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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徐江诗歌作品

2012-09-29 00:01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徐江 阅读

徐江像

    徐江,诗人、作家、批评家。 生于1967年,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多年从事媒体策划及编辑工作。现居天津,专事写作,并为北京、广州等各地媒体撰写文化类专栏。

    1987年开始写作,1991年创办著名民间诗刊《葵》。2001年应邀主持诗歌网站“个”()。著有个人诗集《杂事与花火》、《我斜视》、《2050年的徐江》等。

 

A、短诗部分

 

好妈妈,老妈妈

 

这般的时辰黄昏已经到来
这般的时辰道路已经堵塞
紧贴窗玻璃冰凉的面颊
我知道母亲正涉过人流向家走来

呵老妈妈天已经转暗
呵老妈妈我们为何不见你的归来
祖父母在屋内恹恹欲睡
父亲与弟妹谛听门扉
炉火把红光慷慨赠送
呵老妈妈我们为何还不见你的归来

一辆辆街车飞驰  
紧贴窗玻璃
我们的鼻子微微振动
雨开始下
要是你死了怎么办
好妈妈
要是你死了怎么办

呵老妈妈天已经全暗
呵老妈妈我们怎不见你的归来
长辈们静候屋内他们想些什么
安详如我们数过多遍的饭桌杯盘
弟、妹的歌声流淌到远方
老妈妈莫不是灾祸降临你已不在

人头涌动斜雨飘飘
好妈妈你发觉自己被车辆碰倒
你紧闭双目承受宁寂
儿女自远方奔来然后肃立嚎啕
呵我们年轻的好妈妈老妈妈
莫非你真要将我们伸出的小手甩开

紧接着门扉敞开脚步凌乱
我们的老妈妈站在面前
她说她顺路去了某某家
她说谁谁问候父亲请他择日盘桓
她侧身对发呆的孩子笑笑
弯腰替他们擦干双眼

呵我们的好妈妈你回来了我们多高兴
请原谅我们孩童瞬间的谬想
在与魔鬼相搏时我们胜了
我们保护了自己的母亲尽管她不知道
那一刻我们在想我们的好妈妈不能死
她不能死要是她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悼念一个北京的孩子

 

北京的孩子死在故乡的街上
勒韦尔迪的书说
“有时一个词足以把一首最美的诗葬送。”

没有火灾发生
没有水
吞没世界
但在那世上最漫长的黑夜
毁灭,披着滴血的大衣
在硝烟的城区潜行……

北京的孩子死在了故乡的街上
他的灵魂踏上
回家的林荫道路。

在中国炎热的南部,
我回忆起某个夜晚:
寒冷,
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
隔着屋中烟雾同我争辩,
文学和叙述。
此时与彼时,我无言以对
“我看见夏天的孩子正在毁灭。”

我看见
我们的童话顺流远去。
我想起有一个时期
一个叫狄兰.托马斯的青年俯身英格兰的草坪
为他的伦敦哭泣。

他的哭声死在抵达边疆的路上,
正是在那遥远的边地,
一个孩子的灵魂刚刚告别家门。
而我此刻在做的,只能是
进入回忆与河流。

北京的孩子死在他故乡的路上
他死在自己的心中

谁也不知道
那是枪的缘故,
还是轰鸣的钢甲,
又一具年轻的躯体长进夜幕
在流泪的路灯下蘸起红色
写他的“大”字,写他
心中的诗句。
他的愤怒化成了道路
狂奔着扑向铁腥的拂晓。

谁也不知道,那是何种缘故
当我立在南方的廊柱下
修筑傍晚,
向北部的天空眺望:
那里,青云里呈现出熊和鳄鱼的形状,
而我的声音被紧紧锁住
再无笛声,
再无幸福的鸟儿翩然飞翔。
此刻 我置身欢歌人流却再难唱出一支歌
哪怕是首忧伤的怀乡曲
它当年宛如一面旗帜
在我与我同龄的少年心中飘扬。
北京的孩子死在他故乡的街上
那最后的钟声将为谁敲响? 

一百天过去,
坐进这片棕榈气息的土地
我无言以对
一百天过去,
面对一封远方的来信
我无言以对
一百天过去,
沉沦于异乡的土地,我这个天津人
谛听青草的话语,
外面是秋雨绵绵,
它们在微风中向我低语:

“是那个北京的孩子吧,
他死在了他故乡的街上……”

 

窃  贼


我选定一个黄昏
潜入家门
以便不被他们瞧见
我从异地归来

靠着厨房角落
我坐下来享受
瞬间的美妙
边盘算该偷些什么

后来我睡去
岑寂中被哭声唤醒
我看见童年的我泪流满面
用小手擦抹窗上的雾气
窗子越干净
外面的雾越深

我记起了此行的目的
对  我偷
他的哭声

 

猪  泪


听过猪叫,见过猪跑
也吃肉,我没有见过
猪泪

一周前,在四号路市场
看见卖熟食的桌案上
有什么东西闪光
走近才知道,一个猪头
眼眶下有两道冰痕

它们透明着
一点不像冻住的泪水
也怪,熟得发白的猪脸
冰痕像泪水流淌
那时路灯
天哪,路灯是那么暗
甚至比不上
一瞥间我头顶的星星
夜晚,我看见猪泪流淌

而我不是
一个素食主义者
那一瞬,我走了过去
我想
也许有什么出了错

 

辞  书


辞书里蛰伏着不同的天气
不同的人在讲不同的话语
打开辞书,你听到一句
"妈x"

那不可能是街上酒鬼的声音
肯定是被囚禁的某个时代的伟人
受骗后顿悟的吼声
"啥也没有,妈x"

一排排辞书站在我面前
嘈杂的响声闹成一片
"妈x、混蛋、妈拉个巳子、丫挺的
丢老姆、他奶奶、锤子敲你先人板板""

我现在不用翻书
就查清了人类的历史

 

雁  雀


童年时,我每每沉于
孤寂。有时
那种无言的抑都
(你们知道的)
会袭来,抽打着
阳光下
我的嬉戏,玩偶,以及
水洼中飘浮的
一两枚枯黄的,树的幼叶。

有时,就在当那种抑郁
那种抽噎的感觉
来过,又隐去的时候
我坐在教宝里
面向黑扳,有一点儿神不守舍。
没人注意我
我悄悄侧头,望着宙外:辉煌的
下午阳光中,麻雀在窗台跳
有一两次
白云浮动的蓝天上
一排雁群飞过去。

它“人”字形,就像人们
在书中描写的一样。
呵,一模一样
我枯坐在
这个美好世界,属于我的
那份抑郁忧伤中。

后来,这一切,都没有浪费
麻雀在窗台
大雁在天上
消失了。
它们成为我,几乎是唯一的
活在沮丧时日的,勇气源泉。
你有时觉察不到它们
直到有一天,在街上
一处红灯前
停住自行车,看着秋冬之际
树叶缤纷飞过眼前
在潮湿的地面翻滚,深色的傍晚来临
手在冰凉的车把上
摸到泪的感觉。

我是多么地留恋,少年抑郁中
那一次次被迫记下的
残忍的下午
它尚含希望的夕光呵。
现在我写它们
带着那种抑郁。啊,你们知道的。

 

