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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扶桑:满月小集(组诗)

2012-09-29 04:5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扶桑 阅读

    今夜
    
    今夜我的心,再一次拾起这些细碎的露水。
    我编织露水的花环,为了让它们,这些哑孩子
    对你说——“我喜欢你”。
    
    今夜我的心,再一次啜饮这些无名的露水。
    为了——湿润它自己。沐浴
    晦暗的眼睛。
    
    我编织露水的花环,用哑孩子的声音的亮线
    用含苞待放的泪水。用被中止的
    铁轨——
    
    06.1.12
    
    脸庞
    
    多么诚挚、温暖——
    一想起来就想微笑又想流泪。
       
    那丝毫也不华丽的线条,就像是他灵魂本身的线条。你能在那更多地是静默——温厚地静默的表情下摸到他的骨头的坚实轮廓。
    这是我们那衣纹微敛、峨冠高举的古人的最优秀的一根余脉。当他
    微笑
    阳光微微闪烁——
       
    你总是想起初秋(他就是年轻的秋天!),不激烈,也不畏缩——它仿佛并没有做什么,而树木不知不觉中,美丽地火红、橘黄。
    在最僻静无人的山坳,在风吹不到的地方——
    
    06.1.12
    
    照片
    
    是在哪里看到那张照片的呢?
    
    ……当,那张熟悉的脸不经意间,忽然从一本深色封皮的书里闪了出来,一缕细细的喜悦在你身体里,像爬滕科植物的卷须那样柔曼地升起、升起——
    你凝视时仿佛要微微眯起眼睛——一种宁静的灿烂,一种毫不张扬的亮光从那张脸、从他身上、他背后的景物里静静弥散开来。
    是初秋吧。他穿着毛衣,站在一汪湖水前。那湖水该有多清澈,那样清晰地倒映着高高的天空和三两片云朵(几乎也是凝视了)。湖边闲散地立着几棵疏朗的树。这一切和他是那么和谐。他身上的那件毛衣,那种款式、色泽、质地,他的微笑——那么蕴藉的——有多温厚。
    你强烈地喜爱起那件毛衣,它仿佛就是他那温厚心性的显形。仿佛,他的温厚也有着和那件毛衣一模一样的款式、色泽和质地。仿佛,你可以直接用手指像摸那件毛衣一样摸摸他的温厚,慢慢地,轻柔地
    仿佛,你可以把那温厚留在自己的
    指尖,像指纹——永不
    磨损。
    
    06.1.12
    
    标记
    
    凭什么你指认他是你灵魂中的亲人?
    这个——你甚至没有真正交谈过的人?你甚至没有真正
    凝视过的人?你近乎
    一无所知的人?
    慌乱、仓促的几瞥。出于礼节的寒暄。一、两次人声杂沓的餐桌上的碰面。
    仅此,而已。
    那么,凭什么你指认他是你灵魂中的亲人?那么肯定、坚信不疑?
    凭一个——(那么没有诗意地!)——喝酒的姿势?(——呵,这个世界的神秘呀)
    有谁能信吗?如果你能对他
    说出(而你永不能——),他能相信吗?
    
    而你的信赖终于找到了它可以栖落的那根枝丫——
    当天色已晚。残损的羽毛已倦。
    
    06.1.12
    
    颤栗
    
    一切毫无预感。
       
    你并没有认出他,在第一眼时。
    他那出人意料的高与挺拔——这“高”与“挺拔”像两面镜子一样相互辉映、加深着对方——如同漫漫平野上兀然耸立的一棵白杨树,使房间的天花板都低矮下来了。 
    以及,沉稳的气质。严肃的眼镜……
    在惊讶之余,甚至使你有些畏怯。你绝想不到几个小时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当,几个小时后,你被领到那张决定性的餐桌旁……
    好一会你才发现他,在你斜对面,恰好为人所挡。当热情过盛、死缠烂打的敬酒人,把杯子端到他面前。他并没有像别的人,别的所有人,用一大堆话来左右推托(有人竟至于面露愠色,预备拂袖而去了)。
    他,一言不发,站了起来(此刻才为你真正看见)——略略无奈的姿势(略略的,无奈)一饮而尽!——就在这个瞬间,在他的酒杯未落之前,你——整个的身心如一面昏睡的空鼓被骤然,击响——唯一的、珍贵的、轻轻的,一响。你整个的身心都在微微地颤栗(你想微笑呢还是流泪呀?——)。恰如醒来的水面,那一痕痕无声无息连绵不断的涟漪,围绕那枚已沉入水底、消失不见的石子
    生生不已——
    
