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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孙文波2007年诗选

2012-09-29 04:0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孙文波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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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杜甫草堂得诗二十五句

背着病,一个人眺望死亡。
十几年来,我反对这样的诗句,
是用肉体反对灵魂——那些
秘密,犹如迢遥星云,旋转在我的头脑里,
组成伟大的现实——这一次,我不反对了。
这一次,我放弃对眼前事物的描写,
我或你和他;我不再把你们请上纸
——为什么?一座现实的城市,突出它的混乱,
早已把迷失市场化,引导着喧嚣
——让我背着病看到死亡——
这一次,我把死亡请到纸上,
我说:看哪!看哪!不是一条河死亡,
也不是一座山死亡,而是……一种认识死亡,
方法却没有复活——怎么可能复活?
在这里,复活已经是疾病——
就像今天我步入草堂,看到游人如织,有人妄言
自己的伟大;那是对逝者惊扰——我不知道疼痛
将会以什么样的尖锐刺入记忆的中心
——或许,他们早已不要记忆。
一切敬畏都是假象,一切怀念都是形式
——我曾经拒绝加入。现在
我将更加拒绝——我的语言
仍然不把普通变成神圣,平淡变成美
——就像杜甫晚年看到“……独登台”,
而我看到:神圣和美已成为乡愁。


傍晚闻蝉鸣而作(给程小蓓)

满院子蝉鸣激烈,歌唱酷热,
树更有生机——我愁!多了蚊虫。
多了劳动——药的故事,写也写不完。
加之风雨像乡村货郎随意来去——妈妈的!
它不叫我才幸福——身体砌出防火墙
——无用的、摆饰的——捅开它就像
捅开一层玻璃纸——显示壮丽。
告诉世界,短就是长——落实到具体,
让我看见。不!让我听见,妙生于不计后果
——到了寒冷移来,它们才是先知,
消失的无踪影——你和我,不过是时间
的清洁工,用火为之送行——起身
迎来另一种壮丽:几只破鸟叫阵寂静,
让我一览无余——白才美的绝对。


旅行记(为王敖而作)

今天的主题,针对云;一种
绵长的思想——当我坐在飞机上,
看见云城堡,云大河,还有云的鬼脸
——眺望的愿望也是飞翔的愿望。
我说:如果只手抓住,我会赠送你云,就像古人
赠送锦囊——生活的妙,在于无论在哪里,
我都是在别处。这太好——到处都是诗意的客厅。
到处都是说话——我说:三千里
一点都不算远,一万里也不算
——我说:荡平。意思是:我已看见自己
正走在混乱的逻辑学中,把意义
放逐到意义之外——这是一种反对。进入老年的
反对——正确否?但是,我是否需要正确
——就如同革命到头更像错误,先锋到头更像
倒退——我啊!已越过祖国的山壑,
马赛克大地,比大鹏更缥缈——下一次,
我会告诉你云不是雨——我赠送你虚无。
就像万里长空赠送我一首白的诗。


铁岭行纪事(为魏胜吉而作)

把群山打开,看见逶迤也看见
连绵,山毛榉和红杉涌向天边
——我和你,在绿色中游逛,直至
深入十二万幽灵的家园,在这里我
看见龙头巨龟引领他们向永恒前进
——我感叹这是美;尘世的拒绝。
它们让我想起几年前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
游逛中碰上努尔哈赤的幽灵;这位杀戮者,
一度是我偶像。为什么?就像为什么
一到假日,人民总是如蚂蚁一样逃离城市。
他们寻找什么——我回答不了这样的提问。
我只知道我来到这里,看见群山起浮,
同时也看见语言的奇异使一个人变形,
四面八方是他的影子——他笑、他哭,
我们听见了。那么他是神?你回答不是。
我也一万个不相信。我不相信的事太多
——我不相信一只狗能够拥有灵魂,
也不相信死者能够在天堂护佑活人。


冬日赋(为程小蓓而作)