关于青春


我在想  我正在写
你们认为落伍的一首诗
有关叶子从四季的某个角落
旋转着
落下
然后潮湿地
贴在马路上

有关
你们遗落的恋人以及人生
第一次对窘境 第二次……

我写着  有时自己
把前边的一页翻过来  看看
连自己都惊讶——我记得那么真切
那些  你们认为不存在的东西
又朝气蓬勃  站在了纸上
关于飞鸟
蝉鸣
郊外校园草丛里的露水
黄昏时分  操场上入球的欢呼
我重新写出来

今夏的每一个夜晚
我家的窗外都传来青蛙
响亮的叫声  还有壁虎
趴在纱窗上吞食蚊子
白肚皮一动一动的  有些吓人
妻子对我说:“该赶走它们。”
我说算了  留着吃蚊子吧
现在我想的  正是这件事

关于青春
你们总不停地去赶它们
而我则把那些留下来
去吃今天的大队蚊子

 

约翰·丹佛


那男人死了
直升机直坠入海,
鲨鱼们追逐碎片追了一夜

我不太懂力学,
有关坠落与浮起………
当电视呈现滴水的残骸
我在想:那个用声音终年忙碌的男人
此刻如何在寒冷的海水中小憩?

我也不太懂一个歌手理想中的死:
在倾覆的那一刻,天与地逆转
依旧是黑暗,但多么浩翰
飓风与云层之上
内心的群星是否照常闪烁?

我听历了这一时代,太多死亡的音讯
唯有这一次
令我惊讶中略带幸福地忆起
夕光中王府井初秋的诱人
一盘制作简陋的磁带,一首《感谢
上帝,我是个乡下孩子》……

如此,我一点点进入美
进入北京与诗歌,古老都城肃穆沉思的庄严
我吮吸了异域的敏感,写出
被我同时代人所忽略的
我想,那遥远的乡谣歌手,定会对此表示赞同

十年,在更漫长于我写作的这十年以外的岁月
我听过暗夜里调频传来的他低低的歌声
我在歌声中睡去
然后费力地,一天天、一句句
唱出自己的歌

人总走要死的,
可不该太突然
那男人死了 "
装殓他的,是天空和海洋
理应如此!

他曾用爱和美来反抗一切
这洁净的葬礼,勉强配得上他
直升机直坠入海,鲨鱼们两手
空空,忙了一夜。

 

冬  雨


在消沉的为生计繁忙、困惑的时光里
就这么迎来了你——季侯的变迁
一场落叶,一场雨
一场氤氲中深藏的寒意
和昏黄的、激发人无限惆怅的阴霾

走在微湿的枯叶洒满的草地
我体验着失落己久的
那种沉浸于孤单、缄默的甜美
冬雨,散布于天地间的潮湿气息
令我忆起少年时迷醉的一首歌曲

那迷醉之后我经历了多少光阴的打磨呵
就像这脚下
微湿着在步步履催促下翻滚、喘息的树叶
我尽力地,去履行这个民族文字上的使命
小心着
不让时代的微尘打扰和阻碍

冬雨,冬雨过后黄昏翩然来到
我沉浸在美好世界的昏暗中
感受这微凉时节所带来的
往日回忆的温暖

 

“再写一首” 的诗


“干嘛不再写一首?”
有时
我会突然这样
问桌前的自己
很悲哀的样子
内心里充满
对窗外隆冬景物的敬意。

我不知道
究竟为什么
下能再写,一首
哪怕
多写一首?
哪怕是关于一个极细微的感受。
我想我真的不懂写诗,就像
我不懂生活和幸福。

一次噩梦醒来我提笔写下
“爱”,
美梦之后我只能
溢满泪水,陷入
长久的静默。

谁对我述说真理呢
为我,将通往永恒的路途打通?
我只能
试探着往前走,
同时提醒自己“别走错路”
我不知道
别人是否和我想的相仿。

我小时侯
总喜欢看
冬天下学时的太阳,
暖暖的
红红的——
仿佛那儿是我的家,有我的
兄弟……

或许,这就是诗?

 

东单小姐


三个鸡从我坐的“切诺基”窗前穿过去
先是一个  然后她的两位同事跟着
这是东单  上午八点
停车等候的时分
她们穿过车的缝隙  跳上马路牙子
说笑着  冬日之光像射灯
打在她们头上 肩上

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到婊子
这些姑娘  少女  或时髦一点的说法
——女孩子  小姐 (其实都是娘们儿)
她们的笑容
行走中被摧残所滋润的青春光泽
眩目得令我震惊

处女般无邪  贵妇般优雅
鸡的感受
轻笑时微微压低脖颈  有一点羞怯
收工时分
北京的晨风如此和顺  刮在收获者脸上
又是一夜辛劳
欣慰得像顾城或海子们
刚完成不朽诗章

在东单  我知道我的生命是轻的
那一瞬  从所有虚掷和煎熬的光阴中将我点醒
我看见了一个  不  三个
北京婊子灿烂的笑
这疲倦的我青春时节的圣城  转眼间又让我觉得
生机勃勃焕然一新
映亮我的微黯

不一定讲普通话
隔着车身我没听到她们的声音
东单之鸡
我的同事们在身后喋喋不休
谈论那三条皮裙
我想  也许她们讲东北话  安徽话  或者
一人一个口音
更重要的  谁开公司可以马上聘请她们
作公关和文秘
活儿干得肯定会让老板顺心

或许生活永不会为她们预设那样的车道
她们没时间
她们梦见了爱
而深处却不得不对着午夜敞开
不是善恶  不是对错  不是美丑
她们的泪与笑不具备酸诗们所咏叹的那种俗美
她们是灵歌一曲  粗野  生猛
同性恋和瘾君子一辈子都唱不出来

二十世纪真善美的又一种化身呵
世纪末  我有幸在东单邂逅你们
那一瞬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诗歌久违的召唤

 

拟日记


晚上,正打算
写点儿什么,脑中
忽然闪过刚才在外面
留意过的,冷天中矗立的树。

黑暗中,依旧修长而列队的
白杨——鬼眼晴、钻天杨、鬼拍手
人们这样叫,看着它们
一年年不停向上,仿佛要抵达
心灵的另一个境界。

槐树,初冬的枯叶在晚间
竟看不清楚,我差点把它们
当成了榆树!
湖边的那一排梧桐
看牌子上的说明,是"英国梧桐"
不是常见的法国梧桐,并且
有个唬人的学名——二球悬铃木。
妻子告诉我,每年它们的枝子上
都结满一种球果。而我知道
"悬铃木"经常出现在雅姆、佩斯和黑塞的诗里。

我和她,我们两个
走在回家的路上,头顶
一颗黯星在闪光,或许,像科学家们所说
那恒星已消失多年
——正如那些喜爱忧伤的人们所说
"我们找不到/我们此在的光。"

而现在,我走着
我们走着,消费着
美妙的光阴,想起逝者们留下的
闪光华章。悬铃木
妻子对刚才没扒到它们的球果
念念不忘。然后,我们一起
平静地望着,那些遥远的星;
说起昨晚的这个时候,外面的
第一场冬雨,雾气在四下弥漫…

(11月9日是临近小雪的日子,白天,阳光依
旧灿烂着)
(下午,我在看“甲A”,北京赢了广东)

 

