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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四川阿坝诗群诗歌作品专辑

2018-01-19 15:51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本期推出四川阿坝诗群16人:阿来、龚学敏、牛放、王志国、雷子、羊子、向瑞玲、静子、康若文琴、蓝晓、梦非、杜平、周家琴、文君、远星、刘坤军。

阿来的诗

阿来

阿来,男,藏族,1959年生于四川省马尔康县,当代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史上最年轻获奖者,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作协主席,兼任中国作协第八届全国委员会主席团委员。代表作有《尘埃落定》《空山》《格萨尔王》和《蘑菇圈》。

◎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

我坐在山顶
感到迢遥的风起于生命的水流
大地在一派蔚蓝中狰狞地滑翔

回声起于四周
感到口中硝石味道来自过去的日子
过去的日子弯着腰,在浓重的山影里
写下这样的字眼:梦,青稞麦子,盐歌谣,铜铁,以及四
季的桥与风中树叶……
坐在山顶,我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风驱动时光之水漫过我的背脊
啊,河流轰鸣,道路回转
而我找不到幸与不幸的明确界限

现在,我要独自一人
任群山的波涛把我充满
我的足踝
我的象牙色的足踝是盘虬的老树根了
一双什么样亘古便粗砺而灵巧的手斫我
成为两头牦牛牵挽的木犁
楔入土地像木浆楔入水流一样
感到融雪水沁凉的滋润
感到众多饱含汁液的根须
感到扶犁的手从苍老变得年青
感到划开岁月的漩流而升入天庭
而犁尖仍在幽深的山谷

感到山谷的风走过,把炊烟
把沉默带到路上,像驮队
把足迹带到路上,像有种女人
把幻想带到我们心头一样

啊,一群没有声音的妇人环绕我
用热泪将我打湿,我看不清楚她们的脸
因为她们的面孔是无数母亲面容的叠合
她们颤动的声音与手指仿佛蜜蜂的翅膀
还有许多先贤环绕我
萨迦撰写一部关于我的格言
格萨尔以为他的神力来源于我
仓央嘉措唱着献给我的情歌

一群鸽子为我牵来阳光的金线
仙女们为我织成颂歌的衣裳

啊啊,一种节奏!一种节奏
一种海浪排空的节奏
古老传说中某一峰有一面神喻的山岩
我背上我最喜爱的两本诗集前去瞻仰
去获得宁静与启悟
传说得到点化的人听见天空深处海螺的鸣响
(那是整个世界的先声,是关于
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辉煌的箴言)
听见红色的血终归要流贯万年

一周以前,我
还在马尔康镇的家中
和一个教师讨论人类与民族
和怀孕的妻子讨论生命与爱恋
而现在独自一人
一个孕雨的山涧黄昏和我说话
铅云低垂,紫燕低飞
蛇婉蜒以蛇的姿态像水流淌
是一种明瞭而又暖昧的语言

海子依然沉默
依然沉浸于初生或垂幕的思绪

一切都从心形的碧蓝湖泊开始
我,只是洗去了童年时两颊的污黑
毒针一样刺入味蕾的仍是兽类的肉汁
我放牧过的牦牛依然嗜盐
它们静默地咀嚼一些模糊的记忆
对它们吐出亲切话语的唇齿已经消失
苦咸的味道像岩石中泛出的盐霜

只有诺日朗的英名依然光华灿烂
你英俊挺拔的男神啊
你说:女性可以入梦
你说:狮子已经走远
你说:湖水必须一派蔚蓝
我在湖岸上,和一群树子站在一起
听见你说:人眼是混浊了
而海子必须一派蔚蓝

瀑布在夜色中像一扇铝箔门
坚挺而又柔软
它的光色是另一个黎明的光色

或者我依然缄默无言

我是我自己
我也不是我自己,
是我的兄弟,我的情侣
我的儿子,我的一切血亲
我植根山中的同胞
和我出生那个村子乡亲一样的同胞
我是我自己时使用父亲赐我的名字
我是我自己时我叫阿来
这是命运赐予我的名字

