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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虔谦:百尝美国梦

2012-09-28 15:13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虔谦 阅读

  做一个百折不挠的人
  
  ——百尝美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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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虔谦,女,籍贯福建。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专业硕士毕业。当过对外汉语教学教师。出国后打过各种工。后转行电脑。现为全职电脑工程师。
  
  自幼喜文。
  
  小学作文在省级出版社出版过。
  
  大学诗歌在《未名湖》刊载。论文在《中国语文》发表。
  
  出国后,小说、散文在海外主要华人报刊《世界日报》、《侨报》、《星岛日报》等发表。
  
  出版长篇小说《不能讲的故事》,该小说描写孤女芦花感天动地的一生,在海内外网站引起深切强烈的反响,好评如潮。另出版个人诗文选《情爱梦想征战》,其中包括广传海内外的真实系列报告文学:百尝美国梦。
  
  新作有以支边为题材,融社会关注和人性伸缩为一体的长篇小说《一天就够》,以知青的追求、迷失和情感为题材的中篇小说《痕》、以病人情爱为题材的中篇小说《情尽向阳坡》,短篇小说《佳思地七十七号》、《文革乡村四种》(颖颖、朴山男孩、淫女、最后)及《美国之希望四种》等。
  
  虔谦作品,语言朴实柔美,描写行板如歌,故事曲折动人,人物塑造既有理想主义的一面也有富于层次的一面;悲天悯人是她作品里恒常不变的灵魂。

  
  (一) “洛杉矶欢迎你!”
  
  当我第一次双脚踏上美国的土地时,感觉空气是清新的、温柔的。我的心里充满新奇和向往。
  不过,首先要过移民局这一关。我不知表格里我填错了哪一栏了,结果导致我被移民局扣留了两个多小时 --- 他们怕我在美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麻烦制造者。当时心里有些委屈,也有些慌和怕,怕还没见到先生,就被遣送回国。
  
  还好,看来那些移民官还是尽力在了解情况,帮我解决问题。两个小时后,我走出了移民局,迎面看到的是很大的横幅:欢迎来到洛杉矶。我感到了宽慰。我隐约地感觉到,我在异国他乡的奋斗算是就这么开始了。日子不会轻松,但是只要有温情,只要有暖气,我可以挺得住。
  
  我先生在机场等候多时,尽管有些焦急,见我时他还是满脸笑容。
  
  “怎么会办了那么久?”他问。
  “好象是有个地址填错了。”我说,“我真怕极了,怕我会被送回去。”
  “有什么好怕的,”他说,“这不是好了。”
  
  先生领我去见了他的同学朋友们。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告诉我:小叶想你都想疯了;听说你要到了,他高兴得都坐立不安!
  
  我知道。我们分开一年半多了,尽管邮资对我们来说有些贵,我们还是常常都有通信来回,互相鼓气。
  
  我来之前,先生和一些留学生合租一个大房间。那是学校附近的一个区,秩序非常恶劣。有天半夜,还有歹徒想撬门进来抢东西。
  
  为了迎接我,先生刚刚从那里搬了出来,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和另一个小家庭分租一个房间。
  
  我得说,我有些失望。不是说来美国都住洋楼别墅一样的房子吗?这地方,不要说只是个普通公寓,离别墅还差得远,还跟人合住!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跟人合住。进房一看,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两个垫子往地上那么重叠放着。也没有象样的家具,甚至没有张象样的椅子。比起我们在北京的那间70平米的房子,这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后来我才知道,有许多人反差比我还大。他们原来在国内的居住条件非常好,简直象住别墅似的。到了美国,反而要和人 “雅房分租”;更不用说要干许多苦力活了。
  
  到了打开行李的时候了。我先是把随身带来的五十美元交给先生 --- 这是我的全部财富了。先生接了过去,很是高兴。那个时候,五十美元,能帮我们度过好几个天。
  接着,我打开了那两个大箱子。我真是尽量的塞,什么都带:被子,碗,杯子,甚至还有一把刀!
  说起刀,就想起了也是那一次我带来的一把小剪刀。那是爷爷给我的,说剪指甲特别好用。这会儿,那把剪刀就在我的膝边。它是我的传家宝。
  
  听说中国式厨用菜刀美国买不到,所以我才带了来。其实没过多久,我就在华人超市看到有卖的。
  
  先生见到我带来的东西满心欢喜。
  “我做什么呢?”我问。我知道,我来了就要打工,要支持先生读书的。
  “明天我带你去办工卡。” 那时所谓工卡,就是指社会安全卡。
  
  很快,也见了我们的同屋。他们是越南华侨,听说是逃难来的。厅的正中间摆着佛像和香炉,特利莎,就是女主人,就在那里烧起香来。我因为小时候见烧香见多了,倒也不觉得怎么奇怪。先生告诉我,特利莎整天做着六合彩梦。
  “什么六合彩?”我问。
  先生满费一番工夫的才让我明白什么叫六合彩。
  有时候,假如陈先生,就是男主人,在六合彩涨到很高时忘了买票了,特利莎会跟他急。
  
  那会儿,我只感到,我没有那个命,还是赶紧打工要紧。
  
  可是侥幸心理谁都会有一点,在美国,可以走向两个极端:一个是特别的踏实;另一个就是特别的幻想,尤其是在现实很不顺的时候,脚步会忍不住往有六合彩买的地方去……
  
  后来,我也买过六合彩,买过许多次;还到赌城拉过两百元的老虎机。今天,在尝遍了餐馆侍应生、旅馆清洁工、快餐店跑腿、保姆、管家、店员、教师、小老板、工程师等等的职业后,我依然在打工。
  
  (二)  一杯可乐,32个房间
  
  大约两个星期后,我便开始了打工。 那个年代来的许多大陆留学生/留学生家属,大致都是这样的。
  
  在美国打工, 相信很多人都深有体会: 要如何挺胸昂头很有自信的样子; 要如何任何问题都说:没问题。我的表现可不算很佳。 记得第一份工是华人餐馆的推点心员。 当时我所在是个华人聚集的大城市, 中午几乎所有华人餐馆都供应广式饮茶点心。 我就推着点心车挨桌问客人要点什么。
  “ONE KOK!”
  这是我从客人那儿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想半天不明白 “ONE COK” 是个什么意思, 只好跑去找老板。 “ 那位客人说他要 ONE KOK,” 我告诉老板。
  “哎呀! 给他一筒可乐就是了。 这都不知道,算了, 我来!”
  我呆站在一边, 仿佛犯了什么罪过。
  
  餐馆里大部分顾客操广东话, 我几乎全听不懂。 两位好心的同伴 –- 一个叫陈太,另一个我忘了她姓名了 -- 得闲时会过来帮我一下。我知道, 这对她们已经很不容易。 从她们的眼神里, 我看出自己前途堪忧。 终于在两周后, 老板把我叫了去:
  “你看, 不是我们不用你, 你真的是不行。 那, 这是你两个周的薪水, 明天你就不用再来了。”
  
  我回到家, 孩子他爸 (那时还没孩子) 一看就明白了八分。
  “没关系了, 意料之中的。”
  “这是我这两周的工钱。” 我把钱递了过去,算是我的一丝自我安慰了。
  他爸接过去一数, “就这么多?”
  “是啊。” 我低声答道。
  “他有没有搞错啊!走, 我带你去跟他评理。”
  “算了, 别去了吧。” 我真的有些害怕, 初来乍到, 感觉没根没基没依没靠的。
  “怕什么,美国是讲法律的地方。”
  
  我们去了那家餐馆。 我怯生生站一边, 听着他爸和那老板论理。
  “你太太, 不是我们欺负她。 她动作真是慢的出奇。”
  “不管怎么样, 她是不是做足了八十个钟? 加州最低工资是多少?” 他爸眼睛直盯着那老板。
  最后, 我们回家了, 手里捏着老板补的钱, 大概有一百来元。
  
  这之后没两天, 我又找了份新工, 是旅馆的清扫员。
  “那个我能行吗?” 有了第一份工的经历, 我心里怕怕的。
  “那有什么不行, 人家某某, 干了好长时间呢。” 那时他爸总喜欢拿身边的打工好手来给我鼓劲。
  
  第二天一去, 大概是有三十几个房间要清扫。 吸尘, 擦台子, 刷洗手间 …… 最难的对我要属整理床, 折腾好久才能把被子毯子整理得符合要求。 我知道有经验丰富体力足的, 没多久 40 个房间就搞完了。 我一直做到太阳下山才打电话让他爸来接我。
  
  回到家里, 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二天就发高烧。 挺着给旅馆经理打电话告假, 他说: “那你后天也别来了。”
  我放下电话, 眼泪就掉了下来。
  “又怎么啦? ” 他爸问 ,
  “我, 我回中国去!” 我说 ,
  “没想到你这么没胆。”
  “我是没胆, 我, 我是上古汉语研究生, 这些活我干不了。我回去, 回我的学院去!”
  “来到这里, 忘了你的上古汉语。”
  
