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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杨子诗选(四)

2012-09-29 04:33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杨子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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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子简介:1963年生于安徽繁昌一个名叫荻港的小镇。1975年底随父母从桃冲铁矿迁至钢铁城市马鞍山。1984年去新疆。1993年来广州。诗歌创作始于1980年代中期,已发表大量诗歌作品,同时翻译了为数众多的英美和其他国家的诗歌。现为《南方人物周刊》副主编。
   著译:
   诗集《灰眼睛》(自印,2000年)
   诗集《胭脂》(海风出版社,2007年7月)
   译诗集《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1月)
   译诗集《费尔南多·佩索阿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1月)
   《艺术访谈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 


    
    春天的出发
    
    我们睡在汗水浸湿的被褥里,
    我们睡在人声鼎沸的广场。
    短暂的春梦
    像草叶上的露珠,
    一声咳嗽
    就会震碎。
    
    那些坚硬的花蕾
    很快就要盛开,
    很快,就会有很多彩色的手帕
    在风中挥舞。
    
    春天!
    我的堂兄走进刺骨的农田,
    我的堂妹到上海去当保姆,
    我的一个表弟去打捞长江里的黄沙,
    我的另一个表弟去首都卖电脑软件,
    我二叔二婶到供销社去玩纸牌,他们老了,
    我三叔三婶继续种那让他们倒了一辈子霉的庄稼,他们也老了。
    
    火车站挤满了人,
    汽车站挤满了人,
    他们在春天出发,
    他们厌倦了在家乡挣扎,
    他们要去远方挣扎。
    
    冻住的淤泥
    渐渐柔软。
    
    我们小时候坐船回老家的码头
    已经不在了,
    我们夜里提着风灯去捕鱼的河流
    已经不在了,
    鹁鸪鸟安家的芦苇荡不在了,
    大年夜父亲和叔叔用金色的麦芽做炒米糖的灶台不在了,
    小鱼儿和小虾米冲过来争夺淘米水的水跳不在了……
    
    春天!
    洗脸池里的水流完了,
    我看见一个玻璃眼球
    和几根衰老的头发。
    
    柳树在寒山寺,在西湖,在颐和园
    打开绿色的发辫,
    白色的烟雾,红色的烟雾,黑色的烟雾
    在祖国的四面八方升起,
    欢笑和尖叫撞击着摩天大楼的玻璃,
    在黄河边上,
    在长江和黑龙江边上,
    有人把风筝放到了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我们闭着眼睛飞翔,
    像瞎眼的鱼,沿着弯曲的海流溯游,
    脑袋不停地撞在柔软的,坚硬的不明物体身上,
    虚伪的信任把我们联结成一个脆弱的大陆,
    在白色的烟雾中,在红色和黑色的烟雾中,
    红灯和绿灯闪烁不停,
    像一个神经病在眨眼睛……
    太阳,
    他们用黑色的担架把太阳抬走了……
    
    煤渣里长出的野花,
    漫过大街的污水,
    “不,我不能戴着口罩吻你!”
    握在一起的手,戴着橡皮手套的手……
    
    看不见的风筝
    在没有国度的天空飞,
    像个得胜的白痴,
    缓缓地飞,
    它对我们毫无敬意,
    它对人间充满蔑视。
    
    2003.2.23
    
    两座教堂,一座寺庙
    
    八百万人口的大城,
    只有两座教堂和一座寺庙
    供人下跪,忏悔,以泪洗面。
    
    几百间药店,成群结队的医生
    有什么用呢?
    谁来诊治灵魂的感冒,咳嗽和坏血病呢?
    
    2003.2.23
    
    瘫痪的时代
    
    它的眼里流出悔恨的泪,
    它的胃里蠕动着尖利的石头,
    它的喉咙里,政客尖叫,小姐大笑。
    给它放血的外科医生拼命摇头。
    是的,病入膏肓的巨人,
    它集合了我们每个人的疾病,
    它吞吃了每个角落的咒语,
    它笨重的身子一直在下坠,下坠,
    会把广场和我们的屋顶都压碎!
    
