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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我就是传统

2015-10-22 09:08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残雪 阅读

残雪:我就是传统

像我一样,要写灵魂冲突的极致

本报记者 赵颖慧 图/张迪 长沙报道

残雪的字典中,似乎没有“谦虚”二字。

中国文坛,鲜有人被她认可,对于自己的作品,她认为“没人搞得出来!”

对她,有人质疑,有人痴迷,有人热捧,有人忽略,更多人不了解。

直到2015年,从未在国内获奖的残雪,同时获得三个国际文学奖提名:誉为美国“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纽斯塔特文学奖,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英国伦敦的独立外国小说奖,并于今年5月27日,与她的翻译安娜莉丝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

人们像是错过了什么,开始疯狂关注这位62岁的“女巫”。女巫悠然自得,像是窥见了未来的秘密说,“我的作品就是为未来写作的,二三十年后,人们会看懂我的作品。”

10月,她的新作品《黑暗地母的礼物》即将出版发行,她毫不避讳地说,“这是我最炉火纯青的一部长篇,也是我最好读的一部小说,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要写“内心冲突的极致,灵魂冲突的极致”

《黑暗地母的礼物》,一看名字便十分诡异,故事发生在一个靠近坟墓的小学,讲述了校长、老师甚至学生与老师之间的爱情,但它并不像听起来的烂俗,而是用她一贯的魔幻风格如真如幻地展现了人物曲折幽微的心灵宇宙。

“这是我最炉火纯青的一部长篇,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残雪毫不谦虚地说,“近几年来,我学习西方古典哲学,大有收获,渐渐把文学和哲学融合起来。”

“小说里,我的所有人物都是哲学家”,甚至一个小小的搬家公司女职员,在被追问公司是否有保价时,都会出口不凡,“保价嘛只保得了钱财,保不了前途。”

“这是我的一个特点,通过对话来泄露人物深层个性和人性矛盾,”残雪响亮的嗓音,干脆利落地说,“我的对话特别好,可以改话剧和歌剧,在国外改过好几次了。”

人们早已习惯残雪的“狂妄”,粉丝们为之迷恋,将其称之为“文学界的王菲,只做自己,不迎奉任何人。”

她就像一个“女巫”,任性地用“黑色天鹅绒”形容女人,透着“高贵”;给主人公取名为“煤永”,因为“煤”带着几千万年自然的力量,象征着永恒。

这些用直觉写作和充满了象征主义的作品,使人们喜欢将她归于卡夫卡的阵营,但她“嗤之以鼻”说,“那是因为中国人只知道卡夫卡,我当然可以超越卡夫卡。”

但即使是资深粉丝,也有人说看不懂,她也并不避讳,“我的作品读一遍是看不懂的,必须反复地读,但这部作品是我最好读的一本小说,有一种‘返璞归真’,有故事和情节。”

但她又赶紧强调, “这种返璞归真,不是迎合读者,与现实主义也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与以往仍在同一个高度,甚至更高了。”

她所“鄙夷”的“现实主义”是“像三国一样讲故事,比如格非,讲得大家高兴死了,看过之后却什么都没有,非常肤浅。”

那么,什么才叫“深刻”?“就是像我一样,要有内心冲突的极致,灵魂冲突的极致,经历了那么多丑恶 ,仍然看到了人性的希望。”

《黑暗地母的礼物》的灵魂冲突又是什么呢?她停顿了片刻说,以前她曾写过三部关于男女关系的“欲望三部曲”,即《五香街》、《最后的情人》、《新世纪》,它们提出了问题,但没有给出最终答复。

“《黑暗地母的礼物》第一次指出了方向,关于两性欲望,如何做到既不要完全压抑让欲望死掉,又不能没有任何约束。”

这个模式究竟是什么?残雪神秘一笑说,“这种模式非常复杂、微妙,大家去读一读,看能否找到共鸣?”

“但读一两遍是没用的,要像哲学书一样,读十几遍才会有感觉。”

陷在欲望里出不来,就是毁灭

在中国,残雪属于“异类”,被称之为“巫女”,甚至让不少中国作家忌惮。

她像一个幽灵,站在中国文学的“大道”旁,抨击王蒙、格非、阿城等名家大腕“江郎才尽”,哀叹中国文学缺乏“内省和自我批判”,并称这是“基因缺陷”。奇怪的是,被批判的不少作家,噤若寒蝉,显少回应。

她说,几千年,中国的小农经济,人们在山上或者自家门口挖一块土地,翻过来翻过去自给自足,没有与人交流的需要,可能很多人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与土地就连成一体了,“但这种联系没有自我意识,土地仍然是土地。”

