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嘶,四川巴中人,三径书院创始人。著有诗集《春山可望》等,现居成都。
◎夜宿青城山
黑袍装满了星光,银色的风
抚摸着山脊
读枕边《列御寇》,孔子曰:“凡人心险
于山川。”这话
我并不认同
相反,真正令人心险的是我几十年来
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伐木造船,偷渡在
字里行间
——那有着受驯,圣徒般的戒律
也有反叛者
时刻露出豹子尾巴的意志
◎杂谈
揭发时光之恶的中学生,在晚年找出
凶手,把自己拎到母亲坟前
屠夫一脸慈祥,取猪下水
扔在地上喂养牲畜
入山寺,不诉沉疴
高僧坐化,南边又添一处止塔
故里梅花飘香。城市能见度低
羲之:此所须彼药草,可致?
诗中不可有磨刀石
冰河下的水,正好用来濯心
◎我就是你平静的湖
穿堂风吹过书房和我雕龙的手
又拂向次卧,择捡菜虫的妈妈
这些年,我沉湎于修辞
而你在偌大的成都,坚持重建一个千丘湾
你教我养鹅,栖星空
令我诗稿洁白闪耀
你年年制豆瓣酱,育我一颗农妇之心
允许我竹篮打水、火中取栗,允许我
在书房放羊,也养着一头狮子
你有悬壶,仅够济我一人。微风吹开
掌纹里的小舟,我就是你平静的湖
而今你逐步至幼年,我要像
外祖父那样宠你
陪你在客厅里种小白菜,在月下擦洗菩萨
◎在冶勒湖
暮色中有黛、有黧、有缟
有彤……湖水漫向群山
近乎天堂
彝人兄弟埋头宰羊,寡言
旷野幽暗,人们矮于火苗。羊倒挂
四蹄剑指星空
剖开的胸膛冒出缕缕白烟
但它一直努力保持着羊形
我们形骸放浪
不成人样
手中浊酒,洒向湖面
那一夜,醉后大词用尽
清晨离开,羊骨成堆
像座小小的土庙
我深鞠一躬,不敢人语
◎小雪,他乡遇故知
虹藏不见。养气,养晦
城市万家灯火,寂寥如灰
伏案。见柏木躺在面前
光滑而平整——它来自偏远山中
仿佛“骆驼穿过了针眼”
苍柏兄,今夜我邀你
窗下读《恶时辰》
此后,对于我们曾经
怀抱过的巨斧。只字不提
◎莫须有
我心如刀绞的时候
磨刀匠的喊声穿城而过
我欲哭无泪的时候
洒水车的音乐悠扬而至
我困意正浓的时候
楼下打鸣的鸡,提醒着每一个时辰
这一天,人世间的万古愁啊
都是莫须有、莫须有
◎生长为何
扫地为何,挑水为何
草木皆僧,我是乡野最小的那个
耕读为何,教养为何
稻田里的稗子,我是最高的那棵
麻雀埋首大地,拜诸神光明
那铁灰的短嘴流出了长长的江河
丛林不讲自然法则
如同我写过的正确诗篇掩盖了自己的羞耻心
◎致苍山
悲伤发生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欢愉
我把蜀中雨带到你的面前了
一个棋手相逢另一个棋手
失败之书请任意去写
乌云盖顶
草芥之心怀揣的是一把古琴
人间疾苦他已替我尝尽
风月无边,器官已损
我本山水,不谢山水之恩
回音胜过对弈。大巴车上惊呼彩虹的人
下车瞬间,化为了一粒粒浮尘
◎献辞
光照进来,我们身体里就有了新年
形如顽石,意如陀螺
在帕辛寺,微风吹过佛的手,吹过光的腰
又吹向草木,如同吹向贴地而行的我
僧人在墙根投下的身影,若隐若现
点香火的人,都有一颗飞翔的灵魂
飞机上读小文,眼眶不湿,喉咙发硬
已奔不惑之年了,拜不拜佛,我都拥有菩萨之心
◎在清迈
殿堂里,几只匍匐的狗,望着佛身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躬身而上的游客,背对佛自拍完,转身离去
饿了。回酒店,大堂侍者双手合十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天花板上布满经文
我入住的楼层高过了正对面白色的佛塔
赤身在窗边晃荡的人,不该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