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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桦专访:卞之琳是文学史中第一人

2012-09-29 23:52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河西 阅读

柏桦像

    1993年8月,由诗人万夏、潇潇编的重要诗歌选本《后朦胧诗全集》打头阵的正是柏桦。诗歌批评家刘翔称赞说:“柏桦是公认的当代最出色的抒情诗人之一。柏桦似乎很久没有写诗了,但他的地位并没有因此而下降。”另一位批评家、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敬文东则说:“80年代成长起来的诗人中,柏桦是极其特殊的一位,他从不哗众取宠,而始终保持着极度浓郁的抒情成份。”
   
    这是个怎么样的人?柏桦,一个传奇的名字,其中是不是蕴藏着这样的因与果:名字中的两个字看上去和植物有关,所以他的诗歌总是显得云淡风清安安静静?可是他却说:自己的内心充满了恨。很多人以为他冷静,只有欧阳江河理解他:“他太尖锐,有着针在痛中的速度。”
   
    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他没有写诗,光顾着在畅销书的海洋里欢蹦乱跳,一口气给张小波、万夏、马松等书商写了100多本畅销书。但是当他停止了那种完全物质的生活,重新回到诗人的轨迹上来,他依然是中国最优秀的诗人之一。
   
    他的最新长诗《水绘仙侣1642-1651:冒辟疆与董小宛》长达13万字(诗歌只占其中的1/10,其余部分其实为散文),其长度令人叹为观止,一经发表在网上立即引起了广泛的争议,有批评的声音,但更多的人为它折服,今年的第十六届柔刚诗歌奖也将诗歌奖颁给了他——重归诗坛的诗人柏桦。

    卞之琳的诗太高级了
  
  河西:什么时候读到卞之琳的诗歌的呢?马上就喜欢上了?
  柏桦:那是在1980年左右。他是我最喜欢的中国诗人,但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他,有一个过程。卞之琳的诗太高级了,对初学者来说还不能真正认识他。一般的读者都喜欢大众流行的诗歌,略带一些忧伤,喜欢戴望舒的《雨巷》、徐志摩、何其芳的诗歌,诸如此类,因为他们年轻。
  
    卞之琳不是那种能让人一下子理解的诗人。
  
  河西:当时文学史都不写卞之琳,你是从图书馆借到他早期的诗集?
  柏桦:机缘巧合。古典诗很复杂,我不愿意写,所以开始写新诗。既然已经定了人生的目标,就开始搜集各种诗集来阅读。此时我注意到卞之琳的翻译瓦雷里的诗歌。写诗和任何一种学问都是一样的,它需要灵感,需要嗅觉,我一读就觉得他翻得很漂亮。
  
    他还在文章里谈到他的老师梁宗岱教授。梁宗岱当时正是我们学校广州外语学院的老师,我们年轻人胆大包天,跑到他的住所去敲他的门,和他聊文学。我在梁宗岱家里又读到解放前出的卞之琳的诗集,抄了一些。当时我更喜欢的是他的那些情绪化的诗作,还没有真正地进入他的内心。当时我自己给了他一个文学史的地位,而且我赞同赵毅衡的观点,二十世纪能够达到世界级水准的作家只有卞之琳和张爱玲两人而已。后来我又有改变,我发现了胡兰成,他马上就成为了我的超级偶像。他的资源、他的配备、他的感受力独一无二,他有六朝散文的感觉,又和现代不矛盾。如果我们纯粹比文学感受力的话,在中国新文学中无人匹敌。他的触觉、气味和内心的感受力都让我非常佩服。
  
    穆旦我也读过,觉得他的诗歌也不错,有一段时间我也很喜欢废名,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把卞之琳排在我个人的文学史中的第一位。

    诗人的自由
  
  河西:1987年为什么从四川大学自动退学?
  柏桦:当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好像童年时代在我的青春时期再次重演。大学里比较自由,所以没有问题,但是研究生时期就不对了。研究生都是小课,老师要来管你,我还是不习惯。我感觉研究生老师反而“小气”一些,会很在意这些事,会觉得这是不是在故意羞辱他,看不起他。而且当时我的诗歌也开始赢得一定的赞誉,获得大学生的推崇。他们经常跑来找我,喝酒、谈诗、感慨,那些思想比较保守的老师会觉得,那么多学生跟着你东游西荡那怎么得了。所以我就退学了。
  
  河西:你的个性还是比较喜欢自由,不愿意受到束缚?
  柏桦:年轻时候是这样。一般而言,诗人还是比较自恋。自恋就会以自我为中心,喜欢自由,喜欢旅游,这一系列的特征都会出来。人的本质不会变,除非修改基因,但进入中年,人会有所转变。
  
  河西:1992年你又从南京农业大学自愿辞职,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原因?
  柏桦:那时我的年龄要稍微大一些了,30多岁的样子。最能代表我的心情的作品就是那首《往事》,表达的情绪很复杂:“这些无辜的死者……中午的清风吹拂相遇的眼神”。
  
    教书的话没有什么人来管你,但是课比较多:精读、泛读、听力等等一周18节课,很累,人的精力不能集中,虽然还写了几首诗。

 我离开南京农业大学,主要还是因为我和我现在的夫人结婚,她当时在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她父母年纪很大,就她一个女儿,所以两地分居或者她来南京都不太现实。而且当时人还是想有所变化,不想一辈子就呆在一个老地方。当时调动工作不像现在,很难,所以我就辞了职。学校是个系统,有的人在其中会觉得很安全,完全没有系统的人会像浮萍一样漂浮起来。我只能通过婚姻重建一个系统,共同经历生活,共同面对困难。

