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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胡桑2007-2010年诗选

2012-09-28 16:18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胡桑 阅读

  第一辑:普吉岛信札
  2007—2008
  
  为小雅生日作,兼怀湖州
  
  雨突如其来,落入声音内部
  我闪回江南,避进普通的一天
  诗句在蜜橘和鸥鹭间筑巢
  你早已叩门进入欧洲
  而身体逗留在苕霅之间
  一间漆暗的书斋趟过子夜
  你去临摹明清笔记的墨色
  只为一生写一首完美的诗作
  你每日进行无数的大师素描
  仿佛只有吐气若兰的词语才能让你入睡
  
  你熟悉赵孟頫、周密、北岛的老家
  它们懒散不堪,险些弄丢在商业里
  就像你不小心忘在诗歌论坛的帖子
  所以,你改为做梦
  从二楼的镂花梨木窗口照看这些孩子
  拍拍旧宅台阶上的青苔
  把黄昏拉到它们胸口,怕它们着凉
  你恐怕已经构想了几句诗
  准备回到郊外出租房
  潦草地排布在笔记本里,或者,当下掏出
  随身的诗集,把自己搅拌进
  人家的电影胶片、外文碟片、腊肠和情人
  
  湖州的街上,你在眼里打开百度
  搜索美女,她们在地图上
  偏离你的诗篇,然后,你上街,
  失魂落魄,而人们呼吸,心照不宣。
  这比寻找一首诗的好译本残酷多了,
  你把天空拉下来,裹在腰间,
  来到三联书店,把寒冷脱在外面。
  女人的肉体零零落落,桃花太多
  溪水太凉,文字揽着姑娘隐居去了,
  剩下的烟叶毫无害羞,继续买卖。
  “时代变了,像一块失败的化石。”
  春天早已离开城市,难道这是异乡?
  
  故乡的异乡。你家在马腰
  往东南半小时,这是你回乡的路程。
  我是说,水是够的,风也温和,
  人们活在世界之中,时间种在山上。
  权力从乡政府中流出来,而牺牲
  踱过公路、丝织厂和茧站,镣铐同样不轻。
  更要紧的是,还有些唐人的句子
  躲避了翻译,闲步在水田和山麓
  只要愿意,你可以找到隔世的孤独,
  它们现在的名字叫马腰
  
  你骑车,身后是黑暗,词语坐在后座
  窃窃私语,如果你愿意,那块稻场比
  广场还要丰满。吴侬软语也可以舔湿
  事物的内心。你还得往回走,湖州黑暗得
  就像子宫,从莲花庄到馆驿河头,一切事物
  刚刚出生,鲜红的胞衣,你会惊叹的,
  促使你思考句法和譬喻,你会行窃
  但是,修辞让你晕眩,巨大的幻想与忧伤
  落在湖州,被你外视的目光圈养
  此时,可以尽情享受千张包、鸭脖子和
  月河小区的阑珊灯火,城隍庙的旧书好像
  被湖笔染过,墨迹晕出历史
  
  那一天,我们散步在白蘋洲上
  望江楼已委身给城市新村
  愧疚的时代艰难地爬过甘棠桥
  它也许刚从衣裳街的阴凉出来
  此时远没有我们步伐优雅。
  酒坐在饭店里等候我们,我们习惯
  中国食物的胃慢慢习惯了英语。
  但是,只有温炖的梦境能拯救我们
  把我们安排在天堂的床上,拆掉时钟的发条
  醒来是皮蛋瘦肉粥、锅贴或蒸饺
  随后又是上班、漫步、阅读,在大师的
  两行句子间顺水流走,鳜鱼钻进烟波
  你我逆着时代的方向入诗,经营生活与修辞
  在地面上做一名写诗的百姓
  
  2007.10.24  普吉岛
  
  十一月五日午后,狂风大作
  
  风,如一场暴雨掉在地上
  打开了事物不同的心脏
  这生长在安达曼海的透明孩子
  清洗了城市,如同革命
  知识分子们被吹散,撒落在路边
  夜色在眼里浑浊,那就是虚无
  
  窗外是星期四,树叶响动
  窗口,电脑在谋杀世界
  一个词试图回到家中
  时间漂流在外,风袭来
  剥去乐观的恶,事物如同妻子
  躺在床上,逐渐减压
  
  2007.11.15 普吉岛
  
  临苏轼洞庭春色赋
  
  夜,坐在窗口
  春天溢出纸外,墨很新鲜
  苏东坡和它一起醒来
  
  此时,太湖显得有些庞大
  一尾鲫鱼游过客厅
  衔来的梅花摇曳着露水,一脸羞涩
  
  白鹭刚好踏入青天
  就像一种完美的无,几位老人
  进入江南,游戏。工业泊在天涯
  
  凉亭里,孤鹜抱着落霞
  飞走,一枝毛笔面壁而立
  两袖清风,不谈政治
  
  几个部首面目模糊
  一些笔画异常安静
  酒里的苏州城依然小巧玲珑
  
  2008.1.18凌晨  普吉岛
  
  忆与杨键观上海博物馆书画厅
  
  你满身禅气,一堆关于生活的诗歌
  抛诸脑后。作为诗人,你懂得如何
  在城市里行走,目光停在何处。
  我们像两只落脚的鸭子,挤上公交车
  奔赴明清的农田。田埂上,
  朱耷挑粪,睥睨王侯;董其昌打工
  深夜未归,一手好字,胜过老婆的女工。
  沈铨的松鹤图多么不合时宜。你伫足于
  金农的山水册,留白处,他的字就像
  老农的菜畦。而徐渭的池塘里,鱼愤世嫉俗;
  吴昌硕的花卉经不起霜露。你有些失望。
  你看山水,看其中的穷途末路;
  你注视人物,揪出他眼里的恐惧。
  回去,你仍是工人,你写诗,但不摩田园,
  不临边塞。你望着江水,以及蓝天下
  走向死亡的肉体。马鞍山就是中国。
  你写下江边的工人和一条黑狗,老了的
  女人、男人,和最大的痛苦。然后打坐。
  
  2008.1.19 普吉岛
  
  在泰国
  
  在中国写诗是多么幸福。
  ——题记
  
  一
  
  我终于写到了泰国,
  异乡的气压锤翻译出细雨和蓑衣。
  如何让汉语穿上唐诗的鞋子,
  咀嚼着忧郁的干草,陪一只海鸥,走在人妖、
  同性恋、租妻、恐怖片的国度?
  在普吉岛的海滩上,我的词语
  被海水冲得七零八落,修辞已被磨损。
  我迟迟不肯写泰国,口袋里,
  思乡的植物太多,风有点邪恶,
  而一只难闻的榴莲爬不上柳树的梢头;
  狐臭的海水,风一般游动的
  柠檬鱼,并不理解我内心的不适。
  普吉岛,像一只青芒果挂在马来半岛上,
  空气炎热,到了晚上,海风替换掉
  东方人冰镇的礼节。鳞次栉比的酒吧
  接纳声色犬马的航班,卸下进口的喧哗。
  那些老外大陆的另一端,厕身幸福的人群
  太阳眼镜一脸傲慢。黑女人的乳房
  已经喜欢上了另一种语言,宽大的
  骨盆里种植着资产阶级流行小说,
  那无法医治的殖民地忧伤,谁来镇压夜晚的潮汐,
  谁来收拾沙滩上那些疼痛的记忆?
  在这个国家内部,黑暗已被放逐,
  金钱可以改变花朵绽开的态度。
  