晨  曲


1


我在想
(我又说“我在想”)
诗是糟糕的
(因为这一天我起的早)
它比小说更久远
(外面天还没亮,但能听见车声)
可每句  却又陈旧得那么快
(不久就会有曙色)
被遗忘  被厌倦  被廉价运用于性和歌
(说话的人也将从此多起来)
被雨从枝头打落
(说不定还会有奇迹)
我在想

 

2


只是想想
屋里出奇静
只好看书  或想想
我那些旧了的句子
像孩子  想起昨天墙上没画完的乌龟
一半儿惋惜  一半憧憬
我得说  谢谢老天
这是怎样的一种回忆
一种留恋
一种落寞呵


3


那些街灯在路旁一直亮着
从我坐的窗边往下看
直闪到路的尽头
可我知道实际不是
天边没灯  也没有
别的一些虚妄的东西
黑暗和自己
才是世上唯一的

你悄悄写完这些
写完它  然后
不觉东方之既白

 

向布考茨基致意

              

 1


他们说
性  与
创作
息息相关
(他们说)


2


可能  大概如此
有一些众所周知的“荤笑话”
甲问  “人生什么最快乐”
乙答  “青春  暴富  痛饮”
甲不屑  摇头

乙反问
甲答  “操逼”
乙沉默
片刻  表示赞同

甲再问  “什么比操逼更快乐”
乙冥思  绽放
略带遗憾的微笑  继而忧郁
甲答  “歇息一次  再操”

                         
3

另一笑话
政府大员不满部下们性事频繁
遂开会正告
(以下请用淮阴话念出)
“年轻人要爱护身体嘛
你看  我和你们大姐
每天只来一次
一次
到天明”

 

4


关于人生和写作
我基本同意那位官员
一次
到天明

                                                        

  

雾里的脚步有点像电影里军队开进小城

雾里也有诗的遗骸:有关牛在湿漉漉的原野上走,以及一些雷同和另类的爱情

雾在你的自行车座上滴了几滴露水

雾里有鸡叫,有肃杀,有外省城市早晨短暂的沉默,有坏心情

雾让一些模糊的事情日渐清晰起来,比如小时一次罚站,足球场上的一次漏判,国家在街角处扮过的几个鬼脸

雾没有声带.没有手机.雾大起来

雾把窗帘后我孤独的脸遮没,朋友你只听到了我放松平常的声音

如果这时你想哭,但你还是不要哭
 
因为雾在这片土地上,会散的

 

世    界


你问我  世界是什么
我说  是小时候
是雨
是哭泣
是你吻过后的一脸茫然

谁都有过靠近花丛的梦境
谁都曾  一脸幸福的傻笑
走在街上
你忘了  我也忘了
救火车擦肩而过
歹徒们就坐在对面的“麦当劳”
对扳机做最后的检查

每一天  我们糟蹋着爱
埋葬友情
每一天  我们碾压青春
我们买着那些书报
在人间最微小的一隅
狂妄地谈事情的终止与发生

你问我  世界是什麽
是不是被做成了面条的麦子
是不是被垒成监狱的砖
是不是化为母乳的两尾鱼
是不是  已变作相片的父母双亲

我瑟瑟抖着
楼影悄悄地
盖住了四分之三的草地
我记起这些年已很少再见到
夜晚的长庚星
我瞎了
你也瞎了
而世界是盏不朽的明灯

 


美丽人生


美丽的黄昏呀
美丽的雨后道路上映现的夕阳
美丽的远去的轿车尾灯
美丽的树影  日益深下去的绿
美丽的听起来闻起来是那么诱人的
妻子炒菜的声音气息
美丽的灰头土脸的天津
美丽的波澜壮阔  诗歌与人生
美丽的纸笔
天黑了

如果有自由
这一切仍是美的

 

自   由


她是最难的
在汉语里走了八十年
她老了
每天  泪水清洗她的衣裙
为她擦净窗子  桌椅

有时她会想起
那与血和火做爱的青春
脏手一只只在肌肤上留下了指纹
粘稠肮脏的精液干去
她还是她

我有时在纸上碰到她
我头疼
她那么蹒跚地走着  曾经天生丽质
而我却无能为力
清醒地意识到作为诗人的悲哀

自由在哪儿呵
你问我
我指给你看高楼窗上反射的余晖
路旁草叶上的泪水
这个时代的一只蜻蜓
并告诉你
这是你我相聚在梦中

 

民   主

 

1


我曾在一个县城的树下
亲耳聆听高音喇叭的声音
那金属造就的  国家机器的嗓门
确实让尚处童年的我感到震惊
这冷冰冰的玩意儿好像现在不多了
但有时你能从校园以及边远省份的村落
找到它们藏身的踪影
它们默默蹲在那些树上
注视飞鸟与行人  麦子和孩童
每当日出日落  你会发现
它们闪着隐忍的光晕


2


童年时人们还教给我规矩
不停地教
不停地惩罚  训戒
黑板上每天都会出现一些
固定的称谓  固定的说辞  固定的
赞美与欢呼
幸好这一切过去了
但有时你还能 从一些人的名字 从今天
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上看出来
有时我真怕呀  那种关爱之情
在一个模糊不清的国度里
会突然直起腰来


3


我被迫喝矿泉水
被迫买影碟机
被迫开车兜风
被迫找银行贷款
被迫与恋人亲吻做爱
被迫唱着Rap歌颂真善美
被迫换洗衣服
被迫和你们一起诅咒奴隶制
被迫把两只啤酒瓶扔进垃圾箱
被迫让猫捉老鼠 狗逮小偷
被迫祝老板生日快乐
被迫容忍你用美语读狄更斯
我还被迫做了一个健康人
被迫忘掉一个个梦

      

4


它是不可靠的

它在哪儿

我想你见过 在影视中见过
那在湖水边奋力掷石子的人们
石子激起一串串涟漪,一点点
远去 并归于虚无

 

写在七月的玄言诗

 

1


我怒斥着同时代的一些诗人
替他们感到悲哀和无奈

但这不够呵
冥思时窗外吹来一丝风
静静地为我拨开
一个绝望世界背后的秘密

           

2


我知道  我写了一些真实的事
让断树重新抽出一些芽叶
 
但这不够
每天我都能从街上见到许多更新的争吵与赞美

它们蜂拥而来
告诉我诗和我的有限

 

3


写下这些  正值
一个星期天的黄昏
夕阳半裹在一团青云里
从天津的一座塔楼身后下坠
我知道  这还不够

永恒的夜晚就要来临
永恒的夜晚之后就是不朽的白天

 

鬼子来了

 

在电视里看见真“太君”
瘦瘦的
死脸扣着那顶著名的战斗帽

主持人说
他在菲律宾丛林里待到七几年
一个人  像诗人那样守着
他国家杀戮的责任

后来他降了
回国
成了他那个国家
众多傻笔的英雄

他还写了本回忆录
很正常  颇谦逊
他说自己只是个坚守职责的人

那是假日  上午
晴朗的大街上满是我故乡欢乐的人群
但我相信  还是会有人看到那个节目

电视是个好东西
有时有它积极的作用

 

人  渣

 

