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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狂人日记》:病人-动物-厉鬼——的书写?

2012-09-29 20:39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夏可君 阅读

 《狂人日记》,这是鲁迅先生的第一篇白话文小说,这是以“鲁迅”这个名字第一次来署名——第一次给予自身一个新的名字:当然我们一定要注意,鲁迅先生并不只有一个名字,晚年也是如此,鲁迅一直是另外一个人:一直有着另外一个鲁迅,或者说一直有着另外一个周树人:如同先生他自己在说到《阿Q正传》的成因时如此说到自己的这个笔名:“鲁迅即周树人,是别人查出来的。”是的,一直还有待去查考“周树人”是谁,“鲁迅”是谁!

    这一次,鲁迅通过小说——他当然知道小说是虚构,但是如何虚构?如何叙事?而且不再是传统的章回体小说结构?当然通过翻译,鲁迅知道现代小说,他要向西方或者俄罗斯文学学习!

    问题是:为什么第一次的虚构,要以一个狂人或者疯子的口吻——书写日记——来展开?为什么是一个狂人疯子成为了叙述者?虽然在小说的开头的引子——是用文言文写的,作为缘起的交代者与编者——也许这个说文言的人才是真正的叙述者?这是一个故事中套着故事的小说——也许最后的一节“救救孩子”的呼吁声音可能是这个开头的文言的声音所言,所增添的一句多余的话?已经溢出了文本?这个编者——为什么只是一个编者?他只是整理者而已?如同《阿Q正传》开头的编撰者?或者说,传统语文的继承者只是一个编者而已?

    但是,后面整个白话文的日记——来自于疯子,那么,现代中国的白话文的言说与书写——尤其是书写——因为这是狂人日记的直接“撮录”,是否也就意味着:
 
    1,白话文这个语文本身是狂人的、是疯狂的、是病态的,是反常或不正常的?白话文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字其实根本没有取得合法的地位!也许,在传统的国人看来,就是疯狂的、混乱的。

    2,写作本身是病态的,以白话文写作本身是导致更大的疾病还是治疗或者治愈自身?如同尼采在《瞧,这个人》的自传书写中所言——他自己同时能够以健康人看病人,以病人看健康人,所以才可能有着双重眼光——酒神的眼睛——这个眼睛构成了尼采这个“狂人”书写的基本笔法——这是对看本身的反观:“从病人的角度去看较为健全的概念,反过来,从丰富生命的充盈和自信来俯视颓废本能的隐蔽活动——这就是我经受的为时最长的训练,即独到的经验,假如说我在某个方面有所专长的话。”——这是尼采“重估一切价值”的能力的最为直接的说明!当然,在尼采思想早期,已经有了文化医生的思想,一直贯穿在他对苏格拉底以来生命颓废的整个分析。我们在这里,引用尼采来对照绝不是随意的,这是鲁迅先生在自己的文章《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且介亭杂文二集》)中写道的:

    一八三四年顷,俄国的果戈理就已经写了《狂人日记》;一八三三年顷,尼采也早借了苏鲁支(查拉图斯特拉)的嘴,说过“你们已经走了从虫豸到人的路,在你们里面还有许多份是虫豸。你们做过猴子,到了现在,人还尤其猴子,无论比那一个猴子”的。而且《药》的收束,也分明的留着安特莱夫式的阴冷。但后起的《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却比果戈理的忧愤深广,也不如尼采的超人的渺茫。

    ——我们在这里,已经看到了所谓的独特的进化论——不同于生物学的,而是有着尼采的中间物、走向超人的所谓“进化”的思想。

    3,小说虚构是反常的:既然以一个狂人或者病人作为叙述者——注意还不是主人公角色!当然,在这里叙述者与角色是合一的,那么,这个叙述或者故事本身已经不可靠了!

    4,我们的阅读本身也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也有着狂人一般可以看到吃人的眼神,或者说,除非我们也是狂人,我们才可能阅读出狂人的心像——但是,悖论在于:你是狂人,就不可能是正常人,或者说:如何可能有着一种阅读与书写:既是健康的也是疯狂的?什么意义上的健康?何谓狂人或病人?

    或者说,这个写作本身即是从狂人向着健康人转化?因为序言最后一句交代了这个病人已经痊愈——《狂人日记》这个标题是他本人所题!作为编者的叙述文言者——“不复改”!因此,如果从《狂人日记》这个标题开始阅读:他已经是健康人了!他已经治愈了。

    这是一个通过自身书写——记录记载——而自身被治愈的人?当然狂人可能吃了药,但是,对于书写本身,通过狂人的书写——他成为正常的了,而且可以供医家研究!也许,书写本身就是药?

