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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李海洲:母本(组诗九章)

2012-09-28 22:5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李海洲 阅读

在漫长的旅途中,
我找到了创作诗歌的必不可少的要素,
那是大地和心灵对我的奉献。
        ——聂鲁达《获奖演说》

 

1 开篇


带着未来的光阴,重庆的天空渐渐变凉
流逝是缓慢的。
但我仍然愿和你在词语中白头偕老。
远处的黑夜?还是被单一的猜测
下降着一点点陷下去的梦想?
大约在1990,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离去

那些把我推向谎言的谈话
还有一个无辜者老年的筐、原罪、荆条、
只是核桃长成过程中的一次受孕
我用一个朴素的词,可以把它搬离重庆
让它具有济慈神秘的力量。
太多的努力、累、和不理解……
街道上空不被人注意的小小失落和暗伤
不过是阴历的蓝天增加了一朵浮云
然后被像我一样的风茫茫消散

这是城市的黄昏,阳光的八楼上遁世的窗
没有交流、叙述和批评的假象
一个人走过大地时随手留给将来的诗篇
就可以让你在夜晚泪流满面。


2 冷叙述


下午的板桥湾:矮竹林带着相反的光
明媚的祖母在土木中面对一池时间的流沙。
她忍不住转身,要从讲述里回到前年
像一个夜晚的雨抬头回到天上

那光阴的持续者在常识中活着。
她的墓地和宽阔的屋面一起出现
周围的泥撒到脸庞,场景撤退……
净手的女儿抬起花容,在开始完成
对一只瓷器的回答。

讲诉中含泪的弥撒
是青草遮住的绿玉,是翡翠的黑玻璃
在其它常识里,一生的才能就是从井口
运水到家门。我在下午开篇
我看见传统在汉语里示威、然后死亡
仿佛年久失修的爱情被庞大的春天贬为泥土

“名誉里只有折段的天空和破碎
……七子马车拉回一个无辜的朗诵者”
在板桥湾:十八里的纺绸滑向深远
三月是你的上衣,满地芍药落草为寇
花棺像一盅土酒,要在醉中看见敌人

 

3 今生的书简


如果两个人的身体长出波涛
那一定是草的故乡有人向你望过来。
我听见衣冠飘零、书剑在枕边说话

露水中净身的后代,不知道黄昏是什么时候
舔掉了蝴蝶的寂静。一个时代的弥漫
被斧子继续到短裂中
今生是相互怀恋的群众走过大雨的广场
今生是一个词,灌满旁边的耳朵

我在黑夜里向黑夜射击
在提升中为漂游的鱼编织成长仪式
山水如棋的两边是一厢情愿,远处的荒废
是疆土和河山万里的诗歌……

能够大器晚成的只有黑木
它出现在种子的将来,出现在生命的安息后
作为与它等距离险要的一支民谣
我是朝代的鲜血和隐者
活在山川市井,继续我不死的冒险和革命

我提醒自己明白地活下去
或者胡乱地埋剑于坟,亡于乱葬岗。
今生只有书简和我完成流浪,只有九平米
的光芒蟋蟀也不会甘心
——今生我只是你要阅读的大气的诗篇

 

4 家族的陶


母鱼活在土上,一部发黄的书被太阳送走
……16名进士跌倒在泥泞的刑场。
黄昏昏黄,是什么样的熄灭在消亡我的看不见?
那背道而驰的神秘、泥灰中说出的永远
家族的陶就像一架无端的纺布机:
它要把这些速度的献身者和遁世者
用一篇祭文,一起编织到石碑里。

活下去也是一种牺牲
也是一种有罪的无辜。在天梯和断头台中间
你迷路的土鼠自生自灭。
一起生活在磨房的晚霜晨露里
那些朝代的热血,子民们爱戴过的枪
不过是荆棘轻轻把远方放过
或者是雷声让夏天还没来临就提前结束。
你今生的活着和前世匿迹的泪水
在弯曲的天空里和闪电一样熟悉而突然
——你无语但你已经说出。

思想者倒下,你用静态开始回忆。
黄昏涌进处女座:母系的陶在怀疑中回到旧址         
那一夜,白马归了阴山
高过荒芜的旁观者目睹了器械、泥沙、软骨
和村庄失陷前的弱不禁风。
我们在弥撒中守望又一年的芳草
那都是你的兄弟,在大地上失散又聚集

其实雨水如织,满坡青草在呼吸和飞行
一切快要被希望,而你来到我们中间
仿佛钢琴课的前奏,停在将要到来的光阴里
仿佛晚风西来,雾气要挺过冬天……

 

5 四阴

忌水。忌乖僻和远游的气血生长
李花栽进板桥湾,黑羊走进预兆的晚雾
卦辞像数学课上的定律
老师开坛布道:神仙跳舞我点灯。

那是些名利的玻璃擦着时光在飞
忌水的人活在水中,像爱情始终与匕首有关
我们爱着,然后死在里面。
起先是祖母,然后是人面桃花的少女
投江的队伍越来越多,像苍茫的野草
暮蔼中铺满后院。
我隔着水声听见:水的破碎、无根之萍、
和岁月的白发三千。
溺水从前朝流过公元1973,一只蚂蚁
终于溺入水中。


6 疑问者的时代


黑夜从阳光的防线上掉下
在修罗花不开的桑田,你要用速度
送走茶褐色的梦,被海水包围的时代
还有被知识解放或关闭的我和我们。
“留下来吧”,请停在暗哑的迟疑中
他们翻来复往,却让你无所依靠

