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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邦:博尔赫斯,他的小说乌托邦

2018-10-15 09:04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育邦 阅读

题图作者:Marcelo Neira

题图作者:Marcelo Neira

育邦

育邦,诗人,作家,1976年生。著有小说集《再见,甲壳虫》《巴拿马内裤》,文学随笔集《潜行者》《附庸风雅》《从卡夫卡到马尔克斯》,诗集《体内的战争》《忆故人》。幻想文学爱好者,现居南京。

 

当你读完博尔赫斯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他只属于文学。他深居简出,纯粹生活在文学之中,并且只为文学而生活。他是一位渊博无限的作家,在博览群书方面,所有的作家都甘拜下风。“首先,”他说,“我认为自己是读者,其次是诗人,最后才是作家。”

他如饥似渴地展开漫无目的的阅读,在年近六旬完全失明之前,他看了别人几辈子都看不完的书。他能在所有阅读中汲取为他所用的文学素材,在他失去光明之后能自如写作,无可争议地成为有史以来最善于旁征博引的作家之一。

他在诗歌、文论和小说领域都拥有光彩夺目的“博尔赫斯”光环。他的作品是文学高浓度的结晶体,他需要我们一读再读。

就文学影响力而言,我们在谈论20世纪伟大作家的风格时,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卡夫卡风格”或“博尔赫斯风格”……文学青年或者某位作家在看了博尔赫斯之后,总是蠢蠢欲动想写点什么,哪怕编一个故事也好……博尔赫斯会激活我们的文学意识,在这一方面,所有的作家均无法与其比拟,他比任何人都走得深走得远。博尔赫斯不仅改变了人们写小说的方法,而且改变小说的内容和我们对于小说的认识。

1899年8月24日,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出生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具有古老英国和阿根廷血统的律师家庭。据他自己的考证,他的先祖是葡萄牙人,他在诗歌《博尔赫斯们》(Los Borges选自《诗人》,1960)中写道,他们在“我的肉体中仍旧晦暗地继续着,他们的习惯、纪律和焦虑。”

祖母是英国人,父亲爱好文学。博尔赫斯从小就学习英文,他英文娴熟,深谙英语文学,阅读了大量的欧美文学名著,英语文学传统已成为他文学血液中的一部分。他声称:“如果有人问我一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什么,我会说是我父亲的图书室。实际上我有时认为我从未离开过那间书房。”

博尔赫斯很早就开始了他的文字生涯,7岁时,他就开始了写作:用英文缩写了一篇希腊神话。8岁时,根据《堂·吉诃德》,他用西班牙文写了一篇叫做《致命的护眼罩》的故事。10岁时就在《民族报》上发表了英国作家王尔德童话《快乐王子》的译文,署名豪尔赫·博尔赫斯,其译笔成熟,竟被认为是乃父手笔。

1914年,博尔赫斯随全家前往瑞士日内瓦定居,在这里,他度过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青少年时代。他的生活以阅读为主。1919年,随全家移居西班牙,与西班牙的极端主义文艺圈交往甚密。

1921年,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后,博尔赫斯进入图书馆工作,并终生从事此工作,历任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各公共图书馆的职员和馆长,同时进行文学创作、创办杂志、文学讲座等活动。

1923年,他出版第一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1922年曾先行自费出版)以及后来面世的两部诗集《面前的月亮》(1925)和《圣马丁札记》(1929)。1946至1955年,庇隆执政期间,他在反对庇隆的宣言上签名,被革去市立图书馆馆长职务,被侮辱性地勒令去当市场家禽检查员。

有人说博尔赫斯只是一位书斋作家,是一个外星人作家,完全不问世事、远离政治,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的表达是如此尖锐,以至于奥克塔维奥·帕斯评论说:

他是对充满着阴影,充满着暴力的拉丁美洲大陆的一次极为强烈的责难。作家使我们惊服的是他坚韧不拔和清澈如水的崇高品格。

1950年,由于众多作家的拥戴,博尔赫斯当选阿根廷作家协会主席。这等于是给庇隆政府一记响亮的耳光。

庇隆下台后,1955年10月17日,他被起用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他自嘲地说:“命运赐予我80万册书,由我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他在诗中写道:“我,总是在想象着天堂/是一座图书馆的类型。”他的《天赋之诗》正是表达这一悖论的生活状况。作为文学界的旗帜,博尔赫斯到死为止都不愿意与政治媾和,最为尖锐的是,他不愿死在阿根廷,而是选择了日内瓦。

至于说到博尔赫斯的形象与性格,朋友们的一致看法是:健谈、好交际、性羞涩、好学不倦,等等,总之是个高雅的知识分子形象,而缺少大人物们惊心动魄的传奇。他“从不阅读报纸,声称它们第二天就会被遗忘。他厌恶镜子、生命的繁衍和自己的肉体,不断地梦到迷宫、面具和镜子”。

