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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李以亮诗歌自选(25首)

2014-12-30 09:54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李以亮 阅读

李以亮

  李以亮,1966年生人。写作诗歌、随笔,兼及欧美诗歌翻译。作品散见各相关专业期刊。大型诗歌季刊《汉诗》编辑。现居武汉。

  黑暗
  
  我独自一个
  深陷黑暗之中
  
  我的出场是我的退场
  我的存在是我的隐匿
  
  我知道我的危险
  在于不能一错再错
  
  为了一棵树
  放弃整座森林
  
  我深陷黑暗之中
  发誓不弄出声响
  
  我的出场是我的退场
  我的存在是我的隐匿
  
  而我一生坚持的东西
  你们正如此轻易地丢弃
  
  2002年
  
  情侣
  
  黑暗中,他们交换着亲吻。
  女子优美的身体凸起的部分,适当地填补着他的空虚。
  黑暗中他们紧紧地搂抱,仿佛担心
  对方空气似的,从爱的密封中逸出。
  
  闪电般刺过的车灯,把他们雕塑在街角凛冽的风口。
  
  2002年
  
  逆行
  
  我是一个面善的人。这一点
  镜子和一再向我问路的女士
  可以证明。我没有投毒或纵火的想法
  我遵循所有的规则
  我活了三十余年
  遭遇不计其数拳头和语言的打击
  鲜有还击。我期望我的女儿
  未来是一个有心理承受力
  迎接任何不公正和不幸的人
  但今天我驾车逆行了
  仅仅是出于,对那么多非正常行驶的一点反抗
  
  2003年
  
  大风过境
  
  一夜大风。大风检查
  每一寸土
  每一扇门和窗户
  昨夜我听见
  大风拔掉谁家窗上的玻璃
  如牙齿,“哐当——!”如是者三
  无人将头伸出窗外
  当牙齿落进瓷盘,清脆
  惊心动魄
  狂妄其实容易,只需
  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有人抱怨
  有人诅咒
  有人上楼,步子越来越空
  有人从梦中醒来
  鬼魂已经附体。大风横扫一切
  然后,扬长而去
  活着,谨小而慎微,屈居屋檐。
            
  2003年
  
  独臂人
  
  我的右臂丢了。
  很久了,只有左,没有右。
  很久了,我一只橹划一条船。
  
  一个后天的左撇子。
  我穿上衣服,
  总有一只袖子伪装成无事可干。
  我端起筷子,一只碗就非常不稳定地望着我。
  
  我左手出恭。我左手伏案。
  一只手的键盘。一只手的拥抱。
  
  一只手我如何出击、抵挡和还击?
  一只手我如何挖掘、打扫和攀登?
  
  我引体向上,一副臂膀提起两副的重量。
  我跌倒,下巴首先着地。
  
  2004年
  
  晚餐
  
  可是,也是我极力主张你去,
  走出城市,和你可能已经
  呆腻了的家。——哦,莲花湖,那是
  一个什么地方?在一张新近出版的地图上,
  我上北下南,左东右西。
  还好,不远,夏日黄昏、你的莲花湖。
  12年了,我不记得,
  晚餐时刻,你如此缺席。
  你知道,我的饭量一直很好,
  高兴起来,喜欢拿啤酒,跟你的果汁碰杯。
  但今天我们吃稀饭。
  但此刻,我其实更想喝酒。
  我奇怪你不喜欢稀饭,干饭也是。
  此中教训,我不止一次发掘,
  但依然不能代替你喜欢。
  夏日的莲花湖,此刻你们荷叶包粽子?
  好吧,你不来添饭,我就节约一碗。
  从饭桌一侧,你空出的位置,
  一首诗站起,一字不改,
  它的结尾,应该是你的高论:
  “我们家的饭桌应该是三角形的,
  但是,如果是三角形的,
  它就一点不好看,所以,还是应该是四边形,
  无人的一边,就应该靠墙,不占地方。”
  
