捉摸的“自我”。拉金在这方面不寻常的实践可以通过对几首诗的简短评价得到,我描述过的规则在前三首诗里都被奉行,只在第四首里弯曲变形,甚至破碎。

    晚期诗《悲伤的步履》主题是那种传统的浪漫主义的意象,月亮。鲜明的是,诗人的行为集中于诗的前半部分;以客观超然的方式细细道出;逐步前行以建立一种针对月亮的态度,但不明说:

小便后我摸索着回到床上,
拉开厚重的窗帘,吃了一惊
为疾速的云,和月亮的清白。

    诗人呈现为他自己的这个人物是笨拙、不雅观和现实的。这实际上是恰当的修饰语,因为他面对月亮开始自卫性反应,他的窘迫:

爱的糖果!艺术的大奖章!
哦记忆的狼群!无限和浩瀚!

    人物的行为被审查去传达如下见解,月亮只是浪漫主义搔首弄姿的俗滥的道具;月亮是离题不相干和荒谬的但却是讽刺的好材料,通过他给出的描写被确认:他称之为“高高在上、荒唐和隔离”——他的描写确实没有为其他印象留下什么空间。但是这在这些诗里往往是诗人行为的功用:摆明态度,在此之上,他的反省——记录在“重大的终止”里——会进行提问,接着推翻它。

    诗歌整体并不满意于人物的表演。当行为让步于反省,情感状态变化了,硬币的另一面被翻了出来。“不”,诗人斥责了他自己。

一个人轻微颤栗,仰望着那儿。
坚硬、明亮和朴素,
那张大的凝视,到达极远处的专注单一

是源于青春的力量和
痛苦的提醒者;它不会重来,但是是为了
什么地方未削弱的其他人。

    不再荒谬,正如它起初仿佛是的那样,月亮现在泄露了动人的样貌:一个有尊严的严肃的象征。也不再隔离,它痛入骨髓。人物的本能,他的冲动将受到嘲笑轻视。但是这首诗在整体上敏感而充溢痛苦。

    有两点值得指出:诗人的最初态度——轻视和自卫——正好相对于他反省时的严肃坦率。诗人的姿态——笨拙不雅、粗俗快活——又正好相对于他写下的诗,在终篇时显得十足优雅且有高贵思想。简言之,诗人将他自己呈现为他者,他们就身边的问题观念分歧。不仅是“那诗人”的性格有别于他出现在里面的诗,他也区别于诗人自己,区别于拉金。拉金将一场表演呈现为他自己,在表演最后他却不能整合统一,而这个自己他又必须抵制。这就是一个人掉进去的逻辑(或心理)黑洞,当他在拉金诗里寻求那难以捉摸的自我时。

    这同一个程式,同一个问题也出现于《上教堂》。这首诗向读者呈现了一个人物,他是偶然、笨拙不雅和怀疑的,首要的也许是偶像破坏的——总之是对那个1950年代的文学虚构、“运动派的人物”的人象拼片式的图像

……无帽可脱,我尴尬
而崇敬地取下裤腿夹,

向前移步,把手放在洗礼盆四周打转。
从我站的地方看,屋顶似乎是新的──
擦过还是修过?有人知道,但不是我。
登上读经台,我讽诵几节
威然显赫的经文,将“到此结束”
念得比我意想的还要响亮。
回声隐隐窃笑。转身走到门口,
我在来客簿记上签字,捐出一枚
爱尔兰六便士银币,细想此地不值顾临。

    又一次,人物的行为构成了诗的前半幕,同样以超然的方式呈现出来:除了第五行和最后一行,我们都只是被告知人物在做什么,而不是他在想什么。

 但是我们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事实上,我们只能达致一种结论:对基督教的冷淡是智力专横的一种表现;而嘲弄过时的典礼是完全可靠的行为过程。捐赠一枚外国货币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断然拒绝,对于守旧的、抑或迷信的、或几乎是被吓怕了才坚持所谓的礼拜的任何人。仅从字面上看,一个人必然会希望,当作者的头脑转向对教堂的反省时,它会被写成是冗赘多余、无关宏旨,甚至滑稽可笑的。这种希望当然被挫败了,在结束的诗节:

静静地站在这儿,我还是非常愉快;

这是肃穆的大地上肃穆的殿宇,
凝聚的空气中,我们的种种冲动相遇,
显形,蒙上命定的长袍。
这一切永远不会过时,
因为总会有人不断地感到惊异
在他心里自己有变得严肃的渴望……

    这是颇能打动人心的结束语。但是实际上诗人的人物角色既非沉默亦非严肃,并且他的主要渴望也是无关宏旨的。这首诗想知道在教堂废弃无用时会发生什么,既然捐赠外国货币并不能帮上忙。更重要的是,与人物被明确描述为“笨拙”“无聊”“愚昧”相反,这首诗在整体上(扩展及它的作者)与此类物事无任何瓜葛——而是文雅、聪明、且有雅量,在他于征引的最后几行诗显露的怜悯里。

