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曾说,曹禺“被势位所误”,在田本相看来,曹禺很会写人的悖论,写人一旦陷入某一环境,就很难出来,越清醒就越痛苦。曹禺晚年曾想写一部剧本《孙悟空》,就是写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而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曹禺自己的写照。
1979年巴金给曹禺的信中说:“你得少开会,少写表态文章,多给人留一点东西,把你心灵中的宝贝全交出来。”
十几年后,吴祖光到医院去探望曹禺。曹禺说起写作上的失落,吴祖光脱口说:“你太听话了!”没想到曹禺几乎叫喊着回答:“你说得太对了!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总是听领导的,领导一说什么,我马上去干……可是,写作怎么能总听领导的?”吴祖光心想:他终于明白过来了,但是锦绣年华已经过去了。
“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会做人了”,周恩来曾这么说曹禺。而梁秉堃记得,当时各种戏剧演出都请曹禺去看,看完演员或导演都会问曹禺如何,曹禺几乎无一例外都说:“好,好得不得了!”不管内心是否真的如此想。《于无声处》在全国热起来之后,作者宗福先去拜访曹禺,梁秉堃记得,曹禺亲自跑到外面雪地上去等宗福先,一见面握着对方的手说:“你是我的老师!”
1988年,万方写了一个话剧《谁在敲门》。剧中主人公有过了不起的创作,后来创造力消失了,但奇怪的是一顶闪光的帽子始终戴在他头上。在“文革”中,这顶帽子被揪下来,连同他的脑袋一起扔进了屎坑。“文革”结束后,帽子和头再次被安放在他的身体上。
万方一度希望能在父亲诞辰一百周年把《谁在敲门》搬上舞台,她认为这是对父亲最好的纪念,可惜没有达成。
晚年的曹禺一再尝试重新写作。在巴金激励下,他试图将抗战时期未完成的《桥》写完。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半夜两三点起来写四个钟头,废弃大量草稿。但这个剧最终也没能完成。
曹禺曾对万方说:“不行了,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来那个劲儿,可是像是不大行了。”万方说,他开过若干个头,但总是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万方问他为什么,“他说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不对头,觉着可能出错。”
曹禺晚年试图写而没写成的,还包括《黑店》、《孙悟空》等许多戏,他留下了大量的提纲和草稿。
老年的曹禺曾有一段日子,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趴在客厅的方桌上写着什么。万方手里有一张那时写的纸,上面写着:“为什么一个字也写不出。……譬如我总像在等待什么,其实我什么也不等待。”
“也许他始终有所期待,期待奇迹的出现,可奇迹没有来,不肯再来了。”
南都记者 田志凌 实习生 马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