  2004年
  
  致青年诗人
  
  咱还不老。所以咱们
  还有的一谈。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铁打的定律,咱还是认了吧
  放心,再老我也不会成为
  你们脚下的绊脚石
  做不了诗人,就做一个
  伟大的读者,像惠特曼期冀的
  当我读到,你们的佳作
  我就笑了,原谅我迟钝的掌声
  这实在出于故意:天才
  太不可靠了,既容易夭折
  也不可凭恃。工夫在诗外
  这不过老生常谈。但请不要
  曲解了放翁的善意
  勤于拉帮结伙,向权势献媚
  却把太白的傲骨忘诸脑后
  这的确有辱诗歌的传统
  别想靠诗歌升官,也别想
  用诗歌发财。喝酒叫上诗人
  开店最好再邀伙伴。别把生计
  耽误罗!该低头时不妨低头
  该折腰时还得折腰
  我是说为了生活,没有人
  会笑话你,否则他没安好心
  要谦虚,但不要到处装孙子
  要锋芒必露,但最好不恃才傲物
  把生活和艺术区别开来!
  这道理非常简单,谁都知道
  但做起来却难上加难
  
  2005年
  
  替身
  
  我一直寻找着机会。我一直没有停止过
  任何改变命运的努力。
  我受过教育,健康状况良好。
  说起来,我的理想,从未超出过专业领域。
  我喜欢电影,还是一名差强人意的
  业余配音演员。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
  我所效力的公司,早已濒临倒闭。
  我曾长久挣扎在失业的边缘。
  机会来了,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
  我接受了再教育,是所有教育中,最奇怪的一种。
  我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也告别了曾经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我走访贫寒的农户,市民,幼儿园。
  我到过工厂,军营,学校,慰问过女兵。
  你们看到了,我上了报纸和电视。
  在万人集会的广场,我手持自动步枪,
  朝天,也就是向美帝国主义,扣动了扳机。
  我友好地,接见过一个岛国
  到访的代表团,那其实不过是一场
  译员和译员之间的会谈。我所有的语言
  都有脚本。但我没有写过畅销书,
  没有签署过任何性质的文件。
  我躲过了十九次暗杀,七次车祸。
  我大难不死。现在,我仍叫侯赛因,但我不再是萨达姆。
  
  2005年
  
  诗人昌耀
  
  有一阵子我感觉疑惑
  昌耀似乎逢人便说:士为知己者死!
  这些人在他死后把它写进文章
  仿佛多么配得上做他的知己
  
  我更觉疑惑的是
  诗人昌耀太过渴望一位红颜知己
  他有那么多老年的浪漫情愫
  如夕阳照亮了他最后的诗篇
  
  有一阵子很多年轻诗人西行
  具体说到青海
  就是去看看昌耀
  据说诗人会在西宁的大街上请他们吃羊肉泡馍
  
  2000年春天我得知诗人抱病住院
  我显得无所措手脚
  不久昌耀坠楼而去
  我发觉自己很冷漠
  
  我没有和昌耀通过信、没有通过电话
  我也没有去青海看望他
  这些事我本来可以
  我一遍遍读《命运之书》
  
  这本书,是我和诗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我通过邮局汇款,扉页有诗人题签
  此书印行2700册,94年,似已不少
  然后是《昌耀诗文总集》,印数5000
  
  从二千七百分之一再到五千分之一
  成为这个孤独之人知己的概率就这样变化着
  
  2007年
  
  鳏夫
  
  他习惯了热,又习惯了冷
  床太宽,他习惯了
  看着枯燥的电视节目时在在沙发上睡着
  在上床后被梦和床板硌醒
  他已经习惯了一间空屋
  电话里的三言两语
  习惯了独自出门,钥匙在锁眼转动
  习惯了归来,将看到的新闻立刻忘记
  他习惯了鬼魂,寂静,偶尔的音乐(多数时候等于噪音)
  习惯了读书(书被读),习惯了读到一半,书从手中滑落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他和他,整个世界
  唯一不习惯的
  是,依然是,死。死是个问题
  