  这一天, 和他爸真吵了嘴;这一天, 本来说好了要庆祝我的生日。
  
  没用的话说归说, 中国岂能那么着回去? 病好了之后, 又买了张报纸开始再找工。 有家台湾人开的录影带出租店,他爸说, 对我挺合适。 于是就去应征。
  
  到了店里, 老板娘向我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问我: “哪来的呀? 来多久了?” 一听我说是从大陆来的, 她就说: “唉, 不是我对大陆同胞有偏见, 你们哪, 就是不能吃苦不能拼, 还特别摆架子。 我真的替咱自己同胞难过。 这在美国怎么行呢! 这样吧, 你先回去, 等我通知吧。”
  听大陆来的哥们说, 这句话一出, 多半就没希望了。
  
  回到家里, 回味着录影带店老板娘的话, 心里愤恨不平。
  “她凭什么这么说啊 ? 大陆来的又怎么啦?”
  “也是你,” 他爸说, “我在这里打工, 从来都是我炒老板鱿鱼, 没有他们炒我的份。”
  
  他爸说的是实情, 他是属于打工好手那一类。 不过他有学业在手, 不能分心。 需要我来顶起家庭经济大半边天, 却碰上我这个没用的 ……
  有朋友来访, 听了我的经历, 就叫了起来: “你真是好欺负, 我当初就和老板大吵一架, 然后就把他炒了! 他太歧视, 欺人太甚。”
  这位朋友后来在大学图书馆里找到了份稳定斯文的工作做。我心里羡慕了她好久;叹息自己没有那样的命。
  
  这之后, 还斗着胆去了家台湾冰果小吃, 这次工龄是两天。
  
  (三) 忘却在流逝
  
  工作还得找, 日子还得过。 经过几番挫折, 我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录影带店, 书店一类。 还真给我碰到了一个书店的应征广告。 于是我打起精神再次上阵。
  
  来到那家书店, 非常小, 在华人超市里面。 后来我才知道, 那里是所谓黄金地段里的黄金地点, 店面是寸寸金, 租金非常昂贵。 老板娘在店里和我匆匆谈了两下, 就带我到她家去。 她家是在山上, 很漂亮的小洋楼, 她开着一辆蓝色宝马, 对我真是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思。
  
  “都是祂给的。”她说, 示意我是上帝给的。她是基督徒, 这都是我后来琢磨出来的, 我那时, 没有基督教神的概念。
  她要我先在她家里做几天。
  “不是书店的工吗?” 我不解,
  “不一定, 也许就在我家里帮忙。” 她说。
  
  那也得认了。 她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象是把长长的水管盘好啦,整理厨房啦等等。 每做件事, 我都觉得她的眼睛盯着我, 无所不在。 我还发觉, 她有意将看上去十分贵重的首饰放在显眼处 …… 诸如此类。 她不仅挑战我的耐性, 也挑战我的自尊心。
  我咬着牙, 几天顶了下来。 终于她开口了: “做的不错, 明天开始你到店里去吧。”
  
  我真是好高兴啊!
  我终于总算又和书接触了。 尽管那些书和我平时学的读的看的大不一样, 几乎没有亲切感。 象什么倪匡说鬼啦, 什么高扬作品系列啦, 什么皇冠啦 …… 我听都没听说过。 歌带也是全然陌生的。
  
  不过, 书总归是书。 我开始认真的分类整理, 一丝不苟。 由于八个小时几乎眼睛都是近距离工作, 疼极了。 也就是那一段时间里, 我知道了许多港台有名的歌手和作家。 整个风格和我所熟悉的国内的风格有非常大的距离,我一直都欣赏不了。 不过我也总暗示自己, 要靠这个吃饭, 得调整自己。
  
  由于处在超级市场里, 店里生意红火极了。 几位小姐忙的不可开交。 稍闲的时候, 她们会聚一起聊一聊。 我很少加入。 午餐她们几位都是轮流买给各位吃。 一顿午餐要三块五四块。 我数数我一个月的工钱扣了税只剩七百元左右, 哪舍得花那个钱吃午餐呢? 就自己带两片面包当午餐。 每次, 就自己坐到一角吃面包。 吃的时候, 尽量不出声, 很注意体面。 不料有一天一位小姐还是开口了: “Z 小姐你吃饭怎么那么大声啊? 不文明你懂吗?”
  
  不知怎么听了那话, 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觉得自己一路的屈辱真是受够了。
  “啊呀呀, 我是为你好啊, 对不对? 你还要在美国混呢!” 她嚷了起来。
  
  这事给老板知道了。 她把我叫了去。 她说了这段话:
  “我承认你是非常好的一个人, 非常诚实, 非常刻苦, 工作态度好, 勤奋努力。 但是, 并不是这一切就足够让你成功的。 你知道吗, 你让我们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 我知道你是大陆顶尖大学研究生出来的, 我们这个小店其实不需要这么好的条件。 我很抱歉我不能帮你, 我不能雇你。”
  
  我强忍住自己的泪水, 回敬了她好几句, 具体什么话我忘了, 大概都是讲我是有尊严的人一类的话。
  这个经历, 连同前几次的大败, 我几乎被摧毁。
  
  底下这首诗就是那个阶段里, 模仿普希金“致凯恩”的思路写的“花, 坚硬的峰峦”:
  
  时间的水
  忘却在流逝
  
  春寒, 战栗
  雪道, 足迹
  反光的玻璃镜
  迟疑的手指
  
  数不清有多少
  机械的嘴唇
  冰凉的鼻子
  僵硬的目光
  对着呵斥, 讽讥
  
  忘记了灌木林
  小松鼠
  木头房子
  小花鹿
  
  忘记了伤痛
  泪珠
  甚至微笑
  甚至轻抚
  
  ——飘撒的头发
  金色的沙滩
  海鸟飞去
  银色的波浪
  
  深奥的眼睛
  苍茫的天空
  森林迭起
  辽阔的风
  
  跑呵, 沿着深深的裂谷
  跑上紫色的岩巅
  五彩缤纷的小花
  坚硬的峰峦
  
  记起了灌木林
  小松鼠
  木头房子
  小花鹿
  
  记起了微笑
  轻抚
  甚至伤痛
  甚至泪珠
  
  那一个金色头发的形象在我写过的作品里经常的出现, 它是我一次真实的美丽的际遇, 从此它在我心底就代表了真, 善和美;代表了我人生悠远的追寻和希望, 即使在最黑暗的低谷, 我仍然能看到它的一线亮光, 直到, 我找到了全新的有力量的依靠和安慰: 我的主我的神。   (四) 我的DIDI
  
  人生较遗憾的事之一, 是你曾经对一个人有过帮助, 你安慰过他/她, 温暖, 支持过他/她, 而你却不知晓;更遗憾的是反过来, 有一个人曾经深深的帮过你, 而你却没有能够让他/她知道这点。
  
  我照看过的小男孩DIDI 和他的母亲D太太, 就是这样的人。 DIDI的乖巧懂事, 他的稚嫩敏感的爱心, D 太太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刻给予我的及时支持, 在我表现并不精彩的时候信任我, 给我时间和机会。 没有他们, 我的今天是难以想象的。
  
  D 太太本是台北某小学的教师。 从她以前的照片上看, 她长的绝对淑女形象。到了美国后, 要生活, 就得拼。于是她和他先生在只懂不到二十个西班牙文句子的情况下, 毅然选择在墨西哥区开了家杂货店。 大概由于生活的风霜煎熬, 在我到她家工作的时候, D太太的模样和几年前的照片比, 几乎认不出。 尽管如此, 仍可看出她的师表风范: 心地正直, 性格刚毅。她时而会拉着我说两句, 和我说的最常的一句话是:
  “我好累!”
  看她的样子, 听她的倾诉, 我也真恨不得能多做些, 能对她有实质的帮助。
  
  为了D 家这份工, 我们搬到了墨裔区住。 这个小城依山而建。从那些错落于山坡的色彩斑驳的小房子和点缀着整个街区的树林看来, 这个地方其实非常美。 不过大概由于长时间失修, 外表显得老旧。
  由于听说过墨区比较乱, 心里怕怕。 孩子他爸说: “没什么, 我当初和哥们住黑人区, 三更半夜窗户突然伸进一只手来我都不怕。” 他爸胆子是比较大。
  
  搬过来不到一个月, 车就被偷。还好, 过了几天, 警察在某沙滩上找到了我们的车, 居然还能开。 那是我们在美国的第一部车, TOYOTA TERCEL。 我们挺运气, 这部二手车一点毛病都没有, 性能特好。 他爸说, TERCEL 在美国被称作是学生情人, 她轻巧方便, 性能可靠又省油。
  