我见到了人渣的模样
那是在冬日的早晨
从久违的镜中
我看到徐缓的阳光
在墙上爬动
还有我自己

我的笑那么暧昧
酷似童年消失的好色父亲
嘴角有一丝嘲弄
雷同于街上的那些人
我的眼有一种悲哀 
伴着生活的闪闪烁烁

我的手仿佛在抖
模仿着某部电影里的叛徒
我的烟被嘴唇狠狠叼住
像好莱坞鲍嘉老头 
活过来当了歹徒

耳朵在面颊两侧收紧
似乎正准备收听 
来自这污秽世界的所有噩耗
头发可笑地一根根竖着
酷似梦中遇到的白痴

最可怕的是我这么一面看着
还无意中轻松抹了一把脸
我意识到年华己逝
冷风如此轻易地钻进了我的窗子
我拼命用毛巾堵住嘴
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

                         

雨打芭蕉


雨开始狠揍树叶

为什么呢?我说不清

我坐在屋子里,只能透过窗子,看最近的这颗树
我逼近窗玻璃,我看见,树在战栗。像失恋的人,也像受伤的心

为什么呢?雨在敲击星球的同时,狠狠揍这些叶子

也许是生存的一种历练吧,对树叶
也许,仅仅是夏天例行的公事,对雨

也许这狂暴是世界蕴藏已久的另一种方式,另一种永存的秘密
世界不仅仅是我们的

雨在狠揍树叶
而我们误把这种行为写成:弹奏……

 

平沙落雁


我不太听古曲。很难想象,雁落在湖滩沙滩上的景象。
雁,一只,一群,蹒跚着,摇摆着,在充满危机的夜宿人的篝火近旁。

能想象平湖秋月,不能想象平沙落雁。
秋天是容易的,月光是容易的。有了大雁,秋天一下子变得很难。

我打开一包饮料,抿一口。饮料包上印着一个人形山楂果,旁边有字:“山楂汁饮料·小空姐”。
对于生活,或许他们认为这就是创造罢。这就是组接的妙用?
饮料在冰箱放得过凉。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吸。把水咽下去。把寒气挡在嘴里。

平沙落雁。
我觉得,那是一种生活中优美的滑翔。
理想即使被关在冰箱里,也仍然从容地托举着雁群。

 

鸦  鹊


一只大乌鸦落在草坪的中央,谦卑而执拗地弓下身子,向着深草更深处探寻。
我骑车经过那一片草坪,看见这一幕。
草好几天没修了,有的深过了乌鸦的身子。还被微弱的晚阳涂上了一层亮色。
乌鸦的头一伸一伸,像在往外拽什么。
一阵风恰在这时起来,从我的背后传到脚下,再穿到远处,草坪颤抖的另端。
接下来又一阵。
风滚草,滚过乌鸦的脊背。
可怜的乌鸦,在绿草的战抖中继续掏。
我的车已绕过了半个草坪,转到了它头面对的方向。
接下来我看到它站了起来:露出了白色的肚子。天,是只喜鹊!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在写作中问。
现在不会了。

因为就是那个样子的。
许多事都是那个样子的。
可怜的乌鸦,可怜的喜鹊。

 

诗(甲)


我坐在车上,想一首诗。
想到一半,有些累,开始走神。便琢磨:以后老了,写不出诗了,会是什麽样子呢?这麽顺带瞧了一眼车前面后视镜里的自己:眼神有点儿发直,一副可怜相,我乐了——以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临到快下车了,司机告诉我,刚才过路口时,一辆“别克”撞翻了一辆卖煎饼的三轮。

 


碎   片


我走进我自己的诗中,一下子被碎镜片发出的光晃疼了眼睛。它们东一处,西一处,在各自的角落里骄傲地挥舞自己的光。

它们来自夜,来自青春,来自公交车,来自一只在窗台边缘跌倒的鸟。它们用我的嗓音低语。戴我的眼镜打量世界。累了,它们从我的烟盒中取出一只点上。

但它们是我吗?是这个战战兢兢、对一切心怀疑虑的我吗?
我为什么不能像我羡慕的那些在冰场旋舞的人群?呵,他们歌唱------

                            

途经女子监狱


我有好几次乘坐公车经过那个小站。
每次一晃,过去了。
然后就有了那一天:从站牌处上来两个女警。她们经过我,在后面一排座位坐下来,沉默,小声交谈。而她们走过的地方,让人爱怜的气息尚未马上散去。
女警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途中,我回过两次头,看到了润泽的手,两只不太时尚的包,以及未施脂粉的青春。其中一个凌厉地回望我,大约是先我本人、识破了我身上潜在的犯罪动因。
在离刚才她们上车那站不远的一条巷口,我见到工厂墙壁上用白粉写就的“天津女子监狱”的路标,并排的单位还有“少年犯管教所”。
车总是一路飞奔哪。
那一次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每次经过那个站,我立即反应过来,前面有一座监狱。

 

感   伤

                                 
在我有限的阅读生涯中
那些遥远语种的诗篇屡屡令我惊异
比如我忘记名字的一个  希伯莱语诗人
他写在耶路撒冷的一次早餐
他写餐桌  写玻璃窗外的街景
然后是枪声  是脑浆
与台布上花朵的想象

谁都知道那是他生活的城市 
他属于的世界
我们无须亲自拜访哭墙就能验证
作者的诚实
而我们能留下什麽
面对情变有人去歌颂老玫瑰
看到阳光的瑰丽有人却兴奋地要谈他吮吸过的所有内裤

想想你忘了什麽
钥匙
你的钥匙是不是还能打开另一户陌生的人家
你将发现什麽
尸体
生日聚会
你家乡的初恋情人在这里疯狂卖淫
钥匙带你发现黄金

或者是一双鞋
你买坏了
你因之和店主一场撕打
你进了局子
你又被局子里店主的哥们一阵胖揍
这貌似小说的际遇
一双鞋能不能让你的诗变得有力可信

你忘记了白粉
它就在你的城里卖着
多少人和它一起飞了
但有一两首动人的歌儿留下来
你记住了童年  还回忆它
可你回避了这个回忆本身蕴藏了多大的不幸
你为什麽不能把它写出来

一片叶子  它一波波滑翔过了
我们流泪的梦邪恶的梦
一捧骨灰  它逼你显得酷
显得与辉煌与疯狂如此无缘
注定难以持久的亲吻
不时在诗中闪烁眷恋的甜香
那偶然听过的枪声  没法不让人 
对缄默对暧昧对人生
浸满无限厌恶和沮丧

现在
当有人将这些视作感伤
我愿意承认
我时代的一切与我血脉相连
而我的感伤已来得太晚

 

生日札记


三十五岁,你可以去死了
那些不小的小孩们这样写
我三十四

你可以不去上班,那样终于可以与懒惰为伴
过完了又一个生日我这么说
过眼的喧闹实在够多

诗歌的喧闹你可以合上,音乐的喧闹你可以关闭
生命的,你不可能回避
但可以冷却

大多数早晨,我从鸟叫声中
重回这个世界
我问自己:你还能听到吵闹吗

上午,烧水,冲一杯速溶咖啡,要么是茶
我问自己:今天你会写出哪些文字,有金属的声音吗
接着虚度过又一天

有时我会睡去
在梦中大吐不止
那种舒畅的感觉清醒时从未有过

我把他们强迫我喝的毒药吐出来了
我写的纸,满是记忆
在一个无业者眼中,谁也逃不掉

我继续

                     

腐   烂


在哪里烂都是一样的

1烂在100里
青蛙烂在锅里
前妻烂在新婚里
歌手烂在唱片里
足球烂在央视大嘴里
拼搏烂在银行里
朋友烂在酒里
诗烂在课本里
烟烂到肺里
美女烂进电视里
春节晚会烂在童年里
父母烂在泪里
你烂在愤怒里
我烂在祖国里