我依然缄默无语
树荫像佑护我的所有亲情一样张开胸怀
杜鹃、杜鹃、杜鹃
五月的杜鹃花热烈地开哪
五月的杜鹃鸟婉转地啼哪
遂想起:人类忧伤的故事堂皇富丽
逝去的号角声里有动人的凄泣
啊,背后又一眼泉水突破了地表
惊喜。惊喜。惊喜
我对群山一隅久久地注视

啊,泉水边的花朵,以及
晴空中的鸟鸣
--背弃你们我不能够

月亮正在落下,太阳正在升起
我抵达一个村庄
老人向我指点夜的残影
我指给人们我在
山上避雨的高大云杉

招待我的女人哪、我嗅到
你身上炒米与凋零的梨花的味道
乡亲,我不是要专写忧伤的诗句
五月凋败的花朵绽出等待十月的果实
这是甜蜜的味道
暮春里村庄的味道
一切新婚受孕的精子的味道

这是我走过的无数村落中的一个
一个玉米、苹果、梨子的村庄
泉眼中涌出珍珠般滋润沉默的村庄
这些都和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一模一样

在一个被干旱与旋风折磨的村子
听到如下歌辞

——夜色是一件蓬松的羽毛大氅
梦一样!梦一样
披上它就把昨天披在了身上
把昨天清新的树林披在了身上
把昨天湿润的和风披在了身上

这个村子在滚滚的砾石中间
像一只流尽了汁液的鸦片花苞
森林已经毁灭,鹿群已经灭绝
这个村子不是我出生的村子
而村民们善歌却和我出生的村子一模一样
歌声、歌声
歌声被风撕扯仿佛村口禁猎的布告一样

我的头­,我的腹腔
仿佛一只水晶坛子,仿佛空旷的山谷
那么洁净,充满回声
我像一个喇嘛
走下寺庙前的石阶
只感到背后的建筑,石块上压着石块
痛苦而又峭拔
感到风吹动曾经有过的头发
感到血从某个不可见的创口淅沥而下

其实我是在走下大片的岩石
感到自己难以从岩体中分离出来
山下,男人们在淘取砂金
女人们在编结毛绳

远方的海洋中盐正在生长
南方丘陵上茶树正在生长

寂静,把我变成一只待孵的鸟卵

寂静
寂静听见我的哭声像一条河流
寂静听见我的哭声像两条河流
我是为悲伤而歌,为幸福而哭
那时灵魂鹰一样在群山中盘旋
听见许多悄然而行的啮齿动物
寂静刺入胸腔仿佛陷阱里浸毒的木桩
寂静仿佛一滴浓重的树脂
粘合了我不愿闭上的眼脸

我在这里
我在重新诞生
背后是孤寂的白雪
面前是明亮的黑暗
啊,苍天何时赐我以最精美的语言

十一

我正站在岷山之巅
看到所有河流都巨手一样张开
沃土与砂砾堆积在巨大的峡口

锋面雨在远方淅沥
而我父亲的儿子已经死亡
我的脸上充满庄严的孤独

——我乃群山与自己的歌者

我的嘴唇接触过许多嘴唇
许多迷乱的狂热与纯洁的宁静
我不说话
我只通过深山的泉眼说话
最初的言辞是冰川舌尖最为清例的一滴
阳光、鸟语、花粉、精子、乳汁
这-滴是所有这一切东西
我已石化,我
不再徒然呼唤一些空洞辉煌的名词

我只伸出风的手臂抚摸
手,手,疲惫而难于垂下的手

龚学敏的诗

龚学敏

龚学敏,四川九寨沟人,历任中学教员,警察,公务员,阿坝日报社总编辑等职务。

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星星诗刊》主编。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1995年创作并出版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幻影》、《雪山之上的雪》、《九寨蓝》。 

◎在眉山三苏祠,饮茶

在宋词中萌芽的茶叶,已经精致成一枚枚的月光了。
在午后祠堂深处蛰伏的光阴中,蝴蝶瘦清,
像是一枝竹泊在纸上的声音。她们在远处的竹寮里,
翻检一片片的词牌,把她们透明的翅,
叠成玉做的鱼,在水中恋爱。让我用十年的时光,茫茫,
不知生死。

