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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春:就像魏尔伦爱上兰波

2018-12-21 09:1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李建春 阅读

  青年诗人是致命的。我是那么容易爱上他们,因此我不宜于与他们接触太深。就像颓废、衰败的魏尔伦遇见兰波一样,惺惺相惜,甚至发生了色情的关系。我与青年诗人的交往也是这样。但我们是在一个截然相反的神圣的时刻,我与他们发生了神圣的关系……或许唯一重要的是对诗歌的爱……尽管这也只是一种名义,与一些别的名义互为名义。具体说来,我与青年诗人的神圣关系,是以基督为基础的,是基督取代了诗人关系中颓废的实质,至少在当时是这样。颓废与神圣一体两面,本质都是一种不实际。长期以来,我是那么不实际,在诗歌圈子里找不到与我相投相依的,因此我难得交到朋友。我总觉得诗歌是一些别的东西,诗歌,只是痕迹,精灵的痕迹,这些精灵,被迫以烧焦的翅膀,现身。李浩的出现完美地符合这个特征。我是2005年写成长诗《命运与改造》《乡村之殇》,2006年出差到新疆(其间遇见蒋浩、王炜)回来,写成长诗《喀纳斯传奇》,作为一个向下的滑翔。2007年,写出短诗《出发遇雨》后,去深圳与莱耳等诗友见面,玩乐,回来写完那一组成熟之作。其间与知识分子诗人在诗生活论坛发生争论。下半年,开始当代艺术评论,年底写完郑国谷,2008年初,写陈文波,都是当代重要艺术家。就是在这么一个亢奋和转折的时刻,我在荣光启家里看到李浩正帮他搬家具,随后又带出一大串:黎衡、王磊、朱赫、赵成帅等。光启刚分到武大不久,住在博士楼里,他也一定是很寂寞,因而喜欢跟这些不靠谱的年轻人交往,他要救他们,他有他自己的神圣使命。是基督充当了当代诗的纽带。光启与我都有“见证”的意图,但是必须有诗。王家铭、袁恬是后来者,年纪较小,不在那个神圣的关系中,而纯粹是诗人的关系,颓废的关系。

  犹记得李浩第一次到我家,开门,握他的手,他的手掌是那么粗糙,深深地震撼了我,唤起我的悲悯。他是那么热切地希望接近我。每周陪我到我所在的武昌天主堂,弥撒结束后顺路到我家来吃中饭,他信了天主教,圣名:奥斯定。在以后的一二年中,只要不出意外,他每周都会来。晚上谈诗谈到一二点。我家书房有一张双层西伯利亚松木床,本来是给孩子睡的,他来了孩子就与他妈一起睡大床。李浩与我分睡松木床的上下层。黎衡、朱赫初到我家,很拘谨。随后也是一样留宿了。他们有一帮结拜兄弟,都是诗人,就都成了我家的常客。后来我听人讲,我住的那栋楼阴气逼人,人来人往,可以增加阳气,特别是年轻人,火气旺,有利于孩子健康。如果这是真的,我要感谢他们,且不谈我们在一起的快乐。2008年上半年,我因为艺术上的事情去北京,特意带上李浩。除了参与当代艺术外,我带他去了王家新家,家新叫来多多、树才等诗人作陪,在艺术家王音家里谈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昏昏沉沉地上列车。在列车上,李浩跟我详谈了他的身世,他的神经质的手势和语速,他的疯狂的炯炯目光,终身难忘。我本来是对拜把子之类的搞法很不屑的,考虑了一周之后,决定与他结为兄弟,加上黎衡,老大老二老三,就在花园山圣堂里,以上帝为盟。必须强调:我们完全是平等的,甚至是他们发现了我。黎衡、朱赫从当时出的一本《湖北诗选》中,唯独看中了我。青年诗人是很高傲、有洁癖的,我很荣幸他们看得起我。

  黎衡与李浩都是天才诗人。黎衡的语言一开始就有某种成熟的品质,我至今不解。李浩却长期不能达标。因为他读的书不对,趣味不对,他在接触我之前,在河南,已属于信阳地方的一个诗歌圈子。他必须纠正趣味,进入当代诗歌前沿的阅读,而他又是那么勤奋,疯狂地热爱诗歌。他一谈起诗,眼睛就发亮。通过我的关系,他还认识了当时与我交往密切的周伟驰,以及湖南诗人路云。于是高蹈的伟驰,也卷入了,他喜欢李浩,没有一个真正的诗人不喜欢谦逊、爱诗的后辈的。路云也是这样,李浩常到他家住。黎衡一度试图报考周伟驰的研究生,未果。黎衡和我一样,也是早早地与诗神订了密约,因而对靠着学历在社会上走一条平稳的路,没有真正的兴趣。家新也像伟驰一样喜欢他,希望他考到人大,但黎衡是一个抓不住的人。黎衡就是这样的人,有着不计代价的独立自成的信念。朱赫和赵成帅,不意走上了当代艺术的道路。朱赫参加了我们系通过省文化厅与意大利合作的一个留学计划,最终取得罗马美术学院的硕士学位,一回到北京,就成了当代艺术界的活跃人物。他出国之前学意大利语的时候,与其他预备留学生住在美院南校区的一栋楼里,我一上去,那污秽、难闻的气味……成帅也住在那儿,复习考研,这是他们大学毕业之后艰难的时光,却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想必他们在我面前有某种压抑感。他们在艺术上入门的书,是从我借的,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成帅教我的儿子学英语。