    此外,为什么是日记呢?小说以日记体的形式出现,虽然,其中又并没有交代具体的日期,反倒是只有作者鲁迅的写作日期!似乎这是来自心灵书写的时间,似乎是在所有时间中的书写。而且,以日记体出现,给人以自传的真实性——因为是一个狂人病人,更加加强了自传的隐秘性——索隐的可能性!日记本来是私密的,一个病人的日记被公开,就更加具有诱惑性!同时,日记的自传书写——也是小说最初书写的动机——我们知道小说与日记体之间的密切关系——是对自我认识与寻找相伴的,如同德国浪漫派认为柏拉图的对话录是对苏格拉底的传记书写,如同中世纪奥古斯丁的《忏悔录》以及近代卢梭的自我拯救的书写!这也让人想到了《阿Q正传》的传记性书写。

    在这里,日记的书写在前言的文言者看来却成为了病历本了——是供医家来研究的!那就是说:在文言者看来,这个日记体最好的读者——他所期待的读者其实是医生!当然,也隐含着文化的医生——为这个衰老不堪的文化治病!

    疾病的隐喻决定了这个文本的躯体:这个由白话文所书写的文本本身之为躯体是一个病体——需要医生来会诊,来治疗!谁是作为读者的医生?当然,以笔名命名的鲁迅本人就是医生——种种相关的生平传记与个体性事件都可以纳入讨论了,包括他对国人看杀头的经验,等等,我们这里不展开讨论。但是,在这里,只有读完了这个小说的读者——知道了狂人病理机制和发病原因的读者——才是合格的读者?!

    我们是合格的读者吗?我们是文本所期待的所谓隐性读者吗?

    为什么期待一个医生作为读者?因为那个时代对中国传统的整个关照——或者说诊断——中国为什么落后?中国人为什么是东亚病夫——都已经把这个文化当作了病人!因而疾病以及罪人的话语——即病理学与犯罪学的话语渗透在现代中国的所有言说里,鲁迅的《阿Q正传》是犯罪学的话语的发端,一直到莫言的《檀香刑》,这种归罪与归还的还原都指向一个躯体——一个不正常了的躯体,一个必须改变的躯体,或者说,都指向对一个必须变异的可能躯体的梦想与寻找。

    到底书写这个白话文的是狂人,还是那个传统是狂人?因为他有着四千年的履历——一个足够老的“人”——一个“我”!

    他是一个“老人”,一个男性!但是,他并不是传统的浓缩形象——既然传统并没有如此地叙事,没有如此这般的故事人物,没有如此的狂人(传统狂人一般不是如此——绝没有达到自我书写的能力?也没有如此的机会?魏晋时期除外?李白例外?晚明也有?《红楼梦》例外?等等,一直有着余外的可能性,我们不得不在别处深入展开狂人书写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这是因为有了白话文才可能的书写——因为有了鲁迅这个作家自己受到了西方文化的教化,或者说学习了新的白话文——试图去放弃传统文言文的言说方式——而处于转化中的一类人,才可能书写:这是在语言灾变之中正在生成的一“类”人,这里,这个狂人是第一个“人”——虽然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一个问题?!

    这一“类”人,这样的一个狂人——是所谓的文学革命者?是所谓的新文学的实践者?是文化生命的革命者?或者说即是“新人”!啊!年青人!本篇最初就发表于一九一八年五月《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上呢!为什么在中国,现代的中国——成为了年轻的新人就是健康的或“新生的”,不同于传统的中国人——国人都是病人了呢?但是,在这里,为什么以现代的白话文——说现代汉语的人——汉语人——却又是狂人呢?

    因为他苏醒过来了?意识到了自身的年龄——太老了?却不死?或者说,一直在如同动物一样吃人?还不是人?或者说,只是一个还没有面目的青面獠牙的鬼(有着“鬼眼睛”)?

 在文本编织与书写的隐喻上,身体可以展开为:
    身体——疾病——狂人
    文本之为身体——如同古书吃人——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文本写作——白话文的书写——更加是疾病——明确了自己是病人
    写作本身就是疯狂——这个疯狂是自我辨认的机会——在写作中自我治愈

    ——这是文本所容许我们的“易”——开始的序言以及后面的“易子而食”以及“易得”与否,与“吃得”与否的相关,都暗示了“易”的可能性——但是,因为是吃人——也是“易不得”的——不能再易的警醒:因而不再是“变-易(变了人,还在吃的可怕)”,而是“变-异(如同阿Q这个名字的变异——虽然是死亡的变异,虚假的革命,但是在“实在让人伤心”的情调之中有着新的可能性)”?要在轻微的变音中改写?

    因此,在狂人的自我身份辨认中,也是在寻找一个新的身体——在写作中,是通过文字——白话文——来寻找自己的身体,辨认自己是谁!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体:虫子-动物,青面獠牙的鬼,吃人的人。

    整个文本都是围绕“吃”这个动词展开,也主要围绕眼睛的眼色而展开的。
   
    眼睛与口——这是对汉语人面孔的发现!