寒风来临在你心里画乌云,
让你骂。让我学习认识论。
学习是永远的事;在混乱中学习秩序,
在秩序中学习混乱。我是在反对岁月
——其实,你也在反对——
你用今天反对昨天明天。和我唱反调。
难道你看不见世事指鹿为马,散如一盘沙砾?
或者……,算啦!你我已成为一堆客观意义:
既可以是一座楼也可以是一台机器;
既可以是一棵树也可以是一支秃笔。
它们完全与你我的存在背道而驰
——存在是什么?就是:人不是人的乐园!
是意识形态的乐园——与外面的天地相同;
外面,首善之区正上演交通管制,
一条路不通两条路不通,为了一个会议
——是不是你的血液之路也出现
管制员——没有谁知道谁的内乱。


关于沙漠

你一说话,我就看到迷漫,
看到虚无,人不比芨芨草高贵。
一望无垠的黄色,就像一道题,
答案可能有道理也可能无道理,
主要看我们的世界观建立在哪种观念上;
如果建立在对苍鹰的赞美之上,
答案明确,沙漠的秘密是拒绝的秘密;
如果建立在探险者的身上问题就更大,
最多只是在沙漠的外围打转。
因此,说征服只是开玩笑。从本体论的角度看,
沙漠就是绝对。肯定比哲学和文学更绝对。
当你说到风景这个词,我想到的是风景的反面;
说到浩翰时我想到渺小。还有拒绝。不能讨论。
就像生死不能讨论,能做的是无意义的想象。
我的确无数次想象我们面对沙漠,
眺望一片苍茫,除了绝望还会有什么思想。
我们能想到爱和恨或想到词的意义?
欲望的产生在这时不受词的左右。
就像现在,我想写一首诗谈论沙漠,
其中应该有什么样的动词与名词;
我能以壮丽修饰荒凉,用伟大修饰寂静?
显然不能。那是真正的空洞和空虚。
永远无法确定。永远否定我和你。


向卞之琳致敬

只差一步他就越过语言边境,
进入童话城市,乌托邦的尖顶,
一片片进入视野——自由的门
太厚重,是世俗社会的谜语
——只差一步他就成为另一个世界
的公民,吃民主蛋糕,喝民主奶水,
穿制服的敌人被迫戴上面具
——是的,只差一步。现在,
他坐语言的囚笼,看字是砖,是刑具。
不是太阳。而祖国,抽象得像神,
飘在空中,具体得像河,波澜汹涌。
他面对它就像自己的替身。
他的确是自己的替身,我只好给他
描绘一条出路,让他变成一只蝴蝶,
做蝴蝶梦——在梦中他飞进
一片花丛,成为别人的风景。


临时的诗歌观之一

没有风,偏南的阳光从东
向西寸移——平庸的修辞,
决定了我这个上午的心情。
我说:我是江郎。思绪却如嗅到肉味的狗
向目标狂奔。我说:我看见天上也有这种
景象,一个人也像我一样坐在屋内,
被写作的焦虑搞得心神不宁。
写什么?生活像我居住的村庄一样,
怎么看怎么平庸;无非是经济的发展犹如云朵上升,
无非是娱乐被说成具有精神内涵,再就是
通奸成为大众饭后谈资。这些已被不少人
看作一个国家存在的意义。如果我也加入谈论行列,
不过是人群中又多一个嚼舌之人
——我宁愿为此不写。我宁愿无聊中想象:
我就是天上那个写不出东西的人
——我正坐在屋内,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思想里有鸟在飞,我猜测它是鹞子,
还是秃隼。我说:它们比我更清楚;
它们看到了大地上发生的事情。


