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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江河:我的写作就是要表达一种反消费的美学诉求

2013-07-05 08:5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欧阳江河

欧阳江河

  欧阳江河,原名江河,生于1956年,四川泸州人。诗人,诗学、音乐及文化批评家,知识分子写作倡导者。《今天》杂志社社长。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3年至1984年间,他创作了长诗《悬棺》。曾被国际诗歌界誉为“最好的中国诗人”,其代表作有《傍晚穿过广场》《最后的幻象》等。著有诗集《透过词语的玻璃》《事物的眼泪》,诗作及诗学文论集《谁去谁留》,文论及随笔集《站在虚构这边》等多种。其写作理念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诗坛有较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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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小平:诗人走进美术馆举办个人诗歌朗诵会,这是少有的尝试。你作为一个跨界的诗人,同时也是美术评论家,一定有独到的理解和感受。

  欧阳江河:在我的经验里,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诗歌通常会走进高校和高校里的一些文学中心,还会走进极个别的地方举行的文化节。偶尔也会有在咖啡馆里面朗诵诗歌的情景发生。所以说,在民生现代美术馆朗诵诗歌,是难能可贵的一次跨界的尝试,甚至是全球都没有过的尝试。诗歌走进美术馆,就给美术馆注入了新的生机。本来它只是一个让视觉得到完美呈现的平台,现在多了声音的呈现,把它的功能扩大化了。你在接受了绘画展览的熏陶后,再来听诗的朗诵,那种在场感会更加强烈。在这样一种场合,你会感觉到,是否听懂诗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被感动了,如果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就更好了。这也就是说你被打动了,但并不知道到底怎样打动了你。实际上,这是一种更为本原和纯粹的理解。

  傅小平:坦率地说,听你朗诵长诗《凤凰》,我感佩于贯注其中的那种排山倒海、撼人心魄的气势,但没有为它感动。包括为你捧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二○一○年度诗人奖的《泰姬陵之泪》,尽管以“泪”贯穿全诗,我也没从中读出带“泪”的感动。相比而言,读你早期的诗歌,比如《傍晚穿过广场》,我被深深打动了。这首诗写的只是某一特定时代的广场,但它具有一种象征性,超越性的叩击人心的力量。这是不是因为,在早期诗歌写作里,你带入了很多真切的个人经验和情感;在近年创作的长诗里,因过于诉求理性,自我被泛化或是抽空了。

  欧阳江河:《凤凰》是我在美国曼哈顿的时候写的,它源于我的艺术家朋友徐冰的一个装置作品。他发布于2010年的《凤凰》,是一个5吨重的鸟,最初来自一个订单。但他用北京“财富大厦”的建筑废料——安全帽、工具刀、搅拌器等——造了一个纪念碑式的作品。在这过程中我基本上都参与了,我当时就觉得很受打动。上世纪60年代初,法国有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圣琼•佩斯,曾经受政府委托为一个“鸟”的装置艺术写过一首诗。当然,《凤凰》的写作和委托无关。如果说,徐冰在他的《凤凰》里处理了比如财富大厦与劳动者的关系,资本的关系,词与物的关系等20世纪的复杂经验,我则试图将异质的材料放在一起,整合与重塑当代图景,反思21世纪人类的生存境遇。

  这和我早期创作诗歌的经验非常不同。我早期的诗歌,很多都对应着真实事件,而且把自己整个的情感、血肉都放了进去,它当然会打动人。《凤凰》和《泰姬陵之泪》很不一样,它绝对不是以打动人心为皈依。因为现在打动人心也好,还是所谓的感动也好,都已经变成消费对象。而我想要的诗歌,就是要从这种消费文化中跳出来。所以,我要做到的恰恰是不要去轻易地打动人。我的另外一个想法还在于,我要对置身其中的这个时代做更复杂的观照。这样,人的情感就会被很多东西过滤掉,它会慢慢浓缩,浓缩成我们这个时代里的背景。也许这种过滤和浓缩本身,也能感动到一小部分人,但那都不是主要的。

  傅小平: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当下的诗歌写作和消费时代保持一种强烈的对抗性,这恰恰成了你在诗歌美学上的一个很重要的诉求?

  欧阳江河:你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我的写作就是要表达一种反消费的美学的诉求,也就是在消费时代里,还要保留一种不被消费的写作。我所希望的是,我写的这个东西从任何意义上讲都不被消费。所以,我越来越借助于综合性、复杂性的手法,也更多带着一种超出诗歌的批判的、综合的眼光。我甚至把理性与非理性都调动起来,把它们综合造成一种诗意。当然,不是那种优美和打动人心的诗意。那些对我来说都太简单了,有青春期的成分在里面。那样的诗意在对抗性、批判意识等等之外,还有年轻人的清纯本身所具有的激动、挫折感和欣喜若狂的东西,以及愤怒。我们年轻时都曾经有过这些东西,它带着那个时期特有的体温和心跳。所以,才会引得我们时时回忆。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里,连回忆本身也是被消费的,回忆也是需要让我们时时保持警惕、警觉的东西。总而言之,现在很多东西都越来越依赖消费、流通,哪怕是语言交流本身都成了消费逻辑的一部分。即使是所谓的反消费,都可能是一种变相的消费行为。那么,从这一切消费中跳出来,保留不被消费的特权。我相信这在诗歌里还能够做到。

  傅小平:要做到这一点,有赖于像你自己所说的综合。就拿《凤凰》来说,你把劳动、革命、资本、艺术创作、资本、民工等直接带入了诗歌。而且,你还综合了很多具有时代感的符号,比如升降梯、脚手架、易拉罐等。但这些事物,从传统意义上都不具有诗意的美感。我也注意到,很多与诗意有天然联系的乡村风物,很少进入你的视野。这大概能说明,你的诗歌蕴含了强烈的反诗意的倾向?