    因此,我们的阅读也将围绕“眼睛”——谁之眼睛?——而展开。

    这个眼睛来自于不同的对象——是这些眼睛——这些它者赋予我看的能力,让我明白我是谁,大家是谁!这些它者的眼睛——是谁呢?为什么鲁迅在小说中以这些眼睛——这些眼睛不一般的地方在哪里?鲁迅如何发现新的视觉?为什么通过这些视角才发现自己是谁?或者说,为什么这些视角让自己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吃人的人?为什么这些视角,这些眼睛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这些视角从何而来?明白了这些视角也就明白了自我发现的方式!

    问题就集中在这些视角上:这些视角来自谁的眼神?为什么鲁迅要以这些视角作为自我关照的来源?

    “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第一节日记从很好的月光开始,即可以让我在夜晚看清楚对方的表情,当见到了一个三十多年未见的人——他是谁呢?没有直接交代,应该是第二节的赵贵翁。因此,小说保留了狂人前言不搭后语的特征,自己狂言乱语,口舌结巴的症候,只是写了自己的精神爽快,一方面很清楚,但另一方面马上警告自己要小心:分裂开始于何处?赵家的狗的眼神:为何狗看我两眼就导致我的害怕!狂人被狗一看,如同得了狂犬病——一种让我发疯的病?

    何谓害怕?这一次的害怕有什么症候?

    其实狗是看人的,为什么赵家的狗看我两眼,我就“怕得有理”呢?

    一方面是赵家——赵可能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名字之为贵-翁),他家的狗也仗势欺人,如同第二段写道他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的人,但是,另一方面首先出现看着我的是:狗的看视,而且在夜晚!

    狗在夜晚对我的凝视——这才是让我害怕的来源!最初的害怕来自于动物,一只家狗——并不是野狗,这意味着我还明白害怕的对象,不是惊恐,不是恐惧,后者意味着害怕对象的不明确。为什么是动物的眼神让我害怕呢?因为狗对我的看视,我也看到了狗的看视,我也成为了狗?成为了动物?但是文本并没有如此写!

    第二节则没有了月光,我就觉得不妙,有月光与没月光的差异何在?我害怕看不见对方?我要辨认,一种辨认——尤其是看见对方——因而集中在眼神上——的意愿主宰着自我叙事。因而接着我想到的就是早上的赵贵翁奇怪的眼色:奇怪在哪里?——不是我怕,而是怕我,似乎想害我——就应该让我害怕啊!接着也描述了其他人也是如此,还有一个最凶的人张着嘴——对我笑,让我发冷或害怕!

    但我不怕,哪怕是孩子们的眼色与铁青的脸色,为什么不怕,因为没有仇恨!在这里,仇恨——文本的用词只是“仇”——对“仇”的报复和冤对才是让人害怕的根源:“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这里实现了一个对称的凝视结构:这些怪的眼睛——似乎怕我,也导致了我的怕,此外还有伤心!伤心是来自于对孩子们眼神的叹息!当然也是与曾经的伤害有关——虽然我并没有伤害这些孩子们!

    怕-害怕-伤害是与仇-仇冤或仇恨联系起来的:从狗的眼神让我害怕,到别人的怕我,再到我的害怕,最后落实在自己的伤心上——这构成了这个文本的基本问题:也许疾病的病源来自于害怕?因为怕来自于曾经的彼此伤害,伤害导致了结仇,最后凝固为仇恨的对象,以及相互之间仇恨的转化?仇的报复如何施行呢?这里没有回答,也许即是通过——吃——施行?

    对“怕”的结构的展开揭示了这个文本的病理学话语?我们如何从一个小说的文本转向病理学的术语?通过身体这个自体如何转向喻体?在这里,是怕这个基本的生命情调!而怕又是通过眼神和嘴巴的面部器官表情来实现的。

    害怕——对他者的怕以及对伤害导致报复的怕——导致了疾病?或者说,在怕的彼此投射中——别人怕我(可能也是我已经先怕他了,只是我病态地投射自己的怕在对方身上而已?)——我怕别人,而且导致了对报复的怕,“怕”通过报复充实了!

