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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

2019-05-06 10:26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育邦 阅读

摘要:贫困潦倒的布尔加科夫给斯大林写信,直言自己的处境,斯大林帮他安排了工作,无意中充当了他的“艺术庇护人”,使他有机会从事《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写作。

文 / 育邦

在我个人隐秘的小万神殿中,米·布尔加科夫占据着一个独特的位置。他无可争议地成为20世纪俄罗斯现代主义小说的代表性大师。他与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一样,是现代小说星空中最为璀璨的“明星”,独自成峰而又光辉夺目。

俄罗斯作家布尔加科夫

俄罗斯作家布尔加科夫

布尔加科夫长期寂寂无闻,长时间被剥夺发表和出版的权利,在漫长的时光中,一度被批判和冷置。直到在20世纪70年代,他才渐渐地走入人们的视野。1991年是布尔加科夫诞辰100周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这一年为“布尔加科夫年”,俄罗斯克里米亚天体物理实验室将他们发现的三颗新星命名为“陀斯妥耶夫基”星、“帕斯捷尔纳克”星和“布尔加科夫”星;法国《理想藏书》把他的代表作《大师与玛格丽特》排在了俄罗斯文学的第一位。这些迟来的肯定与荣耀,作家没有看到,但联系起他本人与他所在时代的紧张关系、以及那位灰飞烟灭的“老大哥”,我不禁想起老杜的那句诗“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1891年5月,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出生在乌克兰基辅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神学教授,母亲是位中学老师。受家庭影响,他信奉东正教,喜欢历史、文学、音乐和戏剧。1909年至1916年期间就读于基辅大学医学系,毕业后还没拿到证书,便作为红十字志愿者奔赴西南前线,很快又从前线被派往了斯科尔斯克乡村医院(位于斯摩棱斯克省),成为一名医生。 1919年,布尔加科夫回到基辅一年后,被征入邓尼金的志愿军任医生,开始在北高加索报纸上发表作品。1920年,彻底弃医从文,希望正式成为一名作家。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白卫军》,就是以他1918至1919年在基辅的经历为背景的。

1921年,立志成为作家的布尔加科夫身无分文,来到了首都莫斯科,并想留下来。在莫斯科,他为许多的报纸撰稿,在《汽笛报》社上班。1922年至1923年间,布尔加科夫有许多小品文、特写和短篇小说不断见报,还发表了中篇自传体小说《袖口上的笔记》的片断。1923年至1925年间写作短篇小说集《魔鬼》《不祥的蛋》和《狗心》(1987年才在苏联发表),讽刺现实中的反常现象,引起文坛注意。1925年,《俄罗斯》杂志刊载了长篇小说《白卫军》的前几章,后来杂志停办,使读者没能看到小说的结尾。1927年至1929年才得以见到《白卫军》的全貌,在苏联以书籍的形式出版则是1966年的事了。1926年,莫斯科艺术剧院上演了根据布尔加科夫的长篇小说《白卫军》改变的话剧《图尔宾一家的命运》,该剧时而被禁演,时而又开禁。同年,苏联国家政治保安总局突然搜查了布尔加科夫的住处,没收了小说《狗心》的手稿和他的日记。他开始受到漫长的批判和封杀。布尔加科夫受到越来越猛烈的攻击,本人受到传讯,等待他的是“贫穷、流落街头和死亡”。此后他创作、改编的许多剧本都被禁止上演。他在去世前的“15年间从未看到自己作品的校样”,作为作家,他在文坛上销声匿迹了。

布尔加科夫的生活陷入“四面楚歌”,作品不能发表、朋友疏远、生活困顿不堪,没有单位接纳他工作,他几乎走投无路。对于政治,作家是天真而幼稚的。布尔加科夫致函苏联政府说,舆论界关于其创作的301条评论中,“赞扬的有3篇,仇恨漫骂的有298篇。” 他声明他的立场被评论界歪曲了,请求当局只根据他的作品对他进行评价,不要夹杂着其他因素。

1930年3月28日,布尔加科夫直接给斯大林写了一封诚挚而坦率的信,他直言不讳地说明自己的处境:“对我来说,不能写作等于被活埋。我目前极端贫困,面临的只有流落街头,死于沟壑。”他希望得到莫斯科艺术剧院一个助理导演的职位,“如果不能任命我为助理导演……”他说,“请求当个在编的普通配角演员;如果当普通配角也不行,我就请求当个管剧务的工人;如果连工人也不能当,那就请求苏联政府以它认为必要的任何方式尽快处置我,只要处置就行……”他没有哀求,也没有投降,他高傲地请求政府“尽快处置”他。他要的不多,只是能够活下来,并从事写作。