临时的诗歌观之二

邻居院中的竹子左晃右摇,
像丧失立场;我家院中的槐树
却纹丝不动,比左派还要坚定
——也许这样的句子你看见,
会说政治学的修辞又来了,
我的回答是:要来的总是会来
——就像我一贯以无产阶级专政的态度,
对待我家的狗,有点极权,还有点暴君。
我满足这样的情况。如果你瞧见它
见我犹如奴隶见主人,很正常。
国家对待我们的态度不也是这样?
一令下,不满意也要执行。反对就只是找死。
所以政治学的修辞很现实。我甚至想
把它用到每一个句子,譬如,今天狂风猛刮,
我可以用“运动”来形容,因为
它扫荡了大地;再譬如,我看到
漫天的塑料袋飞舞,想到的
是广场上的集会——这是无休止的
——写作,不就是自由使用修辞么?
现在,我说我看见的天空,
是没有会议召开的人民大会堂;
现在,我说我看见的城市交通,
彷佛正打成一锅粥的淮海战役。


临时的诗歌观之三

秋收的藜壳仍堆放在院门外的
墙边,它们已失去灿烂的金色
——昨日的大风中它们旋转,
像波浪扑打我家铁门,又像海虾落在
门前的地上——它们的主人是哪一个,
村东王老五还是村西高玉柱?
我不晓得。只是对他的怨恨
已在我心中垒砌了慕田峪一样坚实的长城。
狗日的太讨厌。我把这样的咒骂说了
一千多遍。恨不得一把火将藜壳烧成灰
——我没有烧,一是这样做“政治不正确”
(我害怕像杜甫指责顽童抱走他屋顶
的茅草,被人(郭沫若)说成不正确);
二是:我害怕他找到我扯皮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没办法,我只好写下这首发怨气的诗
——秋收的藜壳堆放在院门外的墙边,
它们是别人的财产,我的垃圾。


临时的诗歌观之四

寂静无声是更大的声音。
当我回忆在日本的旅行,
看到落叶在飞,也看到乌鸦在飞。
哦!当我走在驹泽、涉谷这样的地区,
现实就是超现实。我心里说,这一定是另我
在显形。走,或者坐车,我看到三百年前的
一切。有武士,有歌舞伎么?他们都在云之上呢。
可我是语言的使者啊!用大陆口音在岛屿上抒情。
我要在几百年后对人说:一个人眼睛看到的事物也是另外的人
看到的幻影。就像我,虽然使劲观看,看见的却是国家的表象。
太表象。由树林、皇宫、神庙、学校组成;我告诉自己,
一个国家的信仰不是我的风景。为此,我把幻觉作为礼物送给
十一月,就像我也把虚无送进一首诗。寂静无声是更大的声音。


临时的诗歌观之五

不断偏移的北斗七星,
今夜它的大杓装下的是我的心情:
一年将尽,永远的星空面对的是
不永远的人——唉!世事总是纷纭,
过去的三百六十五日,我目睹了
多少可怕的事发生:有人蒙怨,被囚牢狱;
有人杀人,只是因为觉得别人轻慢了自己;
更不要说价值观的对抗,一个民族
与全世界为敌;一个暴君也有人敬仰为神。
而我的生活,虽然平淡如水,
向衰老方向流去,波澜仍然不停地在心中掀起
——我啊!总是希望听到有好消息传来,
哪怕是一只老虎生下了一头狮子;
哪怕一场地震把沙漠变成了湖泊
——当然,我知道这样的想法犹如封神演义,
犹如我告诉人,我早已到过天上的某个星座,
在那里与虚构的神呆在一起——
不过,这只是我心里不断冒出的相;
就像陶渊明为自己建造了桃花源。
我也一直在心中建造着清平世界。


临时的诗歌观之六

我的革命没有结束,语言
仍变化面孔;现在它是桃花,
也是梨花,在正月提前开放。
这是对季节艳丽的反对。
我说欣赏,意思是你坐在花丛
只是赏花闲人。花丛之上是天空的飘渺,
说明事物多变。这样的意思你是否懂得?
所以当你看到语言的花蕊吸引蜂群,
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高兴,
还会让它成为猎狗在树林中狂窜,
戏弄语言狐狸或扑食语言兔子。
我还可以放出语言鹰让它飞,直至飞到
虚无深处,从云层里俯瞰你。也许这些
还不够,我还会让语言豹子
满山乱转,看到什么,攻击什么。
而你搞不懂了;叹息,愤怒。那是你
不知变化是一种认识,也是一种心情。
就像现在,我坐在龙泉驿山上,
语言只能是花蕊,而不是坦克。


