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南方来信 南方美术 南方文学 南方人物 南方评论 南方图库

南方文学

华乔:上海Centre(小长篇·上)

2012-09-29 20:23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华乔 阅读

谨:献给爱我和我爱的人们

星        是你的名
遥远   闪亮   永恒
    
我        愿作夜空
黑暗   沉寂   无垠

\



作者像

  吃完午饭,阿泡回到办公室时,离开工还差两三分钟。留在公司吃饭的同事已经结束了聊天,各自启动电脑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阿泡和他们打个招呼,坐到了工作台前。
  “阿泡,你到普莱那边去一下,刚才他找你。”屁股还没坐热椅子,阿泡就得到了Monica的口信。
  菲利普是OR部门的一位主管,大家都习惯称为SO。他和香港总部那边打交道很多,天天都处理同事做错的单子。听到这个名字,阿泡不禁打了个寒颤: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哦,谢谢。”他应了一声,拿起记事本看了几眼。上面有工作方面粗疏的纪录,不过和菲利普扯不上什么关系。
  Monica笑嘻嘻地问:“不知这次你又闯了什么祸了?”
  阿泡摇了摇头,闷闷地说:“我怎么知道,但愿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谁都知道你已经身经百战了,怎么还会有麻烦?再大的麻烦,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Laffile把话头接过去,阴阳怪气地说。
  Cindy也回过头来说:“就是就是,在我们OR,你见的世面最多了:一会儿用错了Rate,一会儿输错了Amount,一会儿收错了Charge,一会儿走错了Channel……你做的Refund也最多。这次不知道会有什么新花样?”
  阿泡脸上快要挂不住了,不过还故做轻松地说:“拜托,说话不要这么绝,留点口福好不好?”说完便离开座位,头也不回,快步去找菲利普了。他只听见后面Cindy在说:“我不过是说出了一个事实呀。”还有Chris不冷不热的声音:“阿泡,祝你平安归来!”
  汇丰银行是一家有着百年声誉的大银行,菱形的Logo遍及全球各个角落。它在各国设立了好几家数据处理中心,借助于光缆的传输,远距离完成各种金融业务。上海Centre便是其中的一家,业务主要来自香港。和它并列的广州Centre稍前成立,总经理泰伦斯是从那边北上来到上海的。各个Centre都有OR这个部门,具体工作是向境外汇出汇款。和OR差不多的部门有IR,从境外汇入汇款;有AT,香港本地银行之间的转帐。三个部门都与电汇打交道,都属于Payment这一大块业务;他们把一单汇款称作一个TT。
  阿泡是2003年9月来到上海Centre的。除去前面几个月的培训,他独立做TT的历史并不怎么长远;可做单子过程中出现的错误却已经很多了。做错TT的后果不外乎两种:一是造成Bank Loss,一是招致客户Complain。Amount要是多Key一个零,很明显银行要赔偿客户多汇的部分,自身会有损失;如果没有给客户用上优惠的汇率,或者多收了汇款服务费,或者选错路径延误了汇款,那么引来客户的抱怨也毫不奇怪。
  那一切阿泡都经历过了。更正错误的过程比正常做单子麻烦得多,阿泡对此深有体会。走在路上,他心里在嘀咕着:“不知这次会是什么Error呢?”
  菲利普一直都在忙碌着,看到阿泡来了,他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友好地说道:“你好阿泡,我又看到你了。”
  阿泡抓了抓脑袋,笑笑说:“我也不想再来麻烦你呀。Monica说你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
  他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汇款申请书递给阿泡,说:“你看看这一单长衫,人家退回来了。”长衫是OR里的一个形象说法,指的是包含多个TT的汇款申请书;很多公司向海外雇员发工资经常用这种形式。
  “啊,不会吧?”阿泡看了看,杏眼圆睁,不禁大吃一惊。这单长衫是他上午刚刚经手的,上面有十个TT;其中五单做好了,另五单发给别的同事做。要是一错就错五单,那该多么叫人郁闷呀。
  “你看呀,这不是分行同事写上去的Contract Number吗?你都没用上。是不是没看到?”菲利普指着客户的申请书,对阿泡说道。Contract Number是客户与银行之间的一个关于Rate的合同代码,客户汇款时使用一个特定的Rate,不受市场上汇率波动的影响。
  阿泡说道:“哦。光去看打印出来的东西了,没注意手写上去的;以前我也没见到过公司信头的Form上用到Contract Number。”
  “还好你只做了五单,还好你发出去的电报没有错。现在我们要先把钱还给客户,再重新扣款。你好好跟下去呀。”
  阿泡终于可以稍稍舒一口气,说:“好的好的。我尽快把它搞定。”
  他刚要转身离去,菲利普又补充说道:“希望下一次不要因为这个看到你。”
  “呵呵,错过一次就记得了,肯定不会有下次啦。”
  Laffile和Cindy都在等着阿泡的归来。他还没坐下,她们便开腔了:“怎么回事呀?哪里错了?”
  阿泡平静地说:“五单长衫,没用Contract。”
  Laffile把打印的那份申请书拿到手里。Cindy也凑上去看了一会儿,说: “果然是大手笔。”Laffile竖起大拇指,笑道:“侬老结棍呃。”
  阿泡自我解嘲地说:“还好,另外五单是别人歪的,幸免于难。”歪就是Y,在电报上摆一个Y,然后按下回车键,汇款指令就生效了。
  “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魔力,可以把那些奇形怪状的单子都吸引过去。”Cindy说道。
  阿泡一边开机,一边说:“哪里哪里,这是功夫还不到家。你们功高艺强,杀遍TT无敌手,真是叫我自愧不如呀。”
  Cindy问:“别给我们戴高帽子。接下来你要怎么样?”
  “改呗。估计今下午我做不成别的单子了。”
  Laffile笑道:“嘿嘿,又多了一个学习的机会,应该恭喜你。”
  远处的Chris也伸头说:“做TT需要的是Lucky!”
  “好好做你们的TT吧!当心歪错了手上的单子。”
  阿泡打印出了上午的相关电报纪录,找到当时用过的汇率,把钱Refund到客户账号;而后重新扣款,用上Contract。两个人花了大半个下午,总算通过十一个指令把账目完全扯平了。阿泡分别计算了两次扣款的总额,用上Contract以后,五单TT可以为客户节省一千多块港币。他想,幸好是自己人发现的;要是等着客户主动反映,他同时一定会狠狠地抱怨一番——那样麻烦就大了。Complain是银行的耻辱,而Customer First是汇丰银行的长久追求。问题发现得早,可以内部解决,那就OK了。当汇款已经完成,身在香港的客户不会知道,上海Centre里曾发生过那么多和他相关的波折。

  上海Centre占据了仙乐斯广场的六个楼层,里面有一千多名员工。对于那些负责处理各类数据的部门来说,它们所在的楼层都有着相似的布局:几百平方米的大块空地上,一趟一趟的桌子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电脑;大部分电脑都按X形排列,四个显示器的屁股对着一个中心点。办公区和一小块Break Area把整个楼面围成一个大环,而Lock Room、电梯、饮水区、设备室、洗手间、消防通道那些都在这个环的中央。十楼的小半个环被Card部门占去了,它们做的是信用卡业务;另外大半个楼面属于OR、IR、AT它们,而OR是其中规模最大的。在工作时间里,上百个人对着上百台电脑,各自忙忙碌碌,又互相有所协调,那场景就是一个阔大的加工车间,煞是壮观。
  明天广场的灯光透到OR,仿佛在提醒繁忙的同事们,夜幕已经降临。在这个4月里,OR几乎天天加班;到了月底,大家更像上紧了发条的时钟,嘀嘀达达转个不停。
  “嗨,大家加油啊!还有四百单,争取在半小时内做完。”Annie快步穿过OR长长的过道,向同事们大声吆喝着。她是OR的SO,也是部门里一把手式的灵魂人物。她当初从香港总部来到上海,见证了上海Centre的成立过程,也把OR从无到有一手带大。“快一点歪啦!平时检查两遍的,现在检查一遍就行了!”
  Cindy正在为不能回家而生着闷气,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更加恼火:“‘快一点啦’,才不要听她的。要是单子死回来了,她只管计你的Error。”
  Chris说;“就是呀,不能听她的。越是紧张的时候越得小心点。”
  那时Laffile正做得起劲,听他们这么一说,也愤愤不平了:“她以为我们像她呀,把自己卖给了公司?才不要那样!公司一点都不为我们着想,光让我们做TT、做TT。我的Snag已经够多了,还要怎么快?上次我就有一单TT是因为晚上做得太快而死回来的。”
  要是一单汇款没能成功到达目的地,或者因为偏离客户指示而引来了Complain,那就是Snag Case了。在上海Centre,每个操作者都有一个ID。做单子的时候,每个ID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系统记录下来,所以Snag出现后,都会找到当时的操作者。Snag Case的多少和RPH(每小时完成的单数)一样,是年底个人评估的硬性指标。说来,大家把Snag称为“死”并不是偶然,因为无论从发音还是意义来说,它们都有那么一种天然的联系。
  Chris悠闲地做着单子,一字一顿地说:“唉!TT复TT,TT何其多呀!”
  听她这么一说,Laffile来了灵感,接着道:“天天做TT,美女变丑婆。我们真是悲惨,每天都坐在显示器前面接受辐射。”Laffile已经工作多年了,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还没有结婚;岁月的流逝多少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她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头发上、耳朵上、衣服上都是叮叮当当的装饰,她也总是感叹韶华易逝,青春难留。
  Cindy拿起了她的小花盆,看了看那棵心爱的仙人掌。它灰头土脸,不见一点绿色,似乎气息奄奄了。她惋惜地说;“哎呀,我的花比前几天更憔悴了。这显示器真是罪大恶极,把我的小宝贝摧残成这个样子。”
  Chris说道:“Cindy你得感谢你的小宝贝,她帮你吸收了辐射,叫你免过了劫难。”
  “哼哼,我没有仙人掌,那些可恶的射线都跑到我脸上了……”Laffile失魂落魄,两手捂在脸上,委曲地说道。
  Cindy点了几滴眼药水,闭了眼睛仰在椅子上。Laffile起身后看到了,说:“我也想点眼药水,我的已经用光了。汇丰真是大大的小气,我们天天都看屏幕,也不发眼药水给我们。”
  “上次公司Survey的时候,这事儿不是阿泡提过吗?”Cindy坐直了身子,懒懒地说,“结果还不是那样,说是每天下午拿出五分钟放音乐,让我们做眼保健操。”
  阿泡说:“是呀,因为我以前的公司就是提供眼药水的。整天对着电脑,不点药水怎么行?”
  Laffile更生气了,说:“你看我们今天单子一多,连眼保健操也取消了。看起来公司很大,其实很抠门,很吝啬!”
  “现在你才看出来汇丰吝啬呀?我早就领略过了!——没有事假,没有车贴,没有饭贴,不报销手机费,就是领点文具也还颠三倒四的。要是等着它发眼药水给我?那我早就变成瞎子了!”Cindy似乎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说道。
  3月里,上海Centre请了专业的公司来进行员工意见调查,声势很大。个人提出的建议有的得到了回复,有的悬而未决;他们说,整个Survey的结果要到几个月以后才能出来。当初有人反应说公司提供的文具太少,部门里算是有所行动,从行政部领了一些笔回来,登记了发给大家。来到汇丰半年多,阿泡没领过公司的一支圆珠笔、一本笔记本,因为手续太繁琐;不过他不是很在乎这些,糊糊弄弄就凑合过去了。
  听到Cindy那么发牢骚,阿泡觉得不大对劲儿,很想反驳几句;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他说:“这可能是汇丰的传统,在过去一百多年尝试下来了,觉得这样做最合适。”
  Cindy说:“这也怨不得公司留不住人了,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Monica坐在不远处,大家说话她都听得到。她是这个十人Team 的领头儿,每天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她走近Cindy,轻声地说:“大家少一些讨论啦,快要到Cut Off Time了,要抓紧时间。”
  八点半是系统的关闭时间,要是那时候没把当天的单子完成,就只能留到第二天了。延误汇款是银行的大忌,所以每晚七八点钟的时候,OR的气氛总是特别紧张。
  “嗯,做TT,认真做TT!现在要挑战极速,看看最后二十分钟能歪多少单。”阿泡喝了一口水,挺直了腰,很有大干一番的架势。
  Cindy说:“做TT不用那么用力敲键盘,当心手指头骨折。”
  阿泡看了她一眼,“嘿嘿”笑了一笑,没再应声,只管做单子了。