  欧阳江河:事实上,反诗意本身,也可以构成诗意的一部分。而现在被我们认为是诗意的东西,放在多少年前,它未必就诗意。这就是说诗意本身是有历史性的,它不是一个可以拿来量化的标准,不是一个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二那样可以得出答案的东西,也不是一个可以超越历史处境而独立存在的抽象、单纯的事物。而在我们惯常的理解里,大部分诗意就是一个优美的、优雅的好的东西。诗意就这样被固定化了,寻找诗意只要找到对应的词或物就可以了。这并不是正确的观念,要说正确,只能说明诗意本身已经被高度意识形态化了。也因为此,我们需要反诗意。我们要让那些看起来并不诗意的事物,进入我们的诗歌。恰恰是这些东西,能反映我们的基本处境,能反映语言的历史存在。我的写作就是要建立这样一种观念,诗意是可以发明和创造的东西,是可以让我们往思想和艺术的银行里面存款的一个东西。正是这些东西,体现了我们时代的活力和原创力。

  傅小平:以此看,诗歌归根到底是诗性的。区别只在于,是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诗意的理解,还是经由发明和创造,让反诗意或反抒情也成为诗性传统的一部分。比如政治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反抒情的,却被纳入进了抒情的范畴,所以才有了作为反抒情的抒情而存在的政治抒情诗。我注意到到评论家张清华在谈论你的诗歌时说,你作为一个先锋诗人的重要贡献,就在于你写出了具有知识分子的自由、自主精神与反思力量的“真正的政治抒情诗”,不知你自己是否认同?

  欧阳江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写的是政治抒情诗。这里就涉及到,怎么去理解“抒情”这个字眼。难道小资、小情调就是抒情吗?虚无可能是更深远、更广阔的抒情,更能真正打动人心。而即使是最冷的东西,也很可能包含了真正的抒情。要理解这一点,你首先要有这样一种意识。所以说,我自己的诗歌是设了一定的密码的,有些读者还没进入阅读就被淘汰了,只有越过了一些门槛,你才能登堂入室,而后才可能臻于佳境。

  傅小平:你怎么理解诗歌与政治之间的关系?

  欧阳江河:我们这个时代的写作,你觉得能脱离开政治吗?作为一种有抱负的写作,你要触及生命的根本,你有可能不触及政治吗?可以这么说,真正的写作一定和政治有关。我们非但不能回避政治,反而要拥抱这个东西。

  傅小平:很有意思的见解。

  欧阳江河:你看啊,政治的本义其实并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这个世俗化的政治。政治进入写作,本来应该是触发那些积极向上、让人激动的东西。但我们把政治变成了一个坏东西,一个只是体现为行政、惯例的东西,一个用来跟媒体、资本做交易的东西。这其实是政治里面最坏的一部分。政治里面那些更隐秘的精神性的东西,那些更让人梦想的东西,反而隐没不彰了。大家都把政治变得很坏,很糟糕。按我的理解,现在已经没有政治,或者只有如汪晖所说的那种“去政治化的政治”。现在的政治,只相当于各种事件、话题,就像被蛀过的虫草,它的精华已经被蛀掉了。所以被贱卖的虫草也只是“去虫草化的虫草”。

  傅小平:也就是说,我们理解的政治,是被修饰和改写过的政治。我不确定某种意义上是否基于此,在诗歌写作中,你倾向于直接的表现,而不是过度修辞。同时,你更多使用概念性的语言,高度概括的意象和符号来结构诗歌。当然,如果这些语言、意象或符号,只是停留在抽象层面,而不能还原到其来源发生的那个场域中去,就像你无法从一朵干瘪的花的标本里,看到花朵在山野、溪流或草原上轻轻摇晃的那种诗意,这样的诗歌是不成功的。换言之,动人心魄的诗歌,就像被淬炼的水滴,从中能看到浩瀚的大海。而只有这样,诗歌才能产生聚合力。

  欧阳江河:的确如此。我希望我的诗歌能触及活生生的一手的现实。就像我在《凤凰》里写到脚手架。你读到的不只是脚手架,而能读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工地感。这首诗有一个砖头一样砌起来的,被人工造出来的结构。当这样一个“凤凰”向你走来,你能看到它浑身都是施工的印迹,还能看到它身上的“落花流水”。你看,凤凰这个鸟,就像我们传统中的麒麟、独角兽一样,本身没有身体,而只是一个虚构。而徐冰做出来的凤凰,它是一个艺术品,却不是活体。诗歌就是给它一个实体,用词语让他活起来,变得有肉体感,变成一个发生。所以,我在诗里吸纳了玄学、艺术、资本、劳动、财富及发展观、全球化等元素,让它们缠绕在一起,让它们有呼吸。更有意思的是,徐冰在制造凤凰的两年里,他招募的两个工人分别生了小孩。我把这两个生命的诞生,也写了进去。所以,我的写作是立体的,有现场感的,并不是那种空洞的能指游戏。这里有写作的当代感,有生动的材料感,还有飞翔的玄学,是个综合的交响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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