临时的诗歌观之七


    1
大队喇叭描画人,唠叨如鸦啼
——我想起东京驹泽公园一景,
也是鸦成群。秘密是观赏者心境不同
——我说过“厌倦”一词,说过
“妈妈的”。干扰太强悍,是心不静,
不能如万里晴空,飞机也是瑕疵
——联想三月无诗,只凭翻闲书度日,
看到“陷文不活”。历史,就是明镜。

    2
万里长途,关隘就是经济。
历史就是旧城。看的兴致不如走的兴致,
山就是美,水也是——当然也有闭门羹:
望湖,一片雾气,登楼,铁锁把门
——到是南北的确不同:
北,北的山川萧瑟;南,南的树木葱郁
——还有就是:现实大同小异,
一座城就是所有城。现实,也是明镜。

    3
如果思想放鹰,此时就是彼时,
此地也是彼地——就像坐在满目桃花处,
看见的亦不是娇嫩的红,而是一池皱水,
——有人正闭门,有人正西渡,
我亦把几句流言织成风筝在同侪中
放飞——我的形象就是众人话中的形象,
“不是我”演我——粉墨登场,
在语言中变脸。他者,成为明镜。


临时的诗歌观之八

太好了!这不是一句诗。
是对诗的评价——在今天,在家里,
我自语“现实无王道,吾心已远游”。
它把我带离二零零七年的语境,
我发现一个转折在通往未来的路上
——哲学吃素,经济吃荤。
一大群人把自己打扮成卡通游戏
——这简直太好了!使我看到另一个我
深居简出,就像一首没有抄在纸上的诗
——一笔一划、一行一篇,
不单是和风细雨,也是闪电雷霆
——真是太好了!要是再用一个词形容,
那就是:袖里乾坤——它使我即使坐在
家里也看见,我的寂寞并不是
诗的寂寞——它仍然如万花筒
——如果我需要哪怕一只老虎,
它就会为我带来老虎。如果我需要喧闹
的广场,它就会让我看到广场;
还会让我看到旗帜在风中飞舞。


不存在主义

冬日的雷,把我从现实
炸到超现实,让我在这个夜晚
寻找不存在主义——看见有人
攀附在闪电上,还有人拿乌云
当糖吃。太奇怪了。我吃惊,
就像别人吃豆腐。有一刻我竟然恍惚,
以为到了梦想国。它是我三十年来的理想,
我描绘过几种在那里的不同场景,
它们比真生活更让我痛哭流涕
——我说:厌倦啊!这个世界。
意思是我早就受不了。譬如我受不了政治,
譬如我受不了官吏,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
一个人必须是所有人,说话是社会,
喜爱要正义。但哪里是这样?
每个社会都是别的社会眼中的流氓。
每种正义都在反对别的正义。太可怕了
——真正可怕的是我必须对这些说同意。
我怎么同意?所以,我幻想
呆在社会之外,就像万米高空的鹰,
除了天敌没有敌人,除了思考
如何吃饱,不思考任何问题。

修辞练习之一

我们可以说天刮小风,也可以
说天刮大风,但是我们不会说
天在刮中风——中风,一个词的意义
在这时朝向一种病,我看见的是
很多扭曲的脸,很多痉挛的胳膊,
很多颤抖的腿——这些表面看见的现象后面,
还有更多事情发生:如果是一个穷人中风了,
他的生活会更加艰难并累及家人;
一个富人中风了呢?也许会引起家族的混乱,
他的妻儿、亲戚是否会暗中盘算着争夺遗产?
这些,说明什么,是否说明有些词
离它的本意已经很远——
就像现在,我在电脑上写下中风这个词,
本意,是希望用它描写风的来临
(风正在我的窗外把香樟树吹得乱响)。
可是,这个词却把我带往另外的方向;
一座医院,众多病人影子般到来。