“然而,西方文明是海洋文明,一开始就是与人打交道,要探索,要征服,要了解人性复杂性,精神方面得到开发,从诞生起就具备自我审视和批判的基因。”

因此,她认为“中国的文学仍停留在幼儿时代,即使伟大如《红楼梦》,人心的描写也受到限制,至少性心理就没法写。”

但是,“灵魂是有层次的,不能老停留在幼稚的层次,文学就是要探索灵魂,探索自然。”

“如果中国人可以有一个工具,认识到日复一日的劳作,将土壤翻过来翻过去有什么意义的话,就会产生不得了的力量,这是中国文化对比西方海洋文化的另外一种优势。”

而这件将产生“不得了力量”的事,就是她正在做的事,她自认为是将两大文明融合的先行者,“既有物质,又有精神,物质就是精神,精神就是物质,这样,有了精神的土壤,就可以长出东西来。”

《黑暗地母的礼物》就是这片既是精神又是物质的土壤上,长出来的一朵花,不像西方经典哲学所说的虚无缥缈的纯精神,看不见摸不着,而是扎根在日常生活这片物质的大地上,生发的有形的精神,达到精神和物质相交融的境界。

但这里的物质,其实很好理解,指的就是日常生活,“我的深入生活,与他们提倡的深入生活完全不一样。那种,跑到县里面去住上几天,是很表面的,哪个地方没有生活?”

人人都有收快递、进茶馆、谈恋爱的生活经验,都可以从中获取力量,“这些经验,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一个黑黑的地方,搅动搅动,忽然一定下来,一个图形,一个灵魂的结构就出来了。”

她强调说,“一个不生活的人是不可能写出好作品来的,不管在哪里,坐在书房里也在关注周围的世界。”

然而,中国人对日常生活的态度,“自我意识”的缺乏,让她不仅担心文学,更担心中国的青年,甚至大喊“危险!”

她说,现在不少年轻人不爱读书,搞得跟文盲一样,既没有中国文化也没有西方文化,却遭遇了一个释放所有恶的时代。

“大家都追求捞一把,你坑我,我坑你,中国传统文化所有的恶的极致都释放了。二三十年后,当大家钱赚够了,却不相信人性的理想,没有一个精神支柱,必定会感觉到虚无,陷在欲望里出不来,就是毁灭。”

因此,“一定要读书,自己教育自己,学会认识自己。”她带着一丝焦虑说,“唯有如此,你才可以在遇到困境时,知道如何选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怎么做。”

认识人性之恶,却又充满了理性主义

那么,残雪有没有这种中国式的“基因缺陷”?

“一个生活在中国的作家,我肯定有中国传统,但我学习了西方的工具。”这位出生于长沙的62岁老太太,毫不避讳地说,“用西方的锄头,来开垦中国的土壤,这是我正在尝试的实验小说,别人都搞不出来的。”

她认为这与她的成长路径有关,走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3岁,家庭变故,父亲被打为右派,从小敏感的残雪第一次认识了人性的恶,“人们推着父亲上一辆大卡车,在他脖子上挂一块大牌子,游街,经历了十分野蛮非人的待遇,这对我童年、少年、青年有决定性影响,发现人性的恶可以发展到何等程度。”

她极小,便学会了将目光,投射到人的内心。进入文坛的她便给自己取了残雪的笔名,“有双重含义,一是高山上洁白的一尘不染的雪,另一层含义是,春天已经到来了,仍然被众人踩,很有张力。”

然而,残雪却并没有因此而“变恶”或者扭曲,而是在家庭的影响下,“充满了理想主义,越是要这样,越要追求善和美的东西,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13岁,因为成分问题,小学毕业后,残雪将要被分到一个很远的学校上初中,自小敏感的她不愿被人歧视,跟父亲说,“我不读书了!”

父亲叹了口气说,“好,不上就不上了吧!”因此,只有小学五年级学历的残雪,开始在家自学,并在热爱哲学的父亲的指导下,开始接触哲学,如痴如狂,“读得眼睛发痛,还想读”。

17岁,在工厂上班时,她读完了资本论。“最好的文学一定要有哲学的境界,最好的哲学要有文学的底蕴。”

她几乎不是在传统的学校教育中成长的,内向的她,时常是孤独的,同大部分小孩玩不到一块,“我的闲暇就由这两样组成,‘挨’和玩。玩是兴奋的,其乐无穷,但触动的东西是表面的。而在‘挨’之中,人就触摸到了时间和存在。”