    我们知道,在哲学中,是海德格尔在他的《存在与时间》中,受到克尔凯郭尔在《恐惧与颤栗》以及《概念恐惧》等著作中对恐惧的分析,而思考了“怕”(或恐惧)与“畏”的差异,而且认为,只有通过死亡之畏——才可能发现自我的自身性,但是,海德格尔几乎没有分析他人和自己之间的害怕、伤害与报复的伦理情态(如同他从来没有说过斯宾诺莎一般,或者如同后来勒维纳斯所批判的那样),后来莎特在他的《存在与虚无》中分析了他人对自身的逼压——“他人是地狱”。如果我们回到对害怕和畏惧的生命情调进行分析的发端人克尔凯郭尔那里:让他恐惧与颤栗的是亚伯拉罕拿自己的儿子以撒献祭的事件——一个牺牲自己儿子,爱一个人是把死亡给予他(以德里达的阅读来看)——一个关涉到神圣秘密的信仰事件。因而,阅读这些日记的我们——这个古老文化的儿子们——似乎都会被传染,都会成为病人——可能已经被这个文化本身所吞噬着!或者说可能正在处于被捆绑——以撒的捆绑的命运之中(参看圣经《创世记》第22章)——正在被自己亲爱的父亲沉默地、秘密地押往去摩亚山献祭的路途之中?当然,在这里,在我们的文化,则是被吃的可能性、被献祭牺牲作为食物的可能性!

    阅读这个故事,可以让我们从这个恐惧与咒诅、从这个无法逃避的被吃的命运中摆脱出来吗?

 我们可以如同海德格尔一样展开“怕”的三重结构:

    “谁在怕”——我在怕:但是这个“我”是谁呢?一个狂人,一个病人,一个所谓不正常的人!那么,有着正常的怕——应该的怕——那是敬畏或者畏惧了?比如法律要求人的怕——作为警告的使人怕?有着不正常的怕——对虚假之物的怕,自己做了坏事之后的怕,尤其是幻觉所滋生的怕,等等,这些是虚假的或者无价值的怕?但是,就怕本身而言——都是怕,所谓合理的怕与幻觉滋生的怕也是怕,怕也可以作为使人怕——怕之怕——的手段?怕之后还有怕——支配怕的怕是什么?在传统中那是上帝或者审判者?
    “怕什么”——这里是怕报复,怕别人的仇恨和怨恨。在这个,是通过它者的眼神来实现这个怕的意义的。而且是动物化的眼神来充实的,尤其是通过“吃”的姿态来展现的。
    “怕谁”——怕的对象:在这里,是那些人,从赵贵翁到小孩子,而且包括自己的亲人,最后是自己!而且,这个结构可以反转:自己怕别人——也是别人怕自己的反转,有着相互性!

    而且,这三个结构之间是贯穿的:怕的人也可以使“怕的对象”怕,怕的内容之为躯体也是怕者自身的可能躯体!最后,吃——这个当作姿态可能支配了这个结构:怕者也吃过人——吃人是怕的内容——被怕者即是吃人的人!

    把“怕”与“吃”联系起来如何可能的?鲁迅如何达到了如此的魔眼或者鬼眼的洞察和灵视:从古书上,从每一个人的脸孔上,从动物上,都看到吃——吃人——的这个动作姿态的呢?这是鲁迅本人视像幻化的能力?也许,书写者本人在如此的灵视之中——已经是一个反常的人——一个同时洞穿了人世与地狱的有着双重凝视之眼的生命?如同尼采那般?

    那么,在鲁迅的这个文本里,是否在寻找一个个体的病理根源——隐含着文化生命的病理——也是在发现一个秘密?如果我们读到后面第十节——“易牙蒸了他儿子,给桀纣吃”这个原发的事件,【据野史,我们还知道文王被纣王逼迫不得不吃自己儿子肉和喝汤,以确保自己今后的复仇、拯救民众疾苦的使命),一直吃到当今,儿子们一直成为可以吃的对象(还有与孝道有关的“郭举埋子”的牺牲儿子让自己母亲吃饱的故事——也是与吃有关!我们在《朝花夕拾》中将会读到!)】“我”这个儿子开始害怕,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的根由?

    在日记小说的开始,因为狗的看视,我也可能成为了动物,而人是吃动物的,我也可能成为吃的对象?
 
    但是,我们在前面两节还没有看到“吃人”二字!或者说,通过害怕到仇怨,隐含了相互之间关系如何解决的问题:通过“吃”?这是动物的眼神告诉我的——我自己的身体可能也是一个动物?

    第三节,在失眠之中,狂人自己就展开了对这个问题的研究——“研究”这个文气的“现代词”无疑是狂人自我思考、自我探究的开始!如同这个小说的日记体带有自我探秘的意味。

    追问自己被仇恨的根源就扩散到很多人的脸色上——也许是所有中国人的面孔上了,尤其是一个女人打他儿子——在这个文本中,儿子,孩子是有着不同时间性样态的——未来的可能性,相对于有着老履历的吃人的传统,以及我而言的!一个咬字——咬你几口——口本来是吃喝,现在有着咬的姿态——这是动物化了,但是,他她的眼睛却看着我——因而产生了青面獠牙这个词的感受——无疑,这是更加凶狠的动物面孔,甚至带有鬼魂的模样。

    任何观看行为都可能包含如下的四个基本维度:我对自己的看视——我是谁,我对别人的看视——他被我看着什么;他人对我的关照——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我可能并不知道;我自己对他人对我的关照——我可以感受到的他人对我的关照——这个已经与前面有所重叠了。

