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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上的禱告:淺說楊孜長詩《兩粒骰子》

2015-09-16 09:38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孫山山 阅读

  手心上的禱告
  ——淺說楊孜長詩《兩粒骰子》

  孫山山

孫山山(右)与楊孜

孫山山(右)与楊孜

  2015年9月8日,從中國回到法國的第二天,我給翻譯羅拉打電話。對方聽見我的聲音頗為驚喜,說消失了這麼久一回來就有東西要翻譯呀!我說不是,我叫她馬上來工作室,想讓她和我一起讀一首長詩。

  羅拉的漢語水準很高,如果只是一篇短小的作品,我就不需要她了。可那是一首接近兩千行的長詩,作者讓我談談感受,自然我就需要第三者介入,這個第三者非羅拉莫屬。羅拉不僅是翻譯,也是位出眾的法國女詩人,她的感覺和我的感覺碰在一起,才會使我產生評說這部史詩或詩劇的欲望。

  我叫羅拉把詩列印出來,我說妳邊列印邊讀。印刷機噠噠地響起來,我站在旁邊,手裡握著一杯葡萄酒,好動而多言的羅拉居然沒有發出聲音,看來她被朋友的長詩吸引了。你的朋友是婦產科醫生呀?或者是一個教徒!我說為什麼?羅拉扭過頭來用俏皮的眼光看著我,除了生孩子還是生孩子。還在生呀?沒有了,現在在殺戮,還有神什麼的……

  我的朋友楊孜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是,他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是個賣瓜子的。我問羅拉現在他的瓜子賣到哪兒了?賣到天竺了,又向迦南挺進。迦南是哪兒呀山山?他好像在寫人類史,給神著書立傳,又好像不是,我都快讀不懂了。讀下去羅拉,等印刷完了,我們再一起讀。快拿紙來,印得完個頭 !接著是一片寂靜,只有印刷機噠噠地響著,《兩粒骰子》終於滾到了盡頭,一共58頁。

  人從哪兒來,什麼時候來了,我們不知道,這是人類最大的迷。如果我們知道,那就不該有上帝這個無形的權威,也不會有上帝的代言人。科學存在已久,但人們還是願意相信宗教對人類起源的描述。楊孜以詩歌的形式撰寫了一部《詩經》,姑且取名為《楊孜詩經》。它不是《聖經》,也不是《金剛經》和《古蘭經》。在《兩粒骰子》這部史詩或者說詩劇裡,上帝是絕對的,只要你不問,上帝是不是人,你就會很順利地把這首長詩讀完。

  人類一行動,上帝就發笑。人類的言行始終只是上帝願望的影子,這個影子或長或短,都像一條尾巴,跟隨著你,難以擺脫。上帝是絕對的,人類是相對的,按這個哲學思維,我很難把這首長詩讀完。因為我不僅不信上帝,作為人,我甚至嘲笑過上帝,我和德國人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保持一致:上帝已經死了!但是經由這首詩,我想看到的肯定不是人類史,更不是宗教,而是楊孜本人。

  憨厚的楊孜,每日寫一詩,或長或短,自然而然,不卑不亢,要麼調侃現實,要麼反思歷史。我倒沒有想到他會寫出這麼恢宏的大詩,他哪有那麼多時間鑽進文字裡?

  楊孜是商人,他的生意做得有條不紊。大家說楊孜是兩面人,是中國的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 1879~1955)。他生意越做得大,詩寫得越好。文人苦心經營,足不出戶;楊孜吊兒郎當,也足不觸戶,今天在中國,明天在以色列,後天在德國。如果說他的詩是在飛機上和夢裡寫成的,難道飛機和夢與時間無關嗎?他也喜歡酒和女人,我只能想像他的詩是酒和女人幫他寫的,酒和女人也繞不過時間呀!

  楊孜是性情中人,他是當之無愧的中國當代最大的性詩人,戲稱子宮詩人。他的詩都與生殖有關係。讀楊孜的第一首詩,我就很性奮,讀下去,讀到今天我已興奮不已。

  這首長詩一共分十二季,分別是《殺伐》,《息爭》,《西遷》,《北向》,《媧宰東汗國》,《白令海峽》,《力伐》,《天竺》,《迦南》,《棕紅》,《眾神》和《冰河世紀》。這個季字兒一定不是四季的季,是季候的季,每一個季候都是一個運動。表面上看它是人類生存的烙印,其實是詩人個人情緒的幻影,也是詩人世界觀和人生觀的暴露。