  二
  
  蒙上了阴影的夜晚,我触摸到
  一个空洞的季节。中国在下雪。
  北方的寒冷冻醒了亚洲的梦境,
  我惦念的一树梨花已经放弃了忏悔,
  月亮落入废水,据说是灾难。
  普吉岛民开车混乱,铁板一样的
  柏油公路上,日本轿车像鱿鱼,
  吱吱冒烟,校正了我过于抒情的韵脚。
  炎热把无知裁剪得十分合身。
  每天,人们盲目地呼吸,因为宁静
  而无法入眠,痛苦已沉在安达曼海底部,
  被蒙住了双眼。他们把节日挂在街边曝晒,
  再撒点盐,防止它变质,腌制的香味
  弥漫了君主立宪制,那甜蜜的虚构。
  海水不关心政治,也不读诗,只是
  大面积地起伏,在懒散的纬度上。
  摇滚酒吧里的疯狂,像椰树随着海风
  摇曳。可我依然被挡在泰语的门外,
  这些在戴着黄色手镯的字母,
  像海边的灌木丛,踩着赤裸的沙子,
  喂养了一个羞涩的民族,
  神秘犹如闪电。我害怕流亡。
  
  三
  
  频繁的航空线向外输送着梦想。
  移民,就像暴发户的外遇,只想着
  把快感花掉,月亮却不懂得收敛,
  照着异乡人,喝着高浓度的酒。
  一包柜底的故土分明在哭。但哭声
  溶解在海风里,与热带的盐度对表。
  旅游,为了给松散的日子培土,
  而阅读是使自己的肠胃腾出空间。
  那么,活着,让娇惯的翅膀落入泥土
  世界回到完整,这也是语言的胎记。
  爱情也开始屈服,弯向幸福一边,
  面对桃花一样的女人,内心坦然,调情的句子
  发音异常完美,即使在异国。
  叫醒早晨,步入客厅,矗立在
  两个大陆之间,我倾听海洋,潮汐声中,
  身旁的羊齿类植物学会了沉默。
  泰国的事物正在松懈,放弃自己的统治。
  
  四
  
  被遮蔽的痛苦住在什么气候里?
  大陆架像海龟一样匍匐着,承认了
  词语的无效,交出封面蜷曲的护照,
  像交代一个秘密。印度洋神秘犹如天象,
  一个异乡人被打湿了脚踝,内心的重心
  找到了平衡。一个危险的比喻成功着陆。
  石灰岩的内心失去了勇气,被一再分化。
  乡愁躲避了翻译体,远离深渊的
  正午,用什么来说出失踪者的自由?
  被通缉的词汇,突然变得纯洁起来,
  饮着寂静,支持那不义的审判。
  普通人的客厅里,一个帝国在防止脱发,
  三千年的事物走向黄昏,泥土里,
  生机远远不够,需要转义,运输隐喻,
  化解矛盾的赝品。汉语的沟壑,迎来
  普吉岛的风,模仿自己,成为沟通的编织者。
  
  2008.2.17—2.18 普吉岛
  
  西藏:2008
  
  我迟迟未到。你是一个敏感的存在。
  满身湖泊犹如饭后的水果。我沿着地图
  走入你隐秘的伤痕。三月的黄昏,
  庙宇面对西方打坐。高音喇叭在
  八廓街巡逻。电波抚慰着信仰的神经,
  一棵雪松在夕阳里颤抖。春天在三月
  躲闪。死亡,在经书的边缘变冷。
  
  硝烟,和炊烟一起醒来。而中国未醒。
  我关心一头牦牛,在拉萨的清晨
  经历了什么,往事如何被搅乱。
  一九五九年以来,战争像两栖动物,
  趴在亚洲腹部,在世界的屋脊虎视眈眈,
  盯着“自由”,像窥视一只麋鹿。
  
  我打开电视,喇嘛僧侣和暴民
  正撕扯着银行大门,像歹徒攥去
  女人裙子上的星辰。凯迪拉克和雪佛兰
  在火中嘶叫,脸部扭曲,美国的表情
  荡然无存。雅鲁藏布江上的船只
  像酒精,讳莫如深,吞下秘密口供。
  
  挽救知识,即挽救心灵。教科书
  朴素而又空洞,像一朵萎缩的梨花。
  牦牛骨髓壮骨粉,修复中国人的体魄,
  而有些灵魂漂泊在外,以至疯狂。五星饭店
  门口,牛角一样的藏文,试图发出自己的
  声音。一个没有见过海而和神在一起的民族。
  
  人类,一群地球上的无翼昆虫,把前肢
  锻造成弯刀和枪支,为了命运而砍伐
  孤独。银幕上的英雄在时间里空虚,又狂妄。
  在他们眼里,血是来自天国的雨。为了驱逐
  对黑暗和野兽的恐惧,宗教使自己变得清晰,
  它渗入动脉,把血染成白色:透明的昆虫。
  
  我曾目睹清真面馆里忧郁的眼神,世界
  仿佛缺失了漆黑。喇嘛——他们是
  另一种秩序,就像一株隐世的雪莲,
  但恐惧是一样的。顿悟犹如夏天的河流
  与寂寞作战,彼岸倾入水中。死亡
  在模仿现实,寂静的神秘被晒干。
  
  体虚的制度,用坦克来拦截迷途的羊群。
  穿过唐古拉山,正义向草原进发,这市场经济的
  郊外。住在史诗里的格萨尔王,确曾奔驰在
  这片土地上,黑发藏人的大脑内一马平川,
  妖魔纷纷毙命。为什么不让境外的炎热入内?
  西藏,只为了给世界送一股冰凉的风。
  
  中亚,理性的空气异常稀薄,哲学被诗掠夺。
  冰凉的风,有时与雪崩勾肩搭背而来,白色的哈达
  挤出恐怖的表情。一脸冷酷的权力踩着青年们的
  激情,像一头野牛,与死亡共进午餐。不该
  怪罪于宗教,理想主义草原并不习惯政治。
  中亚,人类的疾病,满身疮疤。需要拯救头脑。
  
  2008.3.19 普吉岛
  
  普吉岛信札
  
  飞机,将要起飞,三月从热带回到温带。
  我曾离开你,中国,温和的山峦继续
  绵延在神话里,出租房洗劫一空,
  犹如战后的城市。我离开你,中国,是为了
  躲避上海:知识和商业勾结,就像政治和宗教。
  
  在灼热的尾气里,上海快要融化。而浙江
  与春天搂搂抱抱,很不情愿地跨进夏天。
  运河幽静,柳树,美女一般坐在石头堤坝上。
  我在新市,留恋着嫩绿的事物,犹如留恋
  汉语里的每个词。我何时真的离开了新市?
  