如果是后来者,你无法分辨出篾上的抒情
能否代表流浪?
那些雨中的诵读,要离开街道拐弯的地方
他们运载着荒凉、诗篇、菌类
来到解甲归田的城市。一次,两次
没有鞍马,只有疑问者在完成秋日拾取
阳光落在脸上,忧伤的气质像风
比风的屋子还要透明、宽敞。

“漫长的一生充满了多少疑问?”
在将来,诗篇的讲述者在弥撒中告别
他的夜晚是渔网、是带着安眠的茶褐色药片
远处有守夜人,敲着女巫的土盅走过
那些新鲜的言辞,就要从齿间流出
直到你沉没的黄昏,发出新鲜油漆的味道
你才能看到你的长大和思考
其实只是一张错误的考卷
被更多的人一再误读。

另外一些情节里:铁轨像一湾水
它能否让歧途变成桥梁?
我在思想的文火里加煤,听木头说话
总有些时光让我的右手无法入睡。
疑问者的钟敲过五更,你仍然不能放开
那些闪烁的场景和变革的海拔
如果是旁边的时代,谁在悲伤中目睹了这一切。

 

7 钻木


铁器还没出现。一块坚硬的木就要进入
另一块。火种让兄弟兵戎相见
我听见文明的血,从开花的石头中爬出

那时森林里的剑齿虎在培养后代
瘴气弥漫,埋骨的三寸泥土沾满祖上的白霜
被风向迷航、为藤萝喊出哑歌
半张动物皮上睡着刚刚饮过马奶的婴孩
钻木取出刀耕火种、取出牛羊、煮熟的野菜、
钻木取出一个太阳。
                                         
在秋天那条沼气压住野花和果子的路面
卦辞铺在树叶上,丛林深处的狩猎者
正在打马过山冈。他的配剑在夜里惰怠、不响
是什么使他们鸟尽弓藏?

能够过冬的只有寒冷、冰雹、湿的木柴
豹子可以回家,而你要面对一个年代的风雪
我通过汉字来想象过往的史上云烟
在我们最大的族谱里,打开一国的繁星
和那二十四节令里的燃烧。

再前进一厘米就到了黎明
钻木者让黑暗下降、水源有了温度。
——钻木取出一个太阳。

 

8 水族之舞


是的,那些擦着海洋低飞的是我的女巫
是一群在野的写作中的平民。那些水
水上被浪头打翻的船只、贝类
都住在蔚蓝的身体里,
被祖母幼年的蓓蕾簇拥。
即使不是一个天才的裁缝匠,我的剪刀
也会让他们的记忆多出花边的色彩

被河神劈开的水路,在遥远的波涛中消逝
发出一个国家的声音。她领袖着我们的看不见
在她的身后,是独舞者的寂寞
一次冒险的旅程,最终是一场徒劳?
我曾经爱过的岛屿,夏未重获新生的水上陆地
我们想象她:群舞后的孤军深入。
在更多时候,她是被供奉的
在离开水的地方,像我一样拥有孤独。

那些水族尝遍各种生活,成为自己的流亡者。
从河流到海洋,从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
要在那些迁移中奔走相告,你们的风暴
好像沙堆上幽暗的教堂
照亮着水国的女王,和那将要来到的银色浅草一样
你们同一队金枪鱼上路,环绕成为海岸。
当盐粒说话,你的血流出体外
你不能感知的苦痛,由一场误会带来
还有迷失了道路的美人鱼
已知和未知的寂寞繁星下的两水之湄
当时光沉入海底,告别成为浪花
谁还记得蔚蓝文明、曾经的风暴
小海妖的淡蓝色衣料?

 

9 陨落

在沙坪坝,你迷恋一生的女人开始与你变老
然后和你躺入花棺,同年同月死掉。
河水上涨,时间漫漫:那沉入抒情的天空
从此在八楼的花园上凋落?
每日经过的几条街、点心和玻璃店
我曾经考虑的出走、对生命的疑问
都在这里被书写和消解。一卡车泥土和花草
人们带着前所未有的痛哭走向我。

我的热爱和仇恨:早晨的蔓草
黄昏的鱼腥味。矛盾和无辜的少年理想
像懒懒的豹一样流过大街的仪表……
那肯定是春天,一些人的领土陷入传说
另一些人用鞠躬来完成含泪的吟诵。

我知道我将老死在沙坪坝。永远休息下来
像树叶的努力、或者木炭
用凋零、灰烬来结束燃烧和熄灭。
在这里,任意一条街边忧郁的檀木房间
都住着我的祖国,我是他的大地
和灵魂的异乡人。在家乡流浪
我是我自己的车站。

那里也不去,只在一颗树上吊死。
仿佛是新年的第一夜,或者阳光的雨天
爱人们陪我走完民间,并同年同月死去
连同爱我的群众,那些迷恋我的伤心的读者
你们用理解和阅读来继续我。
重庆纸贵,你终于看到了什么叫字字珠玑
而高雅的人民从此生活在回忆中
只要是有泥土和有山水的地方,就有我的
追随者。少女们悔恨她们没有爱过我。
我徐娘半老的女儿以泪洗面
那些后来者在春天拜访墓地
来拜访一个时代的高度。
就像我在今夜,又一次想握一握李商隐
或者去爱尔兰看看叶芝的绿色头盔。
 
 2000年3月重庆

(本栏所有文章为中国南方艺术独家所有,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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