1935年他出版了故事集《世界性丑闻》(Historia Universal de la Infamia,也译《恶棍列传》),这可以算作他的第一个小说集。这里孕育了初期的“博尔赫斯”风格,最为著名作品有《玫瑰色街角的人》《两个人做梦的故事》《达不到目的的巫师》。《玫瑰色街角的人》是博尔赫斯献给他所羡慕的巴勒莫恶棍的礼物,是一个黑帮故事。它生动明快,似乎是专为阿根廷同胞而作——所有的阿根廷人都为一种想象的、英勇而神秘的、专门用在吵架斗殴和搬弄是非的人身上的辉煌过去而感到骄傲。

正如他在此书初版序言中所说,他热衷于编制花名册、迷恋于将人生浓缩成一个句子或一道风景,同时厌恶心理学。他反复推敲每一个句子,以求表达的清晰准确。诗人庞德说,准确的陈述是写作的第一要素。陈述的准确性是写作的唯一道德,作为诗人,博尔赫斯完全把这一道德规范当做自己的写作律令。

1936到1939年间,他为《家庭》杂志撰写了208本书的评论。作为一名信手拈来的评论作者,他要进行大量的阅读。博尔赫斯有时对此有些厌倦,他突发奇想,写作是对阅读最大的报复。在从事小说创作之前,博尔赫斯已经是阿根廷声名卓著的诗人和批评家了,但是他对于小说写作并不自信,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知道我的文学产品中最不易朽的是叙述,然而多年来我却不敢写小说。我以为故事的乐园是我的禁地。”

1938年底,博尔赫斯遭遇了一场可怕的事故。同时,我倾向于认为正是这次事故大大地改变了世界文学的面目和格局。由于家族性的失明症一步步逼近博尔赫斯,他的视力越来越差,那天,他快步上楼时,撞上了一扇窗户。他在《随笔》中描述道:“我觉得头上给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事实上,撞击相当严重,玻璃碎了,碎片嵌进头皮。随后,他被送进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他对自己的精神是否健全产生了怀疑,母亲把刘易斯的幻想小说《走出寂静的星球》念给他听,他听着听着哭了起来。母亲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明白了。作为一个对于自己智慧有足够自信的作家,博尔赫斯必须证实自己的智力与写作能力是否受到影响。

39岁那年,他开始尝试写故事来确认自我。他试图调用自己所有的文学资源,同时发挥他的想象力,运用他最为擅长的简洁机智的语言、反讽与戏仿的手段进行创作。是的,他进行的自我革新也为未来小说带来了全新的价值观。这次与死神的亲密接触激发博尔赫斯去写只属于他自己的伟大作品,正如哈德罗·布罗姆所言,如果博尔赫斯那时就死掉的话,那他可能就什么都不是了。

为了重现这次事故,博尔赫斯后来写下了小说《南方》,当然他也赋予小说更为丰富深邃的意义。小说中的人物达尔曼为了急切地看到一本稀有版本的《天方夜谭》,飞快地向像楼上跑去,这时被刚油漆过的窗户刮伤了……之后,他寻找浪漫主义的死亡方法,博尔赫斯通过歪曲自己的经历来满足他对于男子汉气概、阅读、时间、永恒和英雄主义的迷恋。

他写下了《的作者彼埃尔·梅纳德》,它是博尔赫斯写作生涯的一个分水岭,表达了某种疲惫与怀疑之感,“在一个长长的文学时期之后到来”的感觉。这篇小说是一个玩笑,也是一个自我嘲讽。梅纳德太有哲学修养而不能成为一位诗人,同时又太有诗人气质而不能成为一位哲学家。他比大多数的诗人和哲学家更为博学。哦,更致命的是他还有一颗丰盛并为灵感而累的心灵,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充分施展才华的表达方式,他将辜负上天赐予的天赋……

事实上,梅纳德正是漫画版的博尔赫斯。当梅纳德重写《堂·吉诃德》时,小说变得荒谬起来,他写的竟然与塞万提斯写的一模一样。他的努力毫无意义,只是一种阅读与翻译行为。作为文学创作,“他并不想写出另一个吉诃德——这是很容易做到的——而就是写出吉诃德。”所有的创作都是在重写!小说的最后更具嘲讽意味:“把《基督的模仿》归之于塞利纳或詹姆斯·乔伊斯,难道不是这种虚弱的精神警戒的重逢复兴吗?”我们知道,《基督的模仿》是德国神学家肯皮斯的神学著作,而塞利纳是《长夜行》的作者、乔伊斯是《尤利西斯》的作者。

《的作者彼埃尔·梅纳德》也开启了他的《特隆,乌克巴尔,奥尔比斯·忒蒂乌斯》和其他杰出作品,形成了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品牌——博尔赫斯。谈到表达清晰,小说家略萨认为:

博尔赫斯的散文异乎寻常,他惜墨如金,从不多着一字,完全违反了西班牙语过犹不及的自然倾向……

库切认为:

他,甚于任何其他人,大大创新了小说的语言,为整整一代伟大的拉美小说家开创了道路。

他的概念清晰、纯正,同时不落流俗,从不退居二线,而是用极其直接和有克制的文字加以表达。他不动声色地用简练迅疾的文本创造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他的叙述正展现了一种文学语言上刊落繁华的强大力量。

博尔赫斯通过制造另一个世界——特隆来审视现有世界,并批判现实。特隆的科学,其数学、地理和语言都是虚构,但是整个小说依旧是“博尔赫斯式”的:结构严谨,形式简洁,具有伊索寓言的格调。特隆是一个骗局么?博尔赫斯建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体系,这个体系不依赖物质而存在,而完全依赖于知识和思想。有支撑它的几何学、数学、哲学和整套的思想和生存结构,最后他以高明的手法要求他的读者——文本之外“已知世界”的人们——考虑自己接受“特隆”的真实性。

他强调:“特隆当然是个迷宫,是人们设计的、注定要由人们辨认的迷宫。”特隆中出现了现实生活中确有其人的作家和朋友,他们与博尔赫斯谈论特隆,评论特隆,真实时间和虚构空间之间的界限已模糊,融为一体。

1941年,小说集《交叉小径的花园》问世,这里包含了《的作者彼埃尔·梅纳德》《特隆,乌克巴尔,奥尔比斯·忒蒂乌斯》,以及《圆形废墟》《巴别图书馆》《交叉小径的花园》等著名的篇目。在这本小说集中,博尔赫斯为他未来的小说寻找到一种独创的形式:它是小说与随笔的无缝结合——传统上这两种题材一般是被分开的,但在博尔赫斯的眼中,它们均是对人类存在的一种表达,统属于某种更高的精神法则。

形式往往从一个“骗局”开始,谎称某书已存在于某处,博尔赫斯直接进入评论,省略复述环节。叙述被淹没,虚构成为真实,创作面对的不是可能发生的故事(这是通常小说的作法),而是有关一篇原已存在的小说。通过“谎称”手段,博尔赫斯向读者标明他不过也是个读者,而不是作者。

1944年,他出版了小说集《手工艺品》(Artificios,1944),包括《死亡与罗盘》《秘密的奇迹》和《南方》等名篇。1949年,小说集《阿莱夫》出版,包括了《艾玛·聪茨》《令一种死亡》《阿莱夫》等名篇。《博闻强记的富内斯》《马可福音》《另一个我》《镜子和面具》《乌尔里克》纷纷问世……博尔赫斯正强势地成为“博尔赫斯”,在世界文学范畴内,他赢得了广泛的尊敬,他的影响也无以复加,被称为“作家们的作家”。

进入20世纪60年代,名声与失明渐渐走进了博尔赫斯的生活。他从一个拉美作家成为一个世界性作家。他才华横溢、光芒四射,无可比拟,从约翰·厄普代克到乔治·斯坦纳,从奥克塔维奥·帕斯到米歇尔·福柯,这些世界顶尖级的知识分子和作家都对他敬佩不已。苏珊·桑塔格赞誉他说:

如果有哪一位同时代人在文学上称得起不朽,那个人必定是博尔赫斯。他是他那个时代和文化的产物,但是他却以一种神奇的方式知道如何超越他的时代和文化。他是最透明的也是最有艺术性的作家。对于其他作家来说,他一直是一种很好的资源。

我以为,这并不为过。

博尔赫斯谦逊,对于名声,他略有享受便感到厌倦了。他像佩索阿一样喜欢在城市里闲逛,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四处漫步,研究地图或品尝咖啡……他喜欢生活中简单的事情。而另外一个盲人博尔赫斯拄着拐杖经常在街上被人叫住,祝贺他是博尔赫斯。这是一个印在邮票和旅游册子上受人爱戴的民族偶像。博尔赫斯用一个有关作者的谜语结束了这个关于“博尔赫斯”的寓言故事:“我不知道这两人中谁写了这一页。”

博尔赫斯喜欢中国文化,他有一根来自中国的手杖,在《长城与书》《卡夫卡及其先驱》《交叉小径的花园》等作品中,随处弥漫着中国文化的气息,他挚爱中国的幻想文学《聊斋志异》,但遗憾的是,终其一生,他都没有踏上古老中国的土地。

最后说一句多余的话,如果你想阅读汉语中的小说家博尔赫斯,我推荐王央乐先生与王永年先生的译本,二者各有千秋。

当你读完博尔赫斯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他只属于文学。他深居简出,纯粹生活在文学之中,并且只为文学而生活。

文章来源:忘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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