  啤酒里,是我的无家可归。汉语只是一套
  虚构的房子。我把几本诗集塞进行李箱,
  以及电话本和人民币,而把房地产商、官僚
  和对时间的焦虑扔进垃圾桶。我作别小区门口的
  地摊、卖盗版碟的河南老板。在晃眼的沥青里离开。
  
  我俯视福建、广东和越南,胃里的酒精被海风
  吹散。狗一样蹲在海里的岛屿,皮毛青黑,嘴里
  呼出神秘的温顺。人们,就像黑色的贝壳,嘴巴
  一张一合。我听到了另外的声音,犹如被藏起的
  爱情。我煮沸血液,测量虔诚,进入泰国的温度。
  
  我打开自己,像打开一幅水墨画。这个国家,动物
  毫无敌意,植物尚未接受训练。宗教守护人们的心灵。
  政治是一个玩笑,总理的口音被人戏仿,瓦解,
  像掉地的碗。每天吃着漫画的学生,熟悉舞蹈的缓慢。
  游戏是可口的点心,训练着速度。礼节住在手掌上。
  
  海洋有助于开阔的气息。椰树像鱼一样飘逸,
  渔民在夕阳里收网。橡胶树像安达曼海的潮汐,
  懂得在何时停顿、喘息。公路上,摩托车像柠檬鱼
  成群地停在红绿灯下。悠闲的国家,饭馆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汽车经过佛像才能鸣叫,如海鸥发现了岛屿。
  
  我出走,只是为了做一名学生,我并非中国的叛徒,
  我的胃充满乡愁。泰国的菜肴难以征服中国的胃酸。
  羞于愠怒的民族催开诗的心胸。我给宽容培上海沙,
  让傲慢在太阳下暴晒。我终于卸下情绪的盔甲,试着学习
  畏惧的智慧、词语的榨汁机。我准备好了一切,等待回去。
  
  2008.3.25 普吉岛  第二辑:习得荒芜的本质
  
  2008
  
  五月九日于天津旧城作
  
  旅行,破碎的黑暗日益滋长,
  把故乡当作饥饿,自行贬值。
  从一个深渊走入另一个深渊,内心
  获得了异常的平静,预约未来。
  
  被耀眼的阳光戳穿,夜晚不允许翻译。
  我庆幸,昨晚乘坐硬座车厢而来,
  旅行包里,往日的尘埃昏昏欲睡,
  我在天南地北的口音中,修炼清醒。
  
  词语们在家里偷懒。我乘坐
  第三世界国家的诗意而来。梦
  走到跟前,要破坏生活的结构,
  人们以为是个机会,却格格不入。
  
  这些古董店在制造冒牌的影子,
  廉价的犯罪。忧伤像城市一样扩散,
  绝望的喷雾剂,在逐渐学会叙述,
  慢慢将天空麻醉,透露了危险。
  
  这首保存了羞愧的诗歌,甚至不能
  取悦一个女人。夏天快要到来,
  我裹紧外衣,眺望着正在消失的
  脆弱,那纸糊的玫瑰,和钢结构的历史。
  
  2008.5.11
  
  自宝山夜归杂咏
  
  我迷失在寂静中,自我改写。
  炎热很轻,像光阴,逼近窗口。
  虚无缺席。柳树摇曳在朴素中。
  欲望溢出身体,这萎缩的写作者。
  
  一些钢铁在天空飞动,
  黑色是恐惧。两只麻雀收拾行装,
  在公路旁休息、亲吻。
  地铁上,两个说话的人被沉默隔离。
  
  平原如抹布,抹掉独裁的悲哀。
  一些被遗忘的思想,正和鲫鱼一起
  游向历史深处。城市,
  从未触摸过过语言柔软的质地。
  
  事物流离失所。街道既不能解放
  也不能囚禁诗的节奏。
  一夜之间,南汇的西瓜占据夏季,
  这虚无的爱,卜算红灯区。
  
  “羞耻,是一种革命。”
  那么多昂贵的孤独,离溃败
  不远了。空气稀薄,犹如
  淘过米的水。文字很穷,浮不上来。
  
  2008.6.10 凌晨
  
  久雨夜读
  
  雨回到江南,犹如异客。
  我隐身于一本清朝的诗集,
  与诗一起出走。故乡很远,
  两百里公路,我从未涉足。
  
  杨梅顺从时间,日益变肥。
  我返身,一种坚固的修辞
  迎面而来。它扶着一个敏感的
  灵魂。格律如河水,从唐朝
  
  流到晚清,但洗不掉栀子花上的
  工业尘土。我和雨声,一并
  跌进往事。孤独能否在绝句里
  保持尊严?“爱”走在聚丰园路上,
  
  患得患失,而长安的夫妇像琴声
  点到为止。我有理由相信,直到
  十八世纪,古人的生活像檐滴一般
  富于节奏。白天平,晚上仄;
  
  与兄弟对仗,与情人比兴。蚊子
  被挡在繁体之外。固体的象形文字
  建筑起山水,才赋,和坚固的悲痛。
  但那些幻影的作者,已丧失了属性。
  
  典故早就枯萎,历史已被污染。
  紫外线漏进简化的汉语里,切割不朽。
  但聚丰园路分明是条快乐的街道。
  我饮酒,聚散,循环,完成自己。
  
  2008.6.11 凌晨
  
  孟溪三章
  ——致何羲和
  
  一、月光
  
  浙北的月光铺展,像废弃的旧屋
  停泊在村庄的肺部,一条雌性的运河
  携带着忧郁,犹如一条精神衰弱的狗,
  被夜晚逼迫,对岸的皮革厂在梦境里衰败。
  
  我的诗就像半夜的枣树,假寐,
  仲夏在它的绿色里摄取混沌。
  笨拙的韵脚,犹如孩子身上的泥,
  凌乱,但忠诚于事物。习得荒芜的本质。
  
  梅雨逐渐褪去瘢痕。我搁下都市的
  短暂性,目击月光,像眺望记忆,
  捆绑时间的绳子,被电动剪刀剪断。
  乡愁,就像腐蚀的电池,被废止。
  
  2008.7.15
  
  二、运河
  
  蝉趴在薄雾上,渐入黄昏,
  患炎症的黄昏,需要医治或教育。
  浙北在贫血,犹如干瘪的蚂蝗
  吸附在运河两岸,贩卖冷漠。
  农民躬身于水田,种植痛苦,
  就像昆虫,被遗忘在作物里。
  运河涨潮,仿佛一名急行的乡村女教师,
  溜出颤栗的深巷,手中的教鞭
  停在半空,对准了不在场的学生,
  一只磨损的钢笔是她胸口唯一的黑暗。
  
  我回到蒸笼一般的村庄,被风丢弃。
  父亲在田里施肥,按照固定的路径,
  赤脚踩到我稗草般的童年,
  运河是温顺的,用柔软如杨柳的手掌,
  运输着货船,那没有地址的亲人,
  经过我的教室,像一位
  见习过痛苦与灾难的妇人,与我对视。
  这里是孟溪,历史在此偏移。
  通过流水,我解构了对炎热和时间的恐惧。
  我曾犹如一只候鸟渴望大海,与飞翔。
  如今,我像盐一样待在生活里,
  占据一个最佳的温度,调制情感,
  成为命运的催化剂,直到被一条鲫鱼吞下。
  
  2008.7.16
  
  三、桑树
  
  作为一棵低矮的温带植物,
  我不能为你写诗,不能像水草缠绕
  你的影子,你是一条懂得降温的鲫鱼。
  电风扇吐出空洞的声音,
  炎热蹲在江南,像只蟾蜍,
  我不能像背景中的月亮一样,
  透过水的惯性找到你的住宅。
  我长在地里,比星辰更加安静。
  
  我在雨里微颤,你的脸像泛白的
  瓷器,像早晨的雨,你游过孟溪,
  你是否注意到了,水边一株穿短袖的
  桑树,酒和孤独在叶片上荡漾?
  