一片茶,拂袖而去。像是我干净的诗歌,在秋天状的清晨,
闻风而动。

所有的花朵都要凋零在她们自己的芬芳中。
这是我饮茶的缘由。和前世抱着的那枝细腰。

在宋词中饮茶。水,要好水。一盞,敬那苏姓的鱼。
杯中的月光,是中国最好的茶叶,
可以情不自禁,千里。可以
把自己饮成宋词,被鸟呜挂在枝头,并且,
伸进我用毛笔写出的好水中。

◎在眉山三苏祠,读水调歌头

她说,夫子不胜酒力。一个趔趄,我就跌进了,那片,
月光,锻打成的水调歌头。

言语洁净,像是衣衫的白,唤鱼时漂在水中的才情。
我在听宋时的雨。那盞孤灯,映着长袖中散落下来的诗句。

夫子的酒杯空了。小二,拿酒和诗来,要蘸着陈年的月色。
我吟一句,你们就泪流满面,
就暖和,就像夫子一样的恋爱,让我知晓,
直到月园。
我饮一盞,就是黄荆开花,在水做的梦中,芳香。
像是远处的母语。你们就衣着齐整,在岸边,
合唱,水草样干净,用聆听触摸那些宋时的
拐杖。

她说,夫子不胜酒力。在那片月色的船上,那位姓苏的宋词,
把我写成了那尾在井中读诗的鱼,白,像是玉做的
酒杯。老哥才情呵。在宋,风流
成性情,成诗,成醉倒了的那井。我想起茶
水中的无限风光,你们要仔细,要斟酌,
要一饮而尽。

有人在宋,在我的身边,读书,习诗,写字,还要恋爱。
还要用月光筑一座祠堂,让我身陷其中,
像是宋词中喂鱼的水草。你们在船上,看见了
我自己饮醉的那片月光。

我在当下。只有把线装的宋词,缓缓地,翻到第十七页时,
你们才可以月光。

◎在长春人民大街

现在。我知晓了自己无力的根源。潦倒一生,像是那些
纸上莫名的狂草。一卷,便永世不得春天。
我仅存的那首诗,孱弱,力不从心。被东北的辽阔,和阳光
开放成沿街的酒了。江山美人,
是所有的松。一棵棵地数下去,最后,是我受伤的手臂。

在下一场雨水还未来临之前,我要看着她们,用一条长街,
给我疗伤,唱歌,和种植紫荆。像是水晶中央,噙着泪水的,
船,与她们成荫的树。

现在。诗歌中多次出现的马车,红色,像是长春的坦荡,
和淡淡的花朵。花开三天,是诗歌中随风而至的爱情。
那种唱歌时的姿色,让诗歌无力,
空。像是我未卜先知的鹤。用净过的手,
可以慢慢荡开我颈上的红。
我想着前生和来世的紫荆,就是她们。

现在。谁在人民大街的空旷中,用那些飞翔的姿势,
解放着我曾经飘逸的衣衫,
中式,如同我写过的唐诗。让她们在花瓣上泪流满面,譬如朝露。

像是我的人民,善良,清净。在远处等着我给他们吟诵诗歌。
像是我的大街,再宽,也只有一辆车的脸颊在花间款款而行的歌声了。

现在。我要把这条大街送给她们了。满街的鸟呜,怀旧,
包括人民中奔跑的我。
树荫们纷纷后退,要让给我足够的时光。

现在。我要把白发中长出的诗全给她们。让她们循着我诗中,雪花的呜叫,
起舞。长发,肌肤光洁,像是我右手钟爱的鱼,
可以让所有的字洁白,如同东北一样地白。是她们的花蕊。