    在这里,我对自己的关照——在最后是把自己也看作吃人的人了,但是,在第三节,因为我被陈老五拖回家,但是家里的人却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眼色如同别人一样——我在亲人眼里都不是自己了——中国传统是通过亲人来辨认自己的来归位和确认的(所谓的亲在)!因此,我就把自己关闭起来,成为了宛如一只鸡鸭——成为了动物。我对自己的看视——如同前面狗的看视——我再次成为了动物。

    这也难怪——我生活的村子就名为“狼子村”——如同阿Q临刑前看到的饿狼的眼睛——要咀嚼他皮肉、咬他灵魂的眼睛——在鲁迅的书写中,这已经暗示了被吃的可能性!或者大家都是在狼窝里!

    因为一个大恶人给打死了,听说有人吃了他的心肝——因为可恶,就有了可以被吃的资格——还是有着壮胆的功效:我们文化的同类相感的医理学其实在这里已经被嘲笑为同样的病理学了。但是,我随便插一句话——我一旦开口说话——似乎我的口就在吃人——吃过这个恶人的心肝,在我大哥的眼里,他们的眼光告诉我——我也吃过人肉了!

    因此,吃人的主题立刻被点明了:“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这个狂人与其他人的差异在于:他的自我暗示,自我归回,自我关照,自我反思的能力特别强了——他从不麻木——这个与阿Q差别很大!

    在一定意义上,阿Q在鲁迅那里,是中国文化生命低于动物的状态——一种漠然的中性:当身体疼痛时会短暂性觉醒(如同动物),但是永远不可能有着自我的责任与生命灾难的预感(临死前的恐惧带有动物性,但是却没有动物反抗的意志力,缺乏预觉,为什么会如此?一方面生命力不再旺盛——低于动物,另一方面,人性的自我觉醒一直被压抑了,没有自我意志表达的机会,反而挤压了动物生命力的发达)。

    而狂人呢?则有着高于人的生命状态——比所有人都自醒——处于癫狂的边缘:一种过于自醒,或者说过于敏感,超过了常人的所谓理性或者知性状态,对生命力本身的存活——吃人与存活——对危险最为敏感,对变异的事物最为敏感,因为他处于害怕的情调之中——他还残留有敬畏生命的微弱意识——因而高于常人!所谓尼采般的“超人”?

    因为他有着超越的“高度”:所有他可以发现我们动物般的姿态,他可以找到距离来审视我们的生命姿态,从而看到更加低微的生命情态:他可以看到我们的看,看到我们看后面的另一幅面孔——在以眼睛吃人,以口吃人的——姿态:因而文本再次重复了“咬你几口”与“青面獠牙”的笑这些暗示性的姿态。

    说他们话中全是毒——笑里藏刀,自然是打开了“口”——从这个“口”里看到的是白历历的牙齿——已经把“口”动物化了!

    进一步的研究,当然要引入对历史的反省:吃人自古有之,因此,需要历史来作证,狂人的眼睛总是与之不同:他从仁义道德之间的字缝里看到的却是吃人两个字!

    似乎古代汉字本身——书写的书的字里行间——都张开了口与眼睛——要吃人!也就是说,汉语本身带有着一种动物化的,或者吃咬的当作姿态!汉语本身的姿态性——一直带有动物的生动性,与汉语本身的巫魅一道,如同象形文字的形态性——保留了生命的动物性,这其实是中国文化生命的血气与肉身性的独特性:民族的精神就隐藏在这个带有动物性的情态之中,只是在转化中,这个动物性的生命情态有时可能是恶的,不定型的,魔灵一般的,有时可能是可以被规训与增强生命活力的,但是要区分其间的好坏善恶是困难的。

    因而生命的动物情态不再是传统以人-动物的区分角度来看的所谓非理性的动物了,而是生命的一种不可消除不可理智化的情态:一种所谓的活力!狂人之狂也许就是被这股活力之气所浸染了?

    狂人有着这样的魔灵的眼睛——也许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的可以吃人的魔灵的生命?或者说他进入了这个状态之中?

    因而他反复可以看到那些笑吟吟的眼睛都是怪眼——都是“动物”之眼!

    进入第五节,那些送来的饭菜——比如鱼的眼睛也成为了吃人的人眼一样了!出现了幻觉:在这里,是真正幻觉的开始:虽然前面是宛如自己是鸡鸭,现在已经不知是鱼还是人了!

 以至于大哥带来一个所谓的老头子医生,我也是把他看作“满眼凶光”——是一个刽子手扮演的,而且他有着一双“鬼眼睛”,而且更加明确他的话语有着吃人的暗示——是“鬼鬼祟祟”的!我们说这里是幻觉的开始——是因为鬼眼睛的凝视之眼的发现: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凝视了,而是超越人的魔灵之眼,我能够发现这样的看视,表明我进入了一个更加深渊的地带,发现了更加不可见的生命情态!或者说,我自己其实也成为了厉鬼?

