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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海男:偶遇书(长诗)

2014-12-30 09:0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海男 阅读

海男

海男

  1
  遇见你是我的节日,我穿上一生的裙装
  时光增长,我的豌豆收割后,冰雹已过去
  尽管列车在天黑以后不断增速,我们仍然有山冈上
  数不尽的牛羊,它们是我一辈子看见的奔跑或缓慢
  而黑咖啡正在杯子里晃动,水可以鉴证它的浓烈
  低眉就可以数清来年的葵花籽,可以让它们模拟
  太阳的光芒。而此刻,烟熏着祖国的天穹
  我倚依你,像光阴倚依屋外喷溅的隐形波浪
  谎言一个又一个填补着缺席的灵魂,我转过头
  低声告诫自己,你就是我的神,我已将自己全部交给你
  
  2
  年关前的忧虑,分明是逃避
  如果避开那些疯狂奔跑的人流
  我是否可以蜷曲在你牧羊似的口袋里
  为做一只温顺的羊羔,闭上我的嘴唇
  如果避开那些尖锐的牙齿和宣言
  我是否就可以回到故园,像你一样
  坐在庭院,在阳光下剥包谷,用手轻柔的剥包谷
  如果避开那些拥挤的长廊和异味
  我是否已经回家,赤着脚像蝴蝶们一样戏嬉
  
  3
  菊花死在了花瓶外,我将它们的枯枝
  送往何处?归根结蒂,这是一个小问题
  我踱着步,我的脚和我的头脑一样乘上了问题的翅膀
  在远离天空的俯瞰之下,我看见死去的一束菊花
  在轮回中,正漫天飞行于尘土
  多么肃静的轮回啊,我的热泪顿然夺眶而出
  
  4
  冬天,无论怎么保暖,仍阻挡不了我去看山冈上的荒野
  在云南西部,山下是盆地,村庄像诗歌一样
  礼赞着平凡的生活节奏。而在山冈,有起伏的丘陵荒野
  那正是我喜欢探究的一个部落,很多时候,雪溶化了
  我坐在隆起的角隅,没有人走到我身边
  这样的幸福,如此安祥,使我油然升起拥抱的
  一幅图像。身体外,是一簇簇永远不会死寂的野草
  幸福就是在寂寞中,你的身体像荒野一样座落于
  宇宙的星群下,古朴得像一块块赤裸的石头
  
  5
  我喜欢穿裙子,喜欢穿上深紫色的裙子
  裙子的块状中,有少许的玫色。我喜欢穿上紫色的裙子
  坐在已经开始斑驳的木地板上
  在黑色的笔记本上写上几行诗歌
  光阴穿过了我裙上一小块一小块的紫色
  穿过了我膝头下一个星球的一小块凸起的云壤
  即使年迈,我仍然穿着深紫色长裙
  藏在你曾经住过的古堡里,等待一只燕子
  经过我身边,将你的消息带到我身边
  
  6
  我在房间里踱步,惯有的小小姿态
  多么自由啊,只有在房间里,只有在小小的房间里
  人的姿容,更能寻找到原始的出入口
  上帝让人居于天宇下,砌上墙壁,筑起窗户
  让人更真实的一面,接近原始的水或火的象征
  在自由的小小甜蜜或焦虑中
  在房间里,人就像出世的婴儿一样赤裸裸的存在着
  
  7
  过去的磁带已经作废了,时间让它失去了音律
  尽管如此,我还是舍不得将它们逐出家门
  尤其是想象出它们被抛进垃圾场的情景
  心中就会悸动不息。这些磁带曾伴随我渡过黑夜尽头
  最暗的夜晚,曾让我洒下过热泪
  曾让在枕头上整夜无眠。只要你留意,身边的物件
  曾经是你的影幻,尤其是书和磁带,哪怕历尽多少沧桑
  仍是你眼眶下的一幕幕逝去的景观
  因此,我用一只箱子收藏了那些老磁带
  它们虽已年衰,仍在那只箱子里秘密的陪伴我的年华
  8
  懂得隐忍、依恋、佑护,从而加剧血液的循环
  这一天,云朵依然飘忽,但天幕深蓝
  我们会寻找到某种亲密的因果
  世界像是被灵魂染绿
  春天在我的橄榄绿裙子中提前降临
  
  9
  当我读诗歌时,你在你的疆域中流亡
  而我正在将一节诗的忧伤深藏
  大地又升起了太阳,恰好我正将衣服晾在阳台上
  我的前额恰好正抵达你的一束光之间
  生活给予了我们无数的基本常识
  以此让我们独步,像鸟一样升降无常
  在对你的思念里,我晒在阳台上的白衬衣
  有阳光,有温度中干净的味道,值得被你在空气中嗅到
  
  10
  是的,没有你,我会失去一根弦
  昔日,在耳根下晶亮的一阵清流
  曾让我洗干净双手,伸出去,触物或者无影无形
  是的,没有你,我会失去黑夜
  一个夜晚有萤火虫,有飞蛾死去有窗帘拉上
  我解开鞋带,解开那些绳索,解开了十字星座
  是的,没有你,我会失去树枝天空甚至更多
  甚至会失去我尝试生活的舌味,失去我诠释
  峡谷与我小屋的相对距离,失去古老的紫色
  
  11
  我弯下腰,去系咖啡色的鞋带,这个动作
  要在我生命中重复多少次?我要穿多少双咖啡色的鞋子
  才能够在落藉下,将垂直的足踝插入泥土的湿度
  啊,寂寥,不是忍受,而是满怀深情的去迎接
  时空,并非遥不可测,而是我身边晃动的
  诗页中跨过去的一道门槛,在里面,我找到了答案
  答案深处,我穿上了一双咖啡色鞋子,我在前行的速度中
  像一件行李,以不多也不少的重量抵达下一个站口
  
  12
  亮或者炫目,这是上午十点半钟的境状
  地板越来越旧,房子也会越来越旧
  只有阳光会越来越炫目。当我老去以后
  还会有多少人回忆起我站在紫薇树下
  举足间,洋溢着十八岁出走的阴谋幻想曲调
  13
  曾经有一幕,很年轻的一幕
  我举第一次酒杯时,举杯的右手颤抖着
  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一个超成熟的男人
  用他游戏人生的眼神望着我,望穿了我的慌乱
  而四周,杂乱的脚步声穿过了糕点厂的门口
  我突然抬头看见了那座小城第一个穿高跟鞋的女子
  我突然感觉到酒杯就要从第二次举杯中掉下去了
  