    结果是,拉金又一次将他不会同意的人物呈现为他自己,将他不赞成的行为模式呈现为他自己的行为模式。“我从来不会傻到上教堂”,拉金在访谈中对伊恩·汉密尔顿如是说,但是一个人会觉得这首诗整体已经告诉我们了。正如发生的那样,这个人物嘲笑象征了“婚姻、出生、死亡,以及这类思想”的机构,当然是属于基督教特有的领域,但是它们同样也是艺术的题材,至少其中有两个是拉金的艺术的首要题材。以对人物递送指斥的方式,如结尾诗节所示,诗人出现以提醒他自己(“他自己”)轻松地对待这些事意味着什么。

    诗人的人物遭到轻视,被矮化缩小,甚至被反对他的证据的纯粹压力所羞辱。在一个要求信仰的地方,他却通过怀疑主义的表演定义了自己,在一个备受敬畏的舞台上,他的行为举止没有一丁点尊严。他的行为受到这首诗整体的谴责。他被谴责,就像R·S·托马斯谈到的威尔士农民,“以人的潜在的高度”。这个暗示与在《悲伤的步履》中一般多:普通个体是渺小的,生活击败了他;他选择错误,他的行为不能合乎圭臬;他的行为和态度混乱失序,这一点被他的反思证明;于是他就被自己第二阶段的思想取消。

    同一种想法也支持着《布里尼先生》。在这里又一次,人物行为集中于开头的诗节,在表演让位于反省之前。又一次暗示行为与反省拥有相反的兴趣。不同于摁熄香烟和用棉毛“塞满”耳朵,诗人设置的人物即刻开始行为,而且在诗的进程中是决定性的,“‘这房间我要了’”。人物择定了那个房间,但是诗歌整体拒绝了它,同时谴责人物对他自己几乎非人的境遇的同情和野心的缺失。拉金“同意去容忍那无法容忍的”,唐纳德·戴维评论说,“为了那些不能发现它无法容忍的人”;但是一个人也许会就此诗说,人物仅仅是为了诗歌整体容忍了那个房间——实际上是为诗人自己——提醒他它是多么无法容忍。

    拉金的诗起先仿佛带着经验论的调子:从特定事件和经验中得出普遍性结论。但是行为和反省,就如看起来那样,遵循相反的路线。它们也不能被看作是互补的。一个人可以通过他行为的方式介绍他自己,但是只有通过他的语言他才会被定义。所以,不管在诗歌建立的舞台上活跃诗人的表演如何显著突出,在这里语言仍然优越于行动:一个人不一定实行他宣讲的福音。因而一个人通过行动学习怎样去行动,通过错误地行动学习怎样去思考。就是这种在行动和反省的接触面上产生的心之转变,借贷给了拉金诗一种非凡的叙事性(甚至是戏剧性的)活力。

    一般来讲在拉金诗里,这种技术策略,这种指向上的转向没有什么例外。在那些渴望——用罗伯特·弗洛斯特的术语来说——去澄清生活的诗里也是如此。这些诗以一种古典的方式开篇,不再是表演,而是对事物的方式的精力充沛而又煽动性的分析。但是接着,不是解释或证明这分析,拉金继续下去要推翻它,或者拒绝它。“哦,没有人可以否认”,《人皆私己》开头这样写,

阿诺德比我更少自私

    而这首诗起初要否定的,正是这个提议:

但是等等,别这么仓促:
有像这样的反差吗?
他出于自己的目的出去
并不仅是为了取悦朋友们

    接着,最终,还是崩溃了:

所以他和我是同样的,

只是我是一个更好的选手
知道哪儿我能够站立
没有他们派遣来一个先驱——
或者我设想我能够。(异体为我所设——本文作者)

    也可以在《再访蟾蜍》里找到:

在公园里漫步
该比工作舒适;

    直到经过反省之后,证明最好不要这样:“它不适合我”。在其他地方有如下句子:

在床上聊天应该最容易

    但是实行起来,正如那首诗发现的,仍很艰难。诗人在诗里,在他开篇的诗行寻求诸如此类的东西,以建立“止住混乱的一刻”,但是他要完成这一理想的尝试仿佛注定了要失败;在那首诗里,已经最好不过,以“既真实又仁慈的话语,或者既非不真又非不仁的话语”结束。是硬币的另一面——也可能是颠倒本身的什么情况——透露了“真正的”真理。

    然而有一首诗,在它里面这篇文章描述的全部多样技巧都可以找到——客观化的人物,典型性的表演,画外音式样的分析以及在表演和转向的解释之间慢慢加剧的张力。《多克里和儿子》的主题是时间,时间的流逝和死亡。诗人的火车旅行,这正是这首诗描写的——在他的老牛津大学,他青春的布景和他成年生活的北方工业风景之间——作为对他的生活整体的一个(相当传统的)隐喻起作用。

 这首诗描写了火车旅行的一些细节,事实上,这些细节是诗的乐趣的一部分——诗人睡着了,以及诸如此类的细节。诗歌的全部思维活动,又十足传统,是我们不能逃脱时间的流逝。而且对死亡前景来说没有替代性的选择:

