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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养宗访谈:“诗歌给了我一事无成的欢乐”(3)

2017-05-10 09:1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汤养宗 吴投文 阅读

  诗歌批评与诗歌创作不对称的问题,可能首先来自批评家对当下诗歌的了解程度。这也与当下诗歌错综复杂的面貌有关,当下诗歌写作呈现的信息量太多,不像上世纪朦胧诗时期的“三个崛起”理论,面对的主要是新旧诗歌美学认识的对决问题。当下诗歌写作的丰富性到处处在群岛分离的散点状态,每个诗歌研究者都有一个目不暇接的视野,这势必给理论归括带来顾此失彼的难度。这个时代对于诗歌写作的理论引领及纵横切割都是具有高难度的一项工作,我们对此不能对批评家们求全责备,反过来说,这也是个不太成熟的诗坛,拿谁来说话谁本身就是个问题。

  我不太同意拿这一代评论家与上一代评论家在学识,学养,水平及洞察力之间的问题作上下高低的比较,这种比较的结果,往往显得血肉模糊。学养积累及研究方法论永远处在动态中,先到与后来的问题总是没有谁说了算的临界点。而在这个时代与那个时代之间,我更相信这个时代与上个时代批评难度上的时空划分。也许,在当下出现洪钟大论一锤定音般的诗歌评论家还得待以时日,这主要是诗歌写作的纷争状况还得等待水落见山石。

  接着剩下来的事,才是评论家在批评上的公正性。任何时代的评论家如果在批评道德上出了问题,结局都是没救的。尽管他现在为了迎合谁的审美趣味甚至只写自己的小圈圈,而最后的耻辱都是他自己的。

  吴投文:现在的诗歌标准好像比较混乱,在不同的圈子里好像有不同的标准,对好诗标准的理解差异之大,超出其他的所有文类,甚至有时很难对诗歌的标准进行有效的对话。比如对你的诗歌,也有一些争议的声音,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汤养宗:诗坛的碎裂化自然来自写作观点的对立。对当下汉诗写作的不同理解并非是一件坏事,观点越多说明在人们心目中对汉诗的写作方式也越多,汉诗的风貌自然也大放异彩。这是写作生态健康向上的一种体现,一切对写作不同的想法都会激活一种文体的延宕生变,促成写作学的丰富及好作品的涌现,审美的趋异与趋同也会在这种碰撞中发生新质。

  对诗歌写作理念的理解如果差异太大,自然很难说到一块。一方认为另一方够不着自己观点的现象,也会因隔着山头彼此不相认。比如我的诗歌,在许多人眼里认为大好,有的人则不以为然,有的人是开头反对后来又回过头来说太好了。这种现象毫不奇怪,写作是个多箭头的问题,动态中总是分分合合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对于意见相左的声音,要看他的出发点出于探讨问题还是简单的粗暴言论,对一些明显属于不知底细的话题,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原因是两者根本说不到一块,或者叫相互够不着。

  吴投文:你认为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汤养宗:诗歌的写作观点无论发生怎样的裂变,而自古以来作为成就一首诗歌的一些基本元素总是不谋而合的。比如诗歌语言中作为一种延时性回味的诗意,还有诗歌主题上苦心造就抵达的境界,语言策略的新鲜感及共同维护的美感等,都是诗人们要遵守的。标准的高低与新旧,会因写作主张的不同而不同,但诗歌的大道我坚信不会因谁的异想天开而一夜间生变。这大道便是天地人心,便是人心与万物间的共振与和解。诗歌变得再多而这一原则不会变。

  我对好诗歌的标准认识十多年来依然没有变,那便是:

  (1)有不同凡响的照亮精神的第一现场感。
  (2)文本构建方式独立不群并且高度自治。
  (3)语言鲜活到位具有颠覆破障的冲击力。
  (4)体现表率性的写作品质和方向感。
  (5)读后能迅速瓦解对已有诗歌的温存而确信一种美终于又可以找到其相依托的形式。

  吴投文:在当下的80后、90后诗人中,有一些已经显露出颇不一般的创作实力,在诗坛受到了一定的关注。你读过这些年轻诗人的作品吗?你怎么看待目前的80后、90后诗歌写作?请谈谈。

  汤养宗:70年代出生的诗人有的人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了。80后、90后诗人中有一些人的作品是相当出色与让人看好的。我有时会特意找来他们的作品来读,很显然,现在该是他们登场的时候了,他们的写作姿态也无疑正在形成中国诗坛未来的走向。我们为此欣喜,汉诗写作正由于他们的出现,正呈现出更为开阔与多彩的前景。新诗无人问津的疑虑,也因他们可以消除。但如果说他们这一波诗人代表的就是当下汉语诗歌的写作水平,那还有些为时过早。

  他们现在之所以被我们看好,是因为他们接受的诗歌基因在整体上是新鲜的。他们对诗歌的对接不像我们这一代人最初对诗歌的认识有过荒芜地带甚至是被毒害,我们少年时在文化的沙漠中走过一段路,而他们几乎一出生就在一片绿洲中。应接不暇的中外文化信息给了他们满盆满钵的营养素,他们现在展现出来的写作新质是我们过去所没有的。他们敢于背叛,更善于出新,许多人身上良好的诗歌感受力甚至与他们的年龄显得过早的成熟。他们诗歌语言中的快、转、准,以及隔空抓物的能力都是咄咄逼人的,我们由此信任,汉语新诗由于他们的接班,将有可能在在世界范围内赢得更大的荣誉。