  2007年
  
  异己
  
  天桥下,少年乞丐伸手之前
  我抢先一步,伸出自己干净、白皙的右手
  
  睡前三十秒,跌入沉沉梦魇前
  我想念着我那些星散宇宙各处、咬牙切齿的朋友们
  
  2007年
  
  我不知道……
  ——给余地
  
  你去死,我不知道
  死是艰难的还是容易的
  我们活,为了辨认死亡
  是否真的能够定义一切
  
  我读着你的诗
  我不知道是诗的力量
  还是失败的力量,打击着我
  我读你的诗,什么也没有理解
  
  一切都会过去的
  就像这个大风的夜晚
  店铺的卷闸门纷纷落下
  万家灯火后面,是梦境,是日子如流水
  
  伤口还会愈合,伤口还会被撕开
  医生和哲学家们,还会开出他们的处方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会牵挂
  我们,是否还会相逢?
  
  2007年
  
  午后之诗
  
  请接受这样的日子:
  一扇窗,一页纸
  为你抵挡整个世界——
  你还拥有,你的墙角
  
  请赞美这样的日子:
  左手夹烟
  右手搅动咖啡
  迷失在夏日的盛大里
  
  请看好你的壳
  你渺小的盾牌
  安慰,远涉重洋而来——
  “因为季节变化我可不必写作……”
  
  2007年
  
  疼痛
  
  此刻我和这个多年来扎根此地的
  神经病人为侣,看守树木、电线杆、下水道。
  所有的人都是一无所有的人,
  所有的歌不过是市场之歌。
  你,茫然行走的人,打手机的人,
  还有你,被铁包裹的人,
  你们看守什么?此刻我和扎根此地的
  这个神经病人对视,直到我低下肩上
  扛了四十多年的头。昨天好心的朋友们
  在网上发起募捐,举意要把一个将要变成植物人的
  诗人拉回到世界上来,
  而我多想活成石头。“在流离失所,孤苦不幸中,
  不许我丧失同情的是你……”
  所以我要拒绝所有死的、活的隐士,
  痛恨隐士们的山水清音。所以我要
  和此地扎根的神经病人为侣,
  看好我的疼痛,躯体,一日日疯狂的心。
  
  2008年
  
  象征
  
  我见过一幅画
  描绘三十年前
  发生在克拉科夫的
  一个自焚事件
  
  黄的火焰,褐的烟
  缠绕一个男子受难的身体
  他用锁链将自己
  锁在一只旧消防栓上
  
  他要告诉人们什么?——
  无所不在的锁链?
  至死挣不脱的锁链?
  或者,值得为之赴死的自由?
  
  我保存着这幅画
  我爱久久凝视
  那令人心悸的一幕
  
  是的,在我的浑浑噩噩的年代
  在我的早已取消一切值得
  为之赴死之物的国度
  是有几个殉情的傻瓜
  几个枉法的英雄
  
  是的,在默默的倾听中
  锁在消防栓上自焚的男子
  一次次对我述说过
  他的否定
  他的肯定
  
  那样的死
  那样的
  死也不能放弃的坚执
  
  2009年
  
  在地球这边…… 
  
  在地球这边,也有国家
  不只对一人怀恨的警察
  
  在地球这边,也有城市
  一种职业,城管,怎么翻译?
  
  在地球这边,也有学校
  公园,广场
  
  情侣们交换亲吻,也交换
  口罩下的细菌
  
  在地球这边,也有诗人
  用回车键分行、用友谊分赃、用母语玷污母语
   
  2009年
  
  绝句
   
  1
  
  虚荣的身体,和脾性
  承受发育之苦,黑暗里啜泣
  当美艳成为投机的筹码
  美人儿,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要为你辩护?
  
