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个性还是人吗?还能写诗吗?”
不久前的一天,稍阴。诗人牛汉在书房里拧亮台灯,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这话,有劲!透着刚硬、血性!他说:“这是我的人生态度。”
诗人今年八十有七,握手时,能感觉到他手心儿的老茧。这样粗糙、坚硬的大手,一定是被苦难磨砺过的。
他,经历过战争、流亡、饥饿……饱尝过被打成“胡风分子”、被囚禁、被发配改造等一次次厄运。
他失去的太多,但书不见少。他的书房不大,仅十几平方米,除了一个小书桌、一张单人床、几把坐椅,就是书了。
他步履已显蹒跚,但腰板儿没弯;他一米近九的体态,在逼仄的书房里更显高岸,就连他为书打制的书架,也是立着地、顶着天。
他喜石头。这些大大小小的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石头被摆在案头、书架上。石头是坚硬的,经得住埋没;石头是沉默的,耐得住寂寞;石头遇到打击,会迸发出火光!
他爱梵高。这位19世纪荷兰画家的代表作《向日葵》,被放在书架最惹眼的地方。梵高命途多舛,面对苦难,他把全部的感情化作色彩和线条,如他笔下的向日葵,成为永不熄灭的生命火焰。
石头的纹路与梵高的笔触有共同的性格——粗犷而坚韧。
石头、《向日葵》,命运和情感,与他似乎有着某种沟连。他说:“我的性格是顽强而不驯服的。越打击我,越要抗争,写出有血性、有个性的诗。”
他也有如水的性情。在书房攀谈,他讲起师友雪峰、吕荧、路翎……讲起祖母和童年,眼里泪花一闪一闪。他写过晋东北家乡塬上的高粱,敬佩它扎入泥土的坚硬的根;他写过一只叫“小白”的狗,怀念和它患难中的情谊……
他老了,静静地安坐在书房,但“脑子没有糊涂,血还没有冷”!他写得少了,对人、诗和历史的思考却没有止歇,仍不时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他说:像唱歌一样叹息,叹息但不悲观——“直到像汗血马那样耗尽汗血而死”——这就是牛汉,一个写出了真诗、活出了真性情的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