是你们诗歌中的神。

◎九寨蓝

所有至纯的水,都朝着纯洁的方向,草一样地
发芽了。蓝色中的蓝,如同冬天童话中恋爱着的鱼
轻轻地从一首藏歌孤独的身旁滑过……

九寨沟,就让她们的声音,如此放肆地
蓝吧。远处的远方
还是那棵流浪着的草,和一个典雅而别致
的故事。用水草的蓝腰舞蹈的鱼
朝着天空的方向飘走了。

朝着爱情和蓝色的源头去了。

临风的树,被风把玉的声音渲染成一抹
水一样的蓝。倚着树诗一般模样的女子
在冬天,用伤感过歌声的泪
引来了遍野的雪花和水草无数的哀歌,然后

天,只剩下蓝了。

◎在南京秦淮河边

夕阳滴落。已经是落魄的我,处处小心,要给你们垂下幕布,
抑或升起那么多空洞的灯笼。我坐在民国的门槛上,
看着那样的女人,走得远了。婉若君子,像是我摸过的玉。

夕阳已经滴落。我能够做到的只是把自己点作那灯笼中的烛,
让红绸把线装书中的胭脂抹在河面,像是风雅。
我要她们泛一些琴声,种在隐私的院落中央,在芭蕉的阔叶下
与雌性的蟋蟀们,说三道四。
如同我曾经案头过的书画。有时也香,可以飘过一百里,成雪,
足以让我日日读书,处处留意。最后,
夜夜惊心。

画舫们走到民国就止了,如同我夭折的前世。宽袖的声音
是整整一条河的服饰,简约成我心中想着的银钗,
一枚冬天将至,我有些想我的前世了,哪怕潦倒。
一枚落地为水,寻着河面上鸭子们的踪迹。有时也忠贞
不二。只是我的影子不名一文,被更夫的嗓子,
喊成冰做的风,还要
先把自己冰凉。

一万里就是我在书中写过的江山了。磅礴,像酒,我不要多想,
可以痛饮三千年。让他三年出一状元,在我院子中,
吟诗,风雅,成群结队。有空,由我翻阅。像是对面的夫子。

三千年就是我在你的长发上写下的风花雪月了。要细,若琴,
其它我就不想了。若丝一百里,我就心存一念。
只是百里挑一,尚可。要醉,便是民国的门槛上,朝里倒去。

牛放的诗

牛放

牛放,本名贾志刚,汉族,1963年5月出生于四川平武县,1982年进入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工作,2005年调到《四川文学》杂志社。作品入编《中国诗歌白皮书》、《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诗歌年选》、《星星诗刊50年作品选》等多种选本。分别著有诗歌、散文集《展读高原》、《落叶成土》等5部。现任《四川文学》主编。

◎日喀则漂流码头

离开的背影和回来的笑容
停泊的都是一颗悬了许久的心

被阳光浸透的汉子
他的明眸映照着雪山
背上的船无论漂到何处
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羊皮和牛皮距船似乎太远
为了成为船,死亡变成一种时尚
此刻,船,撑进雅鲁藏布的天空
回头是岸,抵达也是岸

一条河,渡船
一张皮,渡河
一个心念,渡己
日喀则的码头
能隐隐听见寺院的钟响

船从这里扬帆
也从这里归航
而真正的码头
是寨子里站在门口盼归的那双泪眼

◎失落的萨迦北寺

施主,沿途你都看见了什么
拉萨的阳光晒黑了你的憧憬吗
喜马拉雅雪岭溅起的浪花
雅鲁藏布流淌的青翠
可在你的灵魂充盈了虔诚

你高贵的信仰是否触摸到了仲曲河的额头
萨迦北寺的分量不是喜马拉雅的高度
也不是本波山古老的皱纹
你是否看见萨迦的神殿
高过了珠穆朗玛的雪峰

萨迦北寺的誓言
在陡峭的山岩凌空而建
佛的尊严由此矗立于后藏高原的腹地
白土垒砌的信仰
是一枚钉入喜马拉雅的铆钉
从此,萨迦成为雪域的高山

宋朝最后一位皇帝的意志
在仲曲河北岸被蒙元帝国彻底剃度
八思巴法王用藏语蘸着天堂的阳光
点化了膝下吃惯小麦的徒弟
终于,萨迦的典籍令一位中原皇帝
成为了一名合格的佛经翻译