    啊!他永远不会伤害我——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像一块玻璃站在他面前
    像一道泪水,无遮无拦……
    
    06.1.12
    
    我那古怪的举止
    
    而我那古怪的举止伤害他了吗?
    我的慌乱、畏怯
    (羞涩),那么多的,比渴望更多
    我哑默而激烈的挣扎之歌——
    
    什么时候起,你不再用喜悦,而是内心深处那恐惧似的颤栗、哀伤——认出那个字?
    一个小小的字。
    在它的十个险峻的笔画里藏着你的——你那么想要推开、躲避的命运。就像
    你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藏着他——一个遥远的人影。这人影甚至不知道,他已被分蘖出
    另一个自己……已不再属于他的、被另一颗心握着。
    而你满足于此,如同灯笼,当它被点亮——从内向外——透出微红的光来
    柔和地,静默地。
    这足够了。你仿佛可以永不说出。永不相见。
    
    而我那古怪的举止伤害他了吗?
    我的慌乱、畏怯
    (羞涩),那么多的,比渴望更多
    我哑默而激烈的挣扎之歌——
    
    06.1.12
    
    失散
    
    哦,什么时候起、哪一个夜里,我失散了
    体温,落英缤纷。
    
    ——生活有自己的野性
    从不驯服的马背上
    我被狠狠摔下
    
    哦,什么时候起、哪一个夜里,雨水
    那错乱的藤蔓,要缠住我的心(世界
    在一面有裂纹的镜子里
    变了形——)
    
    我那失散了的想象力。失散了的
    眼睛的晶莹——(哦,我轻轻哭着
    你们)。我要知道,多少年后
    你们在人间的下落——
    
    06.1.10
    
    窘色
    
    他面露窘色。
    当有人和他开玩笑……一个如此沉稳、如此高而挺拔的男子
    的窘色——有谁能认出吗?这是什么样的土壤、什么样的根子开出的
    花朵?——越来越稀少的花呀
    至诚的花呀……它没有技巧。
    它不要技巧。
    
    06.1.12
    
    在你的温厚上面
    
    我多想,在你的温厚上面
    靠一会——
      我倦极了的心
    也有如泪的安宁。
    
    04.11
    
    茉莉花开
    
    (那花瓣完全是用月光,做成的……)
    
    喜欢你以后
    我常常想起:茉莉。它小朵
    小朵地开,微拢着裙边。
    像最弱的弱音,悄然的香气
    犹豫着靠近
    ——那犹豫里洇染难以察觉的哀伤
    和羞怯的红晕……
    
    我常常想起茉莉——
    喜欢你以后,我才慢慢明白
    茉莉是花园幽静的部分
    是花园的灵魂和它含着的
    泪。
    ——我感觉到了我的心
    和它那神秘的联系
    在喜欢你以后。呵喜欢你以后
    
    05.12.5
    
    苦恼
    
    我苦恼着——
    我该用哪个词来描绘你,才更准确?
    ——是“温厚”呢还是“蕴籍”呢?它们又有什么区别?
    
    我翻字典——
    “wen  hou ”:温和宽厚。
    “yun  ji ”:(言语、文字、神情等)含蓄而不显露。
    
    我的苦恼笑了——
    我糊涂得多准确!——
    这是你灵魂的两只眼睛。你的左手和右手。
    
    06.1.13
    
    我要爱惜我的孤单
    
    这是我的幻觉吗?
    我懂得你。还是仅仅:我以为——我懂得你?
    