  生为桑树,只有农业陪伴着我,
  故乡是一种病毒,拼命躲避围攻,
  黄昏过后,它坐到床边,骗取赤脚医生的
  欢心。它需要诊治,但无法腾空自己。
  我忧伤,犹如一幅清代的水墨。  
  
  你的鳍逼真,仿佛这残酷的日子,
  你的语言遥远,像树上纯洁的果实。
  夏天的雨水擦身而过,仿佛星辰,
  你是星辰背后无止境的虚空,和声音。
  
  2008.7.17
  浙江,仙潭,孟溪。
  
  夜读黄仲则
  
  临睡前,我找到一种语法,
  它像八月的水果,裸露在月光里。
  月光夜泊于翻译之外,安慰一条江。
  
  我希望像你一样取悦于汉语,
  再用诗句惊绝四座,治疗疾病,
  抚平创伤,哄着大陆入睡。
  
  可你在一首诗的题目里病了,
  且困顿于经济,纠缠于伦理。
  欢愉总是那么短暂,犹如重聚。
  
  游历大江南北时,你知道,
  毁灭历史的人轻易走在你前面,
  正如病患先于早晨侵入你的病榻。
  
  幽燕的沙尘如何开拓胸怀?
  这是你的内疾,你珍惜中国
  给你的一切,哪怕是绝望。
  
  你答应语言,给她一个良好的归宿。
  你要把她嫁给日益贫瘠的北方,
  给她一条古典的河,以及甜蜜的晚霞。
  
  但被毁掉的历史越来越沉重,苍白,
  就像阴暗的天气,压倒一个人的内心。
  一个缺少漫游精神的民族孕育了多少游子。
  
  在粮食上跋涉是最痛苦的。
  透过昏黄的八月,你看到一块大陆
  正在下沉。没有一段史诗能拉它一把。
  
  格律诗滋养起来的心灵,脆弱就像西瓜,
  一本短诗集放在台灯下,我不忍心望见窗外密集的小区,
  黄仲则,你用诗建造的房子,早就随着你死了。
  
  2008.8.28  凌晨
  
  拂晓登昆山玉峰
  
  十月像一张票根,被用旧,逃离国家。
  旅游尚未醒来,亭林路上,
  我用一个句子拦住市场经济,
  让孤独的女人安全地走入出租车,
  家庭暂存在公寓里,难以被纠正的
  少女岁月,已经与拆迁房一起失踪。
  早晨的公园,清洁工用自来水擦去
  栏杆上的夜晚,白天在传授种植空白的秘诀。
  老人们以闲聊注满一个新日子的腹部,
  茶和戏曲构成了时间的主要成分。
  人们诚实犹如工资,在未来一般含混的清晨,
  弯腰,劳动,区别于僵硬的植物。
  
  半山腰,一位晨练的妇女,潮水一样
  抖动腰身,她的动作增加了山里的宁静。
  突然的一声鸟鸣,收拢了中年男人恍惚的目光,
  灰色上衣倒映出我的外地人身份,
  他用熟练的伸展动作,巩固与这座城市的
  合约关系。我就像一个比喻,
  来到这些仿古建筑边,搜查它们的喻体。
  张大复或者归有光的手杖,逐渐融化,
  像一场遥远的雪。遗忘犹如被泼掉的茶叶。
  
  这样的清晨,我看见自己的童年,
  它像山下的城市一样铺展在大地上。
  街道那么静,似乎工业是十八世纪的流感。
  “生活,就像反扣的玻璃杯,波澜不惊。”
  人群稀疏,我庸俗而平静,犹如山上
  失去刻度的脚印。从东麓走到并蒂莲池,
  老人们谈论着光阴的叛乱者,
  他们流亡的语言洗濯了林阴道上残余的顾虑,
  让我清醒如海雾,卑微如尘土。
  
  2008.10.7
  
  与小跳跳漫步沙家浜
  
  那么多风,吹散了革命。
  事物缓缓展开,风一整块掠过。
  气候在芦苇中结巢,
  竹桥架在岁月上,独自风化。
  
  我在下午感觉到了冷,
  它来自湖水和鱼,那么深。
  在人少的石路上,我扔掉上海,
  找到了落叶一般的存在。
  
  树不说话,你的话很多,
  但话语就像宁静的雪。
  “巨大的事物是对世界的一次冲击。”
  雪落下,重新安排我内心的秩序。
  
  我们坐在石桥上,像两只很瘦的风筝,
  几个女人快乐地走过,巨大的风车
  停在湖边。语言慢慢凝聚。
  善良就像天空,干净起来。
  
  就这样,时间停了片刻。
  世界大了许多。我感到无比羞愧。
  幸福就像那些睡莲,
  你叫不出名字,但它们一直在生长。
  
  2008.10.14  凌晨
  
  夜宿崇明岛
  
  市区已被渡江客轮丢在漩涡里。
  夜晚会把每个人当作一条被子,铺成睡意。
  在一个郊区县,方言比一张轮船票亲切得多。
  车站背后的一条街道,比酒瓶中的虚无更漆黑,
  男人在吸烟,像那些长江口的小码头。
  崇明岛东部的破落小镇,如一条昂刺鱼的头颅,
  扎在亚洲东海岸的泥沙中,显示出无与伦比的镇定。
  
  候鸟们羞涩得躲在湿地深处,像那些被我们
  用正义伤害的妓女,欺骗是一种进入法律的事情,
  人们对待耻辱与光荣,犹如一条歇后语,
  破折号的前后,语义如此松动。岛屿血液中的风暴,
  愈演愈烈,必须用一种胶水黏住。水果摊上,
  方言比一张锡纸耀眼,它们谨慎的唇齿音
  捆绑息怒的东海,像诱骗一枚纸箱中的桃子。
  
  但东海比夜晚更庞大,它在农工商超市门口呼吸,
  静如酒店老板娘臂弯里的女孩,人们轻声细语,
  仿佛在谈论家丑。“时代的目击者,潜泳于海。”
  车辆停在街口,就像露出双螯的螃蟹,窥探
  黑暗的动静。来崇明岛,不是为了仿制唐人的
  一次夜宿,消费忧愁的酒,然后,用文言词汇
  含蓄地刺杀某些被权力折叠的官僚。度过
  
  一个夜晚,把情调从诗中挤出,让真相渡船来到
  岛上。我的诗句绑不住一条细小的滩涂跳鱼。
  一只苍鹭在芦苇丛稀疏的淤泥上,寻觅爱情,
  偷偷瞥了一眼野合的男女。崇明岛欠一下身体,
  掸去腿部的黄昏,把海岸线交给富于弹性的睡眠。
  蚊子闲云一样滑翔着,像是旅馆里乱扔的衣袜,
  在慢慢感受凌乱与闲散。床,如一场被镇压的叛乱。
  
  路灯犹如夜游的蛾子,随意地停在窗户上。
  我开始放松,记不起一件往事,像一片空洞的
  海域。装满政治的国家随着新闻睡去,
  犹如从超市买来的两包纯牛奶。家庭旅馆里,
  沾满灰尘的吊扇,高高在上,拒绝做异乡人,
  正在变成故乡夜巡的秋虫。手机闪着
  微黄的光,像女友的问候,让我进入许多事物。
  