  14
  行李,是人旅途中的影子,无论是手提箱还是背包
  行李都随旅途而展开。当人带上行李出发
  无论去得多远,都拥有一个在蜷曲中打开的意识形态领域
  它随同人的足履开始出发。是的,行李也是出发者
  它复述着并沉重的陪同它的主人
  抵达某个地方。人生有许多目的地
  对于我来说,最终的目的地是被一首诗载动的
  渐渐从灰暗中明朗起来的一个早晨所出世的预言
  
  15
  我扣上最后一个钮扣,准备出发
  准备在残冬的翅膀下,将自己交给明亮的一座村庄
  准备在我终于结束了脚的,漫长的疗伤期以后
  去面对一座村庄的鸡鸣和厩栏里牧归的羊群
  我准备好了亚麻的裙子曳地,它替我拂过尘埃中的早露
  当我扣上最后一个紫色的钮扣,我知道
  那站在村庄的第一条入村口等我的是我在前世的前世
  遗失在这座凡俗村庄的的一种口诀
  
  16
  触抚感将随时光而衰竭,尽管如此
  墨蓝色的天宇间,我仍然伸出四肢
  像鸟翼一样饱含着微笑,去飞越命运中
  被我涂鸦出的那条玫瑰色的航线
  
  17
  停顿,啊停顿。直到如今
  我生命中的一瞬间,仍停顿在遥远天道之下
  我奔赴以后所停顿的一次话别离的驿站
  身前是心心相印的蒙面侠侣
  身后是断肠天涯的千万里江山河流的寂静
  直到如今,我仍然让自己情不自禁的为你而停顿
  你至今辗转不见的踪影,像是玫瑰泪
  一次次的将我所有的年华彻头彻尾的浩劫一空
  
  18
  当我日渐年迈,才知道抵达一个人
  比抵达一棵树、一座村庄、一条河流
  一场政治阴谋,更艰难或充满一波三折的险境
  只有当我日渐年迈,才知道火盆里里燃烧的温暖有限度
  风暴激荡而起的树身,会倾身折断后需要再生的时间
  当我日渐年迈,才知道光影互相交替编织
  我只是其中故而被别人回忆起的一点微光
  
  19
  人喜欢追忆的本能,就像在山坡上你转回头时
  才会看见自己的脚印已经覆盖上了秋天的树叶
  人追忆的本能,就像你遇到的一座村庄
  只有当你经过了地球上许多的地方以后,你才会意识到
  没有任何一场睡眠像居住在那座村庄的睡眠般安稳而甜蜜
  人喜欢追忆的本能,因为世界的面貌在日日新以后
  已经找不到你的原乡,所以,人只有凭藉你追忆中
  那把钥匙,为你探测,你身体中最原始的梦乡
  
  20
  就这样,我努力的成为一个我所期待
  成为的一次战役,一次除了冲锋陷阵和失败之后
  愿睹服输的傀儡者。就这样,我努力的
  为自己所保存的那些称之为勇气的东西
  原本就是我血液深处被畅流的血元素所顶起的一些浪花后的
  彼岸。就这样,我努力的想成为我梦中想成为的
  那个梦,只是因为风太猛烈,雨雾太浓烈
  我无法跳过梦中的岩壁,所以我醒了,像孩子一样仍在
  现实的门前训练着跳跃。就这样
  我努力的想成为像一只蝴蝶那样为斑斓而飞行的轨迹
  尽管,我总是在飞行中越来越虚弱的
  表达出我的妥协,尽管前面是火山和冰川
  我依然在飞,按照我努力想蜕变的轨迹在飞
  
  21
  我从不想改变一个人,因为我知道
  用我已经被锋刃无意识伤害过的那一次次经历告诉自己
  想去改变一个人,就意味着你要折断另一双独立
  飞行的翅膀。让我们飞吧
  让我们洗自己的牌,让我们用自己的影子
  移动无可名状的阴郁,移动竹篱外面的景观
  22
  坐在一角隅,世界空旷得厉害
  呼吸或逃离,像农人坐在田间吸一支烟的功夫
  听沟渠下混合着鸟翼的水,牛羊们途经此地
  因饥渴而集体饮水。远离钢筋水泥
  远离纸屑满天飞舞,远离雾化的窗玻璃
  世界空旷得厉害,我坐在赤褐色的枯枝下
  开始叙述暮年之书,你无法预测
  我会与多少只牧归的羊群相遇。你无法预测
  我活着或死去,是否相信过爱情
  你无法预测,今天以后,有多少壮丽的事件
  被云雨撼动,像谷籽一样扑向母亲的怀抱
  你无法预测,我的箱子里是否保存过你的味道
  你无法预测,当树枝一夜变绿,我是否又找到了新的沙漠
  你无法预测好或坏,世界空旷得像先智的冥床
  
  23
  清洗床单、被褥,人负载着多少垃圾
  就负载着多少次灵魂的出口。我们抵挡不了
  这个风俗世景的侵扰,尤其是垃圾
  当我将洗净的衣物晒在站台上,有温暖的东风
  是的,有温暖的东风扑面而来了
  它使我坚信,人是在垃圾中成长而寻求真理的
  床单、被褥等衣物在阳光下晒干
  它们用暖洋洋干净的存在扑向了我
  我将头埋进它们怀抱,里面有阳光的香味
  这一刻,我真的拥有了无可名状的幸福
  
  24
  简单的说,这一天过得
  像七世纪前被流放者一路上经过的黑暗的沙漠
  载着锁链的人闭着双眼,用眼睛里的一线缝隙探索着
  一路上绝望的深渊到底有多长
  复杂的说,这一天过得
  像一只失去信念的蝙蝠沿着一只洞穴
  在黑暗中拍翅,每一阵疼痛紧随每一阵疼痛
  这只蝙蝠离死亡到底有多少时间?
  