多年后,她回忆,写作是什么呢?写作不就是脑海空空,摒除了表层的欲望,让深层的本质崭露吗?童年或青少年时那种一段一段的“挨”,可能正是一种写作前的准备,预习吧。

“如果一个人没有经历过这种‘挨’,他就很难写出我这种实验小说。一个终日忙忙碌碌,暴露在众人眼中的人,一个脑子里塞满了事务的人,他的本质是很难崭露的。”

除了这种类似于冥想的“挨”,残雪热爱跑步,创作30多年,她坚持了30多年的长跑。马路上,街心公园,河堤上,小区内,有什么条件就在什么地方跑,从长沙跑到北京,“我的作品全部是“跑”出来的。长跑令我情绪高昂,将抑郁之气一扫而光。肢体越运动,潜意识越活跃,创造力也就越大。”

跑完步回来的残雪,常常坐在桌边,可以不打草稿也不构思,执笔就写,“这叫做让笔先行,我发现我写下的句子,自己都无法预料,不能理解,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控制我的笔。”

这种巫师般的异能,有人怀疑是“乱写”,但残雪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说,“我给你一张纸一支笔,你来乱写试试看,看能写出什么东西?”

但残雪“乱写”的东西却自成体系,前后照应,“包袱就在里面,我写着,包袱自然会出来,很奇怪,这是特殊的能力,从来都是这样。”

因为患风湿的腿害怕南方湿润的空气,残雪与丈夫定居在了北京,家里没有电视机,也不用手机。

近年来,她会写一些回忆性文章,剖析自己的文学动因,记起5岁那年,抓到一只异常美丽的全身紫褐色的螳螂,为了占有,不小心用蛮力,将它的整个前臂都撕了下来。

“如今,在我的创造领域里,我将那种原始之力转化成了促使自我新生的力量,我不断地杀戮,否定着旧我,向那终极的美翼突进。”

她猛然发觉,儿时一个不经意的行为竟然成了她一生的隐喻,勾勒出她追求的姿态。“高贵和野蛮,剧痛与升华,阴谋与大无畏,钳制与自由,这些我要用一生来体验的矛盾,早就包含在我早年生活的混沌之中了。”

对话

残雪:用西方的工具 挖我们几千年的土地

潇湘晨报:你毫不掩饰对西方文化的崇尚,你认为哪些文学作品是优秀的?

残雪:年龄越大,能看得上眼的也越少。在俄罗斯,只剩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果戈理的《死魂灵》几部作品,觉得他们是最顶级的,其他的都看不上,比如普希金就太一般了。

在西方,从古老的《圣经》、《希腊神话》、《荷马史诗》到但丁的《神曲》都不错, 莎士比亚的悲剧是我最喜欢的,有深层人性结构,不是表面的意思,许多人还没有理解透彻就乱写一通。除此之外,还有塞万提斯的《唐吉柯德》、博尔赫斯、卡夫卡等的作品都不错。

潇湘晨报:为什么认为这些作家或者作品很不错?

残雪:就是跟我一样,拥有内心冲突的极致,灵魂冲突的极致,高贵的东西,理想主义的东西,只有他们能让我看到人性的希望,经历了那么多丑恶,仍然看到了人性的希望。

潇湘晨报:8年前,您对不少中国作家和作品进行了批判。如今8年过去了,您认为中国文坛有没有进步?

残雪:我觉得更没有什么希望了,因为大家都回归传统,又不批判传统。回归怎么回归,传统都已经消失了,回归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古典传统呢?是不是假的?这些东西都是以后要追问的。你说你是传统,讲个故事就是传统啊?你就变成三国?就变成了儒林外史?

潇湘晨报:什么是真正的传统?应该如何回归传统?

残雪:传统只能通过创新来恢复,我认为我就是传统,我这种搞法就是恢复传统,以新的方式将它激活,用精神来搅动物质的东西,形成崭新的图形,不是简单的回归传统。

物质和灵魂结合起来,才是完整的大自然,我是学习西方的传统看现代的传统,用西方的工具,挖我们几千年的土地,杂交的东西更有生命力,全世界都在杂交,只要是好的东西都要接受,要有宇宙的眼光,大自然的眼光接受它。

潇湘晨报:您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对文学的喜爱和信仰。当下,年轻人社会压力很大,这一代人如何保持对文学的信仰和喜爱?

残雪:这正是我最关心的,多次在报纸上说过,我的文学是为青年人写的,为未来写的。生活压力大,追求物质的东西,但是人在生活的十字路口,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我的读者,每天要保持一个小时阅读。

有的人似乎不看书光赚钱也可以,就这样把一生打发了,但终会感觉到空虚,纯粹物质的东西,不可能让你过得真正的幸福,这个只有文学历史哲学帮你解决,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有判断能力,才能在关键的时刻把握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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