  我只是觉得车小了点。“ 这小车要是在高速公路上给人撞了, 就危险了。” 我说。
  “开车靠的小心和技能;撞了车,什么车都完了。”他爸说。
  
  每次看他开着小TERCEL 去学校, 看着小车有些吃力地爬上坡的样子,直到的车的背影消失在坡的那一头, 我就告诉自己多多赚钱, 给他换辆大点的车。
  
  在D家当保姆兼管家的中心经历, 基本写在我稍前的 “做女儿, 做母亲, 做保姆, 三样情,一样心” 一文, 我现在就把该文节选稍改附在这里:
  
  ==================================
  
  来美不久,为了生计,我去当了一家台湾人家的保姆,工作是:1, 照顾一个两岁的男孩;2, 顺便看顾一个六岁女孩,小男孩的姐姐;3, 做晚饭;4, 做并送午饭;5, 清洗全家;6, 其他闲杂事,比如,清理冰箱等等。
  
  做了没几天,有一天,男主人突然递过来一张条:你做的饭,难以下咽。
  
  看了条,心里慌,生怕没了这份工。感谢女主人给了我定心丸。她说:你别慌啦,这份工作,我给定你的啦;你好好努力。她借给了我几本食谱。我于是就照着食谱做,几勺酱油几分醋,什么时机什么火候……,
  大概一周之后,我已经抓住了他们的胃口。不久,台湾的爷爷奶奶舅舅来了,我满桌的菜把一个大家侍候的美美的。终於有一天女主人对我说:我真的以你为傲!
  
  我照顾的那个小男孩,是个敏感多情的孩子。平时父母忙于店里的生意,根本没功夫管他什么。我能感到他的孤独。他养成了一个自我调节安慰的办法,就是吮大拇指。每次他意愿不能满足或受了什么委屈,哭着哭着就会躺到床上去,一边猛吸大拇指,一边捏着那条永远随身的小毯子。
  
  我来了之后,给小男孩带来些许欢乐。虽然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但是总还是拨出点时间给他切水果吃啦,带他出去走路啦。走路时,给他讲讲故事啦。还有,训练他自己上洗手间啦,给他洗澡换衣服啦……慢慢的,他觉得和我亲,觉得我好象真是属於他一个人的。
  
  他最难受的时刻,变成是我要离开的时候。每当晚饭过了,我就开始收拾饭桌,洗碗刷碟。他就默默的站在水漕边,然后忍不住问一声:“阿姨,你要走了吗?”
  我心里难受,不忍心看孩子这样。我说:“没有啊,你看,阿姨还没刷炉台呢!你去玩吧啊!”
  
  小男孩骑着他的小自行车在家里转了几圈,看我在刷炉台了,就又走过来,看看炉台,看看我:“阿姨,你要走了吗?” 他问。
  “没有啊,你看,阿姨还没擦地板呢!”
  
  他不声响的骑着他的小自行车绕了几圈,看到我在擦地板了,就又走过来:“ 阿姨,你要走了吗?阿姨你为什么要走?”
  我轻声对他说:“ 阿姨得回家呀。”
  “阿姨的家不就在这里吗?”
  我看着他,摸摸他的头:“ 阿姨自己有个家,不过呢,离这里很近很近。”
  
  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小男孩的情绪完全失控,他大哭大闹,不让我走。我告诉他,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一觉醒来,就会又看到我。有时,他听进去,有时他还是闹,直到他母亲出来干涉……
  
  有一次我临走前, 他闹得很凶, 突然就不闹了,我反而觉得很不放心。 跟进去一看, 他躺在自己床上, 一边吮着指头,一边捏着毯子, 两行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淌。我真的有心碎的感觉。 我说:“阿姨再切块西瓜给你吃, 好吗?” DIDI 非常喜欢西瓜。不过这次他看了我一眼, 回过头, 继续吮着他的指头。
  这孩子真倔,自尊心还挺强。 我想了想,就说: “吃完后, 带你到阿姨家玩一玩, 好吗?”
  
  这招倒是奏了效, 他腾的爬了起来。
  我这心头一下子就松和了下来。
  
  他每次吃西瓜都是吃得胸前水汪汪,心满意足的情形,我至今历历在目。吃完了, 我又给他换了件衣服, 拉着他, 到了我的简陋但是可爱的家 --- 一个楼上的公寓。 那一天,我记得,DiDi 笑得好高兴,好开心,好甜 ……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好几个月后,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中文学校秘书的工作。当时的我,自然是觉得中文学校的秘书比较有前途些。 要是现在,我想,我会继续留下来,照顾我的DIDI,陪着他,等他长大些,再长大些……
  就这样,我离开了D太太家,去到了中文学校。 底下是我写给小男孩的诗,不过,没有机会给他看 (他太小;等他长大些了,我们各自都搬了家,失去了联系。)
  
  给DiDi
  
  当我离开之时
  没有人象你这样
  高声疾呼,唤我留伫
  没有人像你这样
  爲我双臂开张,泪水盈流
  
  我吻去你的泪滴
  像尝到了你梦的甜蜜
  有什么东西
   能留住这份甜蜜
  即便在月亮里
  我也愿意去取
  
  我轻抚你的胸膛
  像是触到你深深的伤悲
  那样巨大,又那样纤细
  什么办法
   能把它
  从你心底连根拔起?
  
  我走了,留给你真实的爱
  可你已经学会了忘记真实
  什么东西
   能还你珍贵的记忆
  让我去拿,即便
  它在大洋之底……
  
  ===================================
  
  我身边一直珍藏着DIDI的照片, 愿神看护着他, 愿神保佑他一生平安快乐幸福。感谢神!
  
  离开D 家, 是我在美路途的里程碑, 我离开了相对单纯的家庭工作环境, 再度走向社会, 一个对我永远都难的世界。 这个世界彻底破灭了我文人心态里的陶渊明情结: 不为五斗米折腰。 我第一次承认, 我必须为五斗米折腰。 当然, 这个 “折腰” 其实内容是很丰富的, 其中包括了谦卑自己, 其中包含了对爱心和童真的考验……并不一定是贬义。
  
  序幕才刚刚拉开。   (五)  丑陋的我
  
  多年前, 一位许久没联系的朋友打电话来, 说没两句, 就惊讶的问: “你的嗓门怎么变的这么粗啊? 记得你以前说话可是细声细语的。”
  “干活干的吧。哈哈哈!” 我粗声粗气的回答, 还狂笑起来。
  
  谁说不是呢, 她打电话来的时候, 我已经在另一家书店打了两年的工。先是坐公车去,后来实在不方便,还有点不安全,于是就学开车。
  心里怕怕的,坐在驾驶座上,想着要带动比我重不知多少倍的车,有点不可想象。这辈子没想过要开车,可是心底隐约有个感觉,就是,越是我怕的不敢或者是不想做的,老天就偏偏要迫使我做。
  
  我这一辈子里已经有好多次有这种感觉了。
  
  为了让我心理上习惯和适应开车生活,他爸常带我出门逛去,有时很晚才回来。不管多晚,高速公路上总是万马奔腾。
  “你看,” 他爸说,“你在路上,永远不会寂寞,多壮观这景象,我最喜欢了。”
  
  看着车窗外,是壮观,不过,妈呀,可别让我开车,这么多车,我怕是难保不会碰碰撞撞的呢。
  不管喜不喜欢,没得选择,车就这么学了。他爸就是我的驾驶老师。
  “啧,怎么线都走不直啊?先要保证线走直了。”他爸跟我喊好几次。
  
  都说夫妻之间不能互相教车,一定吵架。想来有道理。不过那时候我在学本领,没有资本和他爸吵,就算有什么委屈,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学了没多久,还算顺利就过了笔试和路(这要在现在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我到现在都不会倒泊车……)。拿到了驾照,跌跌撞撞就正式上路了,目标就是市中心的那家书店。
  
  这家书店经营许多大陆书籍, 一起打工的也几乎全是大陆来的。 大家干活还挺积极, 我是干的很卖力。虽说我个头小,搬起一箱箱重重的书来, 真的不亚于个大男人。电脑输入,一天能进大概几十上百,总之是后来打的飞快。给顾客推销书, 也算是厉害的, 客人问起某一本书, 我总能准确的在架上或是仓库里给他们找到。经理需要找什么书, 要知道库存量,常常要问我。
  
  书店面积不算大, 书可不少, 生意也相当棒。同事们会禁不住说: 这生意要是自己的, 该多好! 书店经营许多专业书, 比如医科教材, 周围几家中医学院都成批的和我们订购。 另外店里还经营英文的有关中国文化的书籍, 也包括医药教材等。 我才知道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都被译成了英文, 读者还大有人在, 别说心里真的很高兴也很自豪。
  