修辞练习之二

运动,在汉语中并非单纯地
运动;它只是一个副词,在前面
加上政治,或者加上其他什么词,
意义就会改变——今天,我的脑袋里
出现很多运动:反右、四清、文革。
在铁路新村二幢,一夜间,墙和窗户上,
贴满名字打红叉的标语,几乎每家人
的父亲都被戴高帽、挂铁牌。在去往一三二厂的
路边,沥青裹住的尸体,在太阳下黑黝黝的发光。
最可笑的是我童年的一个伙伴,
参加父亲的批斗会,当人们高呼打倒某某某,
他跟着高呼。我说你怎么能打倒自己的父亲?
他说要是不喊,被人发现要遭祸事
——这种事真是太多了。所以运动一词
非常不简单。就是诗歌,也能被人运动。
我看到过的诗歌运动已经很多,
只要几个人抱成团,发表一个宣言,
便号称诗歌运动——我特别害怕这样的运动。
我现在想的是:不运动。或者运动
只是运动,当我们阅读到这个词,
仅仅意味着跑步或者意味着游泳。


修辞练习之三

反对隐喻是一件复杂之事。
我不想做,所以我写隐晦的诗:
白太阳悬挂树梢。一生的理想
藏匿于书。昨天,我走在村子里,
迎面碰上的是恍惚的人,一望气,
我见到的个个满脑袋空虚。
沮丧呀我!想起明末硕儒顾亭林,
后半生奔走山林,表象的丧家犬,
谈论的却是国家兴亡之事。我其实也想谈论。
可是,政治的黑幕不是天鹅绒而是坚硬铁板,
我望不透,只能纸上谈兵,甚至不谈兵,
只安排诗的韵律。如果我告诉别人
“安”韵太浅薄,“翁”韵四平八稳,
还有“欧”韵,适合写简单的诗。
我的意思是已不革命。一个年过半百的人,
考虑的是什么?一觉醒来,阴云挂在窗外,
心里立即悬石,或者午后爬山,
站在山顶喘气。我正是这样。
就像今天,我站在山顶琢磨眼前
的白太阳,以及它可能的隐喻。


修辞练习之五

昨晴,太阳如泼妇;今阴,
云层如怨女。我说,奶奶的。
只好乱扯淡:亿年老天发孩童脾气,
也妙也不妙;妙,妙在无所适从,
不妙,不妙在体舒。一个电话
打向友人:出门喝茶去。友人开车来接,
驱行百里入一小镇。那里,树已成精。
水如明镜。我说:也算伪古代了。
咱们就扮演一次古人。乡绅还是贤人?
当然都不是。非绅非贤,我心仪者:
清谈之士。谈天下,谈女人,谈无所不谈;
过去,天降祥瑞,好似草漫山坡。
如今,恶兆频现,犹如蚁群出穴。
那未来呢?友人口出牛角让我钻。
我告诉他不外乎三种:一是…,二是…,
三是飞烟入云。“哈哈,你以为自己
是神仙”。我当然想是神仙,
穿过云层到天上去。只是我当不了
神仙,只能降格以求,像一个
钟表匠把语言的钟表拆来拆去。


修辞练习之六

竹荒园。两个人的下午。
在“麦麦蚊”的叮咬中聊天,
语言的方向是没有方向
——悠闲中的喜悦,是我们看到命运
其实就是宿疾。我突然想起很多过去
——军队、工厂,青春的影子,就像一棵风中
摇晃的树——很多个夏天,很多个冬天,
我曾被人称为神行太保,在一座城市窜来窜去,
寻找对话的人,也是为了采别人的气。
一步步,我把自己推到了穷人的行列,
腰中从来没有千贯钱,更别说万贯。
只是在精神上,我找到了导师,
虽然他离我太远——一切都是远的;名誉最远。
它就是虚妄,就像时代——什么是时代?
必然的潮流扑面涌来,裹携了所有思考,
——它告诉我一个人错误的一生,
也是一生。伟大的故事,是留给挽歌的
——看,因此成为一种痛苦
——虽然这不是皓首穷经的痛苦,
也不是伯牙与钟子期的痛苦。


