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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少数民族诗展】║吉木里呷:司机洛达

2018-09-03 09:5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吉木里呷 阅读

吉木里呷

 

吉木里呷:(1988-11-05——)彝族,四川省大凉山人,有作品刊于《四川诗歌》、《红豆》、《新诗刊》、《彝诗鉴》、《独立》、《彝族诗歌风云榜》、《三江文艺》等。目前在西昌开摄影工作室,如是说:“在五线城市写六线的诗,在四线城市唱五流的歌,在三线城市写四流的评,在二线城市摄三线的影。除此之外,没有一线,因为那里是乞丐和暴发户待的地方,只要一触碰那条线,我就会触电而窒息……”

 

◎被数落的那一只羊


这样的一个午后
这样的一场雨
让我想起了多年前
在坡上牧羊的
曾经还年轻着的母亲
她们手拿缝布兜和一把破布伞
将南高原漏风的日子穿针引线
一次又一次地缝补
 
她们的手
是摘过悬崖边酸梅的手
她们的嘴
是吃过山脊上黄连的嘴
当摘过酸梅的手捧起日子的碗
所有的日子都不酸
当吃过黄连的嘴数起生活的苦
所有的生活都不苦
所以南高原上的衣裳最美丽
所以南高原上的歌声最动听
 
她们的男人
是舔过烧红的犁铧口的男人
她们的孩子
是赤脚走过刺棘路的孩子
当舔过犁铧口的舌头说起信仰烙下的疤
所有的疤都不算疤
当走过刺棘路的脚板忆起成长纹下的刺
所有的刺都不算刺
所以南高原上的万物都有灵
所以南高原上的石头都坚硬
 
倘若你在南高原上看不到这些
那么证明你就是被数落的那一只羊

2018—05—31

 

◎我属于北方,但我的身体在南方


我属于北方,但我的身体在南方
这是来自典籍或传说之后
一个行走在火焰中的纸人告诉我的
——北方,只有冰和雪
没有肮脏的脚印,祖先
自水以上独立成神
以雪的瞳照耀大地
以及大地之上共生的万物
于是蛇虫鼠蚁各司其职
花草树木各就其位,
人自水以上站立,以炎凉的背景
拥抱久恒的石
——北方,你在白色烧灼的血脉中
以另一种焰火的形式
让仪式中的部族升起风的炊烟,
可我的身体在南方
我漂于一座水的孤岛
塑料和泡沫填充了我,
浮于这茫茫的海
我是消瘦的冰山
自死之后
成为那一只背着船只流浪的猫

2018-08-27

 

◎领头羊


那些牧过领头羊的族人
已被一滴雨水锤进一方土堆
那些写过领头羊的族人
早已被一层夜幕永截在一座山外
而当那些念过领头羊的族人
用长或不长角辨别山羊与绵羊的时候
所有的河流停止了呜咽
所有的星辰同时停止了闪烁
因为那只早晚都得回去的领头羊
早已找不到让它赶路的人

2018—08—03

 

◎小时候的月亮总是很圆


小时候的月亮总是很圆
圆到一抬头
就会想起母亲坐在火塘边
将生茧的细纹
拍进生活的苦荞饼
那样的圆
是画地为牢的圆
是锅碗瓢盆的圆
是穷尽一生的圆
却也是母亲永远走不出的一个圆
 
小时候的月亮总是很圆
圆到要做梦
也会梦见从猎场归来的父亲坐在金色的山岗上
用燧石和火草儿点燃爷爷的莫合烟
延续着这片土地的余龄
这样的圆
是风餐露宿的圆
是方圆几里的圆
是父子联名的圆
却也是父亲永远跳不出的一个圆
 
小时候的月亮总是很圆
圆到纺线的祖母情愿把白天织进黑夜……
圆到打铁的祖父生生将黑炭锻进生铁……
直到坐在里面的不老姑娘缝着衣服
将我的童年也坐穿……
 
而现在的月亮
还像苦荞饼那么圆也那么亮
只是拍着拍着就碎了
一点儿也经不起
流年的拍打

2018/04/24

 

◎躲雨的姑娘


愁困在一座小小的寂寞的城,
你可以奔跑,
我是说你可以在雨中奔跑,
像一条游动的鱼,
你会看到大海,
在这现实的深巷中。
或者你在闭眼细听,
这雨水的呢喃,
它深爱着屋瓦,
所以一次又一次轻叩这座小小的寂寞的城。
然而此刻,
你是在屋檐下躲起了雨,
因为屋檐爱你,
胜过爱它的雨滴。