  书店可以给办身份, H1什么的, 我想争取,不过店里另一位员工小N也在争取。名额只能有一个。 慢慢的, 她和我之间就开始有些不对劲起来, 她总爱给我找碴。 有一天, 一位客人内急, 问我能不能借用洗手间。 我说好。客人一进去, 小N 就嚷了起来: “有的人哪, 厕所不打扫, 人情倒做的勤。”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 因为我一早来才刚清扫过洗手间。长大之后不记得和谁大动过肝火, 那一次大概是唯一的一次。真的吵的很凶。那些男的包括经理, 都躲到了楼下。我毕竟不习惯和人吵架, 越不会, 嗓门就提得越高。 好象声高胆就能壮一点似的。吵架失了章法, 全身只有发抖的份。
  
  回家后他爸着实把我痛批了一顿, 问我格调哪去了, 简直是体统尽失。
  
  我后来自己检讨, 小N是有些没道理, 但是吵成这样我自己却很丑陋。 主要的深层原因大概是身份问题在做怪。 突然就想起以前在学院时同事和我说: 她觉得世间人们争名夺利, 在她看来, 就象是在抢一根没肉的骨头, 于是我就写下了 “高贵的狗” 这首短诗:
  
  高远的星星上
  跑下来一群狗
  张着牙, 口吐泡沫
  抢着一根
  没有肉的骨头
  
  骨头滚来滚去
  群狗追逐着
  尘埃中
  抽搐着眼睛的狡黠
  笑脸的丑陋
  
  星光高照
  我看到了我 ----
  鼻孔流血, 眼睛冒火
  为了那根没有到手的
  没有肉的骨头
  
  可谁又能轻易的说美国的一张绿卡是根没有肉的骨头呢? 那时她对我, 对许多跨海而来的人们来说,就象是座遥远的灯塔, 是机遇, 是期待, 是梦, 是咬牙苦干的目标。
  
  和小N 吵过那一架后,我们又和好了。有一次书店被抢,经理就定了规矩,前台一定得有两人。常常就是我们二人盯着。我想,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们一定会互相保护互相帮助的。毕竟人性,有丑,更有美;否则,一切的一切,有肉没肉,都没有了理由和必要。
  
  (六) 最幸福的时刻
  
  这个系列一开始就称我先生“孩子他爸”,这是叫习惯了。其实我是在那家书店打工打到第四个年头才怀的孕。
  
  那天我问大儿子: “你知道妈妈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刻是什么时刻吗?” 他有些迷芒的回答: “ Not so sure, maybe it is the moment when you married dad?” (是不是你和爸爸结婚的时候?)我说: “妈吗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就是听到你落地呱呱啼哭的时候, 你的哭声那么稚嫩, 又那么宏亮,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儿子听了, 好象有点不好意思, 却满脸透着幸福。
  
  其实当母亲, 应该是从确知怀孕的那天算起的;因为那天开始, 心境就整个变了。想到自己生命里还有另一个生命, 一个小生命, 依靠着自己, 依偎着自己,既幸福, 又感到责任重大, 人好象长大了好几岁。平时饮食起居, 处处想到的, 更多的是孩子。 我以前有一个怪习, 就是嗜茶: 不是一般的喝茶, 而是抓起茶叶就吃, 一个星期能吃去好几两茶叶, 就象抽烟有烟瘾一样。怀了小孩之后, 感觉吃茶叶可能对孩子不好, 一下就全戒了。
  
  孩子在自己体内拳打脚踢的感觉, 如今依然能清楚再现。 当时还没信主, 没有什么特别的信仰。 头次生小孩, 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提前好一阵就把耶稣的形象, 佛祖的形象等都准备好在心里, 想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上。
  
  孩子出生的那天, 天下着蒙蒙细雨, 阵痛是很磨人的。 一次比一次强烈, 间隔一次比一次近。 到了最后半个钟头, 医生还没露脸, 真是又痛又慌以至言语失常: “我快不行了, 等下她来了, 看她拿什么脸来见我!”
  
  最后几分钟, 医生终于来了, 我于是被抬上产台。 那时痛的想什么都不管用,因为思维的速度完全赶不上痛的速度和深度;只有不停的乱呼吸, 两个PUSH 前功尽弃, 医生就说: “你再不好好用力, 你孩子可缺氧了!”
  
  就是那一句话, 让我, 不管多痛, 憋住了平生最长的一口气 ---- 接着便听到了孩子呱呱的哭声 ---- 那就是我做为女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经过了九个月的折腾,九个月身体携带着孩子生存的体验,那一刻,在放松的同时,一种带着责任感的幸福和带着幸福的责任感, 暖暖的, 温柔的, 甜蜜的, 溢满了周身。
  
  我相信, 那时刻, 大概也是他爸一辈子最兴奋最幸福的时刻。 我记得他兴奋的大叫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哇, 好大的个儿!”
  
  第二天, 他爸开着车把我们母子接回了家。 天还下着小雨。 感觉真不一样啊, 离家时是两人, 回家时变成了仨。 他爸管我们的新住房叫 “草原小屋”, 非常小的房子, 却很方便, 很温馨, 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庭院。 这个小房子是我怀孕后他爸特地租的。我离开了书店, 我们搬离了墨裔区后,就住到了这里。
  
  他爸后来告诉我, 那天从医院把我们接回家后,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It’s all my responsibility now,”
  
  朋友们来看望,常说的贺词就是:好呀,生了个美国公民!
  是啊,面对孩子,我也很欣慰很自豪,因为我想,我给了他比在中国国内更多的选择空间。
  
  孩子慢慢长大了,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每次听他朗诵 Pledge of Allegiance, 听他念着:One Nation, Under God ……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美利坚,才真的成了我的第二祖国。
  
  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感谢神, 给了我这么好的孩子 – 我的大儿子和小儿子, 他们真的是神赐的珍贵无比的礼物。 每次看着他们, 摸摸他们, 亲亲他们, 从心底感谢神。愿神保佑他们, 一生身心健康平安。   (七)不怕死的,当老板喽!
  
  当老板,自己当家, 自己做主,自己有权,自己发号施令 --- 多自由痛快!经过多年打工的 “腥风血雨”,自己当老板的意识油然而生。
  
  生孩子前不久,那家书店发生了重大变故,我也离开了。 这前后 , 我便着手创建自己的书店。 当时是这样想的: 我在国内学的专业非常窄, 在美国, 不要说事业, 连饭碗都有极大的危机。虽说美国许多大学有东亚语言文学系, 但是经过几年的打工滚磨, 我对学院式的研究已经失去兴趣和耐心。 我更向往自主自力自立自由的事业和生活。 而这一切 , 对当时的我来说, 就可以落实在开一家自己的书店。 一来我有经验, 二来的确是我的兴趣, 三来资金需要不多, 供货条件有利。
  
  他爸始终都不很积极, 在众多原因中, 我们资金单薄, 风险性大等都是他的考量因素。但是我一再和他讲风险并不高, 书店规模小, 在我们的承受范围内, 另外我也别无选择。 我还野心勃勃和他讲到我的计划: 小书店要搞的好 , 还可以在此基础上搞个中国文化中心呢!
  
  于是便开始找地点。 地点真是至关重要, 可是又真是非常难找。 所谓的黄金地段, 我们完全出不起那个价。 于是我的主导思想就变成, 走专业化 ( 就是主要不是娱乐性 ) 的路子, 靠广告来拓展顾客。
  
  我找到一个地方, 比较满意, 它有几个有利因素: 月租不算太高, 1200 元;前身是个录影带出租店, 原来的架子都在, 可以省一大笔装修费;店面在一个小广场里, 顾客停车没有问题;离家不远。就这样, 和地主签了两年的租约。
  
  开张的前几天, 真的忙坏了。 体力劳力一齐上。先说劳力, 书到了, 要卸, 搬, 要上架, 要整理。 不过, 是自己的东西, 我高兴, 干得欢。 脑力的嘛, 就是紧着拟广告稿。 广告一上, 顾客还没来, 一大批做生意的倒先到了: 广告的 , 保险的, 推销的 …… 还有, 得和政府管理部门打不少交道, 比如营业许可, 报税许可, 店面检查等等。 以前打工, 全不知情, 如今, 这些全部要自己面对。
  
  最让我扫兴的, 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地一个书店业大老。 他来了, 转了转, 说: 哎, 你真的找死啊, 这个地方, 我都不敢来, 是个死角落, 没人来的, 你记住我这话。
  书店 , 书店这一行也是江湖啊。
  他的话其实非常有道理, 刚开张的时候, 由于店面地处并不十分热闹的地方, 几乎所有顾客都要靠广告。 来的客人非常有限。 几天过去, 银柜里就那么两百多块。
  
  这天, 来了位非华裔的彪形大汉, 他一进门口, 我就觉得来者不善。 果然, 他一步步来到了柜台前, 先是假模假样问一个文具的价钱, 我回了个数 ---- 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支枪。 压低声对我说: Now, give me all your money!
  