  2
  
  升起你欲望的铁闸,或者
  放下你贞洁的吊桥
  女士,你有权这么做
  而且我发誓,什么也不会说
  
  3
  
  一个晚上,独自扑火
  那么多水喝下去
  那么多水也扑不灭的火
  现在清楚了,身体是唯一无法抛弃之物
  
  4
  
  剥开自己的内心如一枚橘子
  清芬的孤傲之气
  憎恶的幽暗
  怜悯和自我怜悯的酸汁
  
  5
  
  并无必要寻找遗嘱执行人
  ——并无必要写下遗嘱
  茶杯上的一道裂缝就是通往死亡的巷道
  并无必要忍耐、挣扎、形销骨立
  
  2010年
  
  无题
  
  一群瓦雀
  在季节凋零的空地开会
  天空的议题不着边际
  宠物总有一个沾沾自喜的诨名
  撒娇与撒欢正当其时
  酒桌上
  投机分子总有上佳的胃口
  打火机传递着集体的病毒
   
  2011年
  
  冬至
  
  是时候了,如此漫长的夜
  是身体开始冷却的时候
  热情的飞去来器
  击中鼻梁
  是沉默的时候
  钢笔已写不出字,墨水凝滞
  是熄灯冬眠的时候
  头朝墙壁,放弃诉说、争辩或强求
  是愿赌服输的时候
  是闭目塞听的时候
  
  2011年
  
  蚯蚓传
  
  他生于土
  他吃土
  他经过土
  他经过……
  
  2011年
  
  木心先生
  
  艺术广大,是以占有一个人。
  ——木心
  
  木心先生大器晚成
  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知道得太迟
  江南的流水,异域的风物
  一个艺术的信徒
  自我流放于世界广大而陈旧的美
  叶落归根,最后死一个我们向往的死
  
  2012年
  
  距离
  
  滔滔不绝的人
  在广场(有时,在宽敞的教室)
  油腻腻的头发
  厚嘴唇(不是薄的)
  你凑近他,凑近他身边的听众
  你小心保持着距离
  这距离近得足以听见
  而又不致使你成为听众中的一员
  这距离,足以使你
  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而又远得只看见,不被看见
  
  2012年
  
  香蕉
  
  父亲病故前喜食香蕉
  我承认我没有喜欢过香蕉
  然而这个世上肯定有人从未吃过香蕉
  有人再也不能想象
  品尝一根香蕉所带来的神仙般的滋味
  是的,香蕉是普通之物
  ——不,没有香蕉是普通的
  
  2012年
  
  雪中六行
  
  恍惚。泥泞
  向着没有目的的目的地进发
  
  这是隆冬的狂欢节
  还是天空举行的盛大葬礼?
  
  庆幸吧,无论
  狂欢还是葬礼,你都还只是缺席者
  
  2013年
  
  梦见父母的墓地
  ——祭如在
  
  这是清明节之后,你们离世
  已有十年之久
  此前我也偶尔梦见你们
  六个不同的藏身地
  但那仍是一个“家”的所在
  
  梦见你们的墓地
  这是第一次。新草覆盖旧土
  两个大小相似并相切的
  土墩,墓碑
  ——跟其他的墓碑相似
  
  被镌刻的生卒时间
  一条短短的横线照例压缩了
  多灾多难的一生。最后
  普通的墓地。多么普通
  普通如荒草,普通如露水
  
  即便梦里我也惊觉
  民俗的发明(多么善于安慰),生前
  我,我们,不曾陪伴你们
  死后,领着一群名字
  日夜簇拥安静的你们
  
  你们不会再起身
  再迁徙,再流离
  你们躺在这里,躺在我上学的路边
  仿佛跳下路沿我就会到达你们身边
  但我怀疑,你们其实不在这里
  
  这里只有你们的骨灰
  你们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活着,你们就没有死去——
  正是这样,十年了
  没有一起生活,但还是一家人
  
  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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