  “Log Off,Log Off。”Annie手上打着响巴儿,一面急奔一面呼喊着,“大家都Log Off,去参加Floor Talk啦。”
  Annie的大嗓门总是那么引人注意,没等她穿过OR,Floor Talk的消息已是尽人皆知了。这是上海Centre的惯例,每月举办一次楼层会议,各部门的普通员工和主管都去参加。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看戏一样聚拢起来,听高层领导发布最新的消息。
  Cindy退出了系统,随众人到开会的地方去。她对Laffile说:“看看Annie那急匆匆的样子,兵临城下似的,不知道这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Laffile不屑地说:“哪里有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是干事的小喽罗,只管做TT就是了,重要的事儿怎么会轮到我们?”
  Cindy想了想,说:“倒也是这样。但愿他们别说以后单子会一直很多,让我们天天都OT。”
  “要是泰伦斯敢这么说,看我不跟他拼一场。我最讨厌OT。”
  OT是加班的意思。在上海Centre,英文和中文同为官方语言。除了劳动合同是纯中文,各样资料大都是英文的,或者中英混杂。每位员工都有英文名字,每套流程都有英文描述,每个部门、职位都有对应的英文称呼。
  汇丰的薪酬政策是外资企业里通行的做法:加班以半小时为计算单位,平时算一点五倍工资,周末双薪,国家法定工作日上班按三薪计算;但周末调休不算加班。香港有些公共假期和大陆不一样,碰到这样的情况,上海Centre有很多部门也跟着放假,员工多休的假期用周末慢慢补回来。
  至于平日里的加班,那是家常便饭了。在OR,准点下班是很稀奇的事。月末总会有大批单子,OT是天经地义的,没有正当的理由不可以早回家。Laffile情愿在下班后的时间里多陪陪家人和朋友,而不愿意劳神费力多赚那一点点加班费,所以对OT恨之入骨。
  会场设在AT部门的工作区。他们把电脑一关,退到旁边去,场地就空出来了,权当作主席台。大家聚在主席台四周,里三层外三层把它围了个满满当当。泰伦斯拿着无线话筒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就像握着敲锣棒槌的卖艺人。他说了两句开场白,然后把话筒递给了身边的Teresa。她是楼层经理,十楼的同事都知道她总是长袖博带、玄衣飘飘,每天也都可以看到她常盛不衰的招牌式微笑。
  “我在这里想表扬Card部门的同事。虽然这部分业务Full Migration过来的时间还不长,可有同事已经连续两个月实现了零Error,整个部门的Accurate Rate也达到了99.9%。我们向他们表示祝贺!”Teresa说普通话很费劲,不过大家还是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这个成绩的分量,纷纷鼓掌庆贺。她还说,OR下个月也可以Full Migration了,同样值得表扬和鼓励。各部门的业务都是一点一点从广州Centre转移过来的,如果实现了Full Migration,那就不再需要他们的支持和帮助,而由上海Centre独立完成特定的数据处理工作。
  她还说道,HR提高了介绍新同事的奖励标准:每成功推荐一个朋友来到上海Centre,公司会奖给这位员工1500元;而原先只是奖励500元。Teresa总是很随和,开会像是在聊家常一样。说完后,她又把话筒递给了泰伦斯。
  Cindy漫不经心的听着,好像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她想:要介绍朋友过来?那跟把人推入火坑有什么区别,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泰伦斯留着板寸头,满面春风,乍看上去像个顽童。“我有三个消息想告诉大家,不知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人群里有了一阵骚动,都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有人大声说了一声:“还是先听坏消息吧。”
  泰伦斯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向那位同事所在的方向一挥,说道:“好,有同事提议先说坏消息。其实也不是坏消息啦。下个月我们会迎接一批客人,他们来上海Centre进行内部审计。主要的准备工作是我们个别部门的同事完成的,不过呢,大家也要配合一下,离开桌子的时候要锁住电脑屏幕,长时间离开工作台要把各种资料都放在Lock Room里面,尤其重要的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客户的资料。还有呢,接听电话的时候要注意礼貌用语。——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呢?”
  下面吵吵嚷嚷的,都不大明白内部审计会面临怎么样的结果。不过泰伦斯没有在这方面多说什么。“相信大家都会做得很好的。接下来的是两个好消息。下个月我们十楼打算组织一次Outing,希望大家都能参加,也玩得开心。具体的方案还在酝酿中,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泰伦斯还说到,他手上有一套F1大奖赛的参观票,他想通过抽奖的办法把票子送给某一位员工。“大奖赛在今年9月底举行,抽到奖的同事可以获得三天休假,免费去观看比赛。每个人都有机会,到底花落谁家呢?我们走着瞧,我也祝大家好运。”
  泰伦斯看看Teresa,没什么别的事情,Floor Talk就结束了。人群顷刻散尽了,“主席台”又回到了电脑桌的样子。
  Laffile当然犯不上和泰伦斯大干一场,不过也没什么事情是值得她关心的。Floor Talk对它的意义就在于,可以暂时躲开电脑的辐射,不用做TT,休息一会儿。
  听到外出游玩的消息了,阿泡特别兴奋。刚回到位子上,他就问Cindy:“如果可以自由选择,你想去那里玩?”
  Cindy闷闷地说:“最近我要复习,对游玩不感兴趣。”
  阿泡高涨的热情一下子冷了半截,说:“不会吧?真没劲。要是给我选呢,我想去南京中山陵,要么去杭州灵隐寺,要么呢……去广州黄花岗。还有大奖赛,你有没有兴趣?”
  “别做梦了吧,一千多个人抽一个奖,怎么会轮到你?看看泰伦斯那么神秘兮兮的,我还当是什么好消息呢。可惜,一杯水浇不了百亩田呀。”
  阿泡转过头来,狡黠地说:“没准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正好砸到你头上。”
  早上快到公司的时候,Cindy特别留意了楼下的大工地。没几个星期的时间,黄陂路口已经完全变了一番样子:脚手架包围着的大楼已经装上了玻璃幕墙,焕然一新;民工的临时宿舍被拆除后,道路拓宽了,绿化也更漂亮了。这里的变化是上海变化的一个缩影,发展和进步就是这个时代的潮流;她自己也要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自己有所提高。在大学里,Cindy学的是英语专业,2002年毕业后参加工作了,她很想向会计和金融方面发展。看看同班同学,有的在会计师事务所里拿着三四千块的薪水,有的在咨询公司,赚了大钱开始供房子;而她在汇丰收入少得可怜,只够维持日常的开销,留不下什么积蓄——她觉得很不甘心。去年她报了名参加CFA(注册金融分析师)资格认证考试,平时一直在准备着。虽然考取一个证书需要投入几万块钱、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得冒着不能通过的风险,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冲上前去了。CFA是她给自己的机会。她想,今天我在做TT,但不会一直做TT。
  “要是我考试通过了,那我就好好玩一玩。”Cindy仿佛看到了通过考试后的美好前景,对阿泡说了一句。
  阿泡笑着说:“那我在这里许个愿,祝你顺利拿到证书。到了那一天,你要请我吃东西噢。”
  Cindy说:“托你的这句话的好福气,说不定会有那一天。别的到时候再说啦。”

