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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阿多诺与策兰晚期诗歌

2012-09-28 13:5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王家新 阅读

  阿多诺与策兰晚期诗歌
  ——在上海开闭开诗歌书店的讲座
  
  王家新

  策兰两首晚期诗歌

  在策兰生前编定、死后出版的诗集《雪部》(1971)中,有这样一首《你躺在》:
 
    你躺在巨大的耳廓中,
    被灌木围绕,被雪。

    去狂欢,去哈韦尔河,
    去看屠夫的钩子,
    那红色的被钉住的苹果
    来自瑞典——

    现在满载礼物的桌子拉近了,
    它围绕着一个伊甸园——

    那男人现在成了筛子,那女人
    母猪,不得不在水中挣扎,
    为她自己,不为任何人,为每一个人——

    护城河不会溅出任何声音。
    没有什么
               停下脚步。

  “在最基本的层面上,这首诗在说什么?”著名作家、J·M·库切在其关于策兰及策兰研究的文章《在丧失之中》1中这样问,“直到人们获知某些信息,某些策兰提供给批评家彼特·斯丛迪的信息。成为筛子的人是卡尔·李卜克内西,在运河里游泳的‘母猪’是罗莎·卢森堡。‘伊甸园’是一个公寓街区的名字,该街建在1919年这两名政治活动家被枪杀的旧址上,而‘the meathooks’指的是哈韦尔河普罗成茨监狱的钩子,1944年想要暗杀希特勒的人被绞死在那里。根据这些信息,该诗是作为对德国右翼一连串残忍谋杀行为和德国人对此保持沉默的悲观的评论而出现的。”

  的确,获知这些资讯后,这首诗变得对我们“敞开”了。不过,并不是库切说的这些信息是由策兰本人提供的,而是由斯丛迪直接提供给我们的。作为策兰的朋友、柏林自由大学教授斯丛迪在他的《策兰研究》2中专门有一篇文章介绍策兰这首诗的创作。据斯丛迪的叙述,策兰这首诗写于1967年12月22-23日圣诞节前夜,在这之前,策兰抵达柏林朗诵。1938年11月9日,策兰曾在从东欧前往法国读医学预科的路上经过柏林安哈尔特火车站,正赶上党卫军和纳粹分子疯狂捣毁犹太人商店、焚烧犹太教堂的“水晶之夜”,策兰后来在诗中回顾了使他身心震动的那一刻:“你看见了那些烟/它已来自于明天”。(这就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所谈的“死亡的先行性”吗?)

  因此,这应是策兰第二次也是生前最后一次访问柏林。白天,策兰的一个朋友陪他看雪中的柏林,带他参观普罗成茨监狱,还去了圣诞市场,在那里,策兰看到一个固定在红漆木头上的由苹果和蜡烛组成的圣诞花环。就在入住柏林的第一个晚上,策兰向斯丛迪借书看,斯丛迪给了他一本关于罗莎·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的书。接下来的一天,在接策兰去德国艺术研究院的路上,斯丛迪边开车边给策兰指路边的“伊甸园”公寓,它在老旅馆“伊甸园”废址上重建,1919年1月15日,带有犹太血统的德国左翼政治家罗莎·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就是在那里被受到当局纵容的极端民族主义分子杀害。现在,“伊甸园”公寓一带的商业区,已充满了圣诞购物的节日氛围。再过去不远处,就是兰德威尔运河。就在路上,他和策兰不禁感叹地谈到那两个人物是怎样在一个叫做“伊甸园”的地方被害。而诗中接着出现的细节来自斯丛迪借给策兰的书:在当局对凶手的所谓“审判”中,当法官问及李卜克内西是否已死了时,证人的回答是“李卜克内西已被子弹洞穿得像一道筛子”;当问及罗莎·卢森堡的情况时,凶手之一、一个名叫荣格的士兵(正是他在“伊甸园”旅馆里开枪击中罗莎·卢森堡,并和同伙一起把她的尸体抛向护城河)这样回答:“这个老母猪已经在河里游了”!

  对于这件举世震动的政治谋杀及所谓“审判”,汉娜·阿伦特在她的《黑暗年代的人们》3中也有专门叙述,阿伦特这样称:“卢森堡的死成为德国两个时代间的分水岭”。

  就是顺着这条罗莎·卢森堡的尸体曾浮动其间的运河,20日夜里,策兰独自重访了他近三十年前曾转车经过的安哈尔特火车站。这座饱经沧桑的老火车站已在战火中被毁,“它的正面还留在那里撑立着,像某种幽灵”,斯丛迪在他的叙述中最后这样说。

  就是由这些看上去互不相干的材料,策兰写出了这首诗。它的沉痛感撞击人心。它的主题是记忆与遗忘。它“最苦涩的核心词”(斯丛迪语)是“伊甸”这个词以及它后面的破折号。正是这个词,使这首诗的份量和意义远远超出了它自身。正因为如此,斯丛迪对于这首诗会这样说:
  
  “诗歌停下来了,因为没有什么停下脚步。因为没有什么停下来这样的现实,使诗歌停下来了”。
  
  “没有什么/停下脚步”,因为人们都在“向前看”啊。人们不愿也不敢面对过去的黑暗历史,人们至多是在进行所谓的“清结历史”(这一说法在战后由历史学家赫尔曼·海姆佩尔首先提出来,并广被接受,“清结”有“战胜、了结”之意,与过去达成协议,目的是“与历史做出了断”),而不是在从事真正彻底的“清算”。这就是这首诗为什么会如此沉痛。沉痛感,这正是策兰写这首诗及其他许多诗的内在起源。

  库切可能没有读过斯丛迪的《策兰研究》,不过,仅仅经由费尔斯蒂纳在其策兰传4中的一些转述,他已被这首诗深深触动了。他承认这首诗“对读者要求的太多,”但是,他继续说,“有了这样一段历史,怎能说太多呢?……有了20世纪反犹迫害的累累罪行,有了德国人和西方基督教世界普遍想要摆脱这段可怕历史梦魇的‘太人性’的需要,我们还能问什么记忆、什么历史知识要求得太多了吗?即使策兰的诗是完全不可理解的,它们仍然会像一座坟墓,屹立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这是座由一位‘诗人,幸存者,犹太人’建造的坟墓,坚守着我们还隐约记得的存在,即使上面的铭文可能看上去属于一根无法破解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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