  25
  鞋底,啊,我的鞋底正渡过你的船
  我的速度在你的波涛中摇晃
  我的心,悲伤的心,正渡过幽灵之船
  
  26
  在空荡荡的光线中,遗忘助我穿过今晨的蓝天宇
  很多时候,君子和小人间只是一步之遥
  很多时候,在与君子和小人的对峙中
  我只是进一步的确证出真理掩饰着巨大的谬误和悲伤
  
  27
  在无数的影子下,我最喜欢的是树的倒影
  而此刻,我将离开,在一棵树的倒影罩住我时离开
  我将去哪里呢?禁不住的是迎向春光的
  我的脸,它曾经荒芜过,也曾经留下过荒原式的哀婉
  而此刻,我的面孔,蓄势待发,只为了垂向
  那浓荫深处的一棵树的倒影下,我想拥抱你的幻境
  
  28
  在山冈上,遇见一条狗和它的孩子们
  当这只狗将黑色的影子垂在山坡上
  我的影子也顿然间垂在山岗上,当上午十点半钟的太阳
  照亮了每一点尘埃,照亮了这只狗的小屋宇
  我看见它的孩子们不停地钻出钻进
  啊,影子,整个人类学,完全倒映在影子学中
  我的影子也垂在山岗上,与另一些影子垂在一起
  我们都是影子学,是影子的影子
  
  29
  在人合山庄,有几千棵柿子树
  柿子年龄才几个月,它们经历了云南今年的两场大雪后
  还是活下来了。它们遍及在百多亩的山坡地上
  每一棵柿子树弯腰笔直,垂向沃土
  人类本应有的垂直,是因为上帝造人时给了我们骨骼
  万物都有骨骼,它给予我信念
  在人合山庄还有菜地,生长着我最喜欢的萝卜青菜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只要有萝卜和青菜就能喂养我
  在人合山庄,还有两百棵核桃树和三百棵桃花树
  当春天降临,你能想象这里的桃花盛开
  
  30
  在人合山庄,阳光经过了这片山冈
  一只黑色的狗将影子拖到地上
  啊,影子拖到地下,我们的影子也同样拖到地下
  整个地球,都是一部影子录,影子垂在田洼深处
  影子垂在柔软的手臂下,垂在道路边缘
  影子垂在天宇下,一块萝卜地里。影子垂向
  鸟巢下面,一只黑狗出入的地方。我仰望过了昨夜的
  星空,在山岗上,星空洒在了一条狗的耳垂
  我听见它欢喜的喊叫,我看见黑狗钻进了狗屋
  夜幕下,我又失眠了一夜……我又失眠了一夜
  
  3l
  一座狗屋在人合山庄的坡顶上
  20多度的阳光地带,几千棵柿子树正悄无声息的成长
  那些叫小虎、皮皮、虫虫、黑黑的狗们
  人合山庄的狗族们,白天在山坡上奔逃
  只要听见异音就会撒腿奔跑,狗们确实是人类忠诚的的朋友
  小虎熟悉了我的气息,它总是站在我的膝头
  我伸出手抚摸它,它那金褐色的皮毛很厚很浓密很温暖
  小虎喜欢我抚摸,同人类的肉身一样
  它们渴望爱并感知抚摸是爱的最深境界
  在人合山庄,狗们是人的警卫
  它们用身体中一切感官为这片土地筑起警戒线
  而观测它们的生活迹象则是一桩有趣的事情
  狗们喜欢啃骨头,一只骨头可以让狗们渡过许多时光
  它们喜欢趴在地下晒晒太阳,喜欢站在路口迎候过往的行人
  狗们身上都有气味,我站在人合山庄的狗屋前
  它们出出进进,我能嗅到它们房子里的味道
  在铺满了松针叶儿的屋子里,它们的味道
  肯定与人类不一样……小虎又来到了我膝头前
  2014年1月29日,我的手抚摸过了它的脊背……
  
  32
  所有的经验,来自并不完美的疼痛
  天亮了又黑下去,我们继续用身体去迎接荆棘
  同时迎接面对峡谷的尖叫
  所有人都在追究幸福的答案
  关于幸福,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用舌尖
  品尝的滋味。而所有的经验在雨后获得了干净的记忆
  在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你想起了某人离开又回头
  所有的经验,来自你抛弃时间的回音
  只有在那一刻,枯树又穿上了绿装
  只有在那一刻,自来水管里的水已经沉下了锈迹
  只有在那一刻,冰雪中的围巾越来越像焰火升腾
  
  33
  肃静的树枝,阴冷的天气
  脚的封锁线,屋檐上往下落的水珠儿
  书的僵硬与指尖达成默契
  爱情的泡沫,隐形人的辽阔疆域
  是这个冬天最漫长的探索
  
  34
  当眼眶潮湿,喧嚣已过去
  脚踏在尘埃上,是一件多么踏实的事情
  只有在这个夜晚,那些媚俗的表演者
  已经离你远去,那些坚强的心灵已经离你远去
  当眼眶潮湿,垂下头来
  每一根曲线是安静的,唯其安静可以穿透骨髓
  每一盏灯的内部是蓝色的,唯其蓝色可以长驻心灵
  每一阵虚无是令人心悸的,唯其心悸可以令人屏息
  当眼眶潮湿,我是多么爱你
  荒野上没有路灯,但有星空让我们相互照耀
  寂寥是亲密的统治者,将我们余生的疆域拓展
  我是爱你的,像发丝紧紧的覆盖了我的织网魔法
  
  35
  年初一,发呆的好时光
  岁月在眼前的萝卜地里缓缓流逝
  老年亲眷们坐在阳光下用手抚着花白的耳鬓
  我坐在山头一隅,旁边是萝卜地、青菜田垅
  我的光阴,我那亲爱的光阴
  停顿在这一刻,我需要发呆许愿
  我需要将波涛化为屏息的时刻
  我需要这懒洋洋的呼吸,懒洋洋的爱随风起伏
  
  36
  在人合山庄我坐在桃树下
  再过几十天,桃树就要开花了
  是的,我抬头看那些幼芽,我喜悦的看着那些幼芽
  我禁不住地看见了几十天以后那些桃花的绽放
  我禁不住地已经战胜了我灵魂中荒原的哀伤
  我禁不住的又想起了一幕逝去的桃花劫
  我禁不住的想坐在这一棵棵桃树下迎接春风呼啸而来
  37
  我的呼吸,我那随同青菜萝卜下的沉土
  起伏的心,今天彻底的交给这片山冈
  坐在这田垅之上,我再也想不起斗争的岁月
  我再也想不起关于一场场花容月貌的杀戮
  我再也想不起城市窗景外你的虚无飘渺
  