  2008.10.17 凌晨
  
  与藏马对饮衡山路至晨
  
  出租车飘过立交桥,像一张落叶。
  对于我而言,上海从未存在过。
  新华社大楼就在我们身边,
  比劝酒的女人更为素净。它懂得沉默。
  一条街道望着我们,如一句唐诗。
  
  华东的电流在加热器里嘶鸣,
  它比我们还要懂得这个时代,
  犹如恐惧蹲伏在我们脚边。
  烤肉摊破坏了一个意象,
  但足够真实,它跟随酒精而来。
  
  街上,夜继续忙乱。梧桐树
  长到梦境之外,身披霓虹灯,
  犹如酒与女人的混合物。
  身旁的粤语一脸猥亵,它懂得
  女人和这座城市的密度,却不知道
  如何用色子偷取夜晚的秘密。
  
  只习惯了一种声音,它越过酒桌
  抵达幽暗的
  我想象过抱着眼前的女人去春天
  手掌犹如一场细雨掠过乳房的草地。
  但时间在头顶欺骗我们。我清楚。
  咽下想象力,我低头不语。
  
  我们谈到一些诗人。
  这是我们的疾病和善良。
  有些诗人毁于政治,
  有些像一枚硬币被经济磨旧,
  或者,从诗歌的小仓库走向
  
  散文的山林。还有一部分
  是隐秘的灌木,散居各地,
  守护语言的气候,渴望
  碰见黄昏与寂静,多么
  不在乎现实,那任性的季节。
  
  快递员,用蹩脚的普通话按响
  门铃,像一封陌生信函来到门口。
  电信局实习生,用地方化的傲慢
  拒绝为你传输信的内容。
  但这些加速了诗句的澄清。
  
  清晨总会到来,它是天际的雪,
  安慰一个冬天。出租车把我带向郊区。
  站在夜晚尽头的人们在等待什么?寂静
  与寒冷相拥而坐,也许可以把诗带往
  郊野。句子天空般干净,比醉意更体贴。
  
  2008年12月14日凌晨  第三辑:惶然书
  
  2009—2010
  
  聚丰园路是一条快乐的街道
  
  仿佛住在塑料公寓里,他等待着,
  被时间氧化。他腌制乡愁。
  刚买来的春天,火候微弱,
  啤酒瓶里,倒不出一个女人。
  走出单薄的小区,大地告诉他:
  热爱事物的程度不够,对女人持批评态度,
  是失败的起源。在小酒馆里,与烤肉一起
  拦截冬天,可酒精并不像阿司匹林,
  能清除思想的炎症——这些疾病
  犹如疾风袭击记忆的平原,在大陆深处起伏。
  烤肉,像一名口齿不清的民工,
  与他交换对政治的看法,
  言辞把祖国撕裂成两半,摊在桌子两边。
  天气预报一再推延着冬天,但不能挽留现实,
  它总是被国家级播音员过度抒情。
  一个句子踏过他的脑袋:
  为什么男人渴望在街边宿醉,
  而女人比夜色昂贵?刚刚裁剪好的诗句
  就像七浦路的衣服,
  与内心并不合身。表面上,
  勤奋能够缝补经济危机带来的破洞,
  可是,梦,总会像鳝鱼一样探出
  他的被窝,如何被赤手擒住?
  面对往事饮酒,像摇滚乐一样含混,
  这个未烤熟的夜晚渐渐地熟悉起来,
  它深刻的穿着就像一部老式电话机,
  神秘莫测,装着变质的娱乐。
  此刻,他像一个家族,宁静下来,
  把锋芒折进衣袖,将愤怒撒上孜然,
  送入肠胃,而一切只是生活开的小差,
  是知识分子的失眠症。
  如果搭着酒后午夜的肩膀,
  像破旧的空调一样吞吐天空,
  无须公章,就可以证明一个公民的
  生活觉悟,和一条街道的清白。
  睡觉前,他抖掉了口袋里的苍凉,
  将沉默拉回身上,像攥一条被子。
  
  2009年3月5日
  
  惶然书
  
  一
  
  这个夏天,我要更隐秘地活着。
  每到黄昏,我将遗忘从记忆里拯救出来。
  黄梅时节,人的想象力受天气左右,
  被迫停靠在卧室里,翻阅足不出户的日子。
  雨下着。词语,比公共汽车跑得更快,
  更快的是法律的条文,一个巨大的国家正在成长。
  
  虚无却是我每天呼吸的空气,
  世界在我头脑中崩溃,我有别于
  一只小区的野猫,或者一棵顺应时间的杨梅树,
  它们与世界交换物质,波澜不惊地生长,繁殖,
  并不知道痛苦为何物,
  也不能用一个句子来表达快乐。
  羞耻则远如天际。我每天与词语较劲,
  最终不知道能表达出什么。
  
  对我来说,时间是用来睡觉的床,
  去流浪的鞋子,也是那条本不存在的道路,
  有时候,它只是突如其来的暴雨中,
  我渴望撑起来的一把伞,并不能拿它来照明。
  时间把每一个日子送到客厅,让它们与人闲聊。
  
  我在地铁里公开读一本诗集,但只能秘密地写诗。
  一个理想主义的清晨常常显得那么诱人,
  试图去干预家庭,道德,国家,
  或者世人的善恶,但从不关心身体,意志,
  以及一个人在黄昏的诞妄。
  在这个意义上,白昼显得多么荒谬,空洞。
  某些人体内的黑暗,像一张濡湿的纸,贴近世界。
  
  2009年7月3日
  
  二
  
  爱是一株发育缓慢的樟树,它美好,
  但我不敢动它,不敢拔苗助长,
  社会很脏,爱就像一只可能的素瓷,
  被一只现实的手捏上油腻,
  然后在仇恨里,破碎。
  我知道那棵树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它死的时候,我疼痛了几年,
  犹如一场道德的伤寒。
  
  虚无像一场梅雨,
  从爱的里边下到爱的外边,
  像一个穷追不舍的歹徒,一直从爱追到性。
  而逃跑,是一条游在希望里的鲫鱼。
  希望则是虚无的果子。那么多年,
  我不再相信寂静,也不相信政治。
  我看见一只逃出社会的麻雀,
  一封遗失在半途的信件,
  我看见身体伤及爱,和信念。
  
  有些女人生在当下,有些活在他乡,
  有些住在欲望的别墅,有些尚未从云端摔下来。
  但我总要选择一个女人,她就像窗外的夜晚,
  和雪花,是我心里最寂寞的部分。
  我逆来顺受,这些年,我从田野里知道,
  那些花草并不需要一套农业制度,风暴已经够多。
  
  可我对爱不再关心,逐渐忘了那棵还在
  生长的树,我去写诗,遇到肮脏的事情,
  残酷的瞬间,理想的枯萎,人的不自由。
  我在诗里点火,烧掉那些不该长出来的植物,
  在灰烬里,我发现人民之外的人,社会之内的社会,
  一个女孩的哭泣,一位老人清澈的眼神,
  每个人的疼痛,以及这个国家正在破碎的梦。
  