萨迦北寺为蒙元帝国的寿终正寝
作了最隆重的葬礼之后
坍塌为西藏的文化
而萨迦的酥油灯
则在仲曲河南岸的低洼成为雪域宗教

经日喀则徒步而来的怀念
正遇上祈雨节上的法会
玛永扎玛这块本波山下的平地
用它长势良好的青稞
进入了证悟佛法的冥思

◎月光守护古格王城

谁之手捏造的黄土雕塑
让高贵的冈底斯雪山沦为你的屏风

是雅砻河谷的歌谣吗
是聂赤赞普的马鞭
抑或松赞干布的蓝图
对了,是吐蕃王朝的遗孤

你们从拉萨河岸游牧而来
人困马乏的吐蕃挽歌
停下逃亡的脚步
在象雄的废墟里看见了神的昭示
于是藏北高原铺开羊皮
吐蕃的余火绘制了古格的地图

刀枪不能永远作为拓荒的锄头
一个民族和一个王朝的命运
放在马背上信马由缰
那么,马能走出多远呢
于是,札达的泥土纷纷醒来

一座山雕刻成一座塔
接着一扇一扇打开佛门
这是献给佛陀的礼物
一个王朝的心意

透过须弥山的门窗
佛祖看到了古格的禅心
奄奄一息的吐蕃血统
就这样在古格延续了七百年

我从四百年后的秋天走来
古格已然风化
然而在我转身的时候
我猛然发现
努日龙沟的清泉已经为古格流干
皎洁的明月甘愿与废墟相伴
成为古格王城忠实的守陵者

◎诺日朗冰瀑

这是一条站立的河流
无疑是白马人守护的宣言
然而,你终究在冬日的阳光下失语
一泻千里的气势
怎可以因为寒冷而一言不发
诺日朗,你还是水吗

我不赞美沉默
正如我不赞美萎缩
即使是空前绝后的创意
即使是一发千钧的定格
我也不会赞美

春暖花开的时候
我并没有看见你的傲骨
你伶俐善变的温柔
空有一腔势如破竹的气势

随着寒冬的凝重
你益发地沉默
然而你的意志
却分明站立在悬崖的绝壁
晶莹剔透的追求坚定而绝不随波逐流

诺日朗,隆冬的诺日朗
谁会相信柔弱的流水
也能顶天立地

◎礼拜雅鲁藏布

从喜马拉雅冰雪的喜悦里流来
需要多少朵雪花
才能看到雅鲁藏布的清澈
每一滴水
都是一朵雪莲的心事
只有诗歌才配倾听她的花语

问问雪山吧
怎样将一万年的寒冰
进化为一滴蓝天的透明
这是山歌无法抵达的高度呀
却依然追求最低的流向

请用佛陀的六字真言
把目光清洗干净
也把心情清洗干净
用五彩缤纷的朝霞送你淌出山门

雅鲁藏布
西藏能给你的只有干净的祝福
哪怕天下的水都已同流合污
也只有西藏的净土
才能对你的贞洁做最后的呵护

最高的冰
最低的水
雅鲁藏布
你的流淌
难道是对世界最后的超度

王志国的诗

王志国

王志国,男,藏族,1977年11月出生,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庆宁乡松坪村人。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民族文学》《读者》《青年文摘》等有诗歌刊载,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并获奖。曾获第五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首届四川十大青年诗人”。出版有诗集《风念经》《春风谣》;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蒙古文、藏文、哈萨克文、维吾尔文、朝鲜文等。

现就职于四川省巴中市教育局,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4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

◎顺从

被风吹得倾斜的青草
我喜欢这垂向大地的弯
顺从中隐含韧劲

多年来,我一直把风吹草低当作一种生活方式
但在与现实较劲的过程中
却硬不及石头,柔不如草木
在经历了亲人的逝去、时光的流逝、生活的磨砺后
我突然觉得,在这世上,
除了不轻言放弃和生命的尊严
其他,草木一样,顺从

◎众生之心犹如大地

月光里有人用露水洗头
寒夜中有人用秋霜铺路
当秋风说出:寒冷
菊花交出清香
草木交出青春
大地呈上了果实

在时光的刃口上
生命的盐里藏着疼痛的水
在万木萧萧、天地动容的季节
一粒秋霜比一滴泪水坚硬多少?
一个人比一棵草坚强多少?
众生之心呀犹如大地
除了无声地抗拒
就只能默默地承受