  38
  想给自己写一首诗,这就像为自己寻找一种依据
  人生从未像梦一样美,亲爱的,所以
  我会像梦一样破灭,又会像梦一样要求你爱上我
  
  39
  我如是一个梦,必浸蚀,首先入侵墙壁,浸入夜色
  浸入你的手掌。现在,面对天色,面对危机四伏后
  安静下来的身体。当血液沿着纤云翻转,我如是一个梦
  必启发我的身前身后,那些历史中的历史,像是一团墨
  已经化开,让我像梦一样弥漫,首先梦到你
  梦到我们的沙器,那是圣人的器皿,里边有你我他的语音
  那是圣人的训戒,在梦诞生处,必有桃花礼赞着春光
  必有逃之夭夭者在梦中敲门。将手放在门上者
  必是为你而来的琴音者,必是推波逐浪者
  必是为你而舍尽一切人间烟火者必是你心上的微火者
  我如是一个梦,今夜会失去游戏的规则
  因为在梦中的天屏里,没有律法和守夜人的铜栏
  我如是一个梦,凡事都会遵循梦的自由前行
  在梦的尺度里,我突然长出了翅膀。现在,告诉我吧
  你是否在另一个梦里,看见过一只紫色的鸟
  关于梦,大都会在银色的翅膀上旋转停留
  只有这样,才会避开人世间的杀戮
  关于梦,让一种倾向生长,在阳光晒干净的温暖被窝里
  入梦者,将双手放胸前,那是生命的一只火炉
  那是梦的门户,通过它,你才获得了灵魂的出入自由
  关于梦,它是模拟飞禽走兽们的穿越
  只有勇敢的穿越者才会逃避将猎者的剑
  插入梦书的原始密林,呼吸到第一口纯粹的蜜糖
  梦中人,是梦的另一种幻境术
  在漫长的时光中,梦中人就像春光一样短暂
  夏花般迷离。梦中人,是秋天的囚徒
  只有在春去春来中渡完一场春光
  关于梦,它是一部梦书
  它是一部令人心碎的梦书
  勇敢的心啊,只有当你献出你的心
  你才会捧住梦中的斑斓或流逝
  梦中人啊,只有长出银色的翅膀
  才能将一轮梦托给另一轮梦……关于梦
  它是门前的大雪飞扬,也是一派繁花陨逝的远景
  
  40
  春,必须涩,那是眼泪的睫毛,像母亲五十年前
  用手织毛衣的喜悦。今天,在命运中,我要用水
  再一次洗干净面颊。我要戏嬉年华
  任它像葵花般摇曳或弯腰,我要再一次的了解荒原
  并让一根针线,穿过疼痛的肉身
  我要无奈的,面对流逝的光景
  面对所有扑面而来的厌倦。春,必须涩
  必须用三十多年前的舌头品尝,必须在死去后
  获得生的一首风谣。此刻,在夜里
  我要戏嬉我的生命,我要钻进城堡
  我要盖好被子,我要拒绝
  我要像千万年以前的秘密一样艰涩,我要让岁月
  像灰一样肃静,我要像花一样在天空消谴
  我要了解荒原,再一次的,像鸟兽一样为你而迷失未来
  
  41
  我不想爱你,也不想走进你圈子里
  这是黄昏以后,我顿然回首
  在有限的几次时光里,你转过头去
  看那些风云,看杂乱的木偶戏
  转眼,又是数载,我在自己的热带身体中成长衰亡
  而你同样开始失忆。是的
  我不想爱你,也不想成为整个世界的奴隶
  是的,水在西流,我又一次看见
  你再一次转过头去,看那些新的木偶人在戏嬉
  亲爱的,别害怕,我不会将你写进我书中
  但在我诗歌的音韵里,你是泉水中的一朵波澜
  是的,倘若我爱你,我爱上的
  只是我自己的一首诗歌,一个永不牵我手的
  隐形人而己……我所爱上的
  只是你转过头去,观看木偶们的那个春天
  我失盲的信札,我颤栗披肩以下的一只鸟
  飞逝的天空下……另一个木偶而已
  
  42
  多么寂静啊,万物,像筷子般可以敲击鼓面
  鸟穿过屏障,衔起又一阵阵乐章
  苦难或欢娱都是我默认的亲眷
  我习惯,在多枝的密林里放弃
  只寻找到空无一人的荒野上鸟飞过的辰光
  
  43
  当我抵达你,我将把黑暗之上的缝隙
  悄然的用泥沙填上。当我抵达你
  小镇上的人们,正在将绣球花抛在天上
  而我牙齿上的光芒啊,只为了让我成为你的诗人
  
  44
  坐在晴朗的天地间,绵绵的雨水,未熟的果木
  我的心暗哑,在一把废弃的长箫里,寻找父亲逝去的容颜
  寻找我曾经爱过的旧人,在里面,似曾相识的燕群
  从正南方飞来,银灰色的羽毛
  使天空低矮,使地产线更灰暗
  我坐下来,泥浆刚溅湿过我裙子上的皱褶
  啊,手中颤栗的是羽毛笔下
  一行关于清明的诗句。我祭拜心中
  永不失散的爱,为了那些像青麦一样的爱
  我祭拜向日葵,新人和旧人的爱
  我祭拜关于轮回的爱……
  
  45
  云高路远,我是这荒野的一部分
  如果因为你,我迷失方向
  那么,我愿意用此生的一双手从地上向上摸索
  你的脚踝环绕着树藤,你的手臂、脖颈缠绕着谜底
  而我,因为爱你而迷失方向
  那么,我定是你树藤下的影子
  如果因为你,我迷失方向
  我已经用今生的一双手,从地上向上摸索
  从而成为了你的脚趾,你肩膀上飞远的一只鹤笛
  
  46
  云中的群燕从人类架起的电线杆飞过去
  我听见了它们低音区的一部份,我看见了
  翅翼双飞。相比那些浮华的众生之恋歌
  在这天宇下,我宁愿相信正在山野间
  拥抱中的一双燕子的爱情。而在我眼下
  一阵风吹开了一个农妇的头巾,我看见了
  一双眼睛,在她羞赧的目光下注视下
  我突然感觉到,所有四月的果木都将因为她
  而孕育着一场雨水和风暴
  