    然而为什么是你,不是别的
    任何人,给了我这样美好的、美好的感情?(哦心儿轻轻
    一晃,有如泪水,在眼窝中踉跄——)
    仿佛,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单的。我的孤单里有一张亲人的脸。
    我用我的孤单映照它。
    
    我要擦掉我的孤单上的灰尘。修剪
    我身上,越来越清晰的弱点
    哦,我离美是
    那么远、那么远——
    
    06.1.12
    
    肖像
    
    我认出你时的那一阵
    颤栗 (这样美的哭泣——)
    仍持续地,在我周身荡漾——
    如果,我静下来
    
    回忆:我仍能看见
    比去年更远,那细雨中的山坡
    那棵高大的树下,那块
    圆形的巨石,你正坐在那儿
    
    不语、微笑……
    双臂搁在膝前,两手交握
    额发,湿漉漉的
    镜片闪着微光
    
    我仍能感到
    我被那微笑照耀时
    神秘的暖和——
    我仍在被它照耀。仍然
    
    无论我何时转过身
    看你
    那儿,比永远更远,你在微笑
    呵你永远在那儿微笑——
    
    06.1.18
    
    眼睛的沐浴
    
    我是不哭的。我不会
    哭泣。
    ——我的眼睛被照耀过
    被它最想看的
    
    如果我哭泣,为我眼睛的
    至福——
    我的哭泣也只是
    对眼睛的沐浴
    
    06.1.18
          
    小小地——
    
    我多想对你说
    “我多爱你!我多爱你!”
    可是,我不能说
    我惊慌失措——
    
    我多想对你说
    “我多爱你!我多爱你!”
    可是,我不能说
    我躲得远远的——
    
    06.1.19
    
    你并不知道
    
    你有一张相片
    留在了我这儿。你并不知道
    它,什么时候
    被我的眼睛照下
    
    你有一张相片
    留在了我这儿。有一个姿势
    一个微笑,一个
    瞬间……它——是我的
    
    06.1.19
    
    多么美的恐惧
    
    你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十五岁时那条清冽的溪流。依然,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刚刚认识那个字。为着那生疏的笔画、叹息似的发音,而惊异……微微偏着头,一遍遍在空气中勾勒它的形体,练习它柔和神秘的单音节……那样一种昏昏沉沉的少女式的迷乱、迷醉,就仿佛睡意朦朦间突然撞入——不,被推入一座花木蓊郁的大花园,在静谧而白炽的阳光下,骤然醒来、耀花了眼睛。那里陌生的小径河水般蜿蜒,向远方流去,闪闪发亮;那些树木那样美丽又全都,叫不出名字;那些花啊,浓雾般的郁香令你窒息……胸部深深起伏着,你被魇住般一动不动,却几乎要——转身逃离。
    那是谁的诗句?——“美,只是恐惧的起始……”
    
    然而这是多么美的恐惧!这恐惧像一团光,包着你——而你颤动着、颤动着,如一滴泪,仿佛顷刻之间就要四散而去——在其中消失……
    
    06.1.20
    
    假如灵魂是一缕香气
    
    假如灵魂是一缕香气
    我该怎样描绘
    你的——
    
    它是——深色的。(像夜空)
    静默
    无声的。(像大鸟的翱翔)
    它是绵绵
    不绝的。(像一幅水墨
    长卷——哦,让我慢慢
    展开,再慢一点——)
    它是玉的……稳稳地,把自己的光华含住。
    (不是玻璃。也不是钻石的)
    
    但对于某些人,假如他们灵魂的频道
    相同,它那被含住的光啊
    就是——
    一轮朗月,横挂中天。
    
    06.1.18
    
    我钟爱的一个词
    
    现在“蕴籍”这个词
    总在我舌尖轻轻颤动
    虽然嘴唇和牙齿,一动不动——
    仿佛,那是你的另一个
    
    名字。现在“蕴籍”这个词
    和我有了某种血缘——
    我默写它那草木葱茏的笔画,默念
    它那温存馥郁的发音。
    
    我追想它的来历,那来自
    一个人内心的微光有如
    远方的晨曦,而在另一个人的心里
    它一旦升起就不再
    
    熄灭——
    
    06.1.18
    
    小径上的脚印
    
    我才知道我的心,原来
    是一条僻静又任性的小径
    上面只落有一双脚印。很大
    也许——至少,四十四码?
    