  下楼去吃午饭的时候,阿泡碰到了彼得,便和他一起往外走。虽然大家天天见面,阿泡对他并不是特别了解。彼得看上去老成持重,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你一定工作好几年了吧,原来在什么公司做?”阿泡问道。
  彼得说:“我啊?以前我在DHL快递,做客户服务的。”
  “哎呀,那是大公司呀,一定很不错的吧?”
  “汇丰也是大公司,也一定很不错,是不是?”彼得诡秘地说。
  阿泡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呀?你怎么会想到离开?”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在那里主要是接接电话,处理客户投诉。你可以想得出来,在那样的环境里,一定得压制自己的脾气。呆的时间久了, 我真担心性子会被磨平。”彼得笑着说。
  阿泡也做过通过电话直接和客户联络的工作,可以体会到那种受委屈的境况;不过事情也不是绝对的。说来,大家在汇丰银行里也是做客户服务,有的人徘徊不前,有的人青云直上,有的人感觉庸庸碌碌,有的人感觉豪情满怀,都不一样的。
  “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然后你就来汇丰了?”阿泡问道。
  彼得摊了两只手,歪了脑袋,说:“就是这个样子喽。”
  阿泡回家去吃饭。他家离仙乐斯广场很近,当初为了上班方便,他特别在公司旁边租了房子。彼得要去吃客饭,走了一会儿两人就分开了。阿泡说:“改天再聊。”
  午饭后,阿泡早早就回来了。办公室里人不多,Jessica在用耳机听着音乐,趴在电脑台上小睡。每天她都是从家里带了饭到公司餐厅吃,休息的时间比较充裕。阿泡拿了一张小海报和一只光盘,走到她跟前。
  “Jessica,是不是感觉很累呀?”阿泡拍了拍桌子,轻声问道。
  Jessica揉揉朦胧的双眼,有气无力地说:“哦,每天工作那么久,路上又花那么多时间,不睡一会儿下午就容易犯困。”她看到了阿泡拿在手上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呀?”
  “喏,这是爱普生影艺坊的一份宣传单,那边有一个《主人》摄影展,上个星期天我去看过了,感觉还不错。”阿泡把海报递给了Jessica。
  当初大家在培训教室里互相自我介绍,Jessica曾说过她喜欢摄影。阿泡总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她身材高挑,面目清秀,微笑的时候很有灵气。他也喜欢摄影,曾经看过Jessica拍摄的城隍庙的花灯。
  阿泡说:“这个光盘里面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经典照片集。看到同学电脑里有,我就叫他帮我刻了一张盘。你带回去看看吧,那些照片都挺好。”
  Jessica拿过光盘,看到上面写着“瞬间”两个字。摄影是瞬间的艺术,她似乎能够领会那种意思。“好啊,我回去看看,谢谢你。”她望了望阿泡,那时他正看着电脑上摆着的小泥猴。
  “呵呵,没什么。最近我看了一些广告,有百事可乐的,还有力波啤酒的,都挺有意思。不知你有没有感觉比较好的广告,可以推荐给我看?”阿泡笑着说道。
  Jessica似乎有点意外,说:“广告啊?我想想,最近我看电视也不多。”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以前看过一个芝华士的广告,有冰川,有湖水,画面很漂亮。还有里面那首歌,特别好听。可惜广告很短,那首歌我也没找到全部的。”
  阿泡说:“是这样的?我同学用Google很熟练,我可以叫他帮忙找一找。你知道那首歌叫什么名字?”他看过很多广告,却对这一个没什么印象,便感到很好奇。
  Jessica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个关于酒的广告,和芝华士有关,别的就不知道了。网上很多人在找,都没找到。我也觉得挺遗憾的。”
  阿泡很有信心地说:“那就多试试喽。周末我到同学那里去找找看。”
  快要到上班时间了,阿泡回到了自己位子上。他和Jessica隔着两排桌子,工作的时候转身就可以看到她。春节过后,阿泡从家乡带了一包玩具回来送给同事,给Jessica的便是她桌上那只小泥猴。现在他还是能经常看到它。
  尽管阿泡不动声色,Crystal还是能隐隐感觉到事情有点蹊跷。她开玩笑似的问阿泡:“是不是你对Jessica有意思呀?为什么光给她送泥猴,不给我一个?”
  阿泡若无其事的说:“怎么会呢!那小泥猴便宜得很,如果你喜欢,下次回家我也给你带一个。”
  Laffile说:“我也觉得不一样。不行不行,阿泡你一定得说个清楚。”
  “没什么啦!我看你们是不是没事干,口里不说点什么就难受呀?过会儿我去买东西吃,好吧?”
  Crystal笑笑说:“那还差不多。”
  五点钟Break的时候,阿泡去楼下超市买了饼干和山楂片,分给大家吃。
  在周末,阿泡去同学那里上网了。他找到了Jessica说到的那条芝华士广告,不仅有英文版的,还有中文版的。广告背景音乐的名字叫《When You Know》,很难找到歌曲的全部;后来阿泡在论坛上发现,那首歌根本不存在完整的版本。
  那确实是一个很完美的广告,画面纯净,风格优美,很容易就引起人们“好生活在那里”的遐想。音乐配合着画面诚然韵味十足,就是把《When You Know》单独拿来听,也还是悠扬美妙。它歌词很短,是这样的:
                   We could be together
                   Everyday together
                   The moon has fully risen
                   and shines abover the sea
                   I saw you lapse in vision
                   and the time has standing still
  阿泡很喜欢这一切,也常常默念《天地知心》的诗句:
                   我俩在一起,
                   日日无别离。
                   圆月出东山,
                   悠然照海面。
                   怅望你远去,
                   时光从此驻。

  阿泡收拾好东西已是8点40分了,那时大部分同事已经离开了公司。他刚按了电梯,就看到Sophie走了出来。她也是OR的,在DE Team里,主要做大银码汇款的数据输入和中文汇款;平日里她总是很文静,不大说话。虽然当初大家是一起参加部门培训的,阿泡和Sophie却一点也不熟悉,平时没什么联系,碰面的机会也很少。难得遇到了,他便很热情地打个招呼,说:“你好啊,Sophie,怎么走得这么晚?”
  Sophie怔了一下,仿佛有点意外,应声道:“哦,是你呀。刚才有单TT比较麻烦,到8点29分了我才把它处理完,他们只好明天再歪了。”
  阿泡听说过她是上海理工大学毕业的,便问她是不是这样。
  “是啊。不知你对我们学校了解多不多?有位校友写了一部小说,名字叫《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你有没有看过?”
  叫她这么一提醒,阿泡忽然来了兴致,说:“看过的。元旦的时候我们抽奖,瑞克抽到了这本书,我向他借了看的,挺有意思。”
  电梯门打开了,两个人便一起走进去。好像上天早就安排好了这样的邂逅,叫他们凑在一起聊聊天。
  “何员外是我同学的同学,我觉得他写得非常好。那里的宿舍,那里的大排档,那里的林荫小道,都是我们经常见到的,所以我读起来就觉得特别亲切。”说到了会心的事,Sophie脸上满是甜蜜。
  阿泡也听得津津有味。当初他读那小说曾经非常投入,所以听她说到书里情节的时候,自己也能够悠然神会。“我觉得何员外很有文采,可以把平常的故事写的一波三折,引人入胜。”
  Sophie说:“你看的那本书可能就是我的,那时候交换礼物,我带来的是这本小说还有柴可夫斯基的一盘唱片,听说是被瑞克抽走了。”
  “原来是这样呀。你拿到了我的大碗,我看到了你的小说,那我们两个就像互换过礼物一样了。”
  “是呀,真是无巧不成书。”Sophie点点头说。
  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临近圣诞节的时候,有人提议OR的同事一起出去玩一玩。可那时单子很多,没时间去组织大型的活动,Sherry就提议说,要不每人准备一份礼物,到时候大家互相交换。她是DE的Team Leader,人缘很好,她的方案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同。Sherry特别补充说:“每个人带来的礼物都不要低于二十五块钱,好吗?这其中不含包装费。当然了,你买的礼物也不用太贵。”
  12月31日那天,大家都如约把礼物带到了公司,交给Sherry。她一下子成了大忙人,把礼物排在桌子上,给它们分别编号。
  Annie站在桌子前边,热情地说:“圣诞节刚刚过去,明天就是元旦了,我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一起庆贺节日。祝大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大家开始抓阄。看看那些礼物,每一件都挺馋人:个头最大的是枕头,抱上去感觉肯定很舒服;个头小的不及手掌大,藏在盒子里,叫人以为是香水或者稀奇的古玩。摸到号码便可以找到对应的礼物了,待到每个人都有了号码,Sherry就按次序把礼物一一分发下去。那个时候,她就像圣诞老人一样,把幸福带给大家。
  Jessica领到一个精致的水杯,正是Sherry花65块钱从星巴克咖啡店里买回来的;Cindy拿到一包糖,还有一张地铁充值卡,那是Annie准备的礼物。阿泡带来的礼物是一个很大的铁饭碗,被Sophie领走了,他自己得到了一只狗熊。瑞克是从广州Centre过来的Mentor,他也参加了这次活动,领到了Sophie的书和光碟。还有人领到了洗发膏,有人领到了音乐卡片,皆大欢喜。
  当初为了准备礼物,阿泡着实花了一番脑筋,跑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合意的。当他在宜家家居看到那只碗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买下来了:既实用,又吉利。因为不知道领到大碗的将会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阿泡特别在碗里放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铁饭碗是吉祥碗,走遍天下都有饭。”希望大碗的新主人能喜欢它。
  分完礼物后,Crystal曾揶揄阿泡说:“你也真是的,把一个头盔送给人家女孩子呀?”
  那时阿泡回道说:“也好呀。戴上了头盔,别说是下雹子,就是下刀子也不用害怕。”不过他心里一直都疙疙瘩瘩的,不知道新主人会怎么想。这次有机会碰到了Sophie,他便问她对铁饭碗的感受。
  “挺好的呀。开始我把它放在桌上摆着,没想出有什么用处;现在我把他放在客厅里盛水果了,感觉很别致,看起来也挺舒服。”Sophie高兴地回答道。
  两个人慢慢聊着,走出了仙乐斯广场。
  南京西路上车来人往,昏黄的路灯光透过法国梧桐的树叶,稀稀拉拉地落在他们身上。走到黄陂路口的时候,Sophie就要转弯了。阿泡说:“没想到你很喜欢铁饭碗,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
  Sophie说:“是呀,在我们那样的场合,最好是准备比较中性化的礼物,铁饭碗给男孩子会很合适;不过呢——恰巧我也很喜欢它。”说完便打个招呼,过马路离去了。
  阿泡站在路边,望着Sophie远去的背影。这时候,他就像在燥热的夏天突然淋了一场暴雨,不禁神清气爽,浑身自在。过了一会儿,他大步流星回家去了。
  那只毛茸茸的狗熊是很女性化的玩具,阿泡不怎么喜欢。Farey拿去玩得爱不释手,阿泡就说:“你觉得好玩吗?那就拿去摆在你的电脑上吧。”Farey乐得这样,便拿去了。在OR,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而且还换来换去。狗熊在Farey和Sarah两人的桌子上来回奔波了很久,后来也坐到了Jessica的电脑上。