  47
  祭拜的日子,阴凉的天气
  仿佛尘封而又启开的箱子里,发现了
  许多年以前,父亲和母亲结婚戒指上的光阴
  在这一刹那间,我愿献上这束心中玫瑰
  我唯一可以献上的一束玫瑰
  暗红色,仿佛许多年以前父亲牵手母亲的春天
  仿佛那些逝去年华中曾经的青春挽歌
  
  48
  生命是一个布满疤色的过程,风与云来往
  我在品尝苦涩的时候,也正是蜜蜂酿蜜的时辰
  神告诉我说,真理不是惟一的,在你灵魂的流沙之上
  有海洋让一粒沙沉下,也有帆船载起了万顷波澜
  今晨,我用过的水和镜面充满两种明澈的命运
  我用水洗干净的脸,只为了映现在镜面上
  只为了倒映在我自己渺小心灵史的路上
  
  49
  我曾经抵达的那片地平线
  以它正在荒芜的身体承载着人类生活的谬误
  从而让一群鸟自由飞过,以此让我们的身心
  显得更加荒谬……荒谬而寻找自由
  正是大地上众生如是说
  
  50
  除了写作,在我沉寂的内陆,我与许多陌生场景相遇
  有时候,一个人穿过街景,遇到的流浪狗、警察、小商贩
  就是穿过雨洼和煤烟的勇者,正是他们告诉我
  往前走,就是城门口,就是交叉小径的花园深处
  
  51
  陪同年岁增加,就一天天的开始逃离往事和此在
  直到昏沉的双眸将一只蜘蛛的织网过程
  织入海洋的细波。直到自己迷起双眼
  形与神气都无影无踪,再无人与你对峙
  再无落花与你浪迹天涯,再无梦书与你盘旋在黑夜深处
  
  52
  人的历史,是逃离中的惊慌失措。是在逃离口渴时
  突然寻找到的一口水井。我每天都在逃离
  从一根绳子卷曲到激荡起的曲线
  我逃离着一个词语,逃离着荒野上
  直面我的一丛丛荆棘。人的历史因拥有蚂蚁似的
  雷雨前久的
  逃离,寻找到了用骨架搭起的宫殿
  在漆黑的夜里,因为有了摊开在梦书上逃离的脚趾
  我的面颊被芬芳青麦的讶语抚摸着
  我们的历史,从母胎逃离到大地上
  又从大地逃离到洞穴,再从肉体逃离到空荡荡的沙滩
  在那里,我终于成为了一页纸
  成为了柳絮垂绕在静谧的水池边。在那里
  我终于成为了荒芜的花园,成为了摇曳中落下去的
  一些种子,成为了你的化石
  
  53
  早晨,习惯或朦胧,以及睁开眼睛
  在有限的空间里,画出许多线路
  而当我失眠的头脑,为某物某人某天
  飞翔时,我就像稻草人样迎接着整个世界
  
  54
  远征已暂时中断,只面对幽静
  犹如置身于镜框。而在异地,火车是否
  像原始森林里的麂子那样跑得快
  是否有块手表扣住我手腕,暗示我四月的
  围栏中,那些原地歌唱的羊群和小野兽
  将取替我跨过围栏,去搜索人间的轶事
  去纵横我心底的那些迷雾
  
  55
  别轻易的告诉自己妥协,树正在发芽
  人心正在熔化炉灶,漫长的煎熬,像眼底的云朵
  来往于游离。亲爱的鸽子啊从屋顶飞向天空
  我手中指头,正像信笺一般张开
  
  56
  我曾经抵达的那片地平线
  以它正在荒芜的身体承载着人类生活的谬误
  从而让一群鸟自由飞过,以此让我们的身心
  显得更加荒芜,荒谬而寻找自由
  正是大地上众生的如是说
  
  57
  诗歌从不优雅,如果说鸟群们飞过了
  困倦而失眠的眼皮,诗人们却只能羡慕鸟的飞逝
  诗人是什么?那些深水下的鱼正在清澈的波澜中歌唱
  那些棉花上的云团正萦绕在午夜
  为了让云朵留住我,我刚喝过了一杯柠檬水
  为了让书拂过我的旅途,我渴望着一场深沉的睡眠
  
  58
  终有一天,我将死去,而此刻
  阳光里的风,呼啦啦的响。让我看见了小巷深处
  骑自行车的邮差,简约的车辙下仿佛像一场戏剧
  我们在天南地北间彼此忘却
  而记忆,就像坛子里的酒,遇到灼热的嘴唇
  就会发烧。终有一天
  我将老得令人讨厌。而此刻,我在衣柜中
  想起了星期五的一条裙子
  我想起了你,未曾谋面的君子
  正在渡重阳,我想起了手工活想起了肥皂水
  激荡在双手上的一堆白色的泡沫
  
  59
  夜晚,什么都闭合着,包括花蕾,门槛上脚跨过的痕迹
  包括纸巾拒绝着污染。包括唇色,已经被山顶月晕
  覆盖。夜晚,什么都不需要,包括门拴,快递,邮筐上的
  风铃。包括盐湖和淡水区域的距离,包括脸脖颈的拷问
  包括心跳也要减速。夜晚,什么都是你的,只要你抬头
  就能够到书,只要你移动阴影,苹果就在树上晃动
  只要你闭目,眼泪就向着沙漠流动。只要你坚持
  你就是你,你就是黑夜,你就是俘虏,你就是一场阴谋
  
  60
  当世界风云变幻如一群老鼠在玉米地流窜
  或者将饱满的玉米吞噬,我们的家园已日益疲惫
  我们坚守时,偶尔飘过的叶片,不再青黄
  而是层层腐蚀。而此刻,我使用灵魂命名的春天
  依然在我身体中审视我的骨髓,传佛历尽苍茫后的
  森林之妖,正在海拔三千米以上,寻找寒冷的冰川
  
  61
  四月花园中的一朵黄色的月季,不是最美的花冠
  却获得全身的自由,在我散步时,经过了它的园地
  蜜蜂们嗡嗡着,这慵懒的好天气,一只黄毛狗正嗅着异族的
  气味。远方,执拗的飞筝,试图像云一样游走天宇
  我低下头,将双臂垂下,仿佛站在配钥匙师傅的柜台前
  看着一把新钥匙错开的小小齿状线
  心情啊心情,你正在为什么样的人或事,灿烂或凋亡
  