在上苑想到成都铁路新村

愤怒不得要领——我指得
是那些对气候发脾气的人。
我,下雨,赞美雨;下雪,赞美雪。
就算顶着七级大风走路,尘土扑面,
我也不说仇恨风的话;望着
风中飞卷的沙尘暴,我把它们看作
舞蹈的精灵(世界丰富,让我看到变化)
——四十年前,我哪晓得会有这种景象;
那时只要拐过墙,我就进入竹林、桂树丛中,
坐在绿草茂盛的无名坟头上看蜻蜓和蝴蝶飞。
一百年后的人看到的一定与我不同
——我经常猜测着他们会看到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还能否看到下雨和下雪
(人,生逢其时,看到的就是必然)。
只是我不愿看到——水库完全干涸。
桥梁,莫名其妙坍塌。更不愿看到
车祸,村里反复挖沟。当它们
出现,我总觉得是针刺进眼睛。


山海经

一片汪洋中人上了山顶,冲锋艇
到处搜寻。别人的眼睛代替了我
的眼睛,看得惨淡。骂,在心底
转圈圈:狗日的,瞧那些污浊,
竟是滚滚浩淼。逃到山顶的人会想到什么,
鸽子衔来橄榄枝?算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呆的地方,热笼罩,身体像火器,
半点也不全球化;更是反对经济。
经济是什么?它的所有努力是为了好,却得到糟。
糟是必然吗?一个小小寰球,却以为是宇宙中心。
几个种族却制造了那么多血腥。我真是钦佩
那些坏想象,它们从无中生有,把有搞成无。
——这一点,比一场暴雨更了不起;
暴雨不过逼出异象,譬如山不想
再是山,鼠乱窜。这些都不够魔幻的童稚级。
——我告诉自己,还是我的同类厉害!能令
三山五岳改道,让龙王都找不到北。


小道消息之一

死亡的雷霆轰隆一声。你们
便全部惊呆了,站在那里傻瓜似的
观看。警察随后带来的消息,
让远在千里外的人有了谈资:
没有什么敌人出现,仅仅是一场游戏。
有人玩厌倦了,制造出这样的声音,
和一幅荒诞画似的场景——她的身体的一半
飞到空中,消失在大气中,就像被乌云载走。
说明什么?说明生活就是模仿,
就是戏剧,你们是观众。我指的是
模仿恐怖主义,给与了政治一次高潮
——制度的扳手再一次拧紧它
机器上的镙丝钉——你们不是
一直说平庸的日子过得太久,没有波澜。
现在波澜来了。它还会再来?我知道
这样的提问有些无厘头。但是看看你们吧,
很快从惊呆中出来,把一个消息
像蝗灾般传播。巴不得明天或者后天,
还会有更大的、死亡的雷霆响起。


小道消息之二

很戏剧:他们又在斗地主,
红花花的人民币摆满桌子。
我也是人民,却没有能力斗地主,
只好当看客。我是局外人?
我心里觉得自己是局外人,
总是在看别人火热的生活。生活的确火热,
充满赌博气息。通过看,我知道了这一点,
瞧!一个人为了仕途赌杀人,
另一个人为了仕途赌站队。最后他们错了,
成为别人饭桌上的话题,愤怒青年诅咒的对象。
有人说,有愤怒的人是有希望的。
我还愤怒,还会听到什么恶消息
头发竖起吗?好像不会。我已经太灰心,
心里慢慢聚集了厚黑云。
这是什么事?遥想当年,我也是周瑜,
自以为袖里有乾坤。可是,这世界上
诸葛亮太多,搞得我一再想逃避。
我虚构自己的逃避;用想象的病。


