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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锻造:王家新论

2012-09-28 10:34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牛遁之 阅读

  灵魂的锻造:王家新论
                          
  牛遁之

  “天才是依靠勇敢去实践的才能。”
  ——维特根斯坦

  一、剖开

  打开维特根斯坦的工具箱,我们会发现箱子主人更钟爱以下物件:“锤子、钳子、锯子、起子、尺子、熬胶的锅、胶、钉子和螺钉”等。这位天才的哲学家顺带指出,“词的功能就像这些东西的功能一样,是多种多样的。”

  在东西文化两大河流之间,如果把孔子式的“不言怪力乱神”的现实指向,老庄式“大象无形”“混沌未开”的心灵指向,笼统为东方式的“和谐”,那么,西方哲学和艺术一开始就是紧张的,对立的,“非和谐”的,古希腊神话的匠神赫菲斯托斯便是它们的最初隐喻。柏拉图《对话录》中,匠神按照宙斯的意图,剖开圆球形的人体,使之痛苦地分裂,由此诞生了人与神、灵与肉的紧张感。强调冲突的动力原则,贯穿于西方哲学、宗教、文学和艺术的所有脉络,使得西方文明表现出强有力的生命力。

  于是,我们可以形象地认为,东方文明是“耕犁”式的,犁开土地,播下种子,长出果实,然而从未造成土地根本的裂变。西方文明则是“刀斧”式的,它的根本职能就是“剖开”。菲迪亚斯面对的是大理石,柏拉图则把世界一剖为二,一直延续到康德的物自体和现象世界,无论黑格尔的辩证法,还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都离不开这种对立思维的影响;在文学上,从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到俄罗斯白银时代寒冷的流放地西伯利亚,从荷马、但丁到叶芝、里尔克和艾略特等等,冲突与对立的法则使得诗歌艺术愈发上扬,形成一座座高峰。

  按照斯宾格勒等人的观点,不同的文明和文化有着自身生长的逻辑性和自发性。在人类文化学意义上,我们很难说何者为好。我只是想在这里强调,如果说我们对包括诗歌在内的中国文学艺术有所不满,一定程度在于我们对于两极张力和灵魂拷问的苍白和缺失。以北岛为代表的80年代朦胧诗的崛起,相当程度归结于诗人内心与现实的严重对立,抛开时代的影响,就其拷问的深度和诗歌技巧而言,尚显青涩,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欣喜地看到,作为朦胧诗的后期参与者,在经历了80年代末期一场命运的震撼之后,王家新诗中凸现出了罕见的两极对立与灵魂拷问,一经出手,便成为90年代中国诗歌转型的主要发轫者。他的《瓦雷金诺叙事曲》《帕斯捷尔纳克》等系列诗作,带给诗坛深度的震荡,在读者中产生震撼般的影响,其显著意义无论怎样评价,都不为过。

  就气质而言,王家新是勇毅的刀客,剑士;就诗歌的呈现而言,他时而使刀,时而执斧;就艺术而言,他是一位了不起的雕刻家。王家新在锻造诗歌语言的同时,也锻造着自己的灵魂,而这一切都是在“两难对立”的语境中进行的。作为一名文字与灵魂的雕刻家,他最擅长的首先是,剖开。

  在鄂西北山区长大的王家新,从童年就拿过劈柴的刀斧。到了《一九七六》这首诗,他又拿起了劈柴的斧头:“哀乐在上午响起的时候,∕我正在知青点的大蒸锅边劈柴……”,这似乎是诗人用刀劈开世界的最初意象。美国诗人乔治·欧康奈尔在《书法》中写道:“长长的装满黑夜∕这些橡木劈开了∕仿佛只被光∕它们沿着斧子跃起∕闪亮如纸面。”橡木内在的黑暗,正如书写前的沉默,斧子劈下,正如一首诗的形成。如果说乔治的斧子带来了一道艺术光亮,王家新的斧子则在劈开词语的同时,也劈开了人们麻木的内心。

  真正的悲剧不在外界,而在内心。诗人和我们一样经历着,却比常人有着更为敏感的内心和超常的勇气。在一个普遍失语的特殊年代,王家新举起亮晃晃的刀斧,写于二十年前的《一个劈木柴过冬的人》,成了记录那个时代不泯良知的典范文本:
  
    一个劈木柴过冬的人
    双手有力、准确
    他进入事物,令我震动、惊悚
  
  “惊悚”与“恐惧”、“颤栗”的字样在这个时期频频出现。1990年,王家新写了《词语》一诗,在灰蒙蒙的天气中亮出了凛冽的刀锋:“——它们是来自地狱的东西∕尖锐、明亮、不可逾越∕直至刀锋转移∕我们终因触及到什么∕突然恐惧,颤栗。”显然,恐惧与颤栗并不是怯懦,而是对于劫难的本真反应,以及悲剧事件留在内心的创痛。王家新剖开的,一边是现实,一边是地狱。相对于国人特有的“健忘症”,王家新沉陷在内心的拷问与苦痛中,锻造灵魂的斧头一刻也没有停止。

  从那时起,王家新的“斧头”超越了现实,成为令人难忘的诗歌隐喻和艺术象征。斧头举起,又落下,进入事物,落在内心,它让读者在剧痛中一起震动和反思,而不是在麻木中遗忘和失语,如《变暗的镜子》(2001)中所写,“葡萄酒沉睡在你的头脑里,而忘却的痛击有时比一枚钉子尖锐。”王家新因此赢得了世人的尊敬。这种“剖开”的勇气、敏锐和准确,他所达到的精神高度和历史深度,呈现出独特的言说技巧,对于我们惯于健忘习于麻木的国民性,有着不可估量的警醒作用。正如乔依斯笔下的斯蒂芬·狄达勒斯所言,“锻造一首诗是一回事,锻造一个种族尚未诞生的良心,是相当不同的另一回事。”

  王家新在去国的岁月以及之后重返北京,“斧子”的意象一次次出现在诗中,如《纳博科夫先生》:“流亡的气息,涅瓦河在记忆中∕的涌动,斧子劈柴时的闪光∕那迫使我们每个人消失的力量”,斧子还是那把斧子,但其意象在词义的叠加中变得更加丰富,置身海外的孤独与无奈,对于回归的期许,使得王家新的诗歌在这一时期表现出了奥德修斯式的粗粝,有时我们可以想象,诗人站在浓雾紧锁的船上,脸上结满盐巴,但是诗人的使命与执着便是不顾一切地寻找,寻找那词语中的亮光。

  正是由于长时间的沉默,大理石中隐藏的灵魂才能更清晰地显现。1990年12月,王家新写下了他的《帕斯捷尔纳克》中写道:“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在王家新的诗歌文本中,这首诗堪称“灵魂之诗”。对灵魂拷问的深度,使王家新的诗歌由此跃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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