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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桑:渴望相似于每一个被困在世上的人

2018-06-27 08:46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胡桑 阅读

胡桑肖像,刘晓萍摄影

胡桑肖像,刘晓萍摄影

胡桑,诗人、译者。哲学博士。1981年生于浙江省德清县。2007年-2008年任教于泰国宋卡王子大学。2012-2013年于德国波恩大学任访问学者。著有诗集《赋形者》(2017)。诗学论文集《隔渊望着人们》(2016)。散文集《在孟溪那边》(2017)。译著有《辛波斯卡诗选》(2014)、《染匠之手》(奥登,2018)等。现任教于同济大学中文系,诗学中心副主任,比较文学、创意写作两个专业方向硕士生导师。

 

◎失踪者素描


随着寒冷,他漫游到了这里,
他试图完成生活的训练,每天注视
无叶的树。突然间,他忘记了
来时的路程,与寂静住在一起。

他不知道,是谁把他派遣到了这里,
人们经历着不幸,竟然如此专注。
逃离是不可能的,勇气也还不够,
花了那么多年,他终于爱上生活的丑陋。

房间里的沉默,已无法应付警醒的白昼,
空气中充满力量。地平线在远处守候。
那永远的休憩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逐渐地,他放松了肌肉,等待命运的注射器。


必须醒着走路,必须安全回家,
他通过为自负的人铺设的幽暗之路。
那些正在等待的,是亲人,也是敌人。
房间的门反锁了。人们需要存储秘密。

他的身体中转了那么多痛苦,
但他不能炫耀,他微笑,去郊外散步。
当然,有时怯懦使他无所适从,
在惊恐的片刻,他也曾迷失自己。

那些封闭的人怎能看到他收集裂隙的时刻,
他们拍掉身上的尘土,却拍不掉愚蠢。
每个人的羞耻和嫉妒竟然如此相似,
在人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脆弱和无知。


他呼吸空气,每一天都在接受馈赠。
于是,他看到孩子们在庭院中嬉戏,
没有课程教他们大笑,呼喊,抢夺玩具,
他们却那么快就和欲望结合在了一起。

一出生就被赋予记忆,于是,他越来越
怀疑自我。诽谤者只知道满足。然而,
谦逊并不像开灯那样轻易,开启即关闭,
我们知道,恋爱的人竟无法相互原谅。

他试图进入生活,试图原谅自私的人们,
血液中那恐惧的滤纸不能阻止希望渗入。
再冷漠的目光也要融化在客厅之中,
那里充满了问候,椅子,鲜花和餐具。

他多么渴望相似于每一个被困在世上的人。

 

◎赋形者
——致小跳跳


尝试过各种可能性之后,
你退入一个小镇。雨下得正是时候,
把事物收拢进轻盈的水雾。

度日是一门透明的艺术。你变得
如此谦逊,犹如戚浦塘,在光阴中
凝聚,学习如何检测黄昏的深度。

你出入生活,一切不可解释,从果园,
散步到牙医诊所,再驱车,停在小学门口,
几何学无法解析这条路线,它随时溢出。

鞋跟上不规则的梦境,也许有毒,
那些忧伤比泥土还要密集,但是你醒在
一个清晨,专心穿一只鞋子,

生活,犹如麦穗鱼,被你收服在
漆黑的内部。日复一日,你制造轻易的形式,
抵抗混乱,使生活有了寂静的形状。

我送来的秋天,被你种植在卧室里,
“返回内部才是救赎。”犹如柿子,
体内的变形使它走向另一种成熟。

 

◎滞留者素描


飘蓬忽经旬,今此又留滞。
——余怀

在雾霾中,他走过一片街区,
国定支路像一个忍受着沉默的岛屿,
菜场的叫卖声加速了他的漂移。

散步犹如一场收集误解的旅行,
他醒来,脚上踢着
疑惑的落叶,在歧义中徘徊。

初冬的树叶已被装载,而骄傲
使垃圾车失去了平衡,
他一边走一边低语:“是我。”

这两个字消失于汽车的鸣声中。
他走入暮霭深处,一阵刺痛
找到了他,寒冷在加重。

接受一场失败。窗子关闭着,
提防着浑浊的寒冷,
但是无法抵挡屋内逐渐增加的黑暗。

通过距离,他几乎不能认出自己,
然而在行人的脸上,他看见
无从兑现的乡愁。“这就是我。”

一个偶然的自我,在这条路上
花掉唯一的十分钟,在思考的
片刻,云朵已越过这片街区。

他回到这里,每一次呼吸
与另一些生命分享着同一个节奏,
隔街的遥望减轻了他内心的恐惧。

 

◎夜隐者
——给黄丽霞


密集的雨迫使我们凝神,
一只鼠标以全部的寂静见证着。

下班回家的人们卸下了冰凉,
做完爱,在被中陷入各自的晦暗。

失眠者正编织另一种呼吸,
在例外中醒着,无处可逃,如陈旧的樟树。

而我们只能在雾霾中认清面孔,
听见那一句危险的嘟囔。

 

◎祖母:寂静的人


村庄如此荒凉,人们外出上班,
唯有老人留在屋檐下,竹椅是唯一的
侣伴。祖母在黑漆漆的屋内念经,宁静
一如东升浜的湖面。她一字不识,吝啬于
每一粒米,不知激情为何物,也不懂得
炫耀,生活的纹理在身上悉数展开,
并收拢成清晰的皱纹和银发。每天,
借助拐杖,她丈量着光阴的密度,
日子沉默,像运河边的桑树。她从不
远行,也常常告诫我不要远行,言语委婉。
与河埠头朽坏的穀树一样,她没有故乡。