  枪看上去很小, 可是枪口黑呼呼的, 非常阴森。
  
  我心里清楚的知道, 开张几天来卖书的钱还都在银柜里;我也想到, 今天可能就这样死了, 因为歹徒抢了东西, 有可能杀人灭口;我更清楚的知道, 我几个月大的孩子和孩子他爸就在后面的小隔间里, 那边还站着个顾客, 正专心的看着书。 无论如何, 我必须缓和歹徒的情绪, 让他能够拿了钱就走。 于是我低着头竭力不看他, 压低嗓门轻声说: ok, ok, here is the money … here is some more … It’s all yours …
  收银机有两层, 我把里外的钱都拿出来给了他。給钱时, 也尽量不看他。 这时任何一个眼神或动作的疏失, 都可能酿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
  
  谢天谢地啊, 大汉拿了钱, 收起枪, 飞也似的跑出了书店。
  
  没有言语能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一是松了口气, 自己没死事小, 孩子和他爸平安是最要紧, 还有那顾客 , 没吓着她 ……可是, 可是, 几天辛苦的钱哪, 几天当老板的兴奋, 就这样全没了!
  我几乎就是一屁股做地上去 …… 想哭 , 想喊 , 想诉 ……
  偏偏就这时, 来了个要退书的: “ 对不起老板娘, 书买错了, 能退吗 ?” ……
  
  (八)我的老板娘生涯
  
  离家不远处有家参茸行,我常就近去那里买些日用的中成药。每次去,心里都很不爽,因为那个老板娘站那里,一脸的势利相。你要买宗大货,象是百傲钙、花旗参什么的,她一准满脸堆笑;可是你要是买点小打小闹的东西,她就懒得甩你。 你一进去,她就盯着看几眼,要是给她嗅出你有买大货的意向,她还会临时“优惠”诱惑诱惑你;要是你改了主意买小货,她算你百分之十的税一点没商量。
  我在反感透顶的同时,也觉得特别自贬,因为我也是过来人。正因为是过来人,那老板娘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我都知道那背后和深层的意思。
  
  想当初开那家书店,书倒是挺多,也可以有时间好好读些书。可惜,心思不在那上头,书没好好读几本,那推销东西的道道倒是悟出了不少。客人一进来,我全身的神经都兴奋了起来,迎接那惨淡的一天里的希望之光。 书店的大小常罕客人我心里都有个谱;他们的胃口怎样我也相当清楚。所以每次来了位客人,他/她刚往书架前一站,我的介绍书已经全准备好了。
  
  “这是最新到的医书,是国内顶尖老中医的经验积累。这个么,是最新中医方剂口诀,卖得可好了。”我对一位台湾来的医科学生介绍说。
  “这是山水画册,中英对照。我可以给您打六折。”我又对另一为艺术爱好者介绍道,连折扣都盘算好了。
  
  接下来的程序就是讨价还价。顾客挑了一大堆书,软硬兼施要我给更好的折扣。折扣大了,这刚够房租和书费的本儿 …… 哎,也罢,先卖了再说,周转快点也是好事;再说了,这波少赚的,另一波能补回来。我咬咬牙,收银机大折扣键一打,几十元就没了。
  
  可就这样,那顾客拎着两三袋书,还直说我会做生意;边说边怪异地笑着,走出了店门。
  我知道,那一句“会做生意”,有一半以上不是个什么好词儿。我听着,心里酸酸的:辛酸加有苦说不出的那种酸;总之是啥滋味都有。
  
  有时候,坐在那收银机旁,守株待兔,望眼欲穿,半天也不见个人影。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五毛钱买份报纸就走人了。
  那也高兴,总比没有好。我小心翼翼收起这两个铜板,继续耐心等待新的客人。
  
  总这样等也不是个办法,后来我用心整理了一整本的顾客通讯录。 每次来了书,我就给每位顾客去电话,告诉他们可能感兴趣的图书。
  
  这个办法满好的。一般我打过电话的客人,或迟或早都会来购买。 那时候,我自己训练的,电话上声音可甜可柔了。连朋友都有些诧异。
  
  就这么靠着强弓硬开,惨淡经营,书店做得是辛苦非常。有一天,来了一位说广东话的先生,经介绍知道他是做录影带生意的。他来了,四下看了看,说:“不行啊,你这样。你这样一天能做多少生意啊?”
  “就是很难啊。”我回答。
  “当然难了。你都没有什么东西给人家娱乐。我回头拿些带子来放在这里,看看能租出去多少,利润平分,怎么样?”
  
  看上去他是个十足的江湖生意人,压根就谈不上是任何形式的文化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有些于心不甘,心里也没有多少数。 问他爸的看法,他爸说试试看无妨。我这才决定让他把带子拿过来。
  
  他拿来的都是些十分老旧的香港电视连续剧的带子,大部分是广东话的。不过,就是这些破旧带子,还真的给我增加了不少新的客人。 我受到了启发,就自己到附近一家批发部去购买新的香港电影带;另外还买了香港的大众文艺周刊画册什么的。
  
  再往后,你猜怎么着?我连那种什么X片都敢进。你别说,那些生意还真的不错,相当有活力。各种客人都租过那些带子。看完了,还会跟我评论一番,说哪些带子高雅些,有情节,有情调;哪些低俗些。 敢情这X片也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曾经的一种沉沦。平心而论,我想不是的。
  
  后来,好几次我提到要重拾旧业再开书店,你猜他爸怎么说?开吧,开了咱就离婚。
  
  坐在这窗台下,一边写着“我的老板娘生涯”,一边梦想着什么时候我能再度拥有自己的书店。重演历史多喜剧,果真有那么一天,情况一定会是很不一样的。   (九)我的老板娘生涯续集: 只有自己帮得了自己
  
  我当了四年的老板娘。
  我  “当家作主”、“自由自在” 了四年。
  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整整四年, 我都是七天营业, 无休无假。复活节,美国大部分的大中小商店都关门,我没听邻居劝,照常来开门。
  这四年中我唯一的一天休假,是为了去市联邦大楼门前去抗议台独,支持中国统一。 有的人可能会说:“干嘛呀?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啊?” 读了我这故事他就会知道,不是的。那些爱国活动也好,爱心活动也好,参与者都是一股精神支持着。 当时,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天天为生计拼搏。我是开着并不熟练的高速车去参加那一次的爱国活动的。
  大概有一年多时间, 我不仅七天工作, 还把孩子也带到店里自己看: 在店里喂, 店里换尿布, 店里睡觉 ……后来孩子大了点, 才送到托儿中心。 这样稍微多了点时间精力, 于是每天开门前, 我就先跑一家批发部, 拿些好的杂志什么的当天卖。
  之后 , 就象前一节所述,我更开了录影带出租的营业。
  还有代影印 , 代传真 ……
  最后, 索性在书店教中文。
  没有人帮我的忙。货来了,一箱箱书,我自己卸,自己开,自己整理上架。
  每当夜深人静, 我做的一件事, 就是结帐: 每天书店的帐。 那是我辛苦疲劳一天之后, 最美好轻松的时刻, 最有效的安慰 ---
  钱, 钱, 满地都是: 一块, 十块, 五块……二十块!哦, 那里还有张支票 ……
  第二天一早, 等不及就往银行跑。
  是的, 数钱, 数钱, 是我书店老板生涯的最强光景, 最大心欢。
  “嘿, 瞧, 这是我今天做的!” 生意好时 , 我会兴高采烈秀给他爸看。
  “看你, 只会数小钱。” 他爸免不了讽刺一下, 不过却也是笑眯眯的。 等到付房租,付各种帐的时候, 他就会问:“怎么样啊, 那天数的钱还剩几多呀 ? 还是 ……”
  
  谁说过句什么来着:小农经济, 把人心变窄了 ……
  
  我得说, 经过我的苦干加实干,我的书店并没有失败, 并没有赔钱 , 还有小赚, 还有四年接人待物、人情世故的种种厉炼 , 种种反省。书店有些象茶馆,客从四方来,主人的招待得八面光。这边的华人社区我感觉最深的是统独之争。书店来过许多当地的台独大老 , 可中国书他们还是买。 有时碰上急统派人士, 言语不免擦撞, 甚至上火。这时我就得巧妙委婉的居中调和, 缓和气氛。
  “都是华人嘛, 哪来那么多分别呢。”  我说。“美籍华人, 大家互相关照在美国才好办事呀。” 诸如此类的话我常挂嘴边。
  书店经营近年后 , 我怀了第二个孩子。明明知道怀孕期间应该心情舒畅,应该轻松愉快过日子,可是谈何容易啊。 当时的日子,担心焦虑的时候多,少有无忧无虑的的时刻。 不知道是不是跟身心的劳累有关系,我还得了一次带状疱疹!去看了楼上的中医,他说:这病本来就难治,你还怀着孩子…… 说着连叹了好几口气。
  带状疱疹是治好了。不过,就象第一个孩子使我离开了第一家书店一样, 第二个孩子的到来使我毅然决定关闭我自己的书店。 我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和心力经营我的梦幻书店了。
  
  这之后, 我的家, 我的个人道路, 迎来了空前的艰难和挑战。
  诗停止了。
  当我又一次站在人生的一字路口 --- 就是只看到一条路的时候, 当我必须背水一战,并且必须得去做我最不喜欢做的事的时候,我无力地感到: 我的人生只有一条路走; 我感到,除了自己咬牙去做,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关山从头越, 感谢神, 使一切可以想象。
  
  (十)上帝,别让我学电脑
  
  1, 再觅生路
  
  在被迫学电脑前, 我曾经尝试过另一个生意, 那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失败。就是在那段期间, 母亲病危, 我却没有办法回去和她告别……
  “不要再烧香了,” 一位越南来的天主教徒对我讲, “到教堂去, 到圣母跟前, 把一切都向她倾诉, 她会给你力量和安慰的, 相信我的话!”
  大概是我和神的缘分未到吧,当时我并没有立刻去教堂。
  
  母亲走了, 就象歌中所唱, 我没来得及看着她的眼睛说:“妈妈 , 我爱您!”
  