  星期天早上,四辆豪华大巴一字排在仙乐斯广场门口,整装待发。期待已久的Outing终于到来了。这次出游的目的地是佘山,整个十楼有一百多位同事报名参加。听说人均活动费用是150元,但每人只要交30块,就可以到远郊的世外桃源去痛痛快快玩一天——别的费用由公司来承担。
  大巴车在延安高架上飞驰,不大一会儿,就赶到了佘山脚下。进了大门后,大家拾阶而上,走几步路,到古塔下边来集合。这里古木参天,环境清幽。地上有石子铺成的八卦图案,玄妙而又叫人觉得亲切,踏在上边,别有一种新奇的滋味。古塔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朴拙稳健,高耸云天,宛然佘山的主人。
  培训师站在古塔下,像将军一般,发号施令让人群聚拢起来。他讲了注意安全的事项,简单介绍了活动的安排和规则,然后把大部队分成两个序列:一队人马进行拓展运动,另一队人马去定向运动。
  阿泡先去参加了拓展运动,那些活动大都是体力活儿。在培训师的引导下,各小分队采用对抗赛的形式,完成坐滑车、爬障碍、走木桩、过悬轮、乘旱船等项目。大家仿佛回到了童年,蹦蹦跳跳的,在深山老林里快活地做游戏。
  公司在一家山庄里定了座位,上午的活动结束了,大家都过去吃午饭。山庄不大,很多人一下子翁进去了,里面显得很拥挤。Jessica很晚才赶到,一时找不到位子了。上午她去定向运动,阿泡一直没看到她;他早早就坐在了山庄里,一直纳闷为什么她没来吃饭。阿泡站了起来,挥一挥手,大声说:“Jessica,到这边来吧,我这里有一个位子!”
  这时候,另一位同事也在叫Jessica过去。他又高又瘦,像一根山区小学里的木旗杆;看那样子,他和她有几分熟悉。阿泡把背包放到地上,腾空了身边的椅子,向Jessica打招呼。她犹豫了一会儿,便过去了。
  同一个饭桌上坐的大都是陌生人,起初阿泡也没怎么说话;Jessica过来了,他便觉得自在了很多。他给她倒了一杯饮料,问道:“定向运动好玩不好玩呀?”
  Jessica拿下背包,说:“你先帮我放一下好吗?轻一点,里面有相机。”
  阿泡应声接过来,把它放在自己背包上面。Jessica说:“定向运动很累的,爬上爬下满山跑;不过感觉很有意思。”
  “目标容易找到吗?”阿泡问。
  Jessica回答说:“还好啦,前面几个都很容易找。开始的时候,别的Team发现长明灯了就大呼小叫,我们便赶过去;后来他们变聪明了,都神秘兮兮的。那个指北针我们都不会用,试了好久才弄明白。就是第七个目标比较隐蔽,别的都还可以。”
  阿泡说:“看来还是要动动脑筋呢。”
  “是呀,如果不会看地图,根本就找不到。你呢?拓展运动感觉怎么样?”
  阿泡光在听她说话,几乎忘记了吃东西。他说:“还可以啦,我们也是上窜下跳。翻越蛛网的时候,有好多女孩子到了顶上就不敢动弹,看上去战战兢兢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怕。”
  Jessica笑了说:“我也不知道呀,到时候试试看吧。”
  吃完饭后,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阿泡很想约Jessica一起逛逛,拍几张照片,不过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说出口。彼得拉他去看竹子,他便离开了她。后来阿泡看到旗杆和Jessica凑在一起玩,不禁觉得忿忿的。
  定向运动以五人为单位划分小分队,每个小分队要凭借指北针和佘山地图找到藏在山里的八个长明灯。长明灯的位置已经在地图上标示出来,它们固定在山里,颜色很鲜艳;灯上固定着打孔器,找到之后便可以在地图上打孔留下标识。因为每个长明灯附带的打孔器都不一样,所以只有找到了全部的八只灯,才可以收集到八种不同的孔,作为完成任务的标志。各小分队错开出发,而活动的耗用时间都各有记录,用时最少的小分队将是最后的优胜者。
  阿泡和彼得在一起,另外还有Roddy、Pinkie和Jean三位队员。彼得拿着地图,拿着指北针比划一番,胸有成竹地说:“一号目标就在路边,过会儿我们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很快就会看见的。”
  将军发出了行动开始的信号,彼得便带着几个人冲向前去了。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前几个长明灯很容易就能找到。地图显示,四号目标在一个三岔口附近,需要下山再向右拐弯才能看到。五个人跑啊跑,一直到了西大门,也没看到那个三岔口。
  “不对吧?我们肯定已经走过了!”阿泡眼看已经到了佘山的边缘,觉得是跑了冤枉路。
  Pinkie说:“是呀,我也没听到别的Team的声音,好像不大对劲。”跑了一路,她早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好在山里林深叶茂,而且满眼都是美景,她依然觉得痛快。
  彼得又会同阿泡仔细看了地图,说;“不要紧。你看五号目标就在西大门附近,我们先把它找到,再回头去找四号目标。”
  八个长明灯遍布佘山,要找到它们,不仅要把整座山跑一圈,还要穿过许多小路。地图非常详细,这点很叫人放心:不仅盘山公路画得清清楚楚,每一条小路、每一座凉亭、每一个土坑也都标得明明白白。到了后来,阿泡和彼得无需借助指北针,只要凭地图就知道应该选择的路径和前边的境况了。有时为了抄近路,他们选择非常陡峭的山路走。三个女孩子叫苦连天,两人就帮助她们爬过险境。
  “我看到七号目标了!原来它藏在这里。”彼得在一个平台附近搜罗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大树背后的长明灯。
  Roddy说:“我在想呢,它应该就在这附近。”
  Jean也开心地说:“好了,我们赶紧跑吧,反正八号目标就在终点那里。”终点也是起点,最后的长明灯是不需要花费力气的。
  “我先向回跑吧,你们慢慢走,这样我们的成绩可以好一点!”彼得打好了孔,便向终点飞奔了。
  阿泡所在的小分队完成任务用了50分钟,比最好的成绩慢了5分钟。在十多支小分队中获得亚军,这也是足以令人自豪的成绩了。他们在古塔下面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一起拍几张照片,纪念这段美好的时光。