◎桑烟袅绕

午课之后,桑烟袅绕于经堂
红衣喇嘛在合拢的经卷旁秘密地睡去
这随之来临的大静,是神
劳动的间歇

在庄严的群山和哗哗的流水之间
遍地的野花,都是窃听的耳朵
听——
这静,让人敬畏

◎那时

那时你什么都知道
但你什么都不说
那时我喜欢骑着白马从你的身边经过
那时我们无始无终
那时我们是两个正在发育的青苹果
有一颗酸涩的心
一边梦想,一边拒绝

◎暮色

就像等待一场盛大的仪式
群山上走动的夕阳
无声的送走了一天披光而行的日子

草原终于静了下来
远处群山的阴影,像是一张引满的弓弩
伏在草地的尽头

薄暮中孤独的黑帐篷

◎寒夜

一株白菜,一株站在风中的白菜
头顶寒霜,忍住忧伤
既不言语,也不哭泣
与深夜的狗吠、半坡的卑草一起
顺从下半夜的荒凉
就像黑夜里突然遇见一个提刀的人
一身寒意,来自我们
对未知的畏惧

雷子的诗

 雷子

雷子(雷耀琼),女,羌族,生于1970年,四川省汶川县人。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作协副主席。先后在企业、政府机关、党政部门供职。业余创作二十余年,有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说、论文等七十余万字散见于《民族文学》、《文艺报》、《边疆文学》、《新地文学》台湾、《星星诗刊》、《四川财政》、《剑南文学》《草地》《凉山文学》、《阿坝日报》《羌族文学》等。

诗集《雪灼》荣获中国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该书被翻译成日文。部分作品收录于各类文集中,有诗作、小说、报告文学、论文等均在省州各类赛事中获奖。

◎金川有梨花,千朵醉

第一朵

在中国的一隅,在四川的眉梢
在阿坝州的腮帮有个叫金川的地方
金川的三月是白金的梨花白
金川的十月是黄金的枫叶黄
梨花白,早已成为我记忆里那山巅的雪
梨花雪,早已酿成川西北高原醉人的酒
梨花花清雅雅,像我羞涩而狂跳的心。

第二朵

在我出发之前,早有七千汉字抵达
今年我的路标又指向梨乡
不是我刻意的计划而是远方有晶莹的呼唤
金川有沙尔、有庆宁还有神仙包
如数家珍,仿佛那里就是我的故乡。
先有小金,才有大金,两金熠熠相得益彰
从一朵梨花里再开出一朵梨花是怎样的芬芳?

第三朵

据说中国的汉字有十万之众
它们的数量与金川的梨树一样多
从星空开到河畔,从山谷迈向大路
三月的梨花似海,浪花惬意地起伏
神性的汉字可穿越时空
今年我想当它们的导游
金川,梨花编织的摇篮
我将难得出门的汉字安顿在 花瓣的帐篷。

第四朵

阳光剥出梨花的微光
钙质的月亮就挂在了枝头
三个多世纪的老梨树像我的祖母
她慈祥的白发连缀空旷的时空
将隐忍与苦难过滤,
凝结成铺天盖地透明的霜火。

第五朵

有故人卧于沙尔,
那是千朵万朵梨花堆积的坟莹
才华横溢的他枕于花香已有经年
一瓣心香即是一缕人间烟火的思念

这里有个习俗叫做:花葬
虽浪漫无边且是令人心痛的魂迁
呜咽的花也曾咳出碧血
雨后落樱的梨花如翩翩的蝶
左翅是初见  右翅是别离。

第六朵……

◎鱼皮镜

倏然发现抽屉有镜
是多年前赫哲族文友玉民送的纪念
它来自乌苏里江渔村
手工制作,世间唯此一件。

镜中沉下多少星霜与辰月
我不照镜,竟把光线遗忘经年
镜不笑,屉中船歌低吟
镜不语,思维趔趄不前
镜未碎,遗忘是最稳妥的保管。

镜中也许浮涌过一滴滴泪
我认为它与相思无关
时光沉淀于镜底成重生的珠链
曾经的耳语被风干。

后知后觉的我突然愧疚
或许镜底弥漫过一缕蓝色孤烟
(虽不是我索取与购买……
接受即是默许,是纵容猎杀的危险)。

谁让一条野生鱼在岸上搁浅多年
巨大的磁场翻滚着江之呜咽
一根水草借鱼的冷辉将我割伤
水灯吐着马蹄的涛声踢我的傲慢。

镜。鱼皮镜。此刻摧我心肝
如果今夜梦有潮涌,
我会放生它于碧波千里
它定会穿镜而出 跃进雪域——
清波荡漾,经幡斑斓
衣凋零,魂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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