  河西:据说你写诗是因为童年的一场疾病,还是毋宁说,您更希望自己不受束缚,在一种自由的环境中生活?就像您之后从大学退学从大学辞职一样?
  柏桦: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疾病。童年有很多痛苦,那种痛苦是那个时代普遍存在的。当时家庭和学校的教育方式都让我感到痛苦。比如中国的父母很多都喜欢打小孩,有些小孩打了以后没什么问题,可是我就不行。痛苦不分大小与轻重,但是对于不同的人,因为遗传基因和感受力不同,它们产生的反应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我,很轻微的伤害对我来说就像是原子弹爆炸般的痛苦,就会让我惊叫起来。学校里的教育也很问题,有时放学后,我会给教师留下来受罚,我很莫名,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坐姿可能稍微歪斜了一些,或者动了一下,就给他们说成是做小动作,并且告诉家长,家长自然要作出一些体罚,这令我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这些事情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历着一种内心的冲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段时间我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是我第一次公开说,我们这一代人,不是被爱所沐浴,而是被恨所缠绕。恨,不是抽象的恨,也不是笼统的恨,它具体在每一个细小的细节上。有时候,我也会直截了当的恨,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把恨压制、转化为一种表面的爱,把它包装起来,只是内部的力量依然存在,甚至更加炽烈了。

  河西:我还读过你翻译的诗歌,现在还有翻吗?
  柏桦:我做的翻译也不多,翻过艾略特的文论,但现在不翻了。学校里,翻译还不算学术成果,学校的评价标准就是这样。

  河西:你的十年文选书名就叫《今天的激情》,你觉得现在您还是个有激情的人吗?
  柏桦:那本书里的一些文章是从《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这本书里摘出来的。青春时代的壮怀激烈还是能从中看出一些,那是个激情的年代没有错,大家左冲右突,在寻找着出路。

  河西:现在在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中文系任教授,主要教授什么课程?
  柏桦:我现在给研究生上课。教海外汉学研究、中西诗歌比较、80年代诗歌研究、现代诗歌研究和专业英语(即西方文论)。

    个人的传统

  河西:我知道你现在越来越迷恋鸳鸯蝴蝶派的作品了,也在研究它,是这样的吗?
  柏桦:我想启动新的资源,开辟一条新的出路。而且我厌倦了激情和呐喊,“左边”的时代已经过去,“右边”则意味着缓慢。“右边”一下不好吗?我可以留恋一下时光,体味一下春夏秋冬,品味它的美好,让人心境愉快。我告别了呐喊的文学,在一个园林里休息,体会人生的寸寸光阴,要挽留它,就不能太激烈。这样一来就会喜欢鸳鸯蝴蝶派,因为鸳鸯蝴蝶派是旧式文人的作风,和传统也比较近。鸳鸯蝴蝶派的主张用包天笑的话说就是“提倡新政制、崇尚旧道德”。
  
    我也写过鸳鸯蝴蝶派风格的小说,但可能是太超前了,没有引起什么反响。我第一个模仿的是写《红杏出墙记》的刘云若。但是当时的社会环境需要现代性的作品,他们需要卡夫卡,需要博尔赫斯,需要《百年孤独》,这些假时尚压倒了我这样的真时尚,时代不认可,觉得你怎么这么古旧?90年代哪个人在这么写小说?唯恐自己不够卡夫卡,唯恐自己不够博尔赫斯。就像日本年轻人一样,他们最恨的是什么?是他们的皮肤。他们最希望的是什么?是变成洋人!虽然日本的传统也保留的很好,但是年轻人呢?恨自己的形象。东亚和西亚还不一样,西亚还能和东亚对抗,东亚人对西方则有一种妄想,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唯西洋马首是瞻。所以文学一定会以西洋为正宗,以西方的写法、趣味、观念为正宗。这欺骗一下普通读者是可以的。

  河西:中国解放后也有注重传统的作家,比如汪曾祺。
  柏桦:汪曾祺不错,但对我影响不大。除了胡兰成,我一度非常喜欢丰子恺和废名。但是我不太喜欢沈从文,他写的湘西那些怪头怪脑的东西虽然很多人喜欢,可是打动不了我。每个人都可以真心地喜欢沈从文,没有问题,但是我就怕那些假喜欢。就像有些人说他喜欢托尔斯泰,喜欢鲁迅,喜欢《红楼梦》,实际上他是为了安全,因为文学史这样说,因为这样说,也许人家会说他是有品位的,可是呢,他连《安娜·卡列尼娜》也许都没有读完。
  
    我觉得写作者应该有一个个人的文学传统,而且这个传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写的,有一个文学的源头,然后不断的修正和改变。比如在我这里,在卞之琳、废名、丰子恺和鸳鸯蝴蝶派之后,在我50岁时看到了胡兰成,他又成为我的传统。所以我要感谢沈浩波在大陆策划出版了这套书。

  河西:台湾和大陆的文学传统有差别,他们的文脉没有断。您特别喜欢胡兰成,对他的两个弟子朱天文和朱天心怎么看?
  柏桦:台湾新一辈的作家我觉得张大春还不错。朱天文和朱天心的作品我没有怎么细读。但是我不太喜欢她们的书名,比如什么《世纪末的华丽》。她们学张爱玲,众所周知一句话:“学张爱玲者生,学胡兰成者死。”有些人你学不了,比如胡兰成,他会把你完全吞没,你只能是个小胡兰成。

2008.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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