  那一天, 不眠之夜的第二天, 他爸将我叫过去, 对我说: “你去学门电脑语言吧, 否则, 你今后怎么办? ”
  “今后, 我就靠你啦, 不, 不行呀?”
  “不行的。” 他摇摇头, “你自己总得有自立的能力。”
  “可是, 电脑, 我怎么行啊! 我不是那块料呀!” 我心里喊着 , 天哪, 别让我学电脑 , 简直是对我自己的摧残。
  “电脑很简单的, 都是死东西, 你肯定一学就会。 你要早听我劝, 就不致今天这样被动。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现在学, 还来得及。” 他爸说。
  
  他爸后来和我回忆说,我当时的反应是:让我学电脑,我就从这儿跳下去。他爸还是满了解我,我这种性格,心直,坦诚,单一,也就是埋头编程序合适。
  
  我心里犹豫, 不情愿。 世上所有的学科, 电脑是我最不愿意接触的东西之一。 符号世界里没有歌, 没有梦…… 但是, 两个孩子嗷嗷待哺, 他爸也承接了沉重的翻译工作。审时度势, 看看这个家, 看看他爸的态度, 我感到, 已经别无他路, 为了这个家, 也为了我自己。
  家里已经没有存款, 学费, 书费都必须靠借。 报名之后, 他爸来了激将法,说: “我再支持你这一次, 你好自为之。”
  
  2, 从古汉语到 IBM
  
  就这样, 几乎是电脑盲, 连 WORD 都不怎么会用的我到了电脑学校, 背包里装着几本最基本的厚厚的教材: IBM 中型机操作;IBM 系统控制语言;IBM 中型机软体语言;IBM 中型机数据库管理及程序编写, 还有一本厚厚的英汉字典。
  “以前学什么的?” 老师问。
  
  同学中有许多本来就是学电脑的, 有学机械工程的, 只有我, 相距十万八千里: “ 我是学古汉语的, 特别是, 呃…… 音韵方面的。”
  电脑课本书上, 每一章, 每一节, 对我都象是硬石头。
  我总是第一个到学校, 最后一个离开。 因为实习, 需要机子。IBM 中型机, 只有在学校里才有机会摸。
  
  第一个简单程序做出来了! 是个公司销售 REPORT。 接着第二个, 资料筛选; 第三个, ON LINE 资料搜寻; 第四个, 第五个, 如何 PAGE DOWN;第六个, 第七个……  可是程序设计的精髓, 就是如何驾驭 DATABASE, 如何与 USER INTERFACE, 我是有了三年经验之后才领悟到的。 至于更宏观的, 如何设计, 保持和完善 DATABASE 的完整纯净一致, 又如何在 DATABASE 的设计和程序的设计之间达成最佳平衡, 等等, 我到现在仍有一种无力感。
  
  半年流汗, 半年皱眉, 半年熬夜, 半年多不辩明月朝阳…… 紧张的强化学习训练之后, 我上了找工战场。
  
  3, 屡战屡败
  
  我去大型的JOB FAIR 应征, 带着精心印好的履历。
  努力学习应征面谈术。
  
  “来应征的人很多, 给我们几个理由, 为什么我们得要你不要别的人?”
  这个问题, 或类似性质不同角度的问题, 常被问到。第一次愣住了, 第二次我就有备而来了:
  “I think one is my work attitude, I will take whatever it takes to get the job done on time, You can count on me, I am a great team player, easy going, I don’t work just for a paycheck, but also see the work as my career, The other is my personality, I am enthusiastic, energetic, I am a person of integrity …” (其实这也基本是我现在工作老板的评语)
  
  在美国找工, 经验和学历同等重要, 假如不是更重要。 对我半路出家的人来说, 没有根基, 没有经验, 根本没几家公司会感兴趣, 何况, 我学电脑的时候, 电脑业已经走下坡路。
  
  我到了城南五十多英哩外的一家公司。 每天开车来回三到四个钟头, 一路上, 想的尽是程序。 那时从经理和TEAM LEAD 那里听的最多的一句话是: You should know how to do this… You should know how to do that … 尽管披星戴月不停的赶编程序, 修改漏洞 一个月后, 人家还是解雇了我。 那一天回家, 记得清楚, 泪眼朦胧的开了五十几个英哩。
  
  我到了城东一家公司。 一个程序, 一天能COMPILE 五六十次。 没经验, 没有及时DELETE 那些COMPILE LISTS。 经理盯上了 (他在机子上就可以监控我在做什么)。 把我叫了去。 他说: “我看你不停的COMPILE, 就知道你有问题。 你的PROGRAM 怎么老BOMB? Quote my words: 你永远都成不了一个程序员。你可以走了!”
  
  四天, 只要能多给我四天的时间, 我一定能造出船来。可是, 多一天人家都不会给的, 人家不会等你, 不会花钱给你学习的。 我不能怪他, 是我骗他我有经验。 上帝宽恕我。
  
  走过了一个循环,我再度面临到处被解雇的困境。
  
  我的履历几乎已经寄遍了LOCAL所有大公司, 在这里我是没有指望了, 连平时沉着的他爸也失去了耐性着急了起来。
  
  于是只有将目光移向外州。
  记得电话上应征过一个密苏里州的, 没要我。
  还有中西部另一家。
  “那里气候很糟哦。”有朋友提醒我。那也得去,只要能有个工作,还在乎什么气候啊!
  
  每次电话上谈, 都要回答一个很TOUGH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离家工作?
  
  佛罗里达有一家, 电话上过了关, 我亲自飞过去面试。 美丽啊, 佛罗里达 JACKSONVILLE。 可是现场程序没编好, 无缘……
  
  4,奔赴南卡
  
  终于, 我看到了南卡罗来那州一家公司的广告, 广告上只要求初级水平的程序员!
  连犹豫伤感的时间都没有, 我和他爸商量决定, 远离家, 到南卡去做这份工。 那天, 他爸带着两个孩子送我到机场。 我亲着孩子们, 告诉他们: “妈妈不在, 爸爸会很辛苦的。 一定乖乖听爸爸的话, 妈妈很快回来。 两年, 顶多两年, 妈妈一定回来照顾你们, 好好照顾你们!”
  小儿在机场还不干。 我就告诉他, 我去赚了钱, 才能给他买好玩的东西。
  “买了就回来啊, 妈妈!”
  一家人挥着手和我说再见……
  
  南卡罗来那, 我来了! 我, 一个几近支离破碎的人, 感谢神, 将我带到你的熔炉, 你的怀抱。 忘不了你扭转乾坤的力量;你为我预备的, 是那样多, 多过电脑, 多过网络, 多过钱, 多过房子, 甚至, 多过希望……
  
  ** 重要附注 **
  
  特别讲一下。 我的车当时是托运车公司运送的。 那位可敬的, 从东欧来的卡车司机, 千里迢迢, 冒着冬天的强风暴, 翻越雪山公路, 将我的车完好无损的从西部运至南卡。当我在K-MART 大广场和他见面时,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听着他讲述他如何跟扭秧歌似的在大雪山上驾驭他的大卡车,我明白了,生活,对每个移民都不容易。 从此后, 我懂得敬爱运车的卡车司机, 他们真的非常不容易! 愿神爱和他们同在。
  
  深深的感谢神!   (十一)  南卡罗来那 和神相遇
  
  1, 南卡情深
  
  飞机降落在GREENVILLE, 南卡罗来那州的一个中/小型城市。 还在飞机降落的途中, 我就忍不住从机舱往下看, 只见一排排高大青翠的树林, 簇拥着条条公路。 走出机场, 闻一闻, 空气中带着潮湿, 不似加州那般干燥。 举目望去, 那树, 真高哇! GREENVILLE 稠密的高大树丛几乎就是她的符号。
  