  但在大面积的阅读后,我们又发现,他们相互间的写作手法趋于雷同的多,相互遮掩与面貌模糊不清的问题也相当严重。这可能与他们共同接受的诗歌导向有关,很少有人清醒地避开当下诗歌倡导的“公共课”,他们的写作有点什么热闹就喜欢靠近什么,那种敢于孤独敢于从人群中走开的人还是很少。这不怪他们,我们年轻时也是这样。

  时间对于他们还是显得太少。没有一番番的“死去活来”,一个写作者一般是不会真正“大”起来的。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大师都是时间把他养过来的,只有天才诗人喜欢闪电式的阶段式写作。新鲜期过后,他们还能不能保持新鲜地走下去,还得依靠他们在岁月中能自我衍生的素质。但是,时间越长你能写的越好吗?这是写作的老话题,却也是一个魔咒在考验着每一个新来者。我祝愿他们能化险为夷,能一直好下去。

  吴投文:你认为对一个诗人来说,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请谈谈。

  汤养宗:一个诗人讲究的是他身上综合的写作能力。一些必要的训练需要他以毕生的精力去完成,如想象力、写到位、修辞习惯、异质归括等,都是诗人所依靠的重要能力。也是这些个人素质在整体推动着这个诗人在个人写作史上留下自己的各种写作数据,成为他是这种诗人而非那种诗人的具体体现。一个诗人或许某些方面的技能比其他诗人超拔许多,但一个出色的诗人一定在总体上具有统揽全局的能力。

  就是说,在正确的写作理念引导下,这些技术性的手段如果没有一种综合的能力来统领,它们或许会各自散落无序地成为一盘散沙。在各种技能在一首诗歌中得到充分的呈现之后,最后,诗人还必须依赖一种更高超的能力来磨合它们,这种能力就是非逻辑与逻辑之间的粘合力。这个无形无状的东西,许多人终生没有做好。这是一个诗人的自我治理能力,它游离于其他具体的手法以外,甚至连一个确定的名称也没有,但这一关过不了,一件作品就没有办法做到自圆其说。

  在写作的扬暴与平暴之间,诗人也许其他能力都有了,但在事像与事像之间的句与理的形态上,在异质众生的和平共处中,在左右兼顾又歧义旁生的连接处,那种不能按住或迷失散乱的文字乱象,如果没有这种非逻辑与逻辑之间粘合力在作品中把这些紧紧看住,作品的最后完成就可能失去保障。

  任何的文字意念都是相互关联的,任何的意象排列都有暗中的秘密通道,任何相互冲突的事理都有它们走到一起达成和解的结果。而依靠什么来促成这些,靠的就是诗人能不能打通这些文字乱象中的统一性,促使非逻辑与逻辑之间的和解。

  许多文字看似满纸疙瘩,事像与事像之间相互在争吵,言及之间相距一万八千里或叫风马牛不相及,但放在整体上看,这一切已经被安静地降服,不关联的这一方已经信任了不关联的另一方。它们像是在一番魔咒中安静地睡去,前生今世都已被稳妥地安排得清清楚楚。

  这正是这个诗人在有与无,隐与显,俯与仰,静与乱之中妥善地安稳住了这一切,是他睁开了第三只眼睛,看到了它们相互间和解的通道。他的这种能力使诗歌文字出现了生机盎然,各种意外都有了顺从的去处,使一首诗歌真正成为诗歌写作中艰苦卓越的结晶。

  吴投文:新诗自1917年诞生至今,已有将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历程,但我们在谈到新诗的前景时,似乎并不显得乐观。请谈谈你对新诗前景的看法。

  汤养宗:个人认为百年新诗主要围绕着白话对接运动,中西主张磨合,及汉语形态下的个性写作探索三种情形展开的。三种情形可以大体划分出各自的时期,内容实质上又相互影响并穿插交叉着。每个时期都有急先锋在开路,也有相互推搡中的分分合合。无论轰轰烈烈或者静水流深,汉语新诗写作还是按中国社会的客观形态走出了一条符合自身条件的路子。

  这条路子的前因后果,归纳起来便是促成了现代汉诗写作的丰富表现手法及现代汉诗写作的自圆其说与自信。特别是近三十年与世界文化接轨中,我们完全有理由说,我们已经有了许多结实可靠的优秀诗歌文本与世界性的优秀诗歌作品并肩于耀眼的顶层部位。

  我们对新诗的作用不必寄望于太多,同其他高蹈的现代艺术形式一样,它同样已不可能回到一呼百应的社会环境,用少数去引领整体是它将要生生不息传承下去的理由,基于这个观点,它必然还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在相对高冷的地带发展下去。这需要几代人共同维护与为之努力,现代汉语诗歌这么好的内在美与形式感已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被开发出来,它的明天不可能萎缩下去,更何况,只要人心在,诗意的生活与诗意的抒写也一定与我们同在。

  纵观百年新诗历史,当中有多少才子为之贡献了自己超拔的才华。按我个人印象,当中的胡适,郭沫若,殷夫,闻一多,徐志摩,戴望舒,艾青,臧克家,穆旦,袁可嘉,何其芳,蔡其矫,以及当代的几个代表性诗人,都是为新诗建设做出很大贡献的具有段落性的人物。说到大师,我本想点到穆旦、艾青两个人,但是不行,大师不但需要丰厚的作品,更需要文本的复杂性作为支撑才算数。不是他们不行,是他们错生在一个只能作为汉语新诗父亲的年代,他们的年代还来不及让他们对汉语新诗内在肌理做一番令人信服的打造。所以,他们只能是现代汉诗中值得我们敬重的父亲。

  那么,与我们同时代中的谁又具有这种大师相呢?应该是有的,但我们还不便点出他们的名字。那就让他们在他们所允许的时间里自己长出来吧。

  2016年5月19日

  (原载《芳草》201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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