  王磊不在李浩的兄弟之列,他学生时代就在酒吧、小影厅放电影,又研究昆剧,组织了武汉的第一场大型昆剧表演,能力惊人。他教我喝茶。这个从小过继给他大伯的苦孩子,有情有义。他成了北京知名的电影人。王磊给了我那么多的纪录片和实验电影光盘,希望我做影评,却没成。如今,我的儿子决定报考艺术编导,有志于成为一名导演。你能说这不是命运埋下的伏笔?王磊、黎衡、李浩、朱赫都成了基督徒。前二位是基督教,后二位受我影响进入天主教。朱赫的圣名是:多明我。我后来却疏远了基督宗教,这给他们很大的震撼。他们并没有随从我,而是随从自己的内心,按照自己的逻辑发展。

  李浩、黎衡、王磊、王家铭这一帮诗友,耗尽了我对年轻诗人的激情,我不大可能再像37岁到43岁那样,与小一辈的诗人那么亲密地玩耍了。再后来的武大校园诗人,已没有人敢再喊我“大哥”。我已是“老师”了,这是一种生疏,我知道。现在的校园诗人中,姜巫、上河等与我交往较多。我把姜巫视为学生——我与青年诗人的关系,已基本上是垂直的,若有不敬,我会不高兴。

  2008年到2010年间,黎衡、李浩与我坚定了用诗歌为基督作见证的信念。必须是纯正、一流的当代诗,用渗透了来自基督的灵性的语言,植入当代汉语的肌体,这个工作有开天辟地的性质,在某种意义上。而此前的2003年,我已写出300行的长诗《圣诞之旅》(后改题为《基督诞生纪》,相当于帝王的本事纪),更早的2000年前后,有鲁西西耀眼一时的基督信仰诗篇。我们总结了鲁西西的经验教训,不急于用直接来自《圣经》的语言,而把基督灵性的特征内在化,用自己真实的灵修,创造出符合现代诗最高标准的语言的奇异。因为信仰的话语本身是奇异的,我们需要做的,反而是和光同尘,回到日常生活中,用儒家的话说,其实也就是修身齐家。这件事情竟发生在有着悠久的尚巫传统和骚赋流风的楚地。我们思考了从但丁到米沃什、希尼等信主的西方大师的作品,以及德国、法国现代诗的灵性特质。李浩抱着荷尔德林后期诗集、里尔克和保罗.策兰反复阅读。黎衡坚信自己的语感和直觉,写出《回声》《幻象》等早期杰作,词语像飞石扑面而至——这是他对我说过的话,给我很大启发:要信任自己灵感状态下的瞬间,用激动得颤抖的、来不及顾及语法的笔抢记下来,因为飞石一下子就飞到脑后了。黎衡毕业分配到中石油的一个地方,待遇实际上相当不错,但是他受不了那里的集体生活,不到一月即辞职,回到武汉我们的诗歌基地,待了近三年。这三年中,李浩往返于武汉、郑州、北京。“你们必须在大学毕业之后进入社会的三年中,尽快摆脱学院心态,剪断脐带,用一定的社会性与纯粹词相结合,写出第一批成熟作品,否则,随着社会经验趋于复杂,语言能力跟不上了,到解决生活问题后再回过头来写诗,就很难。第一批作品全力达到的高度,决定了以后能反复达到的高度,这里面有一个内在的标准,唯作者自知。”这是我的一个思想。我、李浩、黎衡、王家铭都是做到了的,朱赫、赵成帅、王磊没有做到。以语言为生的意志是决定性的。李浩在那三年中写出了第一批气象恢宏的作品——他的早期作品只能看气象,不能看细节,他的细节有着岩浆一样滚烫的品质,但是他自己的手也被烫伤了,他需要更灵巧地把握它们,用一种匠心分流,以至塑形。

  王家铭本科毕业之后去上海读研究生,在李浩、黎衡飞速发展的三年中,他承受着巨大的语言压力,进展缓慢。研究生毕业,他不肯接着读了,在一位热心学长的帮助下,到北京中国诗歌网工作,也是在三年之内很快成熟,从早期的悭吝、精准,发展为结晶状的开放语言,硬朗沉雄的沉思,与李浩、黎衡并肩而立。至于我自己,则在黎衡的见证激情推动下,煞住了2007年《出发遇雨》中的词语与现实观念并进的趋势,(2008年搞艺术评论,几乎未写)在随后的两年中,写出最后一批“祈祷诗”,而见证是那么艰难,我总是写一首“祈祷诗”,就写一首“性情诗”,仿佛是一种休息,一种溢出。“祈祷诗”后来被我联缀成包括16首短诗的组诗《我是谁》,“性情诗”也是16首,以《小东门的十字架》收尾。十字架成为城市装置,由汽车、火车在行驶中构成。2011年之后,朋友们离散,我就更加放松于性情和艺术,直到2013年,写成小诗集《站立的风》,我本是风,但是站立在街头。我为基督作的见证,从2000年初信的第一首《街心花园祈祷》,经由《基督诞生记》,到《小东门的十字架》,划了一个大弧:从街心花园表现主义的个人,经由跨时空的朝圣之旅,到宏大的十字架街景装置,遥相呼应。2013年的长诗《情何以堪》激烈的伦理冲撞,但是守住了。我是以一个未完成“圣徒”的身份,深感基督宗教“法病”,而依次进入佛、道、儒的自修——请后来的基督徒诗人不要打扰我。你们对我的所有指责,不过是教条的机械重复和文化自我殖民,在进入汉语前沿的、创造性的见证之前,请慎重发声。

  戊戌冬月初十,珞珈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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