青春婴儿总是笑嘻嘻
它烂在我们的羡慕里

 

移动电话轶事


只是想提醒你
别忘了按时打电话
关于母亲节
关于情人
关于毒品
关于遗产和股票
关于枪
关于现金
关于密谋
关于卖往富庶沿海的小宝宝
关于冰箱
关于半仙儿的预言
关于一次噩梦
关于你给她念过的一首诗
关于火车进站
关于河水远去
关于少年血
关于装修队
别忘了到点谈谈它们

否则移动电话在世界各地中转站
能保留48小时原声的录音机磁带
会白白空转了呵

 

斯坦福校园的海子

 

1

先想象一下海子教授在斯坦福的一天

6:00  起床
6:30  和小狗一起晨跑
7:30  烤面包机提醒教授:面包已好,可以吃早餐了
8:30  与妻子(人家海子有老婆)吻别,出门上班
9:00  进办公室,处理电子邮件
10:00  接待学生
12:00  离开办公室,回家吃饭
14:00  出席所在学院会议
16:30  散会,在办公室,对着窗外的雪景出了一小会儿神(大概是想祖国了)
17:10  临回家前接到斯科集团副总裁邀请加盟的电话(上回是微软),婉言谢绝
17:40  到家,吃晚饭,收看美国白岩松主持的全美新闻
18:30  稍事休息
20:00  在书房开始写白天想好的两首诗,并给贵州黄果树的诗人发送自己对对方
        笔谈提问的回复(两月后,此文在台湾[创世纪]、内地[世界文学]上发表),
        中途接了几个电话
22:30  在古筝演奏的[春江花月夜]乐曲中(中间一度被教授夫人换成了席琳·迪
        翁,后来又被教授执意换了回来)与妻子做爱,事后对整个过程不是太满
        意
23:00  别扭了一会儿,还是洗洗睡了(梦见了小学同桌的小芳,还梦见一只史诺比)
23:30  万籁俱寂  千年之夜来临

2


千年之夜,从政法大学毕业的诗人徐柏坚来到我家,和我聊起他的母校,他后来留学的斯坦福,以及我们十年前各自喜爱的诗人。
他说法大那个地方诗人没法呆啊,要是海子在美国,一不会自杀,二也不会被校园中的同事视为疯子。他会至少月薪五千,说不定还拥有赛车和跑车,也可能是微软的红人。每逢假日,海子会带上“糊涂的四姐妹”去飙车······这大概就是地域的不同。
我说既然地域不同,那海子也不必带四姐妹了,去赌城嫖妓算了。爽完了,再为四方的好兄弟朗诵中国诗歌。再写“秋天深了,爷(或者就叫‘朕’)在写诗”······
我们又不约而同提到杨健。我说在中国宗教感是恐怖的。它使寻常的事物失真,却又无法抵达内心真正的卑微。
然后我们聊起飞行的感觉。我说那一刻我是轻的,心里的悲观在加剧。他则说,有一次夜间乘机,他看到星星就在离弦窗不远的一侧,还有月球。
我们相约各去写一首诗。

 

3


转天  柏坚打来电话说诗写完了 
于是我又听到了一首向海子致敬的诗

他说不满意  写的跟想的不一样
我说我还没动笔  但我要把他那天开心的笑声  星星和月亮都写进去

这么多年了  我一直在写大家遗漏的东西
老实讲  那个千年之夜我过得不错

斯坦福的海子睡得很沉

 


诗剧断片

 

1


甲(着童装,戴高筒帽,站在台中央):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乙(戴深度近视镜、驼背,从左侧上,凑近甲,接头):我却用它寻找菜刀。


(灯)暗转(场)。 (伴之以后台一记大鼓敲击声。)                    

 

2


甲(着风衣,风度偏偏,站在台中央):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话外音(悠长,类似丑角的尖利):我——信,我——信

暗转。  (后台仿佛有撕纸声。)


3

  
悠远的歌声中一队裸女在往来曼舞穿梭,成一圆形。
甲(少年装束)茫然站立于园中央。
光暗,变为蓝,星光闪烁。

甲曼声诵道(带惋惜语调):糊涂的四姐妹呀,你们比命运女神还多一个。
话外音(天津方言):嘛叫精神病……

暗转。  (台后响起一嘹亮锣声。)

 

4


舞台一片通红

甲(焦急地四处寻找):中国,中国,我的菜刀丢了!

回音:菜刀丢了,刀丢了,丢了……

暗转。


5


舞台一片黑暗。
仅有的两束追光打在左右两端的甲(矮)和乙(高)身上。

甲:秋天深了,我在写诗。我还在写。我要做众尸之王!
乙:恒河和老虎们啊,我要做众诗中最年轻的一个!

话外音。由弱而强的黑人说唱音乐。最后充斥整个剧场,仿佛要炸裂。之后戛然而止。

暗转。

 

5


风声。几枚落叶自舞台上方飘落台上。

甲(中年,知识分子模样):一个时代结束了,可是迎面而来的,却是你的情人。

后台惨叫声。平克—佛洛伊德《月缺》序歌起。逐渐间杂有《大花轿》的两句歌声“抱一抱来,抱一抱……”

暗转。

 

在诗歌网站(节选)

 

1


在诗歌网站
浩如烟海的帖子里
不时能看到一两句真知灼见
我饶有兴趣点击它们 
但旋即后悔
我没注意
大部分的标题后面
都标着 
“无内容”


3


“您的言论中可能包含了某些敏感观点和词语,本论坛无法发表。如欲发表,请转用‘备用论坛’。”

曾经有一份傻里吧唧的自由摆在尔的面前,尔没有珍惜,等尔失去的时候尔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尔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尔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尔希望是一亿年!

(抱歉:有关刚才这段话我进行了非法操作。)                                      

                                              


4


无数的人在批改作业
无数的孤苦彻夜喧哗
无数的汉字在这里组装完毕
汇入垃圾
天才在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变成天才
无数的三陪女四处游荡
无数的昨日黄花提壶接客
无数的乡村藏进宽带终不悔
无数的青春期一夜透支
无数的电消耗了咱们的煤
无数的我梦回广场
那一夜
无数人的尿无声地漫上了长安街

                                         

纪  念


CD纪念磁带
日寇纪念侵略
家具纪念树
妈妈纪念岁月

我该为你们做些什么

主席纪念落魄
大佬纪念断臂
蚂蚁纪念古迹
保险套纪念充盈

我该忽略掉哪个

鼠标纪念笔
诗人纪念民刊
主持人纪念第一次被电视台老板强奸
镜片纪念它见到的女人

我该复述下哪一幕

在遥远的内心
在很近很近的近旁
大朵亮云驶过秋夜
亲爱的你们酣睡呢

我考虑就这样
让那些纪念无所归依

 

忽然又想起那件事


忽然又想起那件事
这么多年
不愿提起它
当初 
我只是愤怒
那么混乱无序的一些场面
那么多在公众中混水摸鱼的小人
然后是那些不知名的人
一夜之间消失
没有数字
只有身边几个人对我描述他们亲眼所见
而那晚我坐在101教室
不停地接收着
渐近的恐怖