    06.1.20
    
    刚出壳的绿
    
    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那久已丧失了的对一个性别的想象力,我那被砍断了的根(那虚弱的斧子多么锋利),当你的影子投落下来时,你那无知无觉的影子呵,竟化作一捧清冽的泉水。
       
    你什么也没有说,你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从我身边
    路过。就像每一天,你路过每一个人——
    发生了什么?(云变成了
    霞——)
    
    看呀,我那久已丧失了的对爱的想象力,抽出一片新芽、又一片新芽……
    那刚出壳的绿哟(软弱的、还站不起来的腿),尽管还是怯怯的、犹豫着的。
    
    06.1.12
    
    水果
    
    它的滋味还在我嘴里。
       
    已经记不起来那是什么水果,也许当时就不知道。但持久地保留了一个橙黄的印象。
    比杏子大,比苹果——最小的苹果还要小,带着熟透了的果实特有的手感。并不特别香、并不特别美味。
    递过来的人不说话,接过来的人也不说话。
    然而为什么会有那种奇异地暖暖的东西(它是同样不说话的),从这枚果子散发出来呢?仿佛无形的光晕。
    而我的心变得那么温柔,它弯了下来,有如风低低拂过的草野。
    
    06.1.12
    
    致谢
    
    啊,我分不清,美与爱有什么不同?
    静默与歌声。忧伤
    与柔情——
    
    有什么不同?!我分不清。我的头脑
    它从来就没有发育好。我只是一颗
    心。
    而它是简单的。近乎
    无知。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
    超出了它的理解力。但有何遗憾
    
    可言?——如果,美那最轻微的脚步声
    它仍能远远听清——
    多好啊!你并没有离开我。多少年了你还在
    那里。仿佛从未
    被损害——
    
    06.1.12


    
    一张餐桌
    
    一张餐桌。圆形的。
    暗红色。与所有的餐桌没什么
    不同,在那些品位不高的三流酒店。
    桌面上没有鲜花。房间里也没有
    音乐。也没有月光的柔和照射。
    无数一模一样的餐桌中的
    一张。官员们坐过。商人们坐过。
    还有,可能,妓女
    与嫖客……在并不雪白的桌布下
    一些交易。一些密谋。一些污迹。
    围绕它,陌生嘈杂的人声中曾有一次
    灵魂的相认。
    ——它如此静默。不被觉察。就像
    从未发生过。
    而在一个人的心里,持久地
    熠熠生辉。如同圣物。
    
    06.1.17.午
    
    手指的凝视
    
    为什么我总想摸摸他的脸呢?摸摸它那如此诚挚、朴实的线条,摸摸它可信赖的轮廓……那上面——不,从它里面,像玉内部的光一样隐隐发出的微笑。像玉含着自己的光一样,他含着那微笑,如此蕴籍,而如此温暖,如此——美(呵,让我微眯起眼睛,让我忍住,像忍住泪一样地——那眩晕)……
    他坐在那里,在那棵高高的树下,年轻,庄重,在微雨中,在满山的寂静里,就像是一束阳光——阳光本身,在向我微笑。那寂静仿佛是为了他的到来而特意设置的一把座椅,他,坐在那用树木的芬芳、山岚、远远近近的一两声鸟鸣做成的寂静上面,微笑
    向我——
    
    我的手指,一道泪,一只伤残了的鸟,一片疲倦的微风,那么想要靠近、那么想要摸摸——那微笑(在那微笑上面靠一会儿,歇息一会儿),摸摸那上面的——阳光的花粉……仿佛我的手指比我的心更有智力、更清楚,那张脸多么为它——所钟爱、所亲昵……
    缓缓地,轻轻地,近乎难以置信地,抚摸——就像是在做梦、在回忆、在凝视(那是失明者的凝视吗?)……仿佛不是我,不是我的手,而是温柔、是哀伤本身——在抚摸、凝视……
    我是想要用这抚摸来述说吗?说什么呢?说我那没有嘴唇、失去了嗓音的哀痛?说我那悲哀的海面下——爱的……洋流?
    