2018—07—07

 

◎父亲的笑


父亲的笑总是咸咸的
他想说明的无非是
吃过的米饭比我吃过的盐巴还要多
 
为此,他要翻山越岭
一次次从猎人围捕的陷阱里
以猎物的身份出逃
把秧苗插在我正走来的路上
父亲的笑总是咸咸的
他想证明的无外乎
流过的汗水比我洗过脸的水还要多
 
为这,不论严寒或酷暑
贫瘠或荒凉
他都要与脚下的那片土地为敌
在挥汗如雨的战场
他要用汗水为我的脚踏实地
种出翘首以盼的庄稼
父亲的笑总是咸咸的
有大海的味道
而更多时候又像石头,沉默
或相对无言
一颗石头,要经过些什么
才能溢出盐渍
或许,只有岩羊知道秘密
 
因为,在夜深人静的夜晚
躺下的石头
总是要把泪咽回幽深的心地

 

◎司机洛达


斯基洛达,当我写下你名字的时候
你就要远走,那时候
荞麦地正开着洁白的花
像天边的云成为了母亲白色的褶裙
我不会去问,那些洁白的灵魂
都挂在哪朵花的嘴唇边
从一滴露水到另一滴的露水
抑或,从一滴泪水到另一滴的泪水
 
斯基洛洛达,当我喊出你名字的时候
你已渐行渐远
这时候,秋风正好收割了荞麦地
在空旷无垠的空旷处
我不会去说,那些迷失的羊群
在某个孤独的夜晚
会想起那些高原上的狼
而后掩面而泣
因为它们带走了猎人的消息
从一片森林到另一片森林
抑或,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
 
斯基洛达,当我再次想起你的时候
你早已不不在
像父亲的父亲
母亲的母亲,
那些砍在铁核桃树上的伤疤
是父亲的父亲的名字
也是母亲的母亲的名字
印着一张失语的嘴唇
仿佛就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于是,在某个孤独的夜晚
我抱着斯基洛达的名字
抱头痛哭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抑或,从一个女人的怀里到另一个女人的怀里

注: 斯基洛达,为大凉山的一个地名。

2017-07-09

 

◎故乡依旧清贫


故乡依旧清贫
没有铁焊接着铁
只有木嫁接着木
 
故乡依旧清贫
草芽和树叶每年都在长
也养不多一群牧放了几世的羊
山蕨破土
就会喊醒山间沉睡的往年
 
故乡依旧清贫
土色的墙,土色的瓦板屋
土色依旧在这里遮风挡雨
像这片土地上
被著称为土著的人
一样显土
却一样钟情
 
故乡依旧清贫
早年就被标记为万元富的
早已被清了出去
玩土的女人
早已把把玩的技术发至臻境
足够养活一个吃土的男人

故乡依旧清贫
那里有多寒冷
牦牛就要长出多少
浓密的披往大地的毛发
就像这里的土著
从心地里垦阔心地
才能接纳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不论贫瘠还是寒冷
 
故乡依旧清贫
没有浓妆艳抹的戏份
我知道
很多期盼雨的
雨来了
却躲起了雨
因为浓妆

2017-5-14

 

◎铁证


有多久没再见过故乡了?
还记得,诗人写下过鹰
那只鹰就灭绝了。那时
他又写下了狼,狼便走失了
在月亮碎成星星的夜晚
他又将满天的星星
写成了发芽的相思树
那树便化作一截枯萎的树桩
让荫蔽成为了痴念,
倘若让他的执拗继续执笔
我想,太阳终将烧死孕生的万物
而月亮也终将明亮的双眼紧闭
然而,他不曾写下过故乡
或许,他清楚地知道
只要他一提笔
他将就此变得一无所有

如今,他的懊悔
沉痛地砸在了故乡的那匹山上
被采石的砂车一车接一车的
铺往,通向远方的陌生地

2016-12-22

 

◎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在山里
在一座抱怨了千年
又心疼了千年的大山
我的梦想在高空
在一只怨恨了千年
又怜惜了千年的鹰嘴里
 
我的粮食在荒野
在一匹埋怨了千年
又珍惜了千年的马背上
倘若要让我吐尽我的童年,那么
就请看看我身后的群山
有多少还没被钉下无锈的钢针
也请看看那只衔梦的鹰
有多少羽翅还能轻抚一片蔚蓝
再看看驮着粮食的马
还剩多少
洒落在南高原
空旷的谷地
 
因为那些消逝的
都是我褪色的童年
来不及抚摸的痛
 
2017.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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