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万兰溪崖大雨滂沱;茫茫万维世界也是。预告中的雷鸣电闪未至,我心情却跌宕不止。风声雨起,我伏案,写下这些文字。
回忆大学一年级时,我乘兴和同学们登上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么。从长城下来后,我写了一首诗:我站在高高的八达岭上。那是一种很浅的遐思,很飘的豪迈。
几十年后我来到西安,在霍去病墓园里凝注那块“去病石”。我的目光穿透那块厚重的、两千多年的石头,看到我们年轻英雄的数千里征战。我站在那里,两千年迷离而真切的岁月充溢我的心间。
出国几年后回到故国,商场里密密麻麻的人,有时身体会互相碰到。这时我心里涌上来一股不耐烦,甚至是厌恶:没教养,素质差!
现在我再回国,看着我的同胞兄弟姐妹,心里被亲情的爱所塞满。我是中国的女儿,中国人的女儿。从古到今,这些中国人中,有被称为愚民的,有被称为刁民、贱民的……但是这改不了一个事实:我是中国人的女儿。2017年十二月我在北京参加第二届世界华文文学大会时,论坛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文字:“毕竟,我没有民族,也不急于寻求,个性比民族更重要。”我不知其所云。首先,民族和个性有必然的矛盾吗?第二,那个个性是悬空的吗?是无皮之毛,无基之阁吗?第三,民族这个东西,还要刻意去寻求吗?难道它不就是不折不扣、可以用仪器来测量地就在你的血液中的吗?
我在美国近三十年了,体验了美国的“民主”,大致理解了它。不过,我离一个所谓的民主主义者还颇遥远。我也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因为主义在民族面前是肤浅的;民族也不是主义可以匡囿的。民族是一种感情、价值观和能量的聚集。我是一个热爱中国、热爱自己民族的人。这里有两个层面。我热爱中国,有时觉得即便不是中国人,我可能也会热爱她。我热爱自己所属的民族,热爱她的性情、文化、文学艺术,热爱她对天地的朴素认识,她的厚道、侠义和胸襟。
所谓民主主义,是思想上的东西;而民族,下连家亲,上通神明,关乎骨血水土、生死契阔。每个人,都生有所自,对我来说,上帝让我生在中国。每个人又都死有所归,圣经旧约里常写到某人死了,就归到他的祖先那里去。我常常祈祷,将来我去了天国,可以和我的祖先、至亲至爱欢聚一堂。民族和宗教,在我这里是一体的。
有人问:你这么爱中国,那美国呢?我说,中国是我的第一个母亲,美国是第二个。近年来美国本身以及这个国家与他国(包括中国)的纷纷扰扰,改变不了这个国度立国之初的那些初衷和价值,也改变不了天使之城成了我异域中家乡的事实,改变不了万兰溪崖十七年来给予我的养育、包容和支持的价值和意义。我对这个国度的珍视和爱是我自己都抹杀不了的。
万兰溪崖离福建好远好远,我的人生在地球的这一端无悔无怨。万水千山,不断淳化我对中国的赤子之心。我在这天涯海角,想念着我的父老乡亲,守护着我的故国家园,写着天涯之桑,唱着花好月圆。
窗台上放着一个中国制造的光能小盆景。每天早上,阳光一照进来,盆景上的绿叶红花便舞个不停。政经的力量,如何能阻隔心的相吸。这枚在阳光下不知疲倦舞个不停的花朵,让我和中国零距离。靠着钻石般的万年基因和柔和的时空维度,通过这来自祖国的神奇花朵,我在大洋的这一头,与神州的古今长风万里,天涯咫尺。
雨下了大半天,我的文字浸泡着冬雨,却并不冰冷。写完这些,天已放晴。雨后的空气,给我以一种澄澈和定力。
写于2018年12月6日
一个不寻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