    2003.2.23
    
    在梦里飞跑
    
    我在梦里飞跑,像一个十万火急的信使。我撞在夜的冰柱上,我掉进夜的窟窿,我的眼睛直冒金星。
    
    我在梦里飞跑。我在寒冷的星空看到死去的父亲,他在笑,他从未这样笑过。
    
    在梦里,我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身份证号码。我被流氓警察扣押在拘留所里。我急于脱身,竟然扑过去,咬下了他的耳朵。
    
    我去寻找那片寒冷的星空。我找到了,但是除了几颗瘦小的星星,什么都没有。我像野人一样尖叫起来。一座桥缓缓塌陷。
    
    正是我每天走来走去的那条路。
    
    2003.2.23
    
    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
    
    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
    古怪的气味
    阴郁的眼神
    无论怎样转身
    你都会遇见。
    
    公共汽车从我们的头顶驶过,
    一堆抽搐的废铁。
    
    燕子紧贴着大街飞行,预示暴雨将至。
    已经发生过很多揪心的事了,
    但我们的揪心并没有引起重视,
    我们重金聘请的博学之士也无能为力。
    
    这么多的头­漂在肮脏的日光中,
    这么多的忧虑堵在喉咙里,
    这么多的失望,这么多的呼喊,
    这么多炉渣一样失去了光彩的眼睛……
    
    有人把失败藏起来了,
    有人把宣判藏起来了。
    但是那预兆清晰地印在人们的额头上,
    就像妇女脸上的雀斑,
    就像囚犯脸上的刺青。
    恍惚中,你看见摩天大楼广告牌上的美女,换成了巨大的“死”字。
    
    握在一起的手多么无助,
    碰在一起的目光多么无辜,
    拥抱在一起的身体,冰一样冒着冷气!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组织站出来说,
    是我们的罪过。
    没有一个博学之士站出来说,
    总会有办法。
    没有一只燕子带领我们去见识玫瑰下边的腐烂。
    
    药片从嘴边落到地上。
    喝下去的饮料像是有毒。
    啊,那从每个人脸上掠过的
    仿佛中了邪的眼神!
    
    我们向谁提出我们的诉讼?
    我们向哪个法官展示肉体上看不见的伤痕和毒刺?
    我们控告汽车业、美容业、交通业还是保险业?
    我们踢广告,踢电视还是踢那个舌头抹了蜜糖的官员?
    我们把自己叫做什么?
    我们把我们疯狗般的生活叫做什么?
    
    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
    他们都有一个身份,
    纨绔子弟,傍大款的美女,公交车上的小偷,天桥下的拾荒者,
    法律顾问,营养专家,家庭主妇,化妆品和春药推销员,
    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歌手,古典音乐、女权运动和长跑爱好者,
    警察,司机,清道夫,士多店老板,
    他们都有一张脸,一个口音,和一些癖好,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活在哪个朝代,
    所有的人,
    衣衫褴褛者和西装革履者,
    大腹便便者和骨瘦如柴者,
    滔滔不绝者和沉默寡言者,
    狼吞虎咽者和素食主义者,
    全都那么惊慌,那么失色,
    他们对着镜子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对着爱人说不出斩钉截铁的誓言。
    
    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
    这荒凉落在他们的口腔里,
    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淤泥和死尸的气味,
    这气味像是他们的集体签名,
    这胆怯的抗议
    被他们咽进自己的肚子……
    
    2003.2.25

    蠢城
    
    这座愚蠢的城市,正忙于用一幢刺破青天的摩天大楼,用五百家银行,一万家夜总会,八百万沉默的劳动者,书写它的自传。
    一个心脏里卡着电钻的庞然大物,
    它亢奋的震颤惊吓了少女和老人,惊吓了夜鸟和游鱼。
    一个一年四季都被挖掘机开膛剖腹的怪物,一个卓越的受虐狂,
    一个额头和脚趾安装了探照灯照射夜空的白痴。
    有人怀疑市政工程总指挥的脑子里有屎,否则交通不会混乱十年,二十年,看样子还要混乱一百年。 
    他没看到,总指挥的脑子里有一部飞快运行的计算机,闪着祖母绿色的荧光。那些小头目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部飞快运行的计算机,闪着祖母绿色的荧光。
    
    这座愚蠢的城市,用金粉和银粉化了妆,要去参加国际愚蠢大赛,并且
    发出指令,让少女夹道欢送。遗憾的是,它那截露在礼服外边的尾巴,被我们看到了。
    
    2003.3.10
    
    在我的国家
    
    在我的国家,所有的村庄长出了翅膀,
    向城市飞去,它们的身上
    打着左和右的编号。
    
    在我的国家,美丽的姑娘睁大了眼睛,
    寻找一个从天而降的富豪,
    他可以是面目可憎的侏儒,只要他的财富是一座山。
    
    在我的国家,法律在街头闭上了眼睛,
    疯子们称兄道弟,
    警察和小偷结成联盟。
    
    在我的国家,很多儿子和父母一起衰老,
    很多人不知感激,不知羞耻,
    而许诺的天堂,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工地。
    