游泸沽湖记

湖水的确明镜。山的影子
比山更美——我千里驱车,
只是为了坐在水边,看你们渡它,
到岛上的寺院里参观旧时代的神
——真是太滑稽。望着你们在湖上
越来越小,我想到返程的事,
又是千里路——一万个弯道?不止。
几百个危险?也许。就像来的路上,
大渡河边,路,坑洼如簸箕,
耳边奔腾的水咆哮,就像老虎发威。
虽然你说:想一想当年长征的人吧。
我想了,承认他们了不起。
但是心里仍打鼓,眼里出幻象。
尤其是看到山岩上的红漆标语:
小心,此处已死亡二十七人。


缓慢的秋天

闻言。精减的心。秩序
只服从几个韵律。吾停顿了。
书房变成世界场景:山与水。
舟渡、攀援,带来孤立吾。
对话,亦只是做白日梦。好安静呀!
让吾窥看空虚——滚滚红尘,
成为假象,好似皮影戏,操纵缓慢的秋天。
使思想的速度,就像小路上低头慢走的羊,
不关心周围一切,在上午左右吾,
回想夜里梦,狂喊“反对死”。
为什么这样?难道吾在睡眠中参加战争,
或者睡眠中有噩事降临?
不管何时,人很难搞懂身体的变化,
那些细菌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躯体,
搅起痛的波澜?让我们思想价值问题
——它永远是被动问题。
有多少人谈论它?尤其是当
吾突然听闻,有人放弃自己。


一二三四五六七

反秩序。落草的道德。机器时代的
狂妄诗意——我在远离城市的郊区
观望,见竖子成名头发立,口吐泡沫。
风景?也算是——所谓时代的风景,
就是鬼扮人。我想笑。像在剧院看戏。
我收获了什么?安心……真是这样。
我如今一二三四五六七日,每天算术,
丈量长短日影。也打扫落叶烧掉它们。
如此一来,我的心空,比天空还空,
我把语言像鸟一样养。给它们喂食。
不过也许我什么都不做,就让天空空。
我只是听时间的风声刮过,看时间
的大雨洒下——无言之喜,在于我
看见,诗的确是无用物,但关乎道德。


反对睡觉之诗

我不反对之事很多,反对的
也多,可能更多。这个夜晚,
我反对睡觉,坐等天亮太阳升起
——不是为浪漫,是要走出家门,
要到菜市场买菜和肉。我不反对蔬菜,
不反对肉类——我喜欢鸡和鱼。
不过,要是不吃饭人不死,我反对购买。
做饭琐碎,花我很多时间;洗菜、炒菜,
搞得心里烦——不是已有人
真得烦死了吗——十几天前,
我看到报道,一个人从十楼的窗户跳出,
犹如鸟飞天堂——他反对活,做得彻底。
我可是想活;活得就像玉帝
——所以,夜已经很深,已经凌晨两点,
我仍然不想睡觉,在互联网上东看西看,
喝茶、吸烟,想一想希奇古怪的事;
一个人把纸老虎说成了活老虎,
另一个人,把父亲做成了木乃伊。
正是它们存在,睡觉浪费时间。


丁亥冬,登上苑村北首象山得句

进入一片褐色,枯干的……
我走得就像三十年前在军队训练。
耳朵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脚步声;
我是为了让体内细胞活跃起来,
不是慢悠悠从心脏到大脑,是跑,就像电子。
有人认为我腾空了语言的身体。再要说什么,
需要在脑袋里架上语言的梯子
(角钢的、楠竹的,还是松木的);
大疑问,乌云一样悬挂在我眼睛的前方,
让我望不透。可是,就像我还有力气爬山,
发现以前认为光秃的山,其实植被很茂盛;
灌木长得好,草比开会的人还拥挤。
发现,带来意外欣喜。它是不是暗示,
奇迹随时可能发生。我突然想到
三十几年前生活在山顶,每天早晨推开门,
总是看到剑门关,犹如军舰在云上航行,
使我倍感自己小,只是它搅起的云浪中的
一滴水。那时候,我面对今天一样的褐色,
恨不得点燃它把大地烧得彤红;
我就像红眼士兵,看见的一切都血腥。
现在,我走在这一片褐色中,只专注
脚下的声音。听着它,进入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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