    06.1.22
    
    涟漪
    
    哦,涟漪
    我要说说这水的
    微笑水的颤栗,同样交融在一起——如同
    我正在写下的这些字
    ——我的情感的悲欣交集的混血。
    哦,涟漪,我要说说你的神秘你的美
    轻柔的脚步向远方
    奔去,奔向
    消失——
    
    涟漪,涟漪,水的马匹(女性的马——)
    涟漪,涟漪,投向无限的眼神半途
    倒下
    精疲力竭。
    
    06.1.14凌晨
    
    归还
    
    那些不被允许说出的
    话,是最饱满的种子——
    一点点微光使它长大。
    
    这是你的微光。它完全无意识。
    
    我让它长大。那些不被允许说出的
    话。——只是
    为了还给你,那与你的微光
    对应的,一点点暖意——
    
    那些不被允许说出的
    话……是我珍爱的哑孩子。
    我用我的手护住她的
    嗓子:一支歌在那里挣扎——
    
    06.1.13
    
    火车,火车
    
    火车,火车
    你带着我那被剜除了声音的哭泣去了哪里
    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我流着泪
    
    火车,火车
    你带着我那失去的亲人去了哪里
    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我流着泪
    
    火车,火车
    你带着我那没有瞳仁的命运去了哪里
    永远不能和我的亲人再相会
    
    茫茫平原上火车在奔跑
    火车在奔跑……
    啊,火车,火车,我永远不能和你
    
    再相会——
    
    06.1.20.
                 
    哑孩子
    
    你那么高
    使我渴望,你的怀抱—— 
    
    什么时候起,这个小小的声音在你心底里,就像一个固执的孩子要着一件不被允许的玩具。这个,让你的头脑像夕光中的云——满面红晕的人;这个,让你的心像大风浪中的甲板(唉,这是多么奇怪地静穆的大风浪啊!)——踉踉跄跄的人……这个沉稳的男子,他那深色的沉着、沉稳如同浓郁的芬芳,如同,雨后的森林那深远的馥郁——他像一片大森林那样站在你面前,让你(一个贝都因人)惊异地睁大沙漠化了的双眼
    如此慌乱又如此——依恋……
    
    仿佛,他抱一抱你(轻轻地抱,像眼睛抱着泪水)你就没有委屈了;他抱一抱你(暖暖地抱,像睡眠抱着睡意),你——一块为黑轮胎压扁、弄脏、变硬的积雪,就可以在阳光下瞬间——仿佛大愿已了——融入泥土,无声无息……
    然而,这个固执的孩子是那么胆怯。他并不大哭大叫,打滚撒泼,像那些被惯坏了的小皇帝们。他是——一个哑孩子,他是不会说话的。永远也不会。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就像一只空空的香水瓶含着一缕不散的、芬芳的记忆——
    
    你那么高
    呵你那么高……
    
    06.1.19
    
    播种露水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我们背呀我们背,闭着眼睛、摇晃脑袋。
    当我们的身子,刚刚与课桌一样高。——要到多少年后,才真正明白
    爱,更如朝露?
    
    我不能让它散去,这些细碎的露水,当太阳升起,我不能让它干涸。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能做些,什么?
    对于这些骨骼透明、易受惊吓的幼婴,我的心还不够大,还不够平整宽柔。
    它还没有长成一片睡莲的叶子。 让它慢慢地长,一点点努力。
    
    今夜我的心,再一次播种这些无名的露水。
    而一轮明月升起,在漆黑的夜空
    ——几乎是满月。几乎。
    
    06.1.12
    
    额外的诗。或瞬间的欢乐之歌
    
    这是
    第一次,我直接在电脑上写一首诗。
    我把这波平如镜的蓝色当作你的耳朵。
    我用我的手指对你说。
    用微软拼音对你说——它比你更先领会。我的
    