也许卡夫卡是一只甲壳虫,巴别尔是一匹马,福楼拜是一只蜥蜴……布尔加科夫把自己看成一只孤寂的狼,1931年,布尔加科夫在给斯大林的一封信中无不孤傲地写道:“在苏联俄罗斯文学的广阔草原上,我是惟一的一只文学之狼。有人劝我在狼皮上涂点颜色,这是个愚不可及的劝告。涂上颜色的狼也罢,剪去狼毛的狼也罢,怎么也像不了一只鬈毛狗。”

1930年4月18日,布尔加科夫家中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斯大林同志打来的。他说:“您的信,我们收到了。我们几个同志都看过了。我们表示同意,您会接到答复的。不过,或许真的应该放您到国外去?怎么,我们已经使您很厌烦了吗?”

布尔加科夫答道:“最近这个时期我一直在反复思考:一个俄罗斯作家能不能居住在祖国之外呢?我觉得,不可能。”

斯大林:“您想得对。我也这么想。您是希望在哪儿工作?是在艺术剧院吗?”

布尔加科夫:“是的,我希望这样。我表示过这种愿望,但他们拒绝了。”

斯大林:“那您就递一份正式申请嘛!我看,他们会同意的……”

后来,心照不宣的事发生了,布尔加科夫被莫斯科艺术剧院录用为助理导演。正如帕乌斯托夫斯基说的那样:“实质上,莫斯科艺术剧院只有过两个作者:契诃夫和布尔加科夫。”从这个角度而言,布尔加科夫比巴别尔和曼德尔施塔姆要幸运一些——肉体并没有被消灭,据小道消息称:斯大林同志比较喜欢看布尔加科夫的话剧——《图尔宾一家的命运》,无意中,斯大林充当了他的“艺术庇护人”。这也使得布尔加科夫有机会从事《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写作。

在《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最终完成稿中,布尔加科夫标明了创作时间:1928到1940。1928年起,布尔加科夫开始这部伟大作品的写作。他完全清楚他的写作已与发表、出版、名利毫无关系了,他只为他的内心而写作。他始终忠诚于自己的文学良心:“一个作家不论处境何等困难,都应忠于自己的原则……如果把文学用于满足自己过上更舒适、更富有的生活的需要,那么这种文学是可鄙的。”1934年10月,他写下一句悲壮的话来激励自己:“我死之前一定要把它写出来。”

概括地看,《大师与玛格丽特》讲述了两个层面的故事。一个是物质的现实世界,包括人间的、世俗的种种状况;一个是精神的虚幻世界,这里蕴藏着神秘、诡异、宗教、超验的想象。这两个世界是水乳交融的,是互文式的,相互形成既危险又平衡的对位表达。

作品始于魔王(黑暗世界之王)沃兰德带领随从考察无神论中心——莫斯科,看看“居民的内心是否发生了变化”。随着作品的展开,它呈现出多层次、多侧面的复杂一面,在这里,庸俗不堪的社会生活、虚伪可笑的卑劣嘴脸、纯洁单纯的爱情、执着坚定的真理追求、善与恶的对立、永恒真理的探讨、精神领域的深入……在作者有条不紊的调度下,像画作一样,远景、中景、近景一一呈现,脉络清晰,纤毫毕露。复杂的时空变换处理得错落有致,一条条线索泾渭分明,一个个悬念均有后手,一个个伏笔绝妙无比。他把历史创奇、神秘幻想和当时的莫斯科现实生活糅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特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有机艺术体。在这样一部规模浩大的作品中,作为创作者,布尔加科夫以强悍的掌控力驾驭着作品,促使它健康成长,不断推动作品走向最深远的艺术之境。

魔王沃兰德是一个超越性的角色,他既不保护恶,也不诱导人作恶;他不惩罚善,甚至还帮助向善的人。他不干涉生活的自然律令,听任人们在众多道路中自由选择。他是自然和生活本身,体现了最朴素也是最伟大的辩证法,他自身包含着一切矛盾,他包含着善与恶、光明与黑暗,同时又超然于这些事物之上。我相信,沃兰德也“大师”之一,他对于世界的认识也正是布尔加科夫清醒冷静的体认。作品结尾时,玛格丽特脱口而出的是“伟大的沃兰德”!

