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南方来信 南方美术 南方文学 南方人物 南方评论 南方图库

南方文学

伊凡·克里玛:文学从来不可能改变世界(2)

2017-11-24 09:17 来源:腾讯文化 作者:张璐诗 阅读

流亡状态对作家来说很不好

腾讯文化:1970年你选择回到苏联占领下的布拉格,后来有没有后悔过?

克里玛:没有,一点都没有后悔过。我并没有被抓起来,光是这一点我就挺满足的了。他们对我在国外出版作品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仅靠拿国外版税就能维持正常生计了。

他们每年讯问我……也许每年有三次吧,但每次也就几个小时,我可以忍耐下来。当然,这当中毫无乐趣可言,可那杀不死我。

腾讯文化:在决定回国之前,你美国的朋友都预言你会被逮捕,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没被逮捕,你感到意外吗?

克里玛:事情比他们预计的要好。当然,我没法从事跟我的教育水平匹配的工作,只能找一些底层的活儿,比如扫大街。

我还当过地图勘测员,也到医院工作过几个月。医院的工作是一个朋友介绍的,他在那里当头头。那是兼职,每周去两天,有病人不行了,他们把我叫过去,我就把尸体运送到太平间。但大多数时候没我什么事,我可以坐一边看书。薪水是低得不像话,但我有别的收入,也无所谓。

我找这些活干,是因为捷克的社会保险制度规定,你得有一定的收入,才能给“作家”这个身份上社会保险。 每份工作我只干那么几个月。对于作家来讲,体验完全不一样的领域是很有好处的。我对他们还挺感激的,是他们把我推进了现实生活。

我有位邻居现在就住这附近。当时他是位画家,创造了一个小鼹鼠的卡通形象。他曾说,愿意为我当掩护:如果我想在捷克发表作品,可以用他的名字署名。我拒绝了,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我跟他说,我乐意给他的卡通电影写一点剧本(注:即剧本《鼹鼠的故事》)。于是我们一起创作了一些小鼹鼠的片子。我的名字被允许出现在银幕上,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写给小孩的故事,现在也许还偶尔能在电影院里看到。

腾讯文化:米兰·昆德拉曾经参与你牵头的地下读书会组织。请谈谈你们的交往。

克里玛:是的。昆德拉先生是布尔诺(Brno)人,那时每次来布拉格,他都会联系我。我们就会碰面,一起聊天、讨论。有时我请他到我的公寓做客,同时把其他在布拉格的作家也一起叫来。

我们曾经是亲近的战友,但并不算是亲近的朋友。现在他谁都不联系了。人们联系他的话,可以通过他的太太。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主动联系他的理由了。

腾讯文化:昆德拉到法国后,与捷克读者的关系似乎长期微妙。你曾说过“流亡”对作家来说不是一个好的状态,但流亡经历是否令昆德拉的作品更国际化?你怎么评价他?

克里玛:捷克国内对于昆德拉并不存在争议。个人而言,我十分欣赏他写的文论。他是个极有才华的作家,也很成功。

流亡状态对作家来说确实很不好,因为那样一来,你将隔断与母语的联系。它也切断了你与那些你能够彻底理解的同胞们的联系。这种对他人的理解,我并不是说绝对不可能,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身处异国是不可能发生的。每个人的心态、观念、世界观,在年轻时已经定型。可以说,每个人生命中的前20年在哪里度过、如何度过,至关重要。因此对于作家来说,成年后流亡到他乡从事写作,是极端困难的。

至于昆德拉,当然了,今天他依然很成功,可是仔细看看,他最著名的作品全是在他离开捷克之前完成的。

腾讯文化:那么读者呢?比如说,你很重视你的作品是否有英文翻译。你说写作需要母语土壤,那是为谁而写?

克里玛:一部文学作品够好的话,搬到世界任何角落都能被理解。爱情是文学的一个永恒主题,美国文学中描写的感情关系与状态,与捷克人面对的关系和状态是相同的。

但不同国家的写作确实会有不同。我也读过一些关于中国的爱情故事,人与人的状态是相似的,但写作手法的色彩很丰富,对于我们外国读者而言很有意思。

腾讯文化:你是怎么认识菲利普·罗斯的?现在你们还有交往吗?

克里玛:我太太偶然还会跟他通信,我就很少了。最近一次见他大概是三四年前,他来布拉格都会找我见个面。

1970年代初,菲利普对“受迫害的捷克作家”这个课题很感兴趣,而他选择拜访我,是因为我会讲英文。那时候懂英语的捷克作家非常罕见。1972年到1977年,每年春天,菲利普·罗斯都会来布拉格住一个礼拜左右,跟我们见面。我带他见一些从事各种底层工作的作家朋友。

他一直被跟踪,1977年,他被短暂拘留,第二天被驱逐出境。后来的12年里,他都没能获得签证回到布拉格,但我们一直在通信。不仅在美国,从全世界范围看,他都帮了捷克文学很大的忙。

很少因为过去发生的事而痛苦

腾讯文化:在集中营的那几年,以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捷克被禁止出版的20年里,你会用怎样的信念支撑自己?你自认为是一个乐观的人吗?

克里玛:我多少算是个乐观的人吧。在苏联占领捷克的那些年里,我想的是:这肯定不会比二战时糟。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二战时他们试图杀死我,但我活着出来了;七八十年代都说他们会把我抓起来,可他们也没有逮捕我。所以你瞧,这就是我乐观的理由。(轻笑)

我记得在集中营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坚信德国占上风的形势不会持续太久,最多几个礼拜。即使在德军要攻占斯大林格勒时,我们依然坚信他们很快会输掉战争。因为俄罗斯太大了,德军不可能打败人家的。俄军可以退回莫斯科,就算莫斯科沦陷,他们还有整个西伯利亚。

事实证明,我们多少也算是猜对了。

腾讯文化:你在写作中对战争没有太多着笔,为什么?

克里玛:我在最重要的作品,比如《爱情与垃圾》《等待黑暗,等待光明》等书里面,都提到了战争,但战争不是我的写作主题。在我的文学创作中,我情愿将主要精力放在当代、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上。

腾讯文化:你在《布拉格精神》里写过,当死亡与分离环绕四周,内在的恐惧会促使人们在内部砌起一堵墙,将最深的感情和与他人的联系隐藏起来。这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几时才显得没那么必要?

克里玛:(停顿一阵)集中营的日子确实相当难过,但能活下来就是幸福,也就没有再做噩梦的理由。这些年来,我很少因为过去发生的事而痛苦。过去已经是历史。

如今我记得最清楚的是:1945年5月,集中营监狱的门打开的那一刻,我从栅栏走出去,等着我的不是党卫军,而是苏联军人,他们用俄语说:“你自由了。”我当时那种狂喜啊!

我还记得,我21岁的表哥开着一辆大车来集中营接我姨妈,也把我和其他幸存者带上了。我们张开了一面巨大的捷克国旗,一路开回了布拉格。我们又自由了。

我对当时这种感觉的记忆,比在集中营里三年半的记忆都深刻。这也是乐观与悲观的区别吧。

(作者:腾讯文化 张璐诗 发自捷克布拉格)

0

热点资讯

© CopyRight 2012-2023, zgnfy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蜀ICP备06009411号-2 川公网安备 51041102000034号 常年法律顾问:何霞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 移动端
  • App下载
  •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