    宽额头的知识分子先生。
    我很快乐。“几乎,是满月”
    比晨曦、比密叶里的鸟儿醒得更早。还有一首诗,又一首
    诗在催促我……在我心里,它们红红的嘴
    轻轻敲击着蛋壳。我也这样敲击着
    
    我的情感的蛋壳呀(那些诗就是它的
    滚落一地的毛茸茸的雏鸟)
    我愿像它一样敲击,你那
    树的静默,我的
    宽额头的知识分子先生。用我微风的静默
    
    06.1.14凌晨
    
    谢谢你,我的命运,我的爱情
    
    我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别的
    愿望了——
    我的命运已完成。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要爱
    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甘美的泪水?)
    我渺小的心苍穹一样平静。你呀,我灵魂的亲人
    减弱你的美。炫目的爱要刺瞎我的眼睛。
    (为什么会有这样甘美的泪水?)这是
    最后的歌了。哦,爱情,我尝尽了你的滋味。
    谢谢你。可以,道别了。亲爱的
    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也可以,不再相逢了。
    
    06.1.14凌晨
    
    简单的理由
    
    很多年后
    我才看见我的脆弱
    在我身体里
    它先天的结构——
    
    如果我不爱你,无论
    你是谁
    我就不爱我的存在
    如果,我不能接受
    
    打补丁的衣服,我就是寒冷
    当我没有方向,我就是一片灰雾
    当我
    偏激,我就是荆棘——
    
    这就是为什么,我被你深深地
    打动——我还未能纠正。
    我还未能达到
    温厚。以及
    温厚里骨骼的轮廓——
    
    06.1.13
    
    我从不做梦梦见你
    
    我从不做梦梦见你
    ——你从不让我焦虑 。
    像一片边缘卷曲的叶子我幽黑
    幽黑地睡着:
    你是那河流清净无波。
    你是那月光遍洒的夜色
    ——浩大、静穆。
    
    06.1.20
    
    我一直沉睡在雪下
    
    我一直沉睡在雪下
    像一株幼苗
    接近早夭
    
    哦,在雪下,我做梦一样感到了
    你那一掠而过的微光
    云层之上,它难以察觉就像
    大鸟的翱翔——
    
    我还在雪下睡着。我还要继续
    休养。
    ——但梦境明亮。
    
    06.1.20
    
    
    流萤
    
    也许,是我眼睛里最暗的部分最先
    认出了你?
    你身上的静穆之美——
    我听从我的心,为它所吸引
    恰如,茫茫夜色里一只泪滴似的
    泪滴似的、泪滴似的
    流萤……
    
    06.1.20.
    
    我不是每天想念你
    
    有时我会推开那扇门
    当我从门外
    路过。我从门口,看看你
    在做什么呢?也许看书,也许
    写着什么——
    有时我进去,靠窗坐下
    和你轻声交谈一会
     “要下雪啦——”
    而当我双手忙忙碌碌,很久
    完全忘了你。
    我忘了你时也知道,你还在那里
    永远
    不会离去——
    
    06.1.18
    
    屋顶上的雪
    
    可我知道有一种信
    不是用字
    写出来的——
    收信的人也读不出它。就像
    
    雪花纷纷扬扬
    落在屋顶上
    屋顶下的人
    偶尔推门,看见房檐结满美丽的冰凌
    
    06.1.18夜
    
    踏雪归来
    
    我说,“要下雪啦——”
    雪就真的
    下下来啦。傍晚我出门
    世界已经变了颜色
    宝马会酒吧
    闪闪烁烁地亮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在我心里
    可我感到它
    亮了——平平静静。
    回来,我背了一帽兜的
    雪,黑黑背了一背
    象刺猬。
    今夜我不会再做梦了。
    我睡着的时候天也亮着。
    
    06.1.18晚
    
    注:黑黑,爱犬名。
    
    窗外——
    
    看那些冰凌啊,看那些冰凌
    流着泪
    看那些积雪啊,看那些积雪
    在消瘦——仅仅
    一阵阳光微弱的照临:
    它们准备了消失。
    它们准备了辞别。
    
    06.1.21.
    