  还在加州时, 我就租好了公寓。 在机场租了一辆车, 不记的地图都不会看, 方向不辨的我是怎么开到我的新住处的。
  
  我的公寓后面有一个湖, 别看湖小, 上面有许多种类的飞禽和鸭鹅, 有南下过冬的加拿大鹅, 有一次, 我还见到有只白天鹅! 在GREENVILLE 的日子里, 我几乎天天都要到湖边一坐, 主要不是去欣赏湖水, 说真的, 湖水挺脏的;我是去看望那些生存条件不算很佳的小动物们, 特别是那些刚刚出生的和妈妈寸步不离的小鸭子们。
  
  刚到GREENVILLE的时候是一月初, 南卡显然是比加州冷了许多。 一开始由于前途未卜, 不敢马上运车。 每天, 我就走路上班。 大概半个多英哩的路程, 走二十几分钟。 到了工作的地方, 身上已经是暖烘烘的了。
  
  一上班就进入紧张的任务。 和以前不同的是, 我这会掌握了比较扎实的DEBUG功夫, 它对我的工作帮助真是太大了。 我以前吃亏就吃在我的DEBUG技术不够好。 去了一看, 周围还有比我更初级的, 心就踏实了。
  
  有个同事叫COLMAN, 看我的手套单薄, 无论如何要给我买厚一点的手套。 我只好跟着她去商店。 她让我挑, 我就挑了付便宜的。 她的热情, 温暖了我。 没多久, 她发现我生日快到了, 就去张罗。 结果生日的那天, 她就把我领到会议室。 我不知是啥事, 一进去, 全部的同事齐声唱起生日快乐, 还有气球, 还有蛋糕!……我当时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2, 神拉着我
  
  有些难思议, 可以说从来没去过教堂的我, 到了GREENVILLE不到一个礼拜, 就想上教会, 想接触基督教的神。 当时心里犹豫, 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领域, 但是生活的艰难未卜, 使我感到我必须依靠神。 虽然我一直是个有神论者, 但是以自己的方式信的那神, 好象并没有给自己什么福佑。 我抱着试试基督教的神的心态和希望, 决定去找一家教会。
  
  这就是我信神的初发点, 没什么高尚神秘的, 却是真实可信可理解的。人本身, 是无本之草, 是多么的无助渺小。
  
  那一天, 我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 走了近两个英哩, 想找家教堂。 脚步不是急切, 而是迟疑, 心里五成想找, 五成想找不着, 这样对神有交代: 神, 不是我不找, 而是……您瞧这…… 就在那时, 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人从房子里出来, 手里拿着书, 正要进车门。
  我加快脚步走过去, 问这附近哪里有教堂。 SURE ENOUGH, 他们说他们就是要去教堂的, 说着就让我跟他们上车。
  
  就这样, 我进了教堂的大门, 耶稣在那里等着我。 从那一天起, 到五个月后我认耶稣为主, 到四年后我正式受洗, 挣扎困惑就没离开过我, 耶稣的双手更没离开过我。 我非常运气 --- 应该说, 是神的安排, 我一进教会, 就坐在了一位叫林达的姑娘身边。
  
  林达性情温顺, 善解人意, 善良谦虚, 乐于助人, 对当时满心狐疑, 犹豫, 戒备的我来说, 真是安慰。 很快我们就成了好友。 有时, 真的不想去教会, 原因之一是, 我不喜公共场合, 又抱又笑的, 英语我也不灵光, 但是一想林达可能会失望, 为了不让朋友失望, 我就还是去了。 每次去, 我都感谢神我去了, 因为每次都有收获。 牧师联系生活讲圣经, 讲做人, 讲的真好。
  
  不过, 在一些点上, 我抵触排他挺厉害的。 主要是觉得, 很多品德, 修行, 练达, 我们本文化的诸子百家都提到了, 而且比基督教说的还精彩。 我把这想法告诉了林达, 她说: “可是你想过没有, 圣经是神的话, 是神的教导。” 当时还不很服气。 圣经的亲切感和权威感, 不是一下子, 而是一点点根植进来的。
  
  由于文化因素的持续干扰, 比如觉得信一个 “外族人的神” 没有亲切感;常疑惑: 耶稣真的是全人类的神而不是只是以色列的神? 白人的神? 为了这个, 林达特意一段一段给我引圣经, 告诉我耶酥是全人类的救主。
  晚上, 我常上网去, 到那些反基督网站, 看那些文章如何对基督教嘻笑怒骂以及各种反驳。
  
  在湖边, 看着中途夭折的小鸭子们, 我伤心的问神: 您造的世界, 怎么对小动物们显得这样不安全, 不完美?……
  尽管勉强, 我还是强迫自己礼拜日去教会。 牧师说过一句对我很有影响的话: 你要信耶稣, 首先要空出你的心胸;如果你心胸里还是一大堆你自己的想法, 耶酥怎么进得来呢?
  于是我就尝试着EMPTY自己的心胸。 它真的有用。
  
  就这样, 进两步, 退一步, 信主之路步履维艰。 一路疑惑, 犹豫, 我最终是被耶酥为了救我而受难深深震撼和感动, 我所知的历史上, 有第二个这样的神吗?
  
  两千年的五月22号晚上, 我跪在地上, 跟耶稣说: 主啊, 我承认我有罪, 是你的宝血为我洗清了罪, 救了我;你是我的主, 请你, 请你到我的生命里来, 我需要你, 我欢迎你!
  
  回首信主路, 我不能不说, 是神找到我。 是神一步一步带着我的脚步。 他找到了我, 不管我当时愿不愿意, 情不情愿;他找到了我, 我躲都躲不了。 他安排我整个信仰路, 他知道怎样的途径对我最好。我相信, 是神领我到了美丽的南卡罗来那, GREENVILLE, 爱德华路教堂。 我还相信, 神造我, 有他的目的;他的目的, 一定非常美好。
  
  林达听说我信主了, 非常高兴! 她说, 信了就好, 你还会有问题, 但是, 主会照顾你, 你不用担心……
  经上说, 人的脚步是神牵引;神拉着人的手……
  真的, 真的是这样的。
  
  (十二)十月重生
  
  1, 初试锋芒
  
  我到这家公司, 是以合同工的身份来的。 来没多久, 就接了一个任务, 就是分析一项系统错误。 Project Manager 说, 好多年了, 没人知道怎么会出那种错。 我 Debug了好一阵, 果然是奇怪, 无法 Re-create the problem。 我早出晚归, 反复分析。 恍然大悟: 必须将那个出问题的 Record 放在整个环境里去 Debug, 而不能孤立的看。 果然, 那个问题平时不出现, 只在某种很特别的 “ 上下文 ” 里才会出现。
  
  部门经理对我非常满意。 有一天, 他把我叫了去, 告诉我 : “我最近耳边听到的净是你的名字, 你来了真的 Make a difference here。 我们打算把你转成永久性程序员。 你愿意吗?” 我很高兴, 说我愿意。
  
  2 面临选择
  
  于是就打电话回家商量举家搬到 Greenville 的现实性。 家里人说什么也不同意。 这下我难办了。 在这里呆了几个月, 已经很习惯并喜欢这里的一切;并且, 好不容易才找到家能站住脚的, 怎么能轻易放弃;人家破例给自己转成正式雇员还长了工资, 不留下来, 也对不起人家。
  
  我本来想, 至少做上几年, 对公司多点贡献, 再言其他。 不过, 中间回了趟家, 改变了我的想法。 回家的那天, 他爸带着两个孩子到机场来接。 当我走出通道, 迎面就看我小儿子向我奔过来, 他显得又黄又瘦又小。 我心里一酸, 一下子将他抱了起来, 说了句他至今仍然记得的话: “ 宝贝, 你怎么这么瘦啊?!” 再看一下笑眯眯走过来的孩子他爸, 气色不佳, 显得有些虚肿。 我当场决心就下了, 我要尽快回家!
  
  于是又开始了 Job hunting。 当时同一电脑班的同学劝我: 千万不要回去, 一定要做足两年经验, 加州的电脑工作市场已经非常不乐观。
  我还是试着碰运气。 没多久就有一家公司从电话上 Interview 了我。 放下电话之前他告诉我: “你是我们所 INTERVIEW 过的最好的候选人!”
  
  人家要我了, 骨节眼上我反而害怕犹豫了, 那是个非常有挑战的职位, 要做自己完全不熟悉且非常复杂的医疗程序系统, 支持数百家医院的系统运转, 万一要是又不行 …… 真的不敢往下想。 以前屡屡被解雇的痛还在。
  
  3, 永生难忘 , 神的声音
  
  我所在的公司是家很大的保险行业服务公司, 三栋巨大的拱型办公楼, 周围有花园丛草, 小桥流水, 再往外是高大的树林。 我时常在午餐时间自己独自来到那片树林里, 静立片刻。 永远难望的那一天, 在我极其为难的时候, 我又一次来到了那片非常粗犷的树林。 我走到树林中心地带, 这里象是与世隔绝一般, 听不见车声人喧, 听到和闻到的融为一体:是树, 土和水的浑厚气息。 抬头仰望, 是直伸向苍穹的树梢,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泻了进来。
  
  我闭着眼睛, 问天父: 我究竟要怎么办, 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 我听到了一个洪钟般的声音, 象是从地底传出, 又象是从云层降下。 它叫着我的名字 “明路!”, 然后说 ( 应该说是 SOUNDS):
  “GO, JUST GO!” 那声音, 那话语, 那么深厚, 不断在我四周回旋, 呼之欲出的另一句就是: DON’T YOU BE AFRAID! (不要怕!)
  