 

◎迟疑的人


火车即将停靠在杭州东站,我试图
搀扶一个蹲在门口的女人,她在忍痛等待。
身体就是宿命,我们的限度全在里面,
可是此刻,她只需要一双手,或一粒药?
或者躺下?一个中年男人提着大行李箱,
与我一样立在原地不动。两个少女
窃窃私语,也许出于恐惧?我掏出手机,
屏幕闪亮,照射出我对外部的疑虑,
多么笨拙的舌头,不,多么笨拙的手脚。
我用咳嗽让自己的心跳减速。女乘务员
代替我扶起了你,长发下面,你的脸部抽搐,
不知道是疾病,还是内心的痛苦缠缚了你。
我缓缓下车,想起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知道不可能再次见到你,一阵冰冷的空气
在肺里停留了片刻。我们有多少瞬间
可以改变自己,减少体内的贫困?
像一次离别,我回头望你,女乘务员已
将你交给了车站的警务员,然后退回了
车门内。在目光中,我与你挥手道别,思考着
沉默的意义。有时候,这个世界并不是
我的,当然也不是你的。我们之间隔着
一条蓝色的深渊,浩瀚如一场大雪。这个
冬天的下午,我内体的疼痛变得晶莹,
像海边的晨曦使我透彻。然后,我要
刷票出站了,那些小旅馆的黄牛们正在拉扯,
我又一次变得冷漠,急于走到人群中去。

 

◎陈旧的人


到了早晨,就应该学会去开始。
可是,在地铁里,那些男男女女
在手机里输入普通话,脸上的
敷腴之色滴着露水,清夜的忧郁
并未涤除多少。玻璃上的身形
叠加着别人的身形。他们还能相遇?

出站口,冬天骄傲如空白。
我在黄浦区寻找一些不幸的人,
墙壁里的砖头记录着失败,我需要
一切深入幽暗的记录,让我走路时
抬起头,看见人们不可原谅的迟疑。

然后,回到出租屋,继续练习静默。
我的肉体不新鲜,买菜、做饭、
散步、呼吸汽车尾气,我要装出
忙碌的样子,吃一只干瘪的苹果,
将各种证书的复印件不断地变换顺序。

每次总是记得与眼镜店门口的松狮狗
交换痛苦,可是它一点也不痛苦,
也没有人质疑它的懒散。经过美容店、
社区医院和房产中介,我触及了
爱的粗粝。不过,生活只知道少许绝望。

 

◎踩踏的人


是的,脚也可以取走生命。黄浦的水
浑浊而冰凉,几张疑似美元的代金券
横陈在街上,像是冷笑。在冬天深处,
人们感叹着命运的无常,你们的痛苦
却是无名的,不同于那尊手插在腰间的
雕塑,上面镌刻着两个金色的黑体字,
像一阵来自死亡的寒风,在岁尾,席卷着
世人的良心。雕塑笔直地站立,它的脊椎
名为正义,只是,你们再也不能站起,
再也不能像我们一样,吃饭,生气,
刷朋友圈,拥抱,或互诉衷肠。你们离去,
身不由己。是的,天空中多了无数惊恐的
电波,急于确认你们不在我们亲友的序列。
为了见证高密度的孤独,你们来到江边,
你们知道,人们踩踏的是一个消失中的广场,
几乎忘却了如何活在距离之中,如何相敬如宾。

 

◎渊默的人


夜深了,地铁十一号线还在行走,
向着郊区,那里灯光稀疏而人群繁忙。
一个守望的人,并没有错过蔬菜状的
毛绒玩具,以及爆米花,它们又出现了,
却不能一再逗留,可是,谁也无从指责。

前进,或者后退,夜色不会改变自己的
晦暗。出站口的摩托车等着接送懒散的人,
街对面的烧烤摊烟雾正浓,生活就这样展开着,
人们在肺里交换有限的空气,就像激情消逝,
教会了人们如何亦步亦趋。醒来是一件艰难之事。

穿过沪西校区,废弃的校办工厂轻轻呼应着
过往的脚步。倒闭的面包店隐藏在沉静之中。
与匆匆归家的女人交换眼神,但不能交换匮乏,
整个的过去让我来到了这里,背了一天的伞
没有遇到一滴雨水,一名欲念的囚徒踌躇再三。

那些起皱的树恢复了繁密,这些天几乎
一成不变,迟缓的枝头不可能遇见意外。
电瓶车的灯光裁剪出一对男女的身影,
那谨慎的人,必能看见每一张恋慕的面孔。
夜深了,一个不可复制的日子,正在结束。

 

◎任性的人


窗外是城市,释放着争执的夜。初夏的薄雾
被吸入每一个人的肺部,它不懂得什么差别。
有时候我们只是忘记了:我们,来自不同的省份,
微凉的风,到底是无法修复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裂缝。

口音中的方言醒着,未闭合的铝合金窗醒着,
镜子在诉说着容忍,试图翻译人们的无知与傲慢,
桃浦西路已经认识了我,静默的大门却上着锁。
近处的桃浦河并不渴望什么,然而它醒着,醒着。

楼上,两个从不失眠的人促膝长谈,彻夜。
不为什么。大多数人活着,有时相互取悦,
有时相互伤害,于是,肉体醒来又睡去。
只有一封未拆的信,才能够守护那一团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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