  62
  房间的地脏得那样快,因为狗来过,在此过夜生活
  因为鸟在窗台上筑巢,带来欢呜,也带来鸟粪
  那白色的颗粒。因为纸屑发丝也在这里垂落渡岸
  因为花瓣为女主人盛放调亡,带来满地落藉
  因为身体在此隐形,所以留下私秘的哀鸣
  劳动吧,我要清理这些称之为垃圾的东西
  我要一间干净的田垅,种上我的玫瑰花
  
  63
  很多时候,我发现,我同被城管追赶的小商贩们
  在同一条路上奔逃。前方是越来越窄的小巷
  前方是古道城门口,从我帽檐上飞过的轻燕,
  啊,奔逃,我们的脚步错乱,直奔前方
  四月朗照下的郊野,直奔那茄子色下的一间瓜棚
  
  64
  我爱你,生活
  尽管你让我淘不尽棉花里的泥沙
  我还是会使用我的裙子,那棉花纺织的格子裙
  站在东方欲晓或夕阳西下地
  淘尽脚下的泥沙,淘尽云絮下黑夜不尽的泥沙
  然后,睡在洗干净的床单上,像一个没有泥沙的梦
  
  65
  想起一些人的微笑,那些曾经从我身体中夭折的
  关于爱情的谓称,那些翻过雪山和七千米海拨的誓言
  那些在火热的密林,消失过的玫瑰花瓣,那一顶
  从峡谷豁口滚下的草帽……
  
  66
  四月干燥的天气,应该来场雨
  祈望雨,就像是地里的庄稼抬头看着天
  我曾在那斜坡上长势茂盛的豆苗前
  端详我自己, 多么蓝的无空
  山坡上,一些男人身披盔甲将去征伐
  一些女人,因为月光将终守故居
  而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影子
  摇着长长的黑暗,从不祈望在别人的光芒中出现
  更多时候,我只是善于隐藏的一头狐狸
  跑遍了西南方的荒野,仰起头,看着天地
  
  67
  秘史是什么?当我喘气,打喷嚏或记笔录
  或者在头顶骄阳,去测量血压。我们的秘史
  像从不愿意醒来的婴儿,只能在握篮中晃来晃去
  成为悬疑,成为你想起我来时,回过头
  嘴角的一些微笑。 秘史是什么?是我只有在暗夜里
  重温翻身时看见的一扇窗户,是我捕捉你
  把你变成荒野之鹰的一次冒险
  是我愿意在你腹地上种植出来的一片麦芒
  也是胶水、档案垃圾里的一堆灰烬
  
  68
  黄昏,我是这房间里的主角
  如果有叙事,我一定要从另一间房间开始
  如果有一次离家出走,我已跨出门槛
  正是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你
  如果有叙事,你此刻在追逐什么样的敌人
  我们都是主角。掌握着我们的命运
  而在这底色的纹饰里,我藏得很深的脸
  不过是时间的水流而已,不过是牧羊人
  鞭子下的痕迹而已……
  
  69
  我来过,井水很深,地平线很干净,你住得遥远
  在与一位邮差擦肩时,才回忆起
  写给你的信,已永远失踪在昨天的火车上
  我来过,用指尖掐指一算,天还算亮
  地面上有菊花瓣。努力吧,那立在山冈的城墙
  已足够我将时光倒转。我来过
  无论绳子有多粗糙,我们都可以用来丈量土地
  我来过,台阶很高,上面很安静,你住得遥远
  我感慨着,那最后一粒麦芒已经被人拾走
  那最后一朵云,召唤的是另一朵云
  那最后一阵春风,已卷不走树上安定的鸟巢
  那最后一个人,已将荒原的城堡占领
  70
  推开窗的早晨, 往往是一天中必须面对的第一个时刻
  因为鸟啼鸣,树木越来越情晰,水壶上的水正待沸腾
  窗帘拉开了,从大街的沉寂中
  传来了信使,步履者的脚下声音,窗外已是艳阳天
  
  71
  没有马尔克斯的夜晚,孤独依然从中国古代的灯笼下
  逾越到空中的电榄线上。因此,我们滑动、游离
  徒劳的影幻,扑向深邃的轨道。活着,是一个问题
  它使我们在惊悚中睁开双眼,目睹世间所有的错乱
  而在夜幕下,我忧伤的闭上双眼。马尔克斯
  你马孔多小镇的百年魔幻,是否可以再陪同我们
  穿过这些没有星空的夜?你的番石榴,你的枯枝败叶
  是否可以再一次的散发出异香
  
  72
  让花谢吧,我听见了那声音
  宛如在古老的裁缝铺里,一剪刀下去
  一匹土布就失去了一寸寸的的水印花瓣
  生活就是这样的滋味,宛如头发长了需要落下
  落日垂临处,恰好是黑夜女神降临的时刻
  而此刻,余晖处,那窗帘在动,那花瓣儿要伸手与世界告别
  
  73
  世界值得回味,通过味觉,把我们的手柔软的那部分
  送给微风起伏的草,送给编织、沙漏……再把我们的手
  充满韧性的那部分,送给荆棘、疼痛、沙漠之舟
  送给我们的敌人。我亲爱的手,正在这接近正午的时间里
  逃跑,为了赢得你的爱,我的手
  正在洗盘子,正沉沦于在圆轮之后,月光之下的奔逃
  
  74
  无论我走得多远,都是在复述从我古老祖先的窗外
  荡起的那一阵青麦味。如今,我年事已高
  才发现,我所曾经执迷的只是我们的祖先们
  祭坛里的那本梦书……每每翻到任何一页
  我就感觉到那座曾经废弃时的花园里又扑腾起鸟翅声
  沟渠中倒映着七世纪的明月,烛灯下我们心心相印
  
  75
  我还是要投入这些雪白的炫目,让自己从井窖里上岸
  看到一根绳子下人类的生活,他们取火、温暖
  他们肆虐,在谎言和纯善中彼此拥抱。我还是要在你身上
  搜索出钥匙,去寻找村庄和炊烟。在远方
  我克制着从四月到五月的焦虑,等待着那场
  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我身边的妖姬
  淋湿我枯萎的乐器,淋湿那一丛丛田野上盘旋的瓜果
  