    满月下
    
    寂静的夜晚我一个人走着
    看到我的孤独在长大
    弦月、半月、大半个……
    现在它长成了
    多么美的一轮
    满月呀——
    那么小的我的影子
    站在它流遍世界的光芒下
    
    06.1.19
    
    两行诗
    
    在清晨的鸟鸣中露珠一样安静地醒来
    活着的每一天都没有虚度
    
    06.1.21.晨
    
    苍穹之上
    
    苍穹之上
    人的眼睛无力
    到达的地方,主宰我命运的那颗
    最暗的
    星呵,你完全是由泪水构成
    但那不是
    仇恨,而是爱情——
    
    06.1.19
    
    美啊,你停一停
    
    美啊
    你停一停——
    
    我用我这被夜色、泪水、也被雪沐浴过的
    眼睛,望着你
    
    让我也轻轻说出
    你的姓名,哦,爱情——
    
    然后我就可以去
    ——死
    
    看哪,我离去的手指上还带着你的痛楚,你的
    光辉——
    
    06.1.19
    
    一再被推迟的句号
    
    是的。你不愿意结束
    你不愿意完成——
    你还要拉着我的手
    攀登那神秘的阶梯。爱的
    绵绵无尽的话语呵
    暂时,静默一会吧——
    静默时我也能看清
    你那被喧嚣的灯火减弱的
    夜空中的遥远
    微小的星星。
    
    06.1.19
    
    在晨光中
    
    在晨光中
    世界多么单纯
    
    麻雀在树梢,翘起
    小巧的尾羽
    引颈向天——
    
    露珠一颗颗滴落。
    
    路面洁净。
    屋顶粼粼
    闪烁,如河流。
    
    在晨光中
    我多么接近
    我自己。
    
    06.1.20.清晨

    肖邦的月光
    
          1.
    你的手指不是手指
    琴键也不是琴键——我要知道
    为什么呀,你们一开口轻轻
    说话,我的心就一遍遍倒下
    
           2.
    不怀着爱情不能走近你
    不被绝望蹂躏过不能走近你
    眼睛不被雪沐浴过不能走近你
    心不像一颗泪珠不能走近你
    
           3.
    月光手指的肖邦啊
    雪落了,雪在下
    雪在大地上静静堆积——
    世界软弱的一刻
    呵,我愿意、我还愿意活下去
            4.
    你死去的手指还在安慰我们
    你死去的手指下世界像鲜花一样
    你死去的手指使我们全都成为
    无手之人
    你死去的手指(光的水流)今天,还在
    ——重新教我怎样成为诗人
    
            5.
    我举起我的手
    察看它未洗净的污痕
    我举起我的心灵
    察看它依然微微皱褶的表情
    
           6.
    我正在回来
    回到我离开的地方
    我即将出发
    前往我尚未到达之处
           7.
    致力于成为月光的一部分
    致力于成为寂静的一部分
    致力于成为泉水的一部分
    致力于成为清风的一部分……
    
    06.1.19
    
    有肖邦与你的日子
    
    爱与美交织的日子呵
    爱与美交织的心呵……光的
    细布呵——
    我向你轻轻俯下我的额头
    我身上的灰尘在掉落呵
    我正接近泪水的透明……
    
    06.1.21
    
    巨大的幸福
    ——听肖邦钢琴曲,不知道曲名
    
    我仿佛只是一滴
    泪,为美而流
    ——我的眼睛,我的心,呵我的
    骨骼……
    
    06.1.21.
    
    到达
    
    我知道
    我正在到达什么
    哦,泪水的梯子啊,你多美!
    你多美!
    你正在把我引向一个有光的地方
    哦,柔和的光啊,柔和的光啊
    我越来越小、越来越年幼,因为
    光,它是单纯的——
    现在我消失了:头发、胳膊、躯体、腿……
    只留下一双眼睛
    五岁孩子的眼睛,被光充盈——
    
    06.1.20.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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