作品中的“大师”,直到第十三章才正式登场:于是他走出秘密安乐窝,进入生活的时刻终于到了。大师喃喃地说,“我手捧这部小说进入生活之时,就是我此生活结束之日。”

他是一个不知姓名的人。由于彩票中奖,他辞掉博物馆的工作,专事文学创作。他遭遇到美丽的玛格丽特,爱情俘获了他们。她称他为“大师”,“大师”正创作一部以耶稣和彼拉多为题材的小说,这个“小说中的小说”也恰恰是魔王在牧首湖公园里讲述的故事。小说刚发表了一部分,便受到猛烈批评。(这个情形多么像布尔加科夫自己的经历啊!)他渐渐“害怕黑暗”,对世界感到恐惧……“大师”不堪恐惧的折磨而烧毁书稿,离开玛格丽特,自己逃进精神病院。从此,他放弃一切,包括姓氏,以“大师”自称。

玛格丽特因倾慕“大师”的才华,成为他的秘密情人。为了与“大师”重逢,他与魔王的随从阿扎泽勒订约:替魔王主持一次晚会,换取他们的重逢。玛格丽特涂上阿扎泽勒给她“回春脂”,变成了能疾飞与隐身的女妖,她报复了迫害“大师”的批评家,以坚韧不拔的毅力主持了魔王的晚会……她如愿以偿,“一阵清风吹来……一块绿莹莹的月色方巾从窗台飘落,方巾中间站着一个人”,正是“大师”。魔王回复了“大师”的神智,并对他说:“原稿是烧不毁的”,“大师”又看到了曾经被他烧毁的原稿。

“小说中的小说”,写的是犹太总督彼拉多和耶舒阿(耶稣)的故事。耶舒阿是一个从不创造奇迹的普通人,他只有一颗绝对善良的心。他的话绝不是基督教义,他的学生马太记下他的话,他“吓坏”了,因而恳求马太把那羊皮纸烧掉。作品中的彼拉多不是《圣经》中洗手的彼拉多,不是传说中伪善狡诈的彼拉多,也不是历史上某位真实的彼拉多。由于受到灵魂上的拷问,他不断暗示耶舒阿,叫他承认错误,就可以释放他。但是耶舒阿说:“讲真话容易,而且愉快。”“怯懦是人类最大的缺陷”,在怯懦的一再逼迫下,彼拉多判处了耶舒阿死刑。可是事后,他的良心不断受到拷问,日夜不得安宁,像西西弗一样遭受酷刑——遭受到二千多年的良心折磨。直到他与耶舒阿并肩走在月光路上……得到耶舒阿的宽恕,才流着泪笑起来。

诗人“无家汉”伊万是一个贯穿全书的人物,开始时无知狂妄,盛气凌人,是一个小丑式人物。但进入精神病院之后,他逐渐冷静下来,认识到自己的荒唐与轻浮,最后他“在历史和哲学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最终,“大师”向他来告别时,称他为“学生”,并赞誉他是近来同他谈话的“唯一的人”。书中还有一个短命人物——文联主席柏辽兹只活了十几分钟就被电车轧死了。

作为鸿篇巨制,《大师与玛格丽特》让人读来兴趣盎然,手不释卷。一方面作者继承了契诃夫、果戈理、谢德林以来俄罗斯文学伟大的幽默传统:深入肌理的睿智观察,毫不留情的揶揄讽刺,鞭辟入理的剖析挞伐。另一方面,布尔加科夫娴熟自如地运用各种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自由地时空转换,把魔幻与现实有机地交织到一起,他像一位伟大的船长,驾驭着作品经历着惊涛骇浪,遭遇一座座美丽的无限险峰。在作品中,布尔加科夫深邃的现实观察力、辛辣的冷嘲热讽、瑰奇诡谲的想象力展露无遗,他对于题材、人物、场景的驾驭是无与伦比的。

从1928年起,一直到去世,布尔加科夫持续不断地修改、重写这部作品。1940年,《大师与玛格丽特》还在不断的修改之中,而死神也正向我们的大师走来。他甚至预感到,他在作品中写道:“沼泽上空的云烟是多么神秘莫测啊!只有那些在这云烟中辗转徘徊过的人,只有在死亡之前经受过众多磨难的人……在这片大地上空翱翔过的人,才知道这一切。” 作品的最终完成,带给作者巨大的安慰,他表示“无所惋惜、毫无遗憾”,并获得了最后的宁静。

是年3月10日,49岁的布尔加科夫,终于润饰完写了十余年的《大师和玛格丽特》,走完无畏的一生,病逝于莫斯科。正如书中所言的“大师”,他自由了,就像他自己刚才使自己创造的小说主人公得到解脱一样。沉浸在悲痛中亲友正忙于治丧,他家的电话铃响了,电话是斯大林打来的,他问:“是真的吗?布尔加科夫同志去世了?”答:“是的,他去世了。”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挂断。

(本文摘自《从乔伊斯到马尔克斯》,育邦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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