生活首先是厌烦,其次是恐惧
不管我们是否利用它,它继续着,
让一直躲避着我们的什么东西闭合,
接着就是老年,老年唯一的完结。

    从牛津到设菲尔德的旅行也就是从青春到老年之旅,接着就是老年唯一的完结:时间,简言之,也即是并非为了让人脱离出去的媒介。

    在传统模式的诗里,一个人也许会希望这种思想能够被诗里的事件活动支持。通过他的行为,这个假定的诗人会图解诗歌的思想观念,而普遍性会在特定之物里得以描述。所以诗人被从他孩童时流连忘返之地被驱策到(我们会猜想)他成年岁月的场景,继续到——一个人几乎会说——他命运的终点。

    但是诗人在《多克里和儿子》呈现为他自己的人物拒绝接受这个。诗人的最后思想,它告诉我们从穿过生活的火车上不可能下去,这是在诗人设置的人物实际上已经下车后传递的;它们被传递,在诗人已经下车并且“一直沿月台走向它的终点”时。就是从这里,从这个停滞壅塞的位置,诗人陈述了时间(和他自己)那必不可少的动作。事情几乎就是,仿佛在下车同时,诗人拒绝了接受他知道他会给出的分析:人不能出来,他说,接着他就出来了。因而又一次,诗人设置的人物用行动定义了他的态度。又一次,行为和反省取向相反。诗人又一次将他基本上明确无误持异议的一系列行为呈现给他自己。《多克里与儿子》与常规背道而驰的地方,也就在诗人对他自己反叛他自己的观察的容忍之中。寻求这场冲突中拉金自己的观察的真理的读者,会发现“真正的拉金”被撕裂了,在永远不可能有最终解答的两难处境的极性碰撞中。

    这是哪一种两难?主要地,也许是在一个人想要相信的与他必须接受的事物之间的空白隔阂。作为普遍规则,诗人的行为是他的欲望的速写;他的反省,与之对照,则预示了他知道他必须接受的事物。拉金的诗对这种两难非常熟悉。在《晨歌》,他最后一首主要的诗里,“我们既不能摆脱也不能接受”的事物正是死亡。但是有关这种我们既不能摆脱也不能接受之事的两难境遇,正是典型的(在拉金诗里)生命的问题,而非死亡的问题。拉金作为诗人的事业的英雄主义的成就,就在于与此时此地开展的斗争,并且面对现有存在创作出和平:最终接受它。再一次,自济慈以来的大量英诗的基调就一直是与此时此地的斗争,哪怕不可能——不管是通过记忆还是想像——逃离“现实的”的坚持不懈的掌握。

    一般来说,可能最好是将这些诗泄露的语义空白——在行为与反省之间的空白——作为象征了冲动和信念之间的隔阂去考虑。对《上教堂》里的人物来说,他想要避开并且从那里藏起他的脸,正是教堂暗示的事物的严肃性——严肃问题的思想,要求着尊重:“婚姻、出生、死亡,以及这类思想”。正是直面教堂的意义本身让他重新认识了他自己的渴望,“变得更为严肃”。或者,换一种说法,正是由于人物要嘲笑的冲动,他对想要变得严肃的渴望“感到惊异”才成为一个信念问题。

    同样的原则在《悲伤的步履》里也起作用:一种冲动被尝试,接着被断然拒绝,一个反向的信念占据了它的位置。事实必须被面对,诗人对他自己说。在《布里尼先生》诗人对他自己作出的判断里,也存在相同的未夸大的严肃性。当我谈论《多克里和儿子》中的一次反叛,我是指,冲动被容忍了,无疑部分地是要淡化信念的僵硬事实,部分地是因为这种情况下冲动的全然的虚弱无力,尤其是当我们的信念告诉我们——无疑与下车出去的意愿相反——不可能从时间中脱离出去。

    将这一问题放在文学上下文中来论述,这些诗探测的空白也就是人类个体与他(她)发现自己居于其上的星球的隔阂:在如其所是的这个世界与人(仿佛)只能梦想的那个世界之间的隔阂。拉金的导师,托马斯·哈代,就受“宇宙的极端不完美“——这在我们的上下文中是熟悉的——以及它“容纳人类情感的无能”的深深影响。拉金继承了这个传统的一些东西,在我引用描述的这些诗里:在一个人想要的和他必须领取的之间的差异。对这些真理,诗人反叛并且寻求逃脱。这种反叛和对世界的方式的逃离尝试被写进了诗里,通过我在上面概述的技巧。

    或许也可以有简单的解释。在《〈观察家〉访谈》里,拉金对一份住校诗人这样的闲职的可能性沉思道:〔但是〕“我受不了那样”,他坦率地说,“它会让我局促不安。我不想假装是我到处走”。表面上,至少,不做出如下的推论是困难的,在《上教堂》、《悲伤的步履》、《布里尼先生》、《多克里和儿子》和其他很多诗里(比如《写在一位青年女子相册上的诗》、还有《圣降临节婚礼》、《我记得,我记得》、《出席的理由》、《晨歌》等等),诗人呈现为他自己的那个人物在四处漫游,假装就是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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