  76
  更喜欢向纤细的植茎学习,在偏静的云空中
  压低声音,而在它使用身体绵延而出的遭遇中
  曾经有火把为它引路,曾经有镰刀弯如银练
  曾经有蜜糖的甜为它吐露过甘凉的味道
  白云啊,白云,我来过又离开了,因为天高路远
  
  77
  静寂,一切止住,更多的时日仿佛一匹丝绸
  理所当然的,不可说的就不可多说
  瞧,那朵云谢去了,那些灰尘落下去了
  那些锋刃下,水又流上了青苔,亲爱的
  我的命题,我的质疑,我的希望,我的那些歌唱
  像岸上那些古老游离民族的一场战役
  所以,请原谅我所爱上的那些失忆的传奇吧
  
  78
  在发呆的几分钟里面,也许我真的痴呆了
  其实,绕开了那些浮云宣言,我在一线虚望中
  将手指里的流沙悄然松开了。闷热的一天
  尾翼里的轰鸣,他人的行踪
  苹果里的害虫,有毒的情歌
  不舒适的鞋码,旁边德克土的炸鸡翅,辛辣的炊烟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发呆中的生活
  我爱你,亲爱的生活,就像你无法离开我每天伸手
  触摸你时的无聊和渴望……就像我离不开你
  每天对我的折磨和监管,因为我们只有在奴役中
  才能感知世界上为什么诞生了浩瀚的星空
  
  79
  细雨后干净无垠的天空,冉冉升起我的卷宿
  我照镜子时发现了世界的秘径,像头发丝样纤细乌黑
  远方的神祗啊,月亮之上的河流,太阳之下的众灵
  是否容得下我黑色笔记本上那些忧郁的妖姬们的歌唱
  
  80
  松球,枯干的木柴,开得正灿烂的野花,无名的原乡
  在它沉浸在假日的灯光中时,我坐一隅
  忘记了昔日燃烧的火炉,天空凉爽得让我想念一个人
  自然的魔力永远可以让抵挡一场战乱
  
  81
  回到书房,永远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无数灰尘被水洗干净,透明的器皿散发出影子的光泽
  我所爱上的这些结构,就象荒原诞生了我
  那唯一竖琴中的那首歌曲,多么湿润,涌现出了
  晶莹剔透的水。那些水,那些出自荒原之水
  到底能解决多少树木饥渴的问题?书房里
  鸟正在飞远,火车、水岸线、云的山冈离我越来越远
  书离我越来越近。古老的老房子,住着一个阅读者
  因为书,她将不再远离家门
  因为书,她不再出门历险
  因为,所有的历险故事都在翻不尽的插图和书页里
  所有的魔鬼天使都在书中等我
  
  82
  如果说今夜有什么等待?那就是在下半夜听见细雨声
  在天明时看见晾衣绳上的旧衣服,突然像芽胚那样鲜亮
  如果说今夜有什么破灭?那就是我看见的你
  不再是铜铃上的传说,不再是传出歌声的长笛
  
  83
  明日终于有雨,这是一个小小的天气轨迹
  比那些赶场的人、演戏者、被慕名所崇拜的人的行综
  要魔幻得多。关于魔幻, 它来自拉美的文学现象
  来自马尔克斯发明的马孔多的冰块。而在这里
  我的魔幻,像是观看一场皮影戏
  很久以来渴望的雨,仿佛许多年未见到的灯笼
  就要成为我今夜的一场等待。对于我来说
  这个魔幻, 就像莲花从污泥中上岸
  就像莲花找到了佛心,就像雨来了,眼底再也不朦胧幽暗
  
  84
  再也不可能将这些东西污染遗弃
  一条紫色的布褶裾,可以绣上多种花,以这条裙子的理由
  我可以是火车站的陌生人口袋中的连环画绘本
  我可以是一切飞禽走兽,在原始森林失踪
  我可以是一坛密封的蜂蜜,我可以是一只疼痛不已的蚂蚁
  一本由我亲自写作的书,正在开始叙事的理由
  我辗转在多种迷失方向的辖区,只是为了离峡谷更近
  离一朵裂缝中散发芬芳的那朵玫瑰更近
  更重要的叙事在后面,我要成为荒原的情人
  成为它丝丝缕缕中忘怀的枯萎,拒绝一切闪电和雷霆呼啸
  一种音律,穿不透的时间之魔,以寂寞的理由
  我要献给你灵魂附身的品貌,我要以我清晨睁大的眼睛
  告诉你,我若爱你,就是爱上了自来水管里生绣的闸门
  我若爱你,就是爱上了突然破萤而出的一条小路
  
  85
  已经又近黄昏了,想起你来真是美好
  如果天黑了,游戏就看不见了
  让我们相隔许多古代的栅栏彼此消失踪影吧
  让我们像水一样流,回到镜子中去吧
  看见枕木或铁轨又是一件多离奇的事情
  我至少知道了行李是要被火车载走的
  风景是在错乱或移位中变化的
  水果是在香味中弥漫到味蕾中去的
  蝴蝶是在斑斓或飞翔中变成标本的
  孔雀是在尖叫中开屏而面对战役的
  诗人是在原始森林中开始迷路的
  
  86
  在我的另一种生活里
  将彻底的告别城市的电线杆、黑色的围巾、虚荣的灯泡
  在我的另一种生活里,尽管短暂
  我的心灵正在向着这些朴素而灿烂的大地植物鞠躬
  
  87
  黑色的星期五,一切有光的地方都暗下去
  大海给我信念,生命的存在是无数的疑问
  一些人离开了,另一些人继续等待着天亮
  星期五,我希望世界依然静寂
  在我逐渐疲惫的目光里
  涌动起泉水的哗哗细密声,浇铸我身体中的棉花裙
  
  88
  我就是阳影和日光,垂照着我的幅度
  在可能到达或无法抵达的地方,都拥有我们写信的地址
  在古老深厚的地心处,葵花继续往上长
  玫瑰变成了枯萎,仍然又复苏出原乡的姿蔓
  我仍是我自己,所有小说中的失败和远程的帆影
  我仍然爱着你,在衣柜里,瑰色长裙盛开
  在历久而磨难的故事里,我依然锄草,开劈了渠道
  但我仍然是我,在阴霾而散尽的朝向荒野的我自己
  剩下的是夜晚,我和我的屏风在一起
  风微起,床上有书、草棵、五月的月白色
  