  “阿泡,帮我Quote个Rate。”
  “什么Rate呀?”
  “USD的Buy Rate。要TT Rate,谢谢。”Cindy又看了单子一眼,对阿泡说道。因为客户有时会从港币账号扣款而汇出美元,于是就用到了汇率。TT Rate是最普通的汇率,如果汇款金额较大或者汇款来自贵宾客户,另外还有优惠的Rate。
  阿泡放下自己的单子,到了系统查汇率的频道去。“等一下。US Dollar Buy Rate,77885。你再Check一下。”他回答道。在OR有这样的操作规程:牵扯到Rate的时候,一定要同事帮忙去拿一个,和自己Quote来的Rate互相核对,以防止出错。
  “好的。美元这两天又涨了。上星期还是7787呢。”
  “你好像对这个很关心呀?光知道你在炒股票,不要告诉我,你还在炒外汇。”
  Cindy狠狠瞪了阿泡一眼,说:“谁告诉你我在炒股票了?好说的随便你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阿泡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说:“不用那么紧张啦,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呀?连公司活动都不参加。我们去佘山玩了,很开心的。”
  Cindy闷闷地说:“你们开不开心关我什么事?现在我对公司活动不感兴趣。考试是下下个星期。对了,下个星期六我得上班,可不可以和你换一下?”
  “怎么,你要复习呀?我好像没什么安排。换就换,那你跟Monica说一下。”
  Cindy说;“好像现在不用跟她说了,只要两个人商议好了就可以。那就说定了呀,下周六你别忘了过来上班。等我考完试了再还给你。”阿泡说:“没问题。不过要长利息的,这次借半天,下个月要还我一天。”
  Break过后,Monica招呼说:“大家向前凑一凑好吗?有些事儿我们Briefing一下。”Ladia、Lesley她们正聊得起劲呢,聊过15分钟了,她们好像还意犹未尽。Laffile休年假了,一个Team的九个人便聚成了一堆。
  “大家知道,下周一印度人就过来审计了,本来这事不用我们操心,不过有些方面还是要强调一下。一是每天进公司的时候,留心看看后面有没有跟着的人,如果他没戴胸卡,你就提醒他一下;如果他是外来的人,你就让他打电话联系要找的人,不要叫他跟进来。”Monica手上拿着一个本子,看一眼然后说几句,好像在传达从上边听取的最新指示。在上海Centre,每位员工都有一张门卡,凭它可以走遍上下六个楼层,而外来的人只能通过前台进入公司;保安部要求,自走进公司起,员工一定要把门卡戴在胸前。
  Monica说:“我想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还有一点是,我们一定不能把客户的资料带出公司,也不能向别人透露。以前我们都是下班后把资料放在Lock Room里,中午吃饭时把它留在桌子上;现在我们统一规定,中午也要把资料锁起来。”
  Ladia很惊诧地说;“只有那么一点时间吃饭,还要为这点事情忙来忙去的,烦不烦呀?”
  Joyce俨然一个大明白人,对着Ladia说:“傻不啦?这个大家都明白的,印度人走了就不用烦了。他们不就是在这里呆三四天嘛。”
  Monica说:“先不用管以后怎样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这么办,以后再说以后的,好吧?”
  “最讨厌印度人,不是长衫就是奇怪的Channel,一单比一单屎;现在又来给我们添乱。” Ladia很愤怒地说。忽而她又长叹一口气,满脸无奈地摇头说道:“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呀。”
  印度人的单子不好做,这在OR是人所共知的。一单长衫包含十个TT,谁看了都头痛;或者Channel复杂得要命,往往是问过两三次了还很难歪掉。有时候,单是一个Payment Details就叫人捶胸顿足——竟然有一两百字,活生生就是一封长信。很多TT都没有汇款附言,就算有,二三十个单词也足够了。所以,印度人是以野蛮、原始、未开化、没教养而著称于OR的,谁都觉得接到他们的单子是背运的事。
  阿泡似乎对Ladia的话很不以为然,悠闲地说:“别忘了印度也有新德里Centre呢,和我们上海Centre一样,也要做TT。所以说,他们的智商不比我们差多少。”
  Monica接着说:“还有呢,HR传来消息说,最近有同事拿了假的病假单Sick Leave,结果公司发现了,那同事就被开除了。相信这只是极个别的现象,在我们身上不会发生;不过他们还是想提醒大家,不管是Sick Leave也好,Annual Leave也好,各种手序都要正规。比如看病,除非急诊,一定要到员工手册上列出来的医院去……”
  这时候,Chris忽然得意地说:“Ladia经常说的,我们每年有34天假期;10天Annual Leave,24天Sick Leave。是不是呀?”
  Ladia向她撇了撇嘴,厉声说;“去!”在这个Team里,Ladia请病假是最多的,一年才过了五个月,她的Sick Leave已经合计有十几天了,要不是头痛,要不是脚痛,要不是肚子痛,好像浑身都有毛病。
  Chris只是笑,好像看透了Ladia的心事,没再说什么。
  “才不会呢,对吧,Ladia。好了,我们接着说。如果去埃及的TT只有Bene Name而没有Bene Account,要Send到EX去问。”Monica又补充说道。Bene是指收款人,对一般的TT来说,收款人名称和账号都是一起提供的。
  EX Team是OR里一个特别的工作团队,主要处理涉及高危国家、洗黑钱、诈骗以及单子书写不清楚、扣款金额不足等特别的情况。它和DE、PP一样,都是和BA并列的Team。PP是预处理,对单子进行筛选、分类;BA是老老实实地输入电报数据并发出汇款指令。它人数最多,下面又分为几个小的Team,Monica领导的这一个便是。不过这样的分类也不是绝对的,需要的时候,不同的Team可以互相支援。
  最后Monica说道:“现在我们OR平均的RPH是10多一点,低于10的同事要注意了。刚才开过会了,上面的意思是说,要是都达不到平均水平,一个星期后Team Leader要跟你谈话;实在不行,SO会找你;要是一直都没进步,那要给你Warning了。”
  Ladia很不满意地说:“平均的RPH么,总归是好的把差的拉平;现在要低的达到平均,这不是太牵强了么?”
  “我们的目标是15,总归说要不断进步啰。”Monica回答说。
  上面要传达的说完了,各人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Chris小声嘟囔着说:“哼,这样岂不是要把我们逼死呀?明显的没道理嘛。”
  Ladia回应说:“是呀。要是它把Target设成20,那每个人都有Warning了。拍拍脑袋就要我们做15,不管我们死活,那帮人真是活腻歪了。”
  “怕什么?怕死不是共产党员。Snag又怎样了?早死早超生。”Candis爽快地说道。
  “死猪不怕开水烫。”是Ladia愤激的声音。
  Chris得意地说:“债多不愁!”
  “哎!我们Briefing是几点到几点呀?”Lesley问道。
  阿泡负责TCS表格的分发与收取,对时间总是格外关注。他回答说;“15分到30分吧。”
  Monica站起来说道:“好,我们TCS统一一下,Briefing写5点15分到30分。”
  TCS是通行于上海Centre的一套目标摄取系统,员工每天做了什么事,各花了多少时间,都用相关的代码记录下来。公司里有个部门是专门处理TCS表格的。通过这套系统,OR可以掌握到每个人的RPH数据,公司也可以通过汇总分析得到更多的考评和决策依据。

  虽然Cindy不怎么打扮,可谁都看的出来,她模样周正,身材瘦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她常常板着脸,不苟言笑,好像每个人都欠了她二百吊大洋,如此便给人一种“冷面美人”的印象。阿泡天天都把她这般神态看在眼里,以为她有心事。有一次他问她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拜托,不要这么自作多情好不好?”Cindy冷冷地回答道。
  阿泡早就注意到,她和Jessica在一起会聊得很放松,似乎无拘无束,两张笑脸都像水塘里绽放的荷花,绚烂夺目。她们两个是同一Program的,2003年秋天一起来到上海Centre,一起在Academy接受培训。Academy是汇丰学院,每位新员工都会在里面进行一个月Training。碰了一鼻子灰,阿泡便对Cindy有了几分防范,生怕惹了她,在众人前边丢了面子。
  Cindy并不是诚心呛阿泡,看他那副献殷勤的样子,定然非奸即盗,没安好心,所以会有所警惕。日子久了她便想,也算自己多心,阿泡只不过是敏感一些;大家天天桌对桌面对面坐着,还是平安相处为好。因为工作上联络比较多,个人之间的小恩小怨很快就淡漠了。
  “Cindy,读大学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书呀?”阿泡觉得有点困,看看Cindy也是在闷声不响地做单子,他便打破了午后的平静。
  “我呀?”Cindy懒散地说,“我好像对读书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阿泡问道:“你不是读英语专业的吗?老师会不会要你们读很多英文原著?”
  “没有。那时候我们英语专业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文学,一个是金融,我就选了金融。这年头,靠文学怎么活呀?”
  “我们理工科的专业,当时老师还说每学期要读一本英文原著呢,学期末要把读书体会交上去。我记得我还读过《远大前程》,感觉糊里糊涂的。——你们总不至于什么也不读吧?”阿泡感到很奇怪,便问她。
  Cindy坐直了身子,不让自己埋在椅子里昏睡过去。“我想想。噢,读过的。我买了一本厚厚的《飘》,下了无数次决心要把它读完,结果到毕业了,也还是只读了前面几页。真是太失败了。”
  “那你们翻译东西会不会很多?”
  “你说翻译,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老师给我们推荐了席慕蓉的一首诗,说是‘我化作一棵树,等你等了五百年’。然后还有老师的翻译,相当美妙,给我印象也挺深的。”
  阿泡听说过席慕蓉的名字,却对她的作品知之甚少;看到她对一个不喜欢看书的人有这么大的影响,他便有了很多兴趣,向Cindy问道:“你还记得这首诗的名字吗?”
  Cindy回答说;“好像叫《一棵会开花的树》,或者《一棵开花的树》。那时我把整首诗都抄在笔记本上,还经常翻一翻;后来搬了几次家,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你等等,我找找看。”阿泡说着,便赶紧写了一条短消息,叫他在学校里的同学帮忙搜一搜。Cindy看他拿起了手机,心里有点疑惑,却并不理会,只管做TT了。因为银行工作的特殊性,OR的电脑只能浏览集团公司的内部网页,不能连接互联网;只有在Learning Corner有两台电脑可以上网,对所有员工开放。现在网络发达得很,只要有“开花的树”和“席慕蓉”两个关键词,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一棵开花的树》整首诗。阿泡的同学可以在网上发消息,很快就把它送到了他的手机里。
  “你看,是不是这一首?”阿泡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把手机递给Cindy,高兴地说。
    Cindy按着手机的上下箭头,轻声读了下去: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她忘记了TT,神思回到了大学的时光,重又见到了那棵会开花的树。
  阿泡接过手机,也默默读了几遍。透过诗句,他体会到了那种舒缓的节奏,那种慎重的盼望,也感受到了少男少女的纤细而饱含情意的心。
  “真的感觉挺好的。”Cindy做着TT,并不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跟阿泡说。
  阿泡说:“很值得用心去领会。——你信佛吗?”
  Cindy答道:“说不上。不过我对佛教很有好感,也很喜欢佛在这首诗里出现:有点神秘,也很虔诚。”阿泡很喜欢佛,听她这么说,便有一种好汉识好汉的亲近感。
  “在高中,你使的是不是全国通用的那套教材?”阿泡知道Rebacca来自浙江,不大可能使用上海市的教材,便问道。
  “好像是的吧?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套?”
  “第一课是卡尔·马克思学外语。后面还有小英雄呀,百万英镑呀……诸如此类的。”
  “哦,是的是的。这些你都还记得呀?”Cindy觉得有点离奇,向阿泡问道。
  “是呀,这套教材很经典,当时花了很多时间去学,所以印象很深刻。象《皇帝的新装》《最后一课》这样的文章,都是很经典的,在初中语文课本里学到了,接着又到高中英语课本里学。那时候还拼命去背诵呢。有一句话是:‘But he has nothing on!’语文课本里说:‘可是他什么也没穿呀!’还有一句:‘Class is over。You are dismissed。”在语文课本里是:‘散学了,你们走吧。’并且语文课本里都配有插图,描述这两个场景,都非常有意思。说起来了,总会想到很多事情。”阿泡似乎谈兴甚浓,滔滔不绝。
  Cindy说:“哇,你记性这么好,又天生敏感,可以去当大作家了。那些东西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大部分已经还给了老师。”
  阿泡觉察到她的话里有些揶揄的成分,便若无其事地说:“嘿嘿,说多了是吧?好了好了,不说了,要认真做TT了。”阿泡电脑上摆着一块铭牌,对着别人的一面写着“工作真伟大”,对着自己的一面写着“认真做TT”。
  “认真做TT,好像你天天都在说认真做TT。”Cindy看了阿泡一眼,只顾自己做TT,不再多说什么了。