  讀這首長詩,首先應該弄明白長詩中的角色:除神之外,有上帝的代言人或曰巫伐它和宰我,伐它之下有梅伐,梅伐之下還有諸伐;宰我之下有尼宰,尼宰之後還有諸宰。伐它宰我二巫為男,而他們的指定繼承人梅伐和尼宰卻為女性。辨清人物關係,是打開這部史詩的鑰匙。

  從地理角度來看,以亞洲為軸心,以古中國為出發地,詩人用獨具匠心的意識流重新演繹了人類的遷徙史,要讀懂這首詩,從版圖上來看有幾個關鍵字,它們分別是:白令海峽、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和天竺。

  往北抵達白令海峽,它是亞洲和北美洲的分界線;往西抵達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是古巴比倫文明的發源地;往南穿越天竺,即今天的印度。結果你朋友的古人類雲遊還沒有沖出亞洲呀。妳說得太好了羅拉,妳以為我的朋友僅僅是在描寫過去的事情嗎?很明顯,他是借古論今,說說上帝的苦悶和人類的無意識。

  有了人物鏈條,加之地理線索,我們就能夠探求作者的心理軌跡,這一軌跡無疑是這首長詩的關鍵。

  楊孜的簡單就在於他的複雜,他的複雜就是他的想像,也是他對人類未來的禱告和祈求。

  詩的開篇有一個短短的導言:

  創世紀以前
  大約八千年
  上帝不相信愛情
  他把兩粒骰子
  從遠離銀河系的獵戶座
  拋向地面
  他老人家給這兩粒骰子
  分別加持
  想賭一下塵世的情感

  我是楊孜的好朋友,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信奉上帝,但在詩裡這個上帝不是別人,就是楊孜本人。借上帝之形,把他的想像神聖化了。神兮兮的想像肯定比想像更誘人,楊孜不想把他的想像通過一個靜止的事物傳達給我們,他要給我們看一幅心靈的旅遊圖。楊孜是一隻鳥,或者說是一架飛機,他不願意讓他運動的思維落下去,或停止下來,他要把它們導演成一出劇,以詩歌的形式向我們展示他心理的深淵,深淵裡的魚、岩石或一艘沉沒的船。

  第一季《殺伐》和第二季《息爭》,上帝讓兩位叫伐它和宰我的孩子打架。張飛打嶽飛,打得滿天飛。我這樣調侃搏鬥的細節,是因為我知道詩人不喜歡人與人的搏鬥,因為殺戮要死人,而揚孜喜歡活人,尤其喜歡生人。那亙古的生殖欲望怎麼可能被掠殺毀滅?寫到這兒,我想起一件往事,讀大一那會兒,我為了討得一位漂亮女子的喜歡,我把詩人歐陽江河的一首詩說成是我寫的,當我讀到“我要達到怎樣的高度,才能和你一起墜落”。那姑娘說誰願意墜落,要落就落在羽毛的海洋,一下把我的崇高壓得扁扁的。揚孜就是這位美麗的女子!就此很容易理解《殺伐》還沒有過癮《息爭》就接踵而至。

  雙方都死完了,從屍體堆裡鑽出兩個血淋淋的活人,這兩個人是誰一點兒不重要,比如楊孜和孫山山。孫山山還想打,楊孜望著頭頂的兇器,把武器一扔,打個錘子,天都亮了!寫到這裡大家明白了嗎?詩人的反戰情緒通過這個激戰的場面暴漏無餘。

  “始作俑者的造物主啊
  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

  但如果我們說楊孜是熱愛和平的人,是和平的呼喚者,那至少我不會寫這篇詩評。和平是靜止的,楊孜是運動的。我感興趣的是揚孜獨一無二的性意識,他霸道的生殖觀。

  “每到晚上,伐它依次和每一姑娘做愛
  直到姑娘們懷有身孕
  伐它再和沒有絕經的婦人做愛
  儘量讓她們懷孕”

  “每個晚上,宰我先和有月信的女人性交
  直到她們有孕
  然後再和姑娘們做愛
  讓她們一一受孕”

  表面上看伐它和宰我兩個敵對的氏族在準備四年後的再戰,當然人丁是最要緊的,實質上詩人急不可耐地把我們引向子宮——這個神秘的通道。宰我伐它不戰了,他們共同挖掘了一個密室,在裡面祈禱,累了還抵足而眠,難道他們在破解上帝的心思嗎?上帝有點兒搞不懂了。