    我只能笑——这是面对更大的恐惧,自己的害怕因为看到了鬼应该加剧了,因而只能通过大笑来排解了?

    笑的爆发——突然的爆发——所谓的勇气——其实也是生命反常的表现,但是,却也是生命力的突破口:笑破之“口”可以与吃人之“口”对比!

    我的大笑无疑更加让我的大哥与老医生觉得怪异,赶紧吃药的话语在我听来被置换为赶紧吃人的暗示!

    那么,在这里,另外一个暗示和置换实现了:吃药其实也是吃人!或者说,真正的药其实是人,是人之肉,我们就有了与这个日记体小说相关(“吃到徐锡林”)的另一篇小说《药》之中的人血馒头,对于中国文化:吃“药”——如同犹太教的以撒献祭的立“约”(在现代汉语书写的变异之中关联起来):都是生命关联的秘密与盟誓:能够给出自己的儿子去吃,能够献祭自己的儿子,就是生命关系的亲密的见证和可能性条件!为什么中国文化是“药”,而不是犹太教文字和行为的“约”呢?因为中国之“中-药”来自于自然之物,而人可以与自然类比,同类感应的生命原则可以在自然材料与生命肉体之间置换替代?而且,“吃”这个动作本身——其实有着礼仪的,但是,这个姿态被还原为动物的姿态后,纯然吃的快乐出现了,对欲望的满足,乃至于滋生享受的快感!

    而且,“吃”建立起信任感:因为兄弟父母之间是在一张饭桌上同吃的:如同对原始图腾之物的杀死与共享:在一起吃食物的分享中——如同基督教“最后晚餐”的纪念仪式隐含着图腾餐的食肉崇拜——彼此达到亲密的共感,建立起共通体的可能性——即共通感的形成!

    因而,当我发现吃人的是我哥哥,而且还是吃自己的兄弟时,一种最后的亲密感——既是保存亲密的原生力量,也是被发现后,破坏亲密感的力量:吃之为吞噬,在狂人的自我觉醒之中成为了惊恐之事:在以前,在传统中,难道就不是问题?为什么没有成为问题?因为只是亲感的生命原则:只有彼此吃——才可能达到感通和共通的共在性,共生性?

    显然,这样的着魔的念头会让这个研究的狂人彻底发疯的:所以他需要退一步思考,这个退一步其实也是自我的治疗。狂人的自我治疗其实已经开始了!

    即便退一步,他也进一步发现了历史上吃人的证据:尤其是故意说《本草纲目》的医学书上已经把人肉作为药了——这是对中国医学更加彻底的反讽,当然有人会说这与鲁迅自己童年父亲得病的经历有关了,我们这里不比附,这依然是我们前面讨论的传统医学本身作为治疗是不可能的了:一方面这个文本本身在寻求医生的治疗,另一方面狂人否定了传统的医疗——也是吃人的同谋者!那么,在哪里去寻求治疗的可能性?

    接着,他的退一步其实回到了更加深远的历史之中:发现了书上更多的“易子而食”的事情,既然儿子都可以“易得”——可以交换与交易,那么什么都可以变易,吃人的道理也就合法了!似乎最为亲感的关系反而更加让人恐惧!都可以通过吃人来转移或“交-易”——生命本身在牺牲中成为了商品,成为了至高的礼物:其实在中国的礼物交易法则中,可能已经隐含了生命的牺牲与给予:只是在这个吃人的发现中,这个献祭牺牲的潜规则才被发现!

    进入第六节,有了一些转折,而且也是进一步的还原:“黑漆漆”这个词超越了时间的规定,只有狗的声音了,但是,动物性却在黑色中暴露出来:“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这个动物系列的扩展,其实还原了我们躯体的本来面目!

    因此,第七节就直接把生命彻底还原为动物状态:不仅仅是吃死肉,而且,还吃“亲眷”!如同狗吃狼肉,吃所谓的残剩之物:“海乙那”!对亲眷的吃,这是同谋的证据——也直接指向我的大哥:在我的内心反思中,还在寻找良心,在这个意义上,这个小说文本中的狂人其实有着所谓正义化身的影子!如同前面他大笑时的勇气!

    因而他敢于诅咒吃人的人!而且还试图开始“劝转”吃人的人——这是狂人拯救的姿态!?他并不是病人了!现在,他反而成为了要去拯救别人的人——劝转他们不再吃人!那么,首先被劝转的人就是他的哥哥!
 
    为什么他竟然要去规劝别人?也许在别人看来——所谓的正常人看来,这可能是他疯态的更加彻底的表现!一个疯子竟然要拯救正常的世界?也许,这又是对提倡白话文革命的暗讽?如同《阿Q正传》对也要模仿革命而导致自己被杀头的闹剧的反讽?