  2009年7月5日
  
  三
  
  这些年,我从人民里走出来,
  学会了私人的快乐,
  但寂寞像衣服一样裹住我的身体。
  人们习惯伤害别人,
  粗语或血刃,如积雪覆盖了伦理。
  半空中的一个谎言,像一场雨,随时会落下来。
  再也看不到空旷的午后,两个小孩
  把未来当作冰棍含在嘴里,让它融化。
  
  融化之后,是黄昏一样的忧伤,
  几只麻雀穿过田野,将不义撒在农村,
  但那不义比稀粥还要柔软,
  我并不知道何为害虫。
  我曾活在聊天的时代,人们安居乐业,
  废话如阳光撒在屋檐下。
  可某个伟人将人心栓在
  橡皮绳上,如今绳子早已氧化。
  
  人们开始把生活藏进自己的裤袋,
  连语言也粘上香水。
  而社会那么寂静,只有广告在聒噪。
  文字多如这个国家的人口,
  但像瘫死在河边的狐狸,来不及做梦,或回忆。
  我并不知道在中国,
  应该成为一只动物,还是一株植物。
  每一个白昼,诉说都是一种病毒。
  
  地铁里,一只MP3掩饰了
  两只耳朵,和假冒伪劣的乞丐,
  羞耻像被用完的圆珠笔,正在消失,
  指尖的那点天空小得多么不道德,如一个落日。
  即便如此,我更愿意倾听一只蚂蚁的呓语,
  以及甲型流感患者的午夜。
  再也没有人为我安排演讲稿的语气,
  我必须自己去选择一个词语,在腹部呢喃。
  
  2009年7月9日
  
  四
  
  夏天的末尾,路往内心走,
  一面诚实的镜子,事物在里面明灭。
  记忆,缩进壳内,一个怯懦的黄昏,
  不断返回,渐至死亡。
  虚无很近,把蚊子、枫杨、
  卷册和雨水放入遗忘。
  那么多高明的人渴望消失,
  否定自身,逃避存在,
  事物毁在无形之中。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组成时间,他们痛苦,欢愉,
  比理想更加具体。
  大师在寂灭。
  路边,几个男孩正在显现,
  他们的微笑打败了未来,那无限的手掌,
  而这些男孩将会长大,
  打架,反目,恋爱,然后死去,
  他们要比莲花和竹子生动,
  但是,更加不安,
  像一群不能着陆的白鹭,
  优雅正在消失,犹如岁月,以及爱情。
  
  谁也没有注意到,
  窗外,一个撑着伞的女孩摔了一跤。
  一种事物在扰乱我们的生活,
  它的名字叫台风,而不是秋愁。
  不知不觉,记忆被这种风打湿,
  我不知道,在何种程度上,
  它们构成了我的一生,我何以逃遁。
  
  2009年8月11日
  
  五
  
  我被包围在事物里,夜空,
  狗吠,欲望,一辆突然加速的摩托车。
  思想,正在扼杀一个肉体。
  有人在看电视,洗澡,鱼池上的
  自来水龙头开着,那些夜晚的声音,
  滴落在我身上,落得越响,
  就越安静,孤独是一个高音。
  
  一个醉汉游荡在聚丰园路上,
  几家小超市和烤肉摊,像需要逃离的
  日常生活,随时守候着。
  记忆,遥远犹如冬天,寒冷一般
  真实,难以摆脱,一个残酷的影子。
  一个男人在醉里清醒,就像写作。
  
  那么多事物,我可以忘却,但无法命名。
  词语,在远离我而去,但我
  没有丝毫痛苦。绝望,搀扶着岁月走来,
  伤害了身体,往事,以及邪恶。
  时间会一无反顾地消灭每一个人。
  街道上那些影子在消失,楼上的声音
  停顿下来,我学会了冷漠,和顺从。
  
  夜空,被狸花猫交配的声音迅速撕开。
  爱,是可口的毒药。屈服于习俗,历史的驯服,
  以及道德,“爱”越来越像阳台上的植物。
  羞耻,犹如缺水的土壤,收束根系,
  秘密被刨出,或者藏得越来越深。
  许多人在研究恋人的状况,或者甘心被研究,
  半夜上楼的女人,脚步声多么无动于衷,
  一只老鼠在咬电冰箱,一条过于深情的短信
  飞进别人的婚姻,失眠仍在继续,另一个人在酣睡。
  
  2009年9月13日
  
  六
  
  疾病跟随着时间,来到我面前,
  我领悟到了肉体的存在,它的无能及限制。
  一个意志在内部眺望,抚摸着
  缓慢的时间,逐渐成为一个陌生人。
  
  门外,徘徊着我爱过又恨过的生活,
  一种虚无守住门口,让每一个瞬间
  生动起来,纯洁犹如一个白昼。
  而那些情欲、饕餮和快感,改变了内心。
  
  在这些欲望里,我仍然在探究
  一种爱的方式,以及自由。
  它们从疲惫的身体里逃逸出来,
  深邃如秋天,顺从一切,像一株植物。
  
  我用药和清晰的秩序,挽留身体,
  但事物的名字多么不够,
  我需要忘却,做一个寂寞的人,
  当人们用词语咒骂事物时,我选择沉默。
  
  2009年10月17日
  
  七
  
  街道那么稀疏,仿佛老人的目光,
  上班回家的女人抹去脸上的风,
  薄暮抽打着每一棵树,
  我像一枚忧郁的硬币,被遗弃在郊区,
  那些温暖的尘埃一去不返,
  无形的枝叶,在岁月里逐渐成为自己。
  我看见,习惯寒冷的人,在冬日挥霍寒冷,
  他们错过了冬天,以及梧桐树上零落的时间。
  
  我犹如一只橘子,被饥饿的命运吃掉,
  我迅速消失,只有食物在我体内走动。
  干货摆放在电视机旁,被子睡在床上,
  在另一种记忆里,台灯熄灭,
  这些仿佛来自故乡,但我无法回去,
  我渴望见到的不是伦理,它们仿佛藤蔓植物
  缠绕无知的生命,日益苍老,丑陋,不愿离去。
  
  我渴望触摸到一些具体的事物,
  一棵倾斜的白榆,木质碗柜,
  自来水龙头,和母亲的微笑,甚至痛哭,
  它们的存在让我领悟了这个世界。
  傍晚的阳光另有身世,
  就像这片土地有一个秘密的来源,
  但我无法命名,有些词那么瘦弱,
  甚至尚未出生。我说话,停顿在
  一个虚无的词上,但它引不起我的恐惧。
  
  2009年11月22日
  
  八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夜晚,它为什么聚合得
  如此必然。易碎的日子降落在歌厅,体内,
  一场暴雨在离开。戴眼镜的服务员像逗号一样
  重复,大声的耳语,在高耸的音阶上静息,
  如一条喘气的蛇。空气有些异常,具有黑暗的形状。
  冷漠的手指把我领回过去,上一个世纪的容器。
  
  电视荧幕变幻如广场,一支插电的烟,像抖动的街道,
  折叠的节奏,仿佛星期六的商场,在深处,有人优雅,有人
  手足无措。我不相信自己坐在这里,音符的嘴唇越来越苍白。
  那些自足的人并不知道,世界在房间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耳朵,是我发炎的肠胃,歌曲发酵,随着疲惫流失。
  旧年在门外游荡,像一个垂死的病人。我们都在苍老,
  那些尚未成形的音乐,散落一地,寂静犹如晚年。
  