  詩人又訂好了飛機票,他的想像進入了第三季《西遷》,他的目的地是埃及。飛機還沒有著陸,楊孜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指定了伐它和宰我的繼承人,他們分別是梅伐和尼宰,兩個力大無比,氣吞山河,聰明絕頂的女人。選定了這兩個理想的繼承人,楊孜在頭等艙把眼睛微微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以至於沒有察覺到美麗的空姐端上的那杯加有冰塊的威士卡。陰道就此成為陽道,飛機在藍天翱翔,把雲一片片地戳穿。

  往西以後自然要往北,因為孩子們在遷徙,這是第四季。到了第五季,女權國媧宰東汗國建立,建了國自然要立法。楊孜選擇了美索不達米亞平原,那兒平坦,一望無際,就像女子的小肚子。楊孜一不小心落進肚臍眼兒,坐臍觀天,借媧宰之口喃喃自語:

  “關於食物的法典:
  可以吃一切美味的植物
  和一切美味的動物
  但不能吃人及類人
  可以吃獵殺的動物
  但不能吃死亡的動物
  和長相奇特的動物
  可以吃動物的蛋和卵
  但不能吃爬蟲和昆蟲及它們的卵
  可以吃水中游的魚
  但不能吃會唱歌的魚
  飛行的魚和無鱗的魚
  可以吃走地的禽
  但不能吃飛行的鷹”

  讀到這兒,羅拉驚叫起來,“可以吃水中游的魚,但不能吃會唱歌的魚”多麼美好的詩句!我去中國的時候你能把詩人介紹給我嗎?他一定長得英俊。我說好的,楊孜1974年生,一米八的個頭,長髮披肩,略微消瘦……

  楊孜不僅給上帝交好,也和上帝的代言人和睦相處,但他最愛的還是女人。我突發奇想,上帝會不會是女的?!接下來楊孜帶著他的女子別動隊以及若干壯實的男寵去了白令海峽,去了天竺,也去了迦南,還去了紅種人的部落。走了半天都還沒有走出上帝的手心,上帝的手心是不是亞細亞呢?在整個兼程中,詩人沒忘給孩子們應得的權利,除了祈神保佑,他還推薦諸如三權共和,人獸擁抱等治國方式。但最重要的是人的基本權利,就是日那個事兒。

  “隊伍裡有男女在經期交合
  那蘭·尼·宰翌日就頒佈法令
  今後經期不可交合
  尋常的交合也必須大凈”

  楊孜坐火車或坐船旅遊的時候心情平靜得多,在詩中他描寫了一位叫哇扇·尼·宰的小孩子。走在林中若無其事,他一點兒也不畏懼白虎,他一唱歌,老虎和森林及高山,瞬間消失得不見蹤影。別人說你的咒語從哪兒來,孩子說我會唱歌,白虎只有你們才能看見!可想而知,如果楊孜步行旅遊,那將有怎樣點睛的詩句。

  孩子們繼續前進,無論是遠鏡頭,或者是大特寫,遷徙的人們已經疲倦了!這會兒的楊孜坐在大詩人李亞偉開的香積廚飯店,喝著三十年的威士卡,他有點兒走投無路,至少他的思想在成都平原盤旋,找不到降落的地方。他決定把孩子們放下,走不走出亞洲已經不重要了,作為上帝,他決定再毀滅一次人類。在和眾神(其實是他的哥們兒)磋談之後,借著酒性,終於吐出:

  “人類就像蟲子般
  向地球的各地彌漫”

  這是第十一季。上帝像擺弄積木一樣擺弄著人類,穿越一萬年或者超越一萬年僅是一出兒戲。其實每一季裡上帝都有一個新的表情,要麼擔心,要麼竊笑,要麼狂怒,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上帝不存在,因為上帝可能就是揚孜。

  毀滅人類或者說重組人類,是上帝的拿手好戲。如果上帝萬能,時間又算得了什麼?但有一點,上帝和人類一樣,他也在等新新人類,一旦他們來到,上帝便可酣睡一場,索性永眠。第十二季是人類的再生!

  “上帝打了個盹
  人類就製造這麼多妖蛾子
  上帝感覺無比鬱悶”

  上帝一鬱悶,我們就得重返冰河世紀。到處奔跑著猛獁,更遠一點兒,甚至於能看見朝天怒吼的恐龍。這是最後一季。我也在冰天雪地狂奔,日夜兼程,我不放棄,終於在一個冰窟裡找到了楊孜,他胖乎乎的,一點兒不怕冷,微笑著看著我,我快凍死了……

  快進來,山山
  和我一起喝酒

  2015年9月13日
  於法國蒙彼利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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