    无疑,在这里,有着自觉和不自觉的多重声音的可能性:劝转这个词——是狂人自己的意图还是隐秘叙述者乃至作者鲁迅本人的意图?这个内在的隐秘皱褶——也会打断我们这里的研究:我们这里的书写是按照逻辑的方式在研究这个狂人的日记,还是以深入迷狂的冒险重复狂人的经验?也许,三重或者多重身体的书写已经超越了这个理性逻辑与非理性疯狂的区分,因为它涉及的是“动物-厉鬼-病人”这些不可被规定的、一直在漂移的生命情态:病人——其实中国文化已经把自身的身体当作病人了——道教的长生不老和长生不死药的一次次熬练已经要治愈我们的必死症;动物——这里的动物不再是被人等级化的低等生命存在体,而是一种生命的活力,我们生命中的野性精神和躁动不安的情愫;厉鬼——虽然是受到佛教影响而加强的生命幻像,但是一直没有被这个文化的礼仪秩序所规范,它一直作为怪异与变异的力量在暗中涌动这个文化的其它可能性!鲁迅先生的书写即是开始于对这个一直无法被医治的身体——因为这个身体一直还在生变,以及动物般的魔灵身体的发现。

    但是,这个行为却被打断了,第八节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陌生人?相貌看不清楚?为什么看不清楚?是自己的混乱?但却记得他的满面笑容——但是又不像真笑,只是记得他的表情——一种怪异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所言说的东西让我害怕,无法记住他的表情了?他们的对话进一步加强了吃人就是从来如此的道理,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不必大惊小怪!因而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儿子们,以至于小孩子们都“恶狠狠的看我”!而这都归功于娘老子所教的——为什么狂人要把这个吃人的传递的事件功罪于娘老子的教化呢?这里隐含着对母亲们的指控?文本几乎不提及父亲是奇怪的!

    第九节就有了一个终结:对自己想吃,又怕被别人吃的现象的研究:现在,这里的这个“怕”已经不再是最先的我的怕,而是学会了掩饰了,有着假像的怕吗?而且,在如此害怕之中,我们的眼神被可怕的修改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其实,因为担心被吃,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他人,在这里,是否揭示了我们这个文化最为独特的怀疑和不信任的根源?无法建立信任的根源在于我们生命之间彼此的蚕食?吞噬?而且只能通过面面相觑来掩饰——我们的假面就由此而来?

    但是,我们的狂人却没有此心思,他的自我治疗的过程其实很顺利了!而且认为自己的生命来到了一个关口上,门槛上——他自己将要与那些结成一伙的人划清界限了!他将超越他们:这是狂人与传统的划界!这个界线——来自于对生命彼此怀疑,欺诈的假面的发现!

    第十节就直接接续前面要去治疗自己哥哥的行为了。

    与哥哥的对话几乎只是我的独白,而且是说着大道理:什么样的道理?竟然是与生物演变有关的进化法则:如同虫子之变为猴子再变为人,早期的人之为野蛮的吃人的人也应该变化到不吃人!这个进化的道理——显然受到了西方进化论思想的影响——无论在这里如何强调都不过分!当然如同我们前面引用的,鲁迅先生更多受到尼采超人思想的影响!是的,我们的狂人确实是一个现代化之中的新人,他确实受到了进化论的洗礼了!他的狂气也许就在他自以为找到了西方的真理,自以为发现了中国人落后的秘密上!

    还处于传统之中的他哥哥如何可以听得懂他的这些由科学转化而来的言辞?因此,他自己也话锋一转,回到了自身的传统,排列了一个中国吃人的历史,发现这个吃人的牺牲事件——这是狂人的最大发现!在一定意义上,这是作者本人即鲁迅对我们这个文化所谓最为阴暗一面的发现:还原我们汉语与文化生命的动物性,以及生命亲感关联的牺牲法则!

    他再次说到了吃,他大胆地向着自己哥哥揭示这个吃的普遍性,是的,他说得疯狂了,他简直说疯了!他就是一个疯子在说着疯话——因为大家都明明是人,并没有吃人被看到啊!面对我的话,无论是哥哥还是周围的人,都是青面獠牙的拐嘴笑着!而且有的还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着——这加强了恐惧!

    狂人自认为自己说破了这个文化的秘密!而且认识到了怕说破的秘密,几重自身遮蔽的秘密,而且,还能够识破他们强加给自己一个疯子的名目之后继续掩饰的秘密,但是,似乎这些虚假的名目,这些掩饰的秘密一直还会有,一直还在出现••••••

    因此他们无法忍受要堵住我的口——在这里,在我持久的言说中,我的口打开了一个真实的事件,但是,我的揭示本身不也是一种病?他们越是要堵住我的口,我越是言辞激烈,直到我说出:自己也会把自己吃尽的时刻已经到来,一个要自我吞噬的时代已经来到,一个大的消耗时代,彼此消耗的时代已经来临!

