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2
或许,被说出的寂静已不再是寂静,
或许,群山的无言与江河的滔滔,都是那不为我们所见的诗人,试图以这尘世的坚固与浮华完成的,对万物深处之寂静的转译。
那无中生有,那知不可为而为之。
1243
如果不能在现代汉语中重新构建出可与基督教在西方文明或儒道释在古典汉语中并驾齐驱的信仰,无论是儒道释的,还是从《圣经》或《古兰经》中获得一种新的启示,那么,一种文明的伟大复兴不过是一次新的镜花水月,一道新的幻影。
1244
在自我这片战场上做着殊死搏杀的上帝与撒旦,它们之间没有一个最终的胜利者。
而只有废墟,只有一群人、只有世世代代的人们在这尘世中若隐若现的宿命。
1245
而在东方,那些最伟大的智者,因对这样的战场的弃绝而获得从这样的宿命中挣脱出来的契机。
1246
异质文明是一面镜子吗?还是一间密闭的房屋中,阳光涌入,
而更远处的山峦得以徐徐展开的窗户?
不,异质恰恰是不断醒来的自己,
是我们一次次成功挣脱昨日之束缚,而终于成为今天的我们。
1247
没有成败与胜负,只有这必然的束缚与永远无法企及的自由。
1248
又有什么胜利可言?或者说,这尘世的胜利必须堆磊出一个绝对自由的瞬间,
否则,不过是又一次挫败,不过那万古长新的沮丧最新的一次发明!
1249
终极的自由意味着永生,
而我们又必须与这必死的命运相认。
1250
上帝之死显然不是宗教的末日,就像中世纪曾经的宗教狂热也不是理性的末日一样。而在理性与信仰之间发生的,与人类历史相伴始终的争辩中,理性刚刚获得了一次显然,却又注定是暂时的胜利。
1251
所有伟大的文明都是敞开的,希腊文明正是在向希伯来文明的敞开中获得辉煌,而中华文明同样是向印度等西域文明的敞开中获得了它的绵长。
1252
一个文明的辉煌甚至是与它的敞开度成正比的,而一个封闭的文明意味着它的衰败的开始,并萎缩成一块你伸向阳光中的,那从历史岩层上脱落下来的石头之上,谜一般的花纹。
1253
真正意义上的敞开又是建构于一个完备而自足的体系之上的,否则,不过是一个亘古如新的荒原,那无边无际的绵延,而开始依然尚未被发明的一个瞬间。
1254
“五四”与发端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改革开放,都是一种古老文明向未知远方敞开的,一次艰难而惊心动魄的尝试。
1255
任何一种单性别的人都预示着无可挽回的终结,无论他(她)曾经怎样地强大与优异。
1256
所有的道路都可以通往真理,通往道,并作为一次不朽的见证。
无论你从烟雨江南,还是巍峨雄壮的喜玛拉雅群山出发;无论你此刻立足于波澜壮阔的春秋,伟大的盛唐,还是这物质至上的当下。
1257
任何一种语言与风格,任何的人与事都没有高低之分,而他们终将因各自的修行,因放下各自执着的区别,因与道的相遇与阻隔而获得贵贱的不同。
1258
自由是最高贵的,也是最值得珍惜的,在这尘世。
而自由又是极容易被滥用的,就像道,就像真理,就像神,就像以上帝为名的撒旦。
1259
雄辩是向外,面向大众的;寂静是向内,朝向自我的。
雄辩更侧重公共性,是广场上的声音;而寂静立志成为一个人的发明。
1260
寂静与雄辩对应于阴与阳。
阴是雌性的,是万物共同的母亲,是创造者,而阳是雄性的,是我们的父,是尘世万物得以显现的契机。
1261
我爱我身体中雄性的部分,我更爱我身体中雌性的部分,
我爱这雄辩的寂静。
1262
道是雌性的,道又因它身体中本应被诅咒的骄傲,因他的雄性而得以显现他的面容。
1263
每一个时代都是堕落的,也因此如此艰难。这甚至作为一个重力世界的标识。而诗人是那试图以一己之力,将一个时代不断推向连绵而奔腾的群山之顶峰的人。
1264
笔墨当随时代,还是笔墨千古不易?
当随时代的是一种表达方式或说语言技巧,千古不易的是笔墨深处的精神,是我们历经沧桑后成功保全的赤子之心。
从根本上而言,诗是我们直面内心,是我们在不断地化解心灵的困境,而在语言中留下的痕迹,是人作为有限的存在对无限之地的渴望,是我们对道、对真理、对空无那永远的激情。
在今天,这古老的困境再一次获得了一种崭新的形式与面貌:一种信息与知识的爆炸后越来越纷繁复杂、眼花缭乱的世界。
但一个真正的诗人又一定是能洞穿这尘世之幻象的人。他在持续不断地化解内心困境的过程中,终于以一次次的成与败为这个庸常的尘世贡献了一个个非凡,甚至伟大的时辰。他一定是那个历经沧桑而又成功保全了一颗赤子之心的人,他也一定是那通过一己之力,最终完成了一次最新见证的人。
1265
无论繁复与庞杂,还是简单的,它们都必须能抵达一种共同的澄澈,并作为我们与道、与真理得以相见的凭证。
1266
我一定会生活在这个,而不是另一个时代。我一定会生活在那个,而不是另一个时代。
我必须去见证任何一个时代的艰难。我必须独自去发明,并说出一个伟大的尘世。
1267
任何一种挫败都不称其为挫败,任何一种羞辱都不称其为羞辱,如果它最终构筑出的是我们悟道求真过程中的又一个契机。
1268
愤怒是一种虚弱的表现。
而上帝的烈怒是因为他依然葆有的,太多、太浓烈的人性。
1269
万物或者说这古老而长新的尘世并非作为一种有与无的区别,而是阴与阳之间的平衡。
1270
没有平衡就没有尘世,就没有时间得以显现的我们的肉身。
或者说,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绝对的平衡点,(它是如此确凿,却又永远不会显现自身。)那么,就意味着我们获得了永生。
1271
无明即是罪,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是罪人。那悲伤的人有福了,那看见自己身上背负罪的人有福了,那洞穿了这尘世幻象的人有福了,那去蔽的人,那通过不断地放下自我,放下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分别的人有福了,直到他与万物之间那共同的幽暗显现,直到那将他,将万物熔铸在一起的共同的心,直到道与真理得以显现的空无显现,直到婴儿,直到这最初你,在你摊开,并托举起的掌心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