  我想要睡去,用一个虚构的梦。夜晚似乎在消失。
  缓慢的晨雾路过密云路,家乐福尚未醒来,像蹲在半空的猫。
  日子一定已经改变了,从红灯区到卖秶米饭的早餐摊子,
  一些轻盈的阴郁慢慢推开晨曦,犹如一个稀疏的节日。
  谨慎的街角以最古老的方式向人们敞开,它接纳事物,
  又在另一个街角吐出,只是我们来来往往,看见钟表,
  却极少看见黑暗。天空一角,一种无动于衷的寂静在下坠。
  
  2009年12月30、31日
  
  九
  
  鞍山路上,世界在搬动自己的黑暗,
  却不能阻止失望从街口席卷而来。
  店铺关闭,像关闭一个希望,时间拆开寒冷的信。
  
  两三个外省学生在争论友谊,
  那双比夜晚还要羞涩的手,仿佛
  在打一幅冷漠的牌,失败者零落在地,等待
  一场安排世界的地震,一次虚无的救赎。
  
  那个在地铁里做梦的女人,被日历送往
  匿名网站,或者市郊图书馆,毫无声息,
  像渗进墙角的水。她正在失忆,正在擦去
  对幻觉的爱,犹如每天清晨卸下被子里的方言。
  
  然后继续穿梭在失眠症的地下,听着那首
  被查封的歌,合法的目光停落在玫瑰色的胸衣广告上。
  最后,需要把疲倦打包,坐上一面镜子访问自己,
  在天堂的后山上,收集与爱有关的植物,和别人的面孔。
  
  起自内心的黑暗漫过客厅,它不在记忆的
  任何一个角落,只是在期待另一只手将它推醒。
  但曲折的梦最怕被讲述,那温柔的部分,沉默
  犹如书籍。露水是不速之客,清晨在修缮夜晚。
  
  2010年1月22日
  
  十
  
  希望,以最隐晦的速度逃走,
  如一名负债者,熄灭了愤怒、
  羞涩和怜悯,以及奢侈的夜晚。
  时间开始溃败,就像午后一无所获的
  拾荒者,回想起空洞的过去,
  两三座城市或村庄,荒凉的街道,陌生的女人。
  
  “冷酷是借来的外套。”
  对这个世界的恐惧,
  使我站在了这里。
  内部的风侵袭了一个春天。
  
  疾病占据的形式,轻微
  犹如尘土,犹如虚假的承诺,
  强悍的痛苦抓伤了未来的日子,
  让它们变得怯懦,睡梦一样脆弱。
  
  曾经被珍视的肉体,正在丧失,
  像一个逐渐隐退的潮汐,像悔恨与仇怨,
  伴随着记忆,被日子耗尽,
  一片空白躺在纸页的末尾,几乎忘却了死亡。
  
  透过岁月,可以梦见几个名字,
  它们散布着一种混沌,逐渐暗淡,
  犹如黄昏,正在习得收敛的能力,
  名字里的事物和肉体,再也没有爱与恐惧,
  没有饥饿与羞愧,就像这条被不同政权
  不断修改的街道,宁静犹如一块平原。
  
  那么多谎言降落在清晨,
  那么多误解出入房间与车站,我依然沉默,
  习惯于懒散,对奇迹无动于衷。
  
  对于这个世界,我仍然一无所知。
  
  2010年2月18日
  
  十一
  
  一种温度纠缠着,血液里的黑暗
  是唯一可走的路途。黑暗敞开大门,
  别人的面孔,却惊吓了客厅里一片清凉的天空。
  
  到了夜晚的最深处,那些疼痛被我们
  一再遗忘,在早晨逐渐变细,散开于春风,
  退回到纯洁的齿间。街道太冷,太单纯,
  并不能容纳我忧郁的眼神。只能偷偷吃冰,
  阳光不多,这几口冰冷的孤独需要一个人消化。
  
  别人的面孔才是一个笔还不清的帐。
  一只被绝望淋湿的手,从背后抱过来,
  一个习惯的动作,却碰到一阵战栗。
  语言打下的死结,就像生物进化出来的基因,
  它的艰难比一条河流还深,冷漠,犹如下雪。
  
  人与人的对视,有时候,只是话语的对殴,
  春天也无法擦去有人打在脸上的耻辱,
  这是一种泪水洗不掉的丑陋,就像生活自身。
  凋零的走廊上,堆满了误解的纸箱,
  谨慎的风进进出出,因猜测而更加胆怯。
  
  我缩到被子的另一个纬度,春天可以是
  秋天,内心的黑暗是另一种呼吸,懒散的晨雾。
  见识这么多生活,无非是要学会挤干
  死亡的水分。爱是为了不爱。
  相互怨恨,是为了让我们慢一点老去。
  
  那么,离开和留下会一起落入床头的水杯,
  拥有和丧失搅动着一种叫做自足的液体。
  你现在的痛苦迟早会被颓败的身体赶上,
  时间总会有事可干,让疲惫的夜晚更加疲惫,
  以致麻木。入睡和醒来是同一个梦。
  只有忘却。失去的一切,会变本加厉地回来。
  
  至少,我还可以与某些事物相敬如宾。
  我在交谈中添加黑暗,迫不及待地
  从绝望的椅子上站起来,逐渐变成
  今天的样子。那个闪耀的伤口终于懂得了沉默。
  多年来,交谈是一块淤积着干旱的丘陵。
  别人的面孔犹如一场最漆黑的雨,宽恕的入口。
  
  毫无病症的怜悯,比死亡还要根深蒂固,
  这面孔背后的海水,是否荡漾得比另一个世界
  更加不可捉摸。只是,我逐渐学会了从反面去生活。
  一种可怕的人性,让我变得铁石心肠,又极其敏锐。
  在日子的缝隙理,我仿佛听到别人的声音,刺破了
  这个不可复制的夜晚,它寂静,但唆使我去复制自己。
  
  2010年3月26日
  
  十二
  
  我迫不及待地完成。从地平线返回,
  背负着夜的寂静,那令人渴望的形式,
  学习如何再一次进入生活。白昼永不消失,
  就这样存在着,像自己一样盲目。
  
  回到这张活下来的床,回到
  食物的体内,一只钟在拒绝时间,
  我看见日子裂开。但你和我的
  痛楚之间,一场风暴被目光熄灭。
  
  各自的宁静在风暴的中心完成。
  我入住恐惧,敲开它的缺席,
  丧失之风吹开了另一种呼吸。
  那些记忆裸露在一个空洞的下午,
  
  它们在用另一个声音说话,
  走向野蛮,用借来的步子。
  我逐渐变轻,但一个诺言回到我身上,
  只要有一条缝隙,时间就不会自行消失。
  
  不要在现实之外,搜寻一个句子。
  语言就坐在语言的脸上,它不是
  藏于自身的杀手,事物在四周懒散地
  走动,那些秘密,无异于桌上的点心和茶水。
  
  “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突然。”
  还要惶惑。它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变得短暂而迟缓,破碎在人群中,
  使我更加惶惑。但我看见好几个未来。
  