    但是,说完这些,“我”只是感到沉沉的黑暗,万分沉重的黑暗,黑屋子要压在我身上——但是,“我”晓得“他的沉重是假的”:在这里,“我”彻底自我分裂了:“我”能够从那个感受到沉重,被恐惧等等压垮了的那个“他-我”的沉重中摆脱出来,感觉到了那个压迫的虚假性!

    ——这是真正自我拯救的时刻?

    第十一节则归于了平静,似乎我领悟吃人的秘密之后,归于平常!重新进入了家庭的场景,但是,却依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妹妹的死也是被吃掉的!而且涉及母亲,似乎又有很多的传记性联想(比如鲁迅与他母亲的关系)——但让我们保持克制:这里作儿子的割肉让自己母亲吃,当然是有着对中国传统孝道的反省:把孝道还原为吃的行为——有着什么样的意蕴?一直还有待于我们的再次思考!当然,在狂人看来,这是生命最为伤心的关联——至为亲密的亲感却也是最为残酷的吞噬:都是为了保命。

    因此,不能再想了——不能再研究了!第十二节对停止思想的要求是绝望的表达,也是最后的终结:四千年的吃人其实自己也有份,没有人可以逃脱这个诅咒和命运!以至于狂人无法看到一个真的人——似乎这里也有着庄子对真人召唤的隐秘回声。

    对真人的渴望激发了狂人发出最后的呼喊,他害怕了?在害怕中他还有最后的呼喊的气力——即第十三节的呼吁:救救孩子!

    最后的省略号也是书写的无尽暗示,也是让声音播散开来的渴望!这个自身救治的书写其实也是对未来的召唤:对一个新的生命,新的躯体的渴望!

    也许,也是狂人自己渴望被拯救的呼求!

    我们才听到这些呼求的声音,这些呐喊的声音••••••

    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其实就是“病人-动物-厉鬼”的合体:在这个意义上,狂人并不就是病人!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并不缺乏这样的狂人,也许,庄子文本中的接舆,后来的屈子,以及魏晋风度中的嵇康元籍等等,到后来的诗人和游离者,到八大山人和陈洪绶这些剩人,还有作为无用之石化身的贾宝玉等等——其实已经是狂人!

    我们还可以在鲁迅先生对待现代汉语感觉清楚的说法上得到证实:即在《中国语文的新生》中说到——“没有悟出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因而这才碰到“最为根本的问题: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因而要牺牲掉旧文字!当然,在这个牺牲中,有着书写本身的沉痛!

    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狂人日记》中父亲的缺席!也许那是文言文在狂人日记书写时的退场?或者说,因为这个父亲已经死去了?

    这个狂人“动物-病人-厉鬼”合成的躯体,可以在鲁迅先生后来的作品上看到:尤其是在《朝花夕拾》这本最为自传性的写作中,可以再次证明我们这里所发现的“病人-动物-厉鬼”的书写。写作是从动物隐鼠的命运开始的,奇妙讨论了老鼠-猫-蛇之间的关系,发现了卑微生命的动物格!而且鲁迅先生自己就写道了人与动物的差异,以及对一种“高高在上”的造物主眼神的诉求——他可以超越人与动物的等级制区分,看到动物比人更为可爱的一面!随后扩展到了对《山海经》中的“人面的兽,九头的蛇”的喜爱,然后就是无常鬼了——这些鬼“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出场了——鲁迅先生一直记得这凝望的眼神!以至于先生发现了中国文化生命的鬼格!然后呢?是父亲的病——说到了传统的巫医不分,以及自己对中医的不信任,对西医的期待,而且最为惊人的是他自己对父亲去世时的呼喊——“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我们也再次惊叹的是:为什么在《狂人日记》中狂人几乎没有所提到自己的父亲?!接着,鲁迅先生的写作转向了学医时的日本老师藤野先生——似乎那是一个代表西医的隐秘父亲!而在最后的《后记》之中,回应了中间的一篇《二十四孝图》——鲁迅反思了孝德之亲感的内在困境,以牺牲儿子或女儿来建立德伦的问题,而且试图找到或——“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即便人死了真有灵魂,因这最恶的心,应该堕入地狱,也将决不改悔,总要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这里,正是我们思考文言与白话转变或变异的要害之处!而且,就提到了郭巨埋子的事件!在这里,郭巨自身作为儿子杀死自己的儿子,因此还与亚伯拉罕献祭自己儿子的事件不一样!而对“该埋的不正是我么?”的担心,其实也是在回应害怕被吃的恐惧!在《后记》中的那些“活无常”和“死有分”的幽灵则一直萦绕在鲁迅先生的写作之中!直到晚年的《故事新编》与《女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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