  “早啊,Candis。今天怎么坐这里啦?”来到公司,阿泡看见对面的桌子上换了一张面孔,便热情地打个招呼。说来,在OR,办公桌本来就不分你的我的。每天下班后都要把桌面清光,除了电脑上面的铭牌显示了同事的名字,每张桌子看上去都一样。
  Candis原本坐在阿泡旁边、Cindy的侧对面,一时心血来潮,就挪了个地方。她放下手里的资料,了无意趣地说:“早。Cindy今天Annual Leave呀,我坐过来换换心情。真没劲。”
  阿泡说:“怎么,今天的工作还没开始呢,你就觉得没劲了?看你那样子,每天来公司都是受罪。”
  “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呀。以前么,一整天都可以有所期待:上午期待着在午饭后打一会儿乒乓球,下午期待着早回家。现在可好,乒乓球桌已拆了,你说叫我怎么活。”Candis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脑,满脸都是不情愿。
  “叫你这么一说,乒乓球简直就是你的命。怎么回事呀,本来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拆掉?”阿泡不解地问。
  Candis说;“没有了乒乓球,来上班简直就是乐趣全无,你想,这不是跟要了我的命差不多么?刚才我去餐厅那边看过,台子已经拆开了,不过还没有搬走,好可怜呀。谁知道他们那帮人怎么想的,我想肯定是脑子生虫了。”Candis几乎每天都打乒乓球,有时甚至不吃午饭,一下班就直奔乒乓球台;只是在下午开始上班以后,吃几块饼干充充饥。
  “看你这个样子,真像丢了魂一样。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呀,要不你去跟泰伦斯Complain吧,说不定他良心发现,把台子再重新装起来。”看着Candis那般愁眉苦脸的样子,阿泡自己心里也难受,不禁为她想起了主意。
  “他?”Candis似乎很不屑一顾,眼也不眨一下,跟阿泡说:“跟他说还不是与虎谋皮?拜托你别异想天开了。”
  “没有,泰伦斯很好的。可能他一直都不知道这回事,做决定的都是中间那帮人。那你怎么办呀?看你这样子,什么期待也没有了,度日如年,真是痛苦。”
  “我还能怎么办?不就这样呗,生不如死也罢,人在曹营心在汉也罢。其实我在上海Centre受的折磨已经足够多了,再多一样也无所谓。”
  别的同事陆续过来了,去Lock Room取了资料,各自坐到自己位子上。Chris从Candis身后走过,听到了她说的话,便问:“嘿嘿,债多不愁!——Candis,你换位子了?”
  Candis向她笑了笑,应声道:“哦,Cindy Annual呀。”
  阿泡说:“还有句话叫做‘虱子多了不怕痒’,我看你快要达到这种境界了。”
  “我要追求的境界就是无忧无虑、无喜无悲、无欲无求。”Candis非但没有责怪阿泡,还要把他的意思更深一步。
  阿泡说道:“你想成神仙呀?真是不得了了。那样的话,我们OR的女单冠军就要易主了。”前一阵子,SH Club在十楼组织了一次乒乓球比赛,Candis打遍了OR的女单选手,晋级决赛;只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她以2:3败给了Card部门的一位同事,没能实现称霸十楼的心愿。她的长远目标并非这么简单,她想杀出上海Centre,称雄于汇丰集团整个亚太区。汇丰每年都举办运动会,给各路英豪提供比拼的大舞台。
  SH Club是上海Centre里一个官方的群众组织,一多半的普通员工(GS)都入会了。它平时的工作主要是鼓励员工提意见、写稿件、关注环保、自我学习等以赚取积分,然后用积分换礼品;偶尔它也在部门内或整个公司里组织一些活动。
  Candis当然听出了阿泡的话外之音,边做单子边说:“有乒乓球的日子多好呀,要是有比赛了,可以在上班时间去打比赛,真是感觉不要太好噢!”她仿佛是在故意跟自己过不去,越是说起往昔的美好,越是感觉到当今的失落。
  “算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他们只是近期暂时用到那个小房间,过几天没准儿就把台子放回去了。今年春天不是有一阵子也这样么?”阿泡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时Candis也是反应相当激烈的;不知为什么,后来台子又装了起来。
  “唉——想想就胸闷呀。”Candis长叹一口气,好像心里藏着什么深仇大恨。“谁知道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什么时候结束。早知道我去台子上趴着,看看他们拿我怎么样。”
  “也不用这么唉声叹气的啦!日子当然总是会好起来的,奇迹随时都会发生的嘛。长叹气是一种很消极的心理暗示,这样下去你会很悲观的。如果你想:‘今天天气很好,我要有个好心情!’你真的会有一个好心情。”阿泡说得眉飞色舞,似乎想要化解Candis沮丧的神情。
  “你看你看,他又来了。”Candis转向Laffile笑了笑,好像要结成联盟来对付阿泡。她又对着他说:“拜托你不要自我欺骗、自我麻痹了。我真是感到难以理解,大家都在一样在上海Centre上班,为什么旁人平平常常的,偏偏只有你像吃了耗子药一样精神亢奋。”
  Laffile对Candis说:“也许是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跟平常人不一样。我也感到很费解。”
  阿泡说:“没有啦!我平平常常的,没什么稀奇。倒是你们,上班就像坐牢,未免太悲观了。”
  Candis忽而问道:“对了阿泡,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用一部作品的名字来形容上海Centre,你觉得选择什么比较恰当?”
  “你觉得呢?”阿泡反问道。
  “《悲惨世界》。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的。”Candis很快回答说。
  阿泡眼睛瞅着天花板,神秘地说:“我说……就说是《侏罗纪公园》吧。”
  Candis高声嚷道:“讨打,简直是讨打!Laffile,我们一起贬他!”
  她们两个都没站起来,阿泡还是被她的熊样儿吓坏了,赶忙说:“不不不,这里是蒋大伟口里的‘桃花盛开的地方’,你们一个个都艳若桃李。这么说行了吧?”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想的都是歪七乱八。”Candis责怪了阿泡两句,又对Laffile说:“你说呢?前两天我问过Cindy这个问题,她居然想到了《攻克巴士底狱》,真不知道她说的是小说还是油画。”
  Laffile对Candis说:“呵呵,我和你们差不多,想到的是《失乐园》。”
  阿泡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干嘛不说是但丁的《地狱》呢?——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我说你们呀,都还需要学习一段时间;你们这样是不行的。上海Centre就是上海Centre,这是不能和别的地方简单比较的。”
  “一定是他脑子抽筋了。”Candis说,“算了,Laffile,别和他说了,我们和他有代沟。”
  “唉——不说就不说啦,什么时候你能成熟一点,我们就不会有代沟了。不过我真希望他们能把乒乓球台装好,不至于让你那么难过。”阿泡似乎受了误解,无奈的答道。
  Candis说:“唉——要是台子OK了,到时候我一定把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在打球方面,把这段时间补回来。”

  “有没有人要参加广东话比赛呀?我这里有现成的东西。Cindy,行不行呀?”Annie拿着一片纸,匆匆走过OR,逮了个人就问。那纸上有一段话,可以作为参加比赛的素材。
  “不行不行,我不行,没学过。”Cindy接连摆手,生怕被她拉了去当壮丁。
  Annie走到阿泡跟前,说:“阿泡,你去吧?”
  阿泡也要了摇头,说;“没没没,我没什么基础,不认真准备说不好,还是下次吧。”
  “好啊,下次你一定要参加呀!”说罢Annie便去找别的人了。
  十楼组织了粤语推广活动,每天上下午都通过广播教同事们学说广东话;然后两个星期开展一次比赛,每个部门都要派选手参加。评委是本楼层的四五个部门经理,他们都会说广东话。为了保证OR不缺席比赛,Annie便亲自来动员了。
  TNG是公司的培训部,很早就推出了粤语学习课程。阿泡只是觉得,那个和自己不搭界,便不大关心;不过它同期也推出了PE(专业英语)课程,他报名参加学习了。先付二百元押金,每周花一个晚上集中上课,课后完成一些作业;如果最后通过了考试,押金可以全额退还。前一段时间,广东话不断回响在十楼,想躲也躲不开;正好PE课已经结束,阿泡就顺便转移了自己在语言方面的兴趣,开始学习广东话。
  Cindy对阿泡说:“整天听你在叽哩哇啦,说几句广东话给大家听听呀。”
  “雷喉,呕啊,袄害侯赛因·赛待谋。吾浩某浩亦帮到雷啊?”(你好,OR,我是侯赛因·萨达姆。我可不可以帮到你呀?)阿泡开口便说了一句,很熟练的样子。
  “嗤——”Cindy几乎要喷出唾沫来,“你讲得什么鸟语呀?听你说话真是受折磨。”
  Monica也听到了,说:“阿泡你这是说的什么呀?人家说得广东话我大体还能听出什么意思,你说得我一点也听不懂。”
  阿泡一下子挨了嘲讽,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想辩解几句,转而又想,学习阶段受人指指点点也是正常的。他便说道:“袄盖港动瓦港得某喉,某袄亦思一。”(我的广东话讲得不好,不好意思。)
  “呃~~行了行了,我不要听了,你还是做你的TT吧。”Cindy听得非常痛苦,朝阿泡摆摆手,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阿泡似乎不甘心,问Cindy:“你愿不愿意学习广东话呀?如果你想学,下次我们可以做搭档,一起参加比赛。”
  Cindy冷冷地回答说;“不去,我对广东话不感兴趣。”
  在家门口找不到师父也得不到知音,阿泡便在Break时跑到EX Team那边去。他们天天和客户打电话,都会讲粤语。
  “Koren,有没有空教我说几句话?”虽然Koren是四川人,可她的广东话说得非常纯正。她总是大大咧咧的,留着短发,像男孩子一样。阿泡拿了一个练习本,毕恭毕敬站在她桌前,仿佛一个小学生在接受班主任的训导。
  “你又来了呀?我真是感到奇怪,有这样的劲头儿,你为什么不去学英语?这种话又难听,又没用,你说你学英语该多好呀!我每天不得不说鸟语,已经是非常痛苦了。”Koren并不急着教他广东话,劈头盖脸先是一番疾颜厉色的质问。
  阿泡呆呆的,被她吓了一跳;不过早就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便不觉得意外。他说:“好玩呀!在香港公司呆了一回,如果不会说几句广东话,那不是叫人笑话嘛。”
  “我对你说,阿泡,学广东话最好的办法是看港片,唱粤语歌。那时我唱了很多粤语歌,不知不觉就会说了。”Koren在这方面是见多识广了,要对阿泡好好开导一番。
  “行了行了,不是没时间去看电视、唱歌嘛。我只要学几句就行了。”阿泡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本子,给Koren看他准备的生词和句子:苹果,电脑,我的伞坏了……她念给他听,他便赶紧用拼音把读法标注下来。
  阿泡写了一段话,作为参加广东话比赛的材料。他每次学一两句,终于学完了,又反复在心里背诵。不过这样学出来的广东话总归不是那么地道,去参加过比赛了,他也只是陪衬的绿叶。红花的奖品是一只“汇丰储钱猪”,指导老师也得到一支笔留作纪念。
  在TNG之外,SH Club也组织了“粤讲越精彩”的学习活动。作为成果的展示,他们举办了自编自演的Role Play大赛,在各个楼层之间展开角逐。阿泡写了一个剧本,和DE、PP的几位同事一起代表十楼去参加了演出。作为半路出家的Cantonese Speakers,他们都可以说些简单的会话,把一出短剧的意思表达出来。
  公司的引导只是一个方面。日子多了,阿泡练习本上的内容越集越多,回家后他也找些香港的电视剧看,听说广东话方面便有了很多进步。他经常在同事面前大胆练习,Monica听去了,不免有几分羡慕。作为Team Leader,她离SO只有一步之遥;而在整个十楼(或许范围还要更大些),SO都是可以说广东话的,这样才能和部门经理之间有效地沟通。如果想在上海Centre持续发展自己的职业,广东话是必定要跨越的一个门槛。动力已经有了,她似乎还少了一点把话说出口的勇气。
  Cindy却一直都不为所动。在整个汇丰集团里,除了少数SO和MANAGER,大部分员工都是GS。普通员工中间分为五个级别,一般来说,毕业生是一级,Team Leader是五级。Cindy从进公司那天起就是三级,她觉得,一个普通员工在短时间内升到SO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她也未必在上海Centre久留,所以她不愿意在学鸟语方面花什么心思。
  阿泡说广东话的时候无所顾忌,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学习成果。Cindy看到了,很不开心地说:“人家广东话是‘粤讲越精彩’,我感觉你是‘越说越难听’了。”