  89
  在炎热的日子,如果我想起你来
  一定想起了你窗外后山上像手帕大的
  那片阴凉的土地。一定是想起了你口袋里
  冰凉的钥匙,可以打开门的刹那间
  风像羊群样扑来……亲爱的,让我由此闭上眼睛
  沉浸在这凉爽恬淡的空气里,沉浸在后山上
  葵花起来越成熟的,远离革命的叙事里
  摇晃之心需要扎根
  在六月变幻起伏的尾翼下,我不需要翅膀
  寻找居住地,某个时刻,我颤抖而又安静的落下
  只有在层层叠峰的高原,我会寻找到云南女妖的帐篷
  
  90
  懂得屈膝,并非是双膝疼痛,其实,最受伤的
  是翅膀,当它们拍翅,全世界的风景
  都会晕头转向。我坐风口,并非是勇敢无谓
  在天气像头发一样乱云飞渡时,雨将倾盆而下
  我从幕后走来,从来离舞台只有一步
  每每在这一刻,我都会放弃。在我的履历中
  只有你是最重要的,那幕戏剧
  不需要观众,只需要在滂沱大雨中,我赤脚
  像逼真的闪电划破最短暂的一阵阵触觉
  雨将淋湿我们嘴唇下的荒原
  雨将埋葬我们花盆中萌芽的那个破败的春天
  很多时候,我节节退步
  包括爱,都退回到了更原始的荒原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有更耐心的时光
  一边爬山,一边回过头看你
  在回头看你时,也同样能抵达远方
  
  91
  天黑了,我没有赶路,我走走停停
  一辈子喜欢高原和花瓶,喜欢那些比谎言更永恒的
  野花,喜欢比牙齿更坚固的花瓣和香味
  天黑了,人来人往只是风景。我们有时
  住在风景里,有时住在房间里
  更多时间,我住在一只花瓶似的小阁楼上
  更多时间,我都在遗忘或回忆
  
  92
  天黑了,大地在深度变黑,我也会在裙子中变黑
  像黑郁色的嘴唇微启,我有秘密,将埋在丝带皱褶下
  同时埋在花园里。待夜露唤醒我,我将从旧榻上
  翻身,出发去看你,探望亿万年前鸟雀翻过的高原
  天黑了,遥远的先知将回家,回到几世纪的牧场
  而我已将回家,回到那竹篱之下,幽灵出入的老家
  请别让我回头看你,别让松技弄痛我呼吸的鼻翼
  也别让风吹乱我的头发,相信我,在我的土地上
  我会为灵魂而成为奴,为诗歌而成为永生永世之谜
  
  93
  我要寻找到你隐身的那部分,像在抽屉中
  摸着手镯,感觉天黑以后,石头会变得锃亮
  沸水会变凉,葵树垂向另一边开始睡眠
  七月有滑过额际的雨水,有阴晦中沉默的墙壁
  我要怎样用力爱你,才可以看见你的眼睛
  睁开,为我而渐次明亮?我要在多少本书里
  才能寻找到那块帷幕闪开,你像星辰般遥远
  又像土豆一样长出蓝色的茎,让我此生此际
  握着你的手,坐在彼岸,等待着暮古晨钟以后
  我们在山坡上劳作或告别,再回到从前
  
  94
  我会为那些细小蚁族的迁徙而活下来
  为破漏的网而寻找捕手。我会为那台老式旧闹钟
  叫醒我的铃声而回到初始,为母亲织毛衣的手
  穿梭不尽的黑暗而活下来。 我会为枕边书
  那些迷失的方向抬头看窗外锦绣时而活下来
  我会为井底蛙,天上月白而活下来
  我会为你们的献媚走到荒原尽头再活下来
  亲爱的,我会为你翅膀的痛而活下来
  我会为郁金香凋亡后的黎明而活下来
  我会为从山脚到山顶的虚拟之光而活下来
  
  95
  我有围栏一块,它用来制作屏障
  里边有我手腕上的环珠,用来供云絮变幻图像
  写作就是织好一块围栏,你能嗅到七月栅栏之味
  我能帮助自己,治愈眼眸间的模糊
  日子长久,对于我不过是云聚云散
  如果你恰好走到此地,请为我朗诵一首诗歌
  我有一块围栏,像牧场一样座落在小小山冈
  里面有忠诚的牧师,神秘的午后牧歌
  还有我蜷曲的膝头。所谓生活,就是想象爱情
  像围栏里的鸟群般突然雀跃而起
  
  96
  迷蒙适宜与白色盐粒调制,再慢慢加上水
  溶解为星期五的黄昏。无论行走还是发呆
  都有机会畅饮。在又一场雨后,阳光重又上升
  我的手上有碎屑,有肥皂泡沫,之后
  繁芜的下午结束了。花园深处的沟壑
  再一次的被我跳过去了。自来水管里的水
  不是酒,是洗涤生活的日用水
  而当我低下头,面对这张照片
  像是又面对一个荒芜的真理,一场音讯沓无的爱
  洪水过后的山冈下,我仰头,寻找鞭挞者的眼睛
  寻找你,失去的故园。曾经被洪水呼啸而下的
  一双旧鞋,曾经的一场大雨滂沱
  曾经的一场动摇和坚定的往事
  
  97
  我在荒原等你,并非用枯萎之体等待
  这里的所有植物,荒芜会再生
  瞧,那天上的云彩, 就象我的镜子
  照亮了全世界的哀愁,也发现了狂野的肢体
  我像奴隶一样在灌木丛中奔跑
  我带着几世纪的脚铃,为了追赶隐形之灵而奔跑
  
  98
  风吹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紫色啊,亲爱的紫,在你攀满枝头的七月
  我的纸片儿仿佛沿地平线而沉落大地
  没有一种爱,是可以天长地久的
  我的影像啊,只不过是风吹过的倒影
  我的爱啊,像饱满的紫,获得的只是一阵紫气
  风吹到哪里,我就在哪里落脚
  亲爱的紫藤啊,是我唇齿间永不磨灭的爱
  它们缠绕,松开再缠绕。亲爱的紫藤啊
  请沿用我的地址,像覆盖我的荒凉眉额
  请重新命名我,像题写我诗歌的名字
  我的影像啊,随风而逝
  一条路是黄色的,只有它是尘埃的底色
  可以让我灵魂出窍,将自己的影像映在尘埃之上
  只有在这一刻,我的名字是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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