我厌恶
这些年
人们谈起它
用口水
把它打磨得金光四射
那么脏的东西
载着我和别人
一时盲从的激情
还有那晚的
惊惧
而青春
又是神圣的
它与历史无关
而事关
我生命的原则

现在
三十岁以后
伤口迸开
反复想起那些
我想说
是疼痛
令我厌恶所有事物上的痰迹
并随时做好了
在此岸和彼岸
出手的准备

 

迟写的可能


全世界百分之七十的玩具是中国制造的
(童心哪儿去了)

全世界百分之四十的手表是中国制造的
(生活被谁占据)

全世界百分之六十的鞋是中国制造的
(身体的百分之六十走在阴影里)

还有百分之七十的低档箱包
(装汗渍衣服或蓝领的灵魂)

百分之三十的电视机
(都在每晚19:00收看国家的声音吗)

百分之十的冰箱和空调
(把爱冻住)

产量全球第一的钢铁水泥化肥和煤
(浇铸、杀死、焚毁)

经商的老同学几年前跟我聊到这些
(他感慨  “可怕的速度”)

当时觉得他还忘掉了什么
(为这个我发愁了三四年)

 ——是十三亿人吧
(每天那么多的扭曲和凋谢故事)

世界的可能,你我有生之年的可能,熊猫的可能
(蓝星球你活着吗,在梦里他们鼓励你转下去)

“OUT”
(别忘了走时关机,拔插头)

 

西江月


唯一引起我兴趣的就是它和我名字有一个共同的“江”字。
西江在哪里呀?
吹过江风,不曾见过江月。大白天,或灿烂或昏黄视野下的江风,略微带一些腥味儿。
北方的河很难让人想起渔火的,即便想到,你也不会想起温馨,和雨季的阴冷。多年前一个盛夏,偶然的黄昏,所见所听,让我记住了这些。
在船上望月亮,或守着江岸在暗夜里仰视,也美也凄清。
在旱地想着江月,也是一样的情形,只不过内心里的那个什么,更甚。
黑暗当然永远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也算是轻歌一阕。

 

鹧鸪天


或者是,漫天蔽日的鹧鸪鸟。
鸟在天上。
从鸟群的缝隙里,有日光射下来,照在树冠、车顶、湖水还有行人的鞋上。

或者是,鸟昂首仰着天。
湖光山色。
鸟的声音岑寂了。静寂中四处都是鸟,微弱而有力的心跳。

我写着。
不同的世界纷至沓来。

 

菩萨蛮


菩萨能蛮成什么样子?

大概就是我这个样子吧。

 

雨霖铃

 

忘了那是秋天还是冬天,我们的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柳永。六十多岁的人,他的声音竟然哽咽了。
阳光斜斜地落到墙壁,落到讲台,也落到讲台前的地面上。

 

正午的海


在刺耳的蝉声里每天都看到深海
豚与鲨不停地穿梭在微黯浮动的海藻中
有时是黉鱼  剑鱼
龟在飞翔
虾在盘中

为人的欢欣与悲哀

 

 

B、组诗部分

 

1、春夏组诗(选六)

                                                  
〈煤油


有时会以为
这类东西彻底远了
比如小时
我在煤油灯下  看到自己
时时在墙上膨大的身影
还有全家
蜷在一起的温馨

去年底
我在北平街上
见到背瓦斯的大巴奔驰
据说这样环保
可在我出生前的二三十年
这情形却与石油落后
紧密相关

今天也只有在酒吧
才能见到温情的煤油灯了
那里收费昂贵
灯里却没有一滴油
这就像某一天  你兜里揣满了钱
却找不到孝敬的亲人
闪亮的灯光提醒我  过去能再现 

却永不回来

 

〈枪声


在我此刻的国度
人们很少愿留意真实的枪声
作家们基本更热衷于五十年前
那里通常残酷  而又没有
现实的危险
电影也一样  歌偶尔例外 
却从不因此流行

这就像今晚
在我家附近的市场上
有三把老式手枪在卖
一百八  一百六  一百六
“它们能响吗”
我呆头呆脑在问
“这是摆设”
另一个告诉我  还可以作打火机

城市灯火半明半暗
啊我都差点忘了
三个月前打车
的哥告诉我在另一个区
前晚警匪有枪战发生
这些报纸当然从不刊登
人们在失业的劫后酣眠
枪声总是小心地被橡皮擦去

不过我听过真的枪声
与鞭炮无异
十几年
我不时会偶然想起
当初的恐惧已然褪色
被丢掉的还有另一些不堪回首的东西
我忘掉了它们

而忘掉又留给我新的恐惧

 

〈车门


某一天我和他们一起挤在车上
在人群的缝隙里朝外望
车停了又走
走了又停
和往日一样

后来人多
我被挤到门边
飞驰中车门开着
有人告诉我
它一直那样

它在等谁下去
又等谁上来
一路上没人告诉司机
它就这么开着 
这么开着

我也是

                                      

〈装修


只要在家
就能听到装修声

电钻

他们不停地改变
不停敲打 

洗手间变了  墙变了 
玻璃改了 

可能
做爱也会改变 


世界改变了吗 

改变了:反向

 

〈听钥匙开门


听钥匙开门
人和人不一样

开门的人
感到自己像狱卒

屋里的人
以为来了新的犯人

还有  就是这样

 

〈恐惧


那一年
那一个月
事情还没完全过去

大家一见面
就是骂
有的喝酒  还哭

也有偶尔笑的
笑彼此的狼狈 
狗和国家的一脸蠢相

大马  我原来的同屋
则常在大笑之余
发一会儿小小的怔忡

我们不知道
他想什么
我们当然也不知道

校舍空空的那晚
他被三把刺刀 
一把白唰唰的手电 

强行终止了一场大便

 

2、夏天的小世界(组诗)

 

〈CD
 

1


这是那人的歌声吗
这是哪个人

哪个人的喉音
早晨与懒散

宿夜的酒
更新一些的汗

可能有过毒品
也可能有精斑

可能在萨克斯声后藏了声乡下短笛
可能在窗帘拉开前有一两次朋友来电无人去接

接下来的我听到了
爱情  飞翔  残忍

母亲  故乡  大火中的城市
电车上的一只手

森林和河流在我耳畔飞驰
谁告诉你们歌声可以这样完成

可它就是这样完成的
它  它们

 

2


时而是香水
时而是唇膏

在我做编辑的那些日子
我被搞晕了

女人们回答我它都是
它涂改了质朴的生活  也擦去了我

可它没擦去
那些宽敞的柜台

银 或者黑
颜色们一点点  一天天

擦去永恒
擦去庸碌不堪  一生


3


顺序排列
仿佛天然

可笑的两个字母
可爱的儿童形状

C和D走在蓝天里
走在国土上

走上屏幕
不知疲倦  走进夜

当我们以为掌控了它们
它们正完成自身的使命

总是这样
秘密无所不在  花朵暗中开放

当然有时也会遗忘
那是我在纸篓边捡起它们

它们捡起了我
还一脸同情

 


〈今天的六月


今天的六月
不说也罢

花还在公园里开
雨依旧在姑娘眼里下

钉子随便就锈了 
一代又一代

我的两个朋友
被迫向年华捐出胆囊

你也不要对我说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坚持

 

〈网战回忆


那几天
很热的天气
有风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

 

〈胖


就这样胖起来了
我知道镜子里望我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可我常常忘
忘了生活的悲观