十一

  如果不是新的Program一窝蜂下来熟悉环境,或者泰伦斯带着客人在公司四处逛悠,OR总是像那春日里西湖的水面,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不过最近忽然有了新情况:总会有一簇一簇的人忽然从消防通道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袋球,在各个部门之间晃来晃去,好像大串连一样;OR也不断有活跃分子吆吆喝喝,拿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球分来分去。
  原来,这些都是Ownership的前奏。继三四月份的第一轮培训之后,TNG又发动了夏季攻势,准备进行Ownership的第二轮培训。这是一项旨在提高员工责任意识、增强员工奉献精神的课程,一年内完成三个大部分完成;对每一部分来说,公司的所有员工都轮流到它的Workshop去,参加为期半天的活动。TNG给每位员工发了一袋球,各楼层球的颜色是不一样的,它要每个人拿自己的球去和别人互换,最终凑齐六个不同颜色的球;它还要求在换球的过程中认识新同事,互相交流对于第一轮培训的体会。每种颜色的球上边标着一个字母,凑起来便是SHC-OWN。
  “Cindy,你的球收齐了吧?”刚刚有一帮陌生人走掉了,阿泡并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收获;看到Cindy拿着一包球若有所思,阿泡便问道。
  “没有,还差一个红球。过会儿我想和Candis一起去十五楼看看,听说他们那边有的。”
  “那也帮我带一个吧。”阿泡一听她要主动出击,便想让她帮个忙。
  Candis说道:“阿泡你真懒,堂堂一个男子汉,还要让我们帮你。”
  Cindy似乎不这么想,慢悠悠地说:“他不是一直说他年纪很大嘛,可能行动不便了,我们帮他换一个也是举手之劳。”往常阿泡总是向她们谎报年龄,一会儿说是七四年的,一会儿说是六五年的,搞得她们云里雾里。
  阿泡连忙说道:“还是Cindy好呀,既乐于助人,又善于团队合作,正是得了Ownership的真传。”
  Cindy摆摆手,说;“行了行了,给你带一个就是了。不知你是油嘴滑舌呢,还是油腔滑调,眼皮底下的小事儿也要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
  Monica招呼大家Briefing一下,每个人都放下单子凑到她跟前去。她说;“我们先说重要的事。从下个星期开始,我们都要自己做Voucherless了,这个大家还是要有所准备。可能的话我们找点时间,再一起熟悉一下。”
  Voucherless是一种只扣款而不发电报的指令,在汇款过程中经常用到;以前它都是由DE Team做好,然后由BA来摆歪。
  这样的消息似乎不那么受人欢迎。Chris说:“不会吧?那么烦的事情都让我们自己做?RPH肯定要大大下降了。”
  “还有呢,Cindy、Lesley还有阿泡现在都可以摆一百万的单子了,很不容易。”Monica接着说道。
  阿泡使劲拍了两三下巴掌,手舞足蹈地说:“祝贺祝贺!”
  这时候,Cindy面对这一个外星人,好奇地打量着阿泡,冷冷地说:“这有什么好祝贺的?神经。”
  “从二十万到一百万,进步了嘛!”阿泡这么说着,好像还有同喜的意思。Monica也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在OR,每位员工处理单据都有一定的权限,BA处理的汇款数码是一点点加大的。一般说来,Team Leader可以歪一千万港币以内的单子,SO能歪五千万,再大的数额就要MANAGER来处理了。
  Monica最后说到,最近OR有比较大的人事变动:菲利普要离职了,Annie将调到IR去,新来的威廉出任OR的部门经理。“这个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只要知道这么回事就可以了。”说罢,她便要大家回去做单子了。
  阿泡曾听说过人事变动方面的传言,他一直都半信半疑;这次听Team Leader说了,他还是感到非常诧异。“真是不可思议,菲利普居然也要走了。”他有点惋惜地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OR不一直都是这样,人来又人往的。” Cindy平静地回答道。好像她只当那是彗星木星大碰撞,远在别的星球,不关自己一丝一毫。
  “菲利普他是个人才呀,我觉得他工作能力很强的。他怎么会离开呢?”
  “是能力很强的呀。OR这座小庙放不下他这尊大佛,那离开不是很正常的么?”Candis似乎看透了一切,给阿泡分析道。
  Cindy似乎也对此深有体会,说:“汇丰其实不怎么样,待遇这么烂,能留住人才那才怪呢。”
  阿泡说:“以前菲利普曾对我说,希望不要再因为Refund看到我。这下他真的要看不到我了。”想到以前的事,阿泡的声调不免低了几分。
  Candis似乎不想看他伤感的样子,便说:“你么,也真得努力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做这种文字输入的低级工作,而且还有那么多差错;看看人家菲利普,年纪轻轻就做了SO,而且一有机会就另拣高枝了。”
  “啊?他还算年轻呀?”听到Candis这么说,阿泡好像难以置信。
  “当然了!他是七八年的,你想你多大了?”Cindy反问道。
  阿泡像老花镜下晒过的蚂蚁,一下子蔫了。他没有看Cindy,只管自言自语:“不会吧?七八年的?简直不可思议。汇丰在用人这方面一直循规蹈矩,没想到他还是能够脱颖而出。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Cindy说;“看来你也承认汇丰的不好了。上海Centre这样的环境肯定是埋没人才。”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失去了一位好同事确实比较可惜,不过他到别的公司肯定更可以大放异彩,还是应该祝福他。”阿泡又乐观起来,好像得到了结论。
  Candis转向阿泡,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菲利普过几天就要上刑场一样。”
  阿泡说道:“不是说‘职场如战场’嘛。我们都是来自天南地北而萍水相逢的士兵,征战过程中忽然走散了,没准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和菲利普又不是很熟,谁知道猴年马月能再碰到他?就说是从此再也见不到他,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Cindy做单子已经渐入佳境了,不愿再多聊下去,便说:“好啦好啦,趁着菲利普还没走,你赶紧造几个Error,也多做几次Refund,和他多熟悉熟悉。”
  “正经主意你没有,净是给人出歪点子。”阿泡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