  2010年4月10日
  
  褶皱书
  
  一
  
  收藏起声音。这些名字
  和一个空洞的下午,来自沉默的影子,
  它们逐渐稀薄,无法聚集在窗口。
  窗子上,一小片孤独被生产,
  时光在它身上打结,然后从咖啡中起飞,
  栖止于女人的胸口,这是十年前
  不再生长的岁月,鱼网里溜走的一条银鱼
  患上谎言症,懂得了权力的艺术,
  在女人的腹部优雅地行动。忧伤迟迟不来。
  
  出租车司机紧握着生活的手掌,与游客闲聊,
  那是一片肿大的林荫,和密封的记忆,
  半夜的欲望从霓虹灯中溢出,
  没有人被拯救,懒散的星期天已经死于节日。
  一个肥皂的节日,在家庭的摩擦中萎缩,
  忧伤早已到来。我们已经长大,顺应了时钟,
  学会了滥用语言:温柔犹如夜晚,粗暴犹如白昼。
  “寂寞不可避免”,仅有的秘密丢失在竞争的途中,
  事物日益笨拙,尘世的反讽充满了门口。
  
  二
  
  高楼的阴影下,掩藏不住的贪婪不会毁坏
  人类的孤独,只是把它挤压成寒冷,
  取暖的地方早已被预订。人一度是孩子,
  但手中的制度要求一个正当的位置,
  那些迷途的灵魂在下车时,已经无法把握
  自己的形象,只有继续走路,让疾病
  在体内经营一家工厂。淤积在床上的误解,
  早上没有醒来,每一个清晨拼命
  壮大自己的思想,笼络别人的痛苦。
  
  空气里缺少那高高在上的人、
  控制不住的愉悦,或者天上的愠怒。
  这时候,必须学会处理关系,倾听
  一个人出门时的寂静,以及迎面走来的人。
  内心的食物躺下,展开,变成一种生活。
  播音员描述着一种冰凉的生活,
  声音却大汗淋漓,夏天的炎症。
  白昼的痛楚永不消失,靠变卖善意生活的人,
  “透过时光,我猜到了”你内心紧锁的黑暗。
  
  三
  
  铺开一张纸,细微的褶皱里,历史漏出来,
  角落里保存过去的目光,怜悯和愤怒的雨。
  
  表达提前到来,甚至不能感知,但它必须
  被刺破。没有疼痛,就没有闪现的过去。
  
  尚未破碎时,完整是一张色情的脸。
  故乡在雾中迷失了自己,永远是异乡。
  
  “世界以恐怖玷污了我们的日子。”耳垂上的声音
  滴落,尘世一点也不危险,只有心灵警惕纯洁。
  
  但有两个人超越了空间,和细若游丝的羞涩,
  虚无并未吞没两个身体,和房间里的橘子。
  
  事物在夹缝中到来,宇宙偏离了中心,
  命运挂在眼泪上,燃烧得讳莫如深。
  
  笔直的天空,在瞳仁上弯曲,悖谬才是
  真正的命运,而最终的悖谬是没有悖谬。
  
  万物终有结局,却必须有所挽留,
  它们消失的时刻踅入一小片灯光,初生的树冠。
  
  “我们都不是那么乐观的人。”夜晚不喜欢
  强制,它高傲、懒散,在露水中蜷起了自己。
  
  四
  
  但是,窗口的阳光并不平静,挣扎着
  像一种古老的疯狂,舔着桌子上一只梦幻的水果。
  
  来往的过客抢占了语言的客厅。一个简单的穿衣过程
  被一再回放,真理会从腋下坠落,变成观众的智慧。
  
  一颗稚嫩的行星在树叶间闪烁,敲打行人的脊背。
  我们都是有限的人,在傍晚的弄堂里乘凉、隐秘接吻。
  
  时代被谎言击碎。“那么多幽闭时代的幸存者”
  涌上街头,秩序很不干净,携带了太多受伤的灰烬。
  
  每个人用自己的唾沫,煮一种私人的快乐,
  整个人间,要一遍遍删改,去除忧愁。
  
  “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疯狂占据了世界。”
  眼睑在哆嗦,梦的痕迹如此清晰,一张起皱的纸。
  
  古老的预言占据了生命。有人会不再存在,
  恐惧犹如邪恶的医术,躲进药方。我们尚未完成自己。
  
  如何完成自己?时间,一条堵住的下水道,
  生活的局限在暗处回流,灵魂的漏洞或许更加麻烦。
  
  纸张打开了,身体也打开了,痛苦在所难免,
  迫不得已地折叠一下,这些独一无二的痕迹,必须接受。
  
  2009年5月10日
  
  谒午梦堂遗址,怀叶小鸾
  ——致苏野,兼呈茱萸、叶丹
  
  寂静,苏醒的修复术,异于别的寂静。
  四边形的呼吸,锁住一株腊梅。你变得温暖。
  
  江南上空,一轮盗版的烈日,犹如证据,
  在预告你的失败,孤独,和未被种植的春天。
  
  一个声音,没有皱纹。在破败的影子上,
  我试图取走你的轻盈,父母的惊异与虚构。
  
  你已经返回庭院,那驱尽潮气的忍位。
  回到破产的闺房,“比自己还要纯洁。”
  
  几乎不知道另一种目光。借助一个名字,你入住
  来世,击溃锈蚀的黑暗,就像拒绝婚姻的签证。
  
  每天洗涤缠足的痛。那篱槿上的冰块,在你
  视野内,像眼泪被运走。墨汁,书写的病肺,
  
  俘获手臂,你并不拒绝疯狂,和酒精里的
  喜剧。词语的囚徒,你的不幸,演习着强迫症。
  
  在你的结构里,分布着无公害诗歌。从手指
  开始的夜晚,在对楼守望,如超验的镇痛泵,
  
  安抚在时间中叛乱的肉体。你使用,并舍弃,
  建立黄昏的宗教。你嫌谶语不够,炉香拥挤。
  
  朴素的上升,不需要另一个鼻子,嗅取胃里的梦境。
  我们带来了二氧化硫。在危险的阴凉中,你返生。
  
  2010年8月10日,凌晨
  
  从书隐楼到梓园
  
  在天灯弄,可以看见黑暗。被赋予的
  形状锁闭着,大门面对迷失自己的人。
  这些建筑,偶尔会被臭氧惊醒,
  以另一种声音呼吸,一边堆积,
  一边丧失,犹如体内倾斜的痛苦。
  
  这是一段空旷的距离,无人执守。
  在南市区,没有一个位置可以姑息。
  秋天已被推迟,无人洞悉砖石的季节。
  书籍,借用虚无的形式,在眺望人群。
  我那么陌生,犹如一个错别字。
  
  城市的腹部,超功利的建筑,
  犹如暗疾,束缚在自身的命运里。
  我无法进入它们锈蚀的后院,
  也许,一棵梓树的鬼魂正在游荡,
  于光阴的裂隙中,纠正钢铁的恐高症。
  
  被翻刻的往事,在风雨中变成
  一个灾难。我听见建筑失败的声音。
  从此以后,聚敛与逃亡的技术
  一蹶不振。所有权在融化。
  伪造的名誉几经易手,接近透明。
  
  在放弃谋反之际,事物抵达了本质,
  那虚无的纬度。我一无所获,除了幻象。
  一条敏感的弄堂在变形,如烈日下的豆荚。
  门口榖树的果实,没有任何锋芒,
  祖先的江山,获得了异常的宁静。
  
  2010年9月10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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