饱经风霜
每天为一些字或坐便器奔波

怒意混合着肉欲
让这个很瘦的脸肿起来

来  现在摸一下你的面颊吧
赶在它再一次变肿之前

 

〈家具


我喜欢新的

你注意过没有
它们搬来的那几天
散发新识字课本的味道
连屋里的光都仿佛出自
那最初几日的教室

不要再说旧
不要再说夭亡  堕落
此刻我只闻到它榉木的气息
如此轻悄  一如每人
成为学童之前的那种呼吸

等待着自我玷污吧 
等待着凌辱 
看  世界的本色消失
本源暧昧  谁小心掩饰划痕
谁在从容随时间漂移

每一件新家具尽藏哭泣

 

〈日记


青豆在冰箱里
妈剥好留下的
我看的时候
已经阴凉
不知她自己带走一些没有

照例上网糟蹋日子
看一些东西愤怒 
看另一些觉得无聊
上午出去买东西
在路边老头处还看到一只胖鸟

几份足球报纸没有新东西
睡过半个下午
头还在疼
一直疼
眼睛也没有恢复几天来的疲劳

天津很热了
不  是夏天
我喝喝茶
把窗子都关好
热风再也进不来

还做了晚饭
(不然是不会注意冰箱里的青豆的)
写短文数段诗两首
(一首可以  一首一般)
现在这要算第三首

我喜欢


〈IMAGINE
 

想象没有天堂
如果你试的话这会很容易

想象他们没丢掉一切
初衷  坚信  新鲜
在这个夏天或那个春天之前

想象美好时光从不趋于微黯
我一直在你里面

想象小熊微笑
海豚在深海依偎母亲
想象铁匠学会打造镣铐的那个雨天

想象杯子
清澈与肮脏一念之间

想象地狱 
尽管它在你心里没有  但想想
想想审判铃突起的某个瞬间

拿掉所有合唱里的高音
擦掉每一只镜片上的水渍

浑浊的泪让我们干净
我也说这从不是孤立无援
举手投足  时空浩瀚

你可以选择不加入这个行列
如果试  这会很容易

但你心底的哭泣我能听见
它和我的并无不同
所以我说还是相信想象吧

相信夜幕下奔跑的善良
因为完美的世界终会出现在你我眼前

                            

〈望 夏


写“夏天” 
夏天已然过去

夏又怎么样呢


好好数它们 
好好护着
烟头在失眠暗夜 
每一次的明灭

 

〈隐约幸福


打了一夜牌
拂晓妈来电话
她把自己锁在了门外

打车
点烟
城市的清晨一气呵成

在司机的饶舌里注目挡风玻璃
久违的晨曦淹进血红
我那笑自心底出声——

“永远不要给幸福擅自命名”

 

〈新  梨


青黄之色一瞥间呈现
把一拐 
车就蹬过去了
小小的径
早晨尚少人声

烈日还会起来
已是秋天
怯懦的卖梨人
多亏你和早落的梧桐
提示我登录惆怅的网页
——我也是怯懦的呵

把一切轻悄骑过
“输入正确密码,并且牢记”

 


3、烟(组诗)

 

〈工薪品牌之研究


买一条烟
从第一支
抽到
第一百支
最好的烟应该味道
始终不变

剔除“中华” 
剔除各地极品
自抽自买的烟里
“希尔”“红河”表现最佳
“哈德”“骆驼”亦算难得
“白沙”次之

最早的那些年
天津的“郁金香”棒极
后来些的岁月
“好彩”甚得我心
它们都不带过滤嘴
它们都已“绝迹”  连同有嘴的“云丝顿”

但这些年
无论幸存还是记忆中的牌子
卖得最好的都不是它们
旧时代之“恒大”
新时代之“云烟”“红塔”
殖民色彩之“三五”

永远深得人心
该死的  可怜的心灵
无论被怎样操过
它们都坚定地不信
自己肺部的体验
它们都坚定地选了更难受的死法

 


〈打火机


我见过那些胖胖的婴儿把手伸向它们的样子
一边喊着“打机”
省却了“火”字
他们瞳孔里燃着我们幼年的兴奋  信赖
打火机是危险的
但宝宝们爱着光明

我有意无意收藏不同“打机”
手雷  烟
笔  或形形色色“防风”
打火机点起来
点情书  点枯页  点友谊垃圾 
点光亮黑暗

有的诗说
还可以点手
点胳膊  头
可我说  别太信想象的力量啊
光落下去时
是更黯的黑暗

揣着打火机
这些年我游历了祖国
大部分的土地与灵魂
我不时把它点着
烧一烧自己的嘴自己的肺
烧一烧我的疑惑

我怕它会突然气若游丝
加入叛军的世界
一只漂亮打火机
一束漂亮的火焰
有时会比写作不朽的念头
更加牵动我的神经

 

〈烟缸


在商场坚硬的柜台后
我看到过那些精美的烟缸
从千元到万元
它们来自捷克或法国
在灯下眨等待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  我清楚它们还是用来盛灰的

灰有什么不同
顶多它就是不朽罢
而不朽你盛它
说不定就会溢出来 
不朽不一定与光明有关
一定与烟缸有关

在不同的烟缸掸不同的烟
磕打不同的烟斗
唱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残留物也不一样
可火星和烟永远是一样的
肮脏和必做的清洁  也是一样的

包括我手边这只
各家都有的景瓷烟缸
别回避这些用过的烟缸
包括办公室那些来历不明
夹杂可疑痰迹的烟缸
擦干它们  你就是参与了世界

一点点改变它伟大的成色
给玻璃注进些人气
让忧愁掺杂些温暖
除此以外你还能做些什么
贪大的民族
往往都有几个  不堪入目的烟缸

在隆冬  我写这些
一个像你一样的伪君子
写这些
多年来的偶得
一瞬间顺着那些烟缸上的污迹
涌上将烬的烟头

 

 

〈手


手总是疲惫的吧
有时看不出来
有时夹着细雪茄
陪眼睛一道紧紧盯着球场
里皮的木然总是一而再出现在电视上
看这些时我不知道他是否把烟灰掉到过风衣上

雪茄在手里燃着
发浓浓的烟线
在尤文图斯  手在风里有些抖
“红河”“白沙”也一样地燃啊
在天津  电视向夜的更深处滑去
我几乎睡着了 

抖动的手使我醒来
确切说  是抽动
我的手为什么抽动呵
点着又一支烟
发愣  荧光应该在我脸上
雪花般闪动  带我快速通过那一瞬的困惑

手老了
有些老
想起那些嫩的手
柔软的手  把烟抽出来又送回去的手
想着它们睡着时是什么样  回忆它们劳作 
手也能把人带离“烟”

还有关闭  打开
水 电 和火焰 
和一切生命
手把烟举起的时候
那是它走神儿了
或者沉入  痛苦

手一页页阖上 
一篇篇翻过 
时间  无我之境
一次次向着遥远寒冷的冥王星飞
飞过  向着梦  深深的向往
这些  烟在快燃尽的刹那  有些知道

 

 