    在我的国家,饥饿在疯狂地繁殖,
    每个人的孤独都像天空那么大,
    他们把没有利润的尊严踩在脚下。
    
    2003.7.31
    
    父亲
    (几天前的一个梦)
    
    父亲回来了,
    在我的梦里,
    久别的父亲回来了。
    但是为什么屋子要漏雨?
    为什么屋里的人全都不认识?
    夜里我喝了太多咖啡,
    才睡下十分钟,
    就做了这么怪的一个梦。
    醒来以后,我轻轻责备自己,
    为什么不替父亲修修屋顶?
    为什么不把屋里的积水扫出去?
    为什么不去质问那些陌生人,
    他们是谁,想干什么?
    
    2003.8.27
    
    爆炸的牛
    
    在山东,有人将一根塑料管
    从牛的鼻孔插进它的胃里,
    然后灌水。
    那畜牲倒在地上,
    四肢朝天,
    肚皮鼓胀,
    驯顺的黑眼睛恐怖地瞪大。
    这眼睛,
    这肚皮,
    马上就要爆裂,
    但是那个往牛肚子里灌水的人一直在笑。
    
    2003.10.15
    
    荒草
    
    我停止了挖掘,
    抹一下额头的冷汗。
    
    在你们沉沉睡去的时候,
    我挖出了多少无用的沙子!
    
    时间的窄门,时间的穹顶,
    时间湍急的水流!
    
    一根荒草,在碎石累累的荒原上,
    一根早已死去的荒草,
    
    它还指望什么呢?
    它已越过可怕的大限,进入……
    
    2003.11.16

    只要种子不死
    
    不,这里没有地狱,
    那一直低垂到我们额际的乌云
    也不是魔鬼的化身。
    妇女们在劳动,
    你能听到她们大声说话,
    语气中充满了快活,
    你能听到铁锨在石子中划过,
    孩子们尖叫着按响了自行车铃铛,
    把沉思的书呆子吓了一跳。
    一天的书读完了,
    尽是滑稽人的滑稽事,
    仿佛生活中的滑稽还不够。
    
    不,这里没有地狱,
    这自行车一样静静地从我眼皮下滑过的生活里
    没有死亡,
    没有死亡的蛆虫在沸腾。
    谁都有阴暗的一面,
    谁的灵魂都曾被欲望
    压出深深浅浅的凹痕,
    这是不用说的,
    他们会把羞于示人的污点
    埋到深深的洞里,
    他们不用一直低着头。
    而那些执着于不幸的人,
    已经把自己从人群中开除了。
    
    不,这里没有地狱,
    我们的爱,在斩断了翅膀之后
    变成了更好的爱并且真的飞翔起来,
    只要我们还活着,
    只要美和真还没有被我们送进当铺,
    只要寂静还没有被狂暴杀死,
    只要还有少女的身体
    在大街上掀起芬芳的气流,
    只要轻盈的酒灌过我们的喉咙,
    只要切开的西瓜还是红色的瓤,
    只要南风还在吹拂,
    只要鲜花的种子还在广袤的大地上漂流,
    只要种子不死……

    2003.8.6
    
    最后的农夫
    
    在我们看不见的山坡上,
    最后的农夫还在耕种。
    不,他种的不是玫瑰,
    是他的粗茶淡饭。
    
    在我们看不见的深谷里,
    最后的农夫在搬石头。
    他不是要给自己弄一座
    假山和喷泉的花园,
    他只是砌一道围墙,
    好挡住山上的洪水。
    自从孩子们去了城里,
    很多田地荒芜了。
    
    在我们看不见的空旷的田地里,
    最后的农夫在插秧,
    不再是一个村子的人,
    像过节一样,
    而是孤单的一个,两个,三个。
    他只有一顶草帽
    来抵挡毒热的太阳,
    他只剩下这块土地,
    只剩下一双手,
    一双比什么都古老的手,
    只剩下一点点春种秋收的希望,
    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力气。
    
    在我们看不见的夜里,
    在我们轻薄的娱乐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最后的农夫已经爬到他的硬板床上。
    他喝掉三碗稀饭,
    就躺到他的没有爱情的硬板床上,
    他已经没有力气,不管是叹息还是诅咒,
    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看夜空的云,
    去担心明天的风暴……
    
    2003.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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