十二

  Laffile坐在椅子上逛荡了一圈,给每个同事发了一块四川方糕。这个Team向来和睦,有好吃的往往一起分享。
  “我怎么感觉你像个饭桶一样,一天到晚都在吃东西,而且也不觉得饱。”说着话,Joyce剥开方糕的包装纸,品尝Laffile带来的美味儿。“不错不错,口感挺好。”
  “侬好好叫。吃着我的方糕,还要说我闲话,哼。”Laffile娇嗔地说道。
  Lesley也开腔了:“我们Laffile就是懂得享受,一边做TT,一边吃东西,什么也不耽误。”
  Chris说:“人家Laffile是来上海Centre度假的好吧?你别搞错。她做TT只是为了增进食欲而已。”
  “对对对,我怎么看走了眼呢?你看她桌子上什么好吃的也有,就像是在开茶话会。”Lesley望着Laffile的电脑台,示意众人自己说得没有错。那里有一包饼干、一袋蛋卷,还有一盒奶茶和一杯白开水。
  “行了行了,不要跟我过不去,难道给你们吃方糕是我错了不成?Lesley,不是你号称我们Team的第一美食家嘛,找个时间带我们出去吃一顿怎么样?”Laffile向Lesley提议道。
  这时Cindy说话了:“Laffile是觉得在这里吃东西不够完美,没什么气氛而且可以品尝的美食种类不够多。到外面吃该多过瘾呀,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一起去。”
  “行嗳!”Lesley快活地说着话,忘了手上的方糕。“我也想整个Team一起出去玩嗳!——问问Monica,看看她愿不愿意去?”
  Joyce说:“你看,这个打算正中Lesley下怀。”她又转向Lesley,说道:“先别管那么多,她们肯定都不是问题。你先说说看,去什么地方比较好?”
  “我想想啊。巴西烤肉环境还不错,可惜去浦东太远了;小绍兴就在我们公司楼底下,不过没什么特色小吃;巴国布衣号称有最可口的小龙虾,我去吃过一次,难吃是难吃的来,而且贵得要命;吴江路的桂林米粉倒是价钱公道,就是人多吵得要死,上菜也奇慢无比……”Lesley想也不用多想,一口气说到了几家店,如数家珍。
  Joyce似乎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了她的回忆:“好了好了,你倒是推荐一家比较好的呀!”
  “那得叫我好好想一想,”Lesley说,“想好了我再告诉你们吧。”她笑了笑,似乎觉得有点抱歉。吃完了方糕,她便接着做单子,旁人也都各归各的位子了。
  “阿泡,有没有听到我们刚才说的?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吃东西?”看到阿泡一直都默然不响,Candis问道。
  Cindy说:“他肯定听到了。我知道他耳朵很好使,在十楼上也能听到地铁从下面经过。”
  阿泡回答说:“听到了。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对美食有那么浓厚的兴趣。”他把“那么”拉得很长,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Candis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说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人活着不吃怎么行?人生在世,最大的乐趣之一便是享受美食。”
  “要是把这样希求美食的强烈欲望用来追求知识、追求真理,那该多好呀!”阿泡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道。
  Cindy对Candis说:“早就知道阿泡老结棍的,他把精神看得远比物质重要。你看他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什么年代了还要去看什么语文课本,简直就是异类。”阿泡向Candis借过上海版的高中语文课本,不过她的已飞到了爪哇国;后来他向Jean借到了,下午开工前经常读一会儿。
  “原来他光看书也能得到很多满足。不过我真担心他脱离了我们的现实世界,走火入魔。”Candis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也和缓下来,对着Cindy说。
  “拜托,不要说得那么夸张好不好?我看的又不是什么异端学说或者歪门邪道之类的。读书可以长见识,还可以让心稍微平静一点,多好呀。语文课本是最好的阅读材料了,那些文章都是经过世世代代的读者和专家层层筛选过的,最值得一看。如果可能,我还想把初中的语文教材借来读呢。怎么样,Candis,你也去尝尝那种美妙的滋味吧。”说到语文课本,阿泡似乎很有话说。
  Candis笑着招招手,说:“你还是饶了我吧。那些书我拿起来就觉得头痛,所以高考一结束我就把它们当废纸卖掉了,接着去超市买了两大瓶可口可乐回来——就当我把那些学问喝进肚子里了。现在长见识的办法多着呢,上网呀,看电视呀,听广播呀,读报纸呀,就是不用看书。”
  “我觉得像他这样也蛮好的,”Cindy说道,“可以骗骗自己,没什么烦恼,天天都保持一种积极乐观的状态。”
  “怎么会是骗自己呢?情感这东西真是保存在文字里,隔了几个朝代也不会变质,读来感觉相当奇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首词是苏轼在密州做官的时候写的,那可是我们家乡嗳!九百多年过去了,现在还是广为传诵,受到人们的喜爱,因为他说的期盼团圆、怀念亲人、共享美好这些感情都是永恒的东西。中学里学过了,可能觉得不过如此;现在重读一次,可以发现很多很多的妙处。”阿泡说得异常陶醉,好像长了翅膀要飞到月宫去了。
  不料Cindy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我们要一起去吃东西,你有没有兴趣呀?你别告诉我光看书肚子就饱了。”
  阿泡答道:“好呀,去就去。看书和吃饭是两回事的啦,恩格斯不是说过的吗,人们一定要先满足吃穿住行,然后才能从事什么什么活动。平时我吃饭没什么花样,我当然愿意凑个热闹。”
  Candis向Cindy看了一眼,说:“咦~~他又来了,我们不要理他了。”
  第二个周四晚上下班后,整个Team去了襄阳路上的红辣椒火锅店。因为事先Lesley从锦江定好了出租车,又在红辣椒预约了座位,一路出行很是顺当;而那边的火锅量大又味全,店里也别有一种热气腾腾的气氛,他们玩得相当快活。一帮人又是吃肉又是吹牛又是开玩笑,正像歌里唱的那样:“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比什么都快乐。”

十三

  星期六早上,OR冷冷清清的,没几个同事来上班。Cindy早已开始做单子了,Candis还在磨磨蹭蹭地开机。
  “Monica,过来帮我!”Candis发出一声惨叫,好像被毒蛇要了一口似的,“我进不了系统了!”
  阿泡说道:“叫什么叫,再大声Monica也帮不了你,她今天Off。怎么了呀?怎么会进不了系统?”
  Candis四处看了看,没有见到Monica的影子,不禁非常失望。她说:“三次密码输入错误,ID被锁住了。”
  Cindy说:“是不是你到了周末就特别兴奋,心思早就跑到外面去了?居然连密码都忘了!”
  “谁知道呀。但愿今天可以少一些TT,早一点回家。”
  “赶紧找‘我是IT’呀,这么耗着又不是个办法。”阿泡好像早就干过这种事,不假思索的答道。
  Candis说:“5427分机对吧?影响我Volume,真是烦人。不管了,前15分钟我写Briefing。”她打了个电话给IT,说明了自己的情况。IT部门要她10分钟后过去领取新的密码。
  窗边有几个同事在向外看,不时还指指点点的,Cindy看到了,有几分好奇。她对阿泡说:“阿泡你过去看看呀,外面有什么稀奇的?”
  “有什么好看的?知道管宁割席的故事吧?——好好做TT,别那么多心事。”阿泡说。
  Rebacce不耐烦了,说:“哎呀你去看看呀!干嘛那么多废话。好像你屁股粘在椅子上一样,动动身子还很麻烦。——去看呀,这个又不花什么时间的。”
  阿泡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繁华景色。远处是外滩中心、港陆广场、来福士广场等一幢幢高楼,仿佛各有争高竞上的雄心。市政大楼稳稳当当地耸立着,旁边的大剧院却像展了翅膀的海鸥,飘然欲飞。它们坐落在广场和公园中间,正是这座城市的坐标原点。眼前和仙乐斯广场比肩而立的是明天广场,又高又尖,利剑一般直插云霄,别有一种威严的气度和进取的力量。大厦下面停着很多跑车,在夏日的阳光下,红色的黄色的法拉利都格外耀眼。
  看了一会儿,阿泡回来坐下了,他对Cindy说:“下边有很多跑车,挺壮观的,有很多人在围着看。”
  “Candis,我们一起过去看呀!”Cindy一下子来了兴致,拉着她到窗边去了。
  “哇,有二十多辆呢!你看那些保安,车头站一个车尾站一个,都紧张兮兮的。”Candis一下子见了奇景,异常激动,仿佛那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Cindy指着窗外,说道:“你看大厦背后肯定还有,一些人拥在那边,不过被挡住了,我们看不到。我很喜欢法拉利的,真难得一下子看到这么多。”
  Candis兴奋地说;“我喜欢红色的法拉利,坐在里面,感觉肯定很刺激!相比之下,那些破桑塔那出租车就像土鳖一样,要速度没速度,要舒适没舒适,要气派没气派。”听那语调,好像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坐驾,可以豪迈地握着方向盘,纵论天下名车。
  “我也喜欢法拉利的,可惜就是太贵了,买不起。那些车主不知是些什么人,对我们来说,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似乎也不过如此了。”Cindy说着,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你不要这么悲观嘛,找个好老公,什么都有了,法拉利算什么。我们也要住在明天广场,我们也要戴卡地亚的珠宝首饰,我们也要坐在VIP包厢听音乐会——荣华富贵可是无穷无尽的。”明天广场里有家JW万豪酒店,据说,它是全国唯一的超五星级酒店。Candis每天上下班都从它门口路过,不免萌生了有朝一日住进去的遐想。
  “行了行了,别做梦了,回去做TT了。今早上好像你没歪几单。”Cindy拉着Candis,离开了可爱的法拉利。Candis仿佛很不情愿,恋恋不舍地说:“下班后我们再过去看看吧。”
  Candis对楼下的光景意犹未尽,便问阿泡对跑车的感受。阿泡说:“隔着玻璃看,我觉得外面就像一张照片,或者像一幅城市风俗画,——好看么很好看,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很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反问道:“和你没关系?你难道不会心动?成功的男人都有车嗳。”
  阿泡不咸不淡地说:“我有自己的车,干嘛要心动?”Candis和Cindy一起睁大眼睛望着他,莫名其妙。他便接着说道:“零零路专车。周末我回学校或者去图书馆,都是乘坐它。”
  Cindy恍然大悟,对Candis说:“噢,他在说他那辆破自行车。那有什么稀奇的?我也有一辆。”
  阿泡说;“破车?感觉不要太好哦!从公司一路奔到图书馆,比地铁还快。它既节能又环保,而且还可以健身,这些都是法拉利所比不上的。”
  Candis看透了他的那一套稀奇古怪的论调,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对Cindy说:“他这种人呀,小富即安,肯定成不了大气候。骑着自行车怎么能讨好女朋友呀?怪不得没有女孩子理会他。”
  “他就是阿Q一点啦!别的也没什么。”Cindy说,“刚才你说要找个有钱的老公,我觉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Candis自我解嘲道:“开玩笑的啦,你以为我真会去傍大款呀?不过我觉得还是要现实一点,不要去找个穷光蛋做男朋友。”
  阿泡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Cindy说:“叫男朋友买车我倒不敢奢求,我只是希望现在多努力,以后生活可以好一点。”她好像是在对Candis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0

热点资讯

© CopyRight 2012-2023, zgnfy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蜀ICP备06009411号-2 川公网安备 51041102000034号 常年法律顾问:何霞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 移动端
  • App下载
  •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