〈偶尔跳跃之相关因素


老板决定你吸烟的档次
你买烟的质量
老板们  决定心情
决定肺吸入烟硷的速率
老板决定一个个国家完蛋
你看吧  最终这么决定

纸决定燃烧的优雅  抑或急切
纸硬硬地包住烟的柔软
像我厌恶的那些 
不停嚎叫着的性命 
一张纸就可以买到一条烟
只要它屈尊印上了肮脏的水印

烟斗载人驶向烟草的本色 
我这样说我的体会 
烟嘴把吸烟修饰得温和
可烟  总还是用来袅袅燃烧的啊
无论形态  差价
最关键的东西绝不会因时(势)而异

茶缓解  酒加剧
尼古丁一次次摄入
大脑被激活  疲乏中苏醒
可身体受到了伤害
明白吗  当大脑不知疲倦被推进
身体受伤了  你们人

孕妇办公室里的谴责让人放弃猜测她们微黯的第一次
是始于电梯  还是汽车后座
她们越来越善于用陌生的胎儿要挟我们
伙同墙上的警示牌压抑  人类的另一种喷射
逼我们对别人的子宫肃然起敬  这些一厢情愿的 
烟草班干部  令我对“天理”充满了广袤的愠怒 

一而再被人们改写仿写的“童年”
以后我将尽量少提它们
当今天无奈地忆起那些旧时代色彩斑斓的空烟盒
它折叠的形状  以及孩子拍打的响声
我相信那微妙  少数脆弱的心依然知道
但这没用  烟赋予了我们一些东西  然后飞了 

 

〈暗


深到更深的夜  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
在更深的夜里看到烟头一样闪烁的荧火
不是你想有就有的事 
但你拥有烟
只要有一支  你就可以点燃它
映亮触手可及的世界

世界不大呵
世界小
小到无数个触手可及
每天  我在风里掏出火
点着烟  一支一支点着
一个一个映亮

我烧自己
映亮寂静  映对方的脸
夜算什么
你们飞的太平洋算什么
在寂寥的宇宙  我知道能看见
烟头在你们累了的星球闪了下  那是我的

世界不大  光阴太浅
当我升起来的时候
我用缚我的锁链
拽起你整个蔚蓝的星球
你们隐士的看客的伪君子贱货的
山与海  云和天

我的烟点着
谛听此际  大地和时代的暗
夜深处的呻吟  挣扎辗转
我的烟线绕着你们
唱悲悯的歌
从不信这歌声无人听见

暗就是这么一张窗纸
被我随意烫烧着窟窿

 

C、花 火 集(节选)

                

2

白色抛光地砖反射着阳光
我的哪一部分被点燃了

 

4

夜半被梦吓醒
然后再恐惧着睡回去


5

娃娃在广告里笑
瞧,他们多软

 

6

T台上的黑女人,惊人的美
她是那个拳王的

 

8

残茶
告诉我苦涩之外的事罢


9

一个又一个的时代啊
我摸到你们的肋条和反骨


10

巨大的放映厅  观众寥寥
我有幸是其中之一


13

那些朦胧中写着谶语的人们
那些落回到深井的桶


17

沙尘暴已送来楼兰的气息
被埋没的那一刻你们会停止做爱吗


20

导演告诉场工:把太阳升起来
那一刻我多振奋啊!即使知道它是人工的


21

一路走来 反复摸着口袋
我丢什么了


22

年轻的父亲看见车外三个警察:狗
两岁的儿子赶紧把头探出车窗:狗在哪儿


23


“我说夕阳你不要沉/可你还是沉了”
——我最初的一首诗


25

星呵

你是我今夜最大的秘密
 

26

在马友友的唱片里
孤寂的我听到了纽约的孤寂


29

“一个时代结束了”
一个时代躲在你们心里  迟迟不肯结束


30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小孩们不知道
我复述这句话时那种搞笑的心情


31

在女人的笑与哭里  我看见神   
在梦在回忆在好起来的心情里  我看见神


34

三分之一的永恒  是将来
三分之一的将来  是现在


35

每次离开电脑不久  休眠程序就把屏幕弄得一片黑暗 
好  我接受这个提醒


36

一大早就听见风  听见春天
在窗外打架


38

少年孔子走在吹鼓手行列中的景象
一直构成我眺望先秦诸子的一个角度 


39

海和天
都可以叫  “大蓝”


45

我头一回去摸一只大狗的头——它那对棕色的耳朵在阳光下倒来倒去 
我正像它一样热爱着这个下午


46

被装修声吵醒  被垃圾车吵醒
它们来自我的体内吗


47

和那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娃娃对视
猛的  我俩同时张开嘴笑了


50

艺术是我们破碎了的生活
在冥冥中重新整合


59

几只发疯的马桶
在网路上飞奔


61

学生把小鸭子带到教室
我把鬼脸带给这些诗


64

这么多不知名的花和虫子
这么少莫名的爱和仇恨


67

民工在打量我脸上的墨镜  眼神里有他们对这座城的仇视 
很快  眼睑压低了它


68

童言无忌其实可爱
童言有忌就成了恐怖片


71

他们总向我问起这座城市的海 
我对一百里外的泡沫从无兴趣


75

孟子曰  予岂好辩哉
佛陀说  给老衲冲出去打


77

消防站一派静寂
火到哪儿去了
 

78

风  秋日  高楼间狭小的天空
影子上下飘飞  找着什么


85

路灯下  打工女咆哮着在殴打那个打工仔
我站在过街桥上


87

琴突然响了
是风


88

每一天
走在孩子的瞳孔里


90

失眠
于是我跑在最细的那一根神经上


94

谁的摩托在楼下发动了
另一种人生


95

总是不时地想起大三时
被对门同学点燃后跳楼的那只刺猬


104

呼机显示  白天最高温度23度
于是世界就23度了


105

黎明我听见第一声鸟叫的那一刻
是不是更靠近了你


108

变成一只海豚或鳄鱼
变成树下的那只小胖鸟


114

业主们用沥青在小区墙上痛骂开发商
“新世界骗人”


115

应急灯搁在书架顶端
我在想一些梦


117

人之初 
性本傻


119

起得甚早
闻到微凉的诗


122

我想看着你们飞
可惜  你们只学会了蝙蝠的吵


123

花茶咖啡绿茶花茶
花茶和花茶是不一样的

 

132

蝉的声音不像前一阵燥热了
哀愁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键盘

 

133

吃一串烤熟的麻雀
眼里望着窗外觅食的鸡

 

134

12号了
可以说  这就是人生

 

138

听蔬菜折断脖颈
想像一只机器鸟在外面飞

 

140

风拂过枝头时
摇曳是不是树叶们的苦役

 

149

是徐江吗
是  不过不一定

 

152

写到最压抑时 
我把小电钟的脸转过去朝着墙

 

153

“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歌唱”
——老财迷葛朗台的内心独白

 

158

秋天深了
花开在落叶

 

160

夜 夜 夜 夜
为一件小事从梦里笑醒

 

165

没梦见过雾 
但那些雾里  有过我好些的梦

 

169

从前哪——
后来呀……

 

172

一个挺像美国牛仔的老爷爷在问烟店小妞“三B”烟斗的情况
希望我老了也能那样

 

175

冬树枯叶闪光
回忆烧着了

 

176

又梦到自己在买烟
停抽烟卷的第五天

 

180

终于和每天碰面的陌生清洁工打了第一声招呼
我俩都松了一口气

 

182

李白就让刘青云演吧
庞德最后被关羽的马仔斩了

 

183

草地结了冷霜
在雾里

 

184

打电话——
我能听到你  你好象听不到我

 

187

杯子干了
水渍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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