  穷尽我所有记忆, 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没有,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我感到多么的幸福, 我是多么高兴啊! ( 数年之后, 我重访了这片树林 …… 感谢神!)
  
  我不再犹豫。 我递上辞职信, 退了房子, 退了银行帐户。 I am ready to go back home。
  
  同事们都很依依不舍。 我的老板和我说了一句令我感动的话:
  Liberty ( 公司名字 ) Will Never Be the Same Again, (Liberty因了你的离开而不再一样。)
  
  同事们为了开了一个欢送 PARTY。 会上, 他们送给我一个有着部门全体同事签字的匾, 上面写着: LIBERTY 随着你的离开而永远改变。 我们会想念你, 祝你好运。 多保重。
  
  这个匾,我一直珍藏着。
  
  4, 陋室独舞
  
  那是十月底的晚上, 天气还是很热。 我穿着非常随意的短衣短裙, 赤着脚。 想着明天就要回家了, 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头喜悦, 毫无睡意, 就在宿舍里跳起舞来。 史无前例第一遭, 自己临时也不知怎么编的舞步, 怎么扭的舞姿。 感觉身体好轻盈。 音乐也是随意哼唱出来 ……
  就这样一直跳到三更半夜, 一直跳到累了, 跳到睡着了 ……
  
  5, 哦, 南卡罗来那
  
  第二天, 林达开车把我送到 Greenville 机场。我们拥抱道别时, 她哭了起来。 我告诉她 : “我会回来看你, 看 GREENVILLE 的。”
  
  飞机起飞了, 跑道四周极其熟悉的树林慢慢变的模糊, 遥远 ……
  
  “再见了, Greenvile, me too, I will never be the same again!” 我向着我深爱的城市告别。 整整十个月的时间, 这个平凡朴素的城市就彻底的, 永远的改变了我: 她使我的事业和家庭柳暗花明;她把信的种子老老的种入我的心田 --- 这种子后来长出了许多的果子: 谦卑 , 平安 , 欢愉 …… 而最最美好的, 就是爱。
  有了这信, 有了这爱, 今生, 永世, 我都将富足平安。
  
  她几乎是, 从物质到精神重生了我。
  
  Greenville 所给我的, 多过我的言语所能表达。 感谢至高万能的神, 我的慈爱的神!   (十三)我爱我家
  
  1, “棕城” 凌晨5 点钟
  
  从南卡回西部后, 工作繁重困难了许多。 公司从事一个非常复杂的医院控制管理系统, 支持数百家医院的日常运作。 在这里工作八年以上, 才敢称自己为资深, 更别说我这只嫩鸡。 写程序本身还好, ON CALL 对我极富挑战性。 一天 24 小时, 每时每刻PAGER都可能响。 假如你睡, 你要起来;假如你在高速路上, 你要下来停车, 排忧解难……
  
  加州高速公路, 日夜穿梭不停。 我上下班是Go with the traffic, 塞车一塌糊涂。 我就试着早去早回。 每天, 我五点左右就上路。 快到的时候, 太阳已经上了山。
  棕城的五点钟,已是万车齐奔。大概是因为这座城市人口多,节奏快,很长时间以来,棕城的上班族们已经养成了一早上路的习惯。
  
  这一天, 我照常五点多就上路, 开到车最多, 速度又飞快的时候, 突然一阵晕眩, 视觉模糊摇晃, 耳边鸣响, 眼看着方向盘就抓不住。
  
  我的思路却是清醒的。 就是: 今天搞不好要出大事……求生的本能控制了局面。 我慌乱中打开了空调, 打到最大;把收音机也打得响亮。 冷气的吹打和收音机的刺激, 使我很快恢复了常态。
  
  那天下班回家, 我见到孩子他爸就一下抱住了他。 见到儿子又紧紧抱住了儿子……他爸问我怎么啦? 儿子问妈妈怎么掉眼泪了? 我没说什么, 心里在说: 我好爱你们, 我好爱这个家!……
  从那天开始,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每天开车上下班,对我似乎都是一种生死决战;健康也跟着每况愈下。 这一切,难以笔叙 ……
  
  2, 美丽的万兰溪崖
  
  就这样,由于健康的实际情况, 也由于TEAM LEAD 极其不好相处, 最后没有办法, 只有再度离家,我离开了那家支持医院程序的公司, 最终到了我现在的地方: 美丽的万兰溪崖。 这是一座仅有十几年历史的城市。 这以前她只是荒漠和坟地。 我在工作的地方租个房间住下来。 不过这次好了许多, 因为每个周末, 我都能回家来和亲人团聚。
  
  眼望万兰溪崖的山谷平原, 蓝天星星, 就会想起 “America the Beautiful” :
  
  O beautiful for spacious skies,
  For amber waves of grain,
  For purple mountain majesties
  Above the fruited plain!
  America! America!
  God shed his grace on thee
  And crown thy good with brotherhood
  From sea to shining sea!
  
  我几乎不用再到美国其他地方旅行。 每天清晨上班路上, 月亮还挂在天上, 东方云彩烂漫, 远处群山紫里透蓝。 两边的树显得那么平安。 万兰溪崖有着沙漠的雄伟气势, 也有绿野的秀丽多姿。 她野气中透着安详, 峡谷里散发着幽香。我特别、特别的喜欢万兰溪崖清晨的金色晨曦和紫色山峦,黄昏天边的迷离夕辉和荒野上的硕大满月……
  就在万兰溪崖这家公司里, 花开花落, 几度冬夏, 我也以优秀的业绩, 年年获奖。
  
  有歌唱道:问此生,情尽何处? 万兰溪崖, 我情尽的地方……
  
  3, “我为祖国献石油”
  
  每个星期一, 对我真难啊。 每次, 我都要带上足够四天的衣物食粮。 离家之前, 我会为全家向神深深祷告祈福。 一般我离开的时候, 家里人都还在睡觉。 有时走晚了, 孩子们就会站在门口和我挥手告别。“ See you Friday mom!” 小儿子喊道。
  想着自己要过五天才能再回到温暖的家里, 和亲人们团聚, 心里忧伤。后来想出一个自我平衡的办法, 就是一边开车一边唱 “我为祖国献石油” 这首豪迈的四海为家的歌。
  
  头顶天山鹅毛雪
  面对戈壁大风沙
  嘉陵江边迎朝阳
  昆仑山下送晚霞 ……
  
  思绪回到中国, 回到童年。 算命先生早就算出, 我会远离家园, 去到很远的地方。 我先是离开了南国, 到了北京;接着便是跨越太平洋, 到了美利坚。中国, 她的深情, 她的厚意, 她的恢宏, 她的豪气, 她的养育熏陶, 使我百折不挠。 中国的精灵, 象蓝天白云, 陪我天涯海角……
  
  4, 我爱我家
  
  每当下班回宿舍, 望着窗外美丽的晚霞, 思念家里的大人小孩, 我就会想起第一份工听不懂: ONE COCK 的情形;想起在第一个书店里如何被人笑;想起旅馆冒着烈日清扫几十个房间的那一天;想起当保姆, 想起自己当老板一年365天不得闲, 想起家里几乎揭不开锅……想起自己一个学古汉语的来到美国, 从走投无路到现在成为大公司里的技术主力, 想起在南卡想家想慌了神……
  
  想起现在, 家里人生活得安心, 他爸不用再做艰苦的翻译, 爷仨可以一起专心练网球。 每次自己被公司奖了什么, 都会高兴的向他爸汇报, 也会和孩子们讲, 大家都很高兴。 每到周末, 老板准许我没特别的事四点钟就走, 我真是等不及往车那边跑。 回到家里, 孩子们在的话, 会一边喊着一边冲出来抱住我。 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份每刻, 对我都胜过黄金白金 ——
  
  我心里充满了感慨和感恩, 我感激啊。 我感谢神, 我感谢人, 感谢美国, 感谢南卡, 感谢万兰溪崖……
  
  我问过孩子, 咱家属于有钱没钱的? 他们会说: 不是很有钱的那种, 但是也不用担心没钱用。我就告诉他们世界上有多少孩子连饭都没得吃, 哪知道什么玩具, 什么电视, 什么叫FUN……生活在美国这么好的国度, 周围环境好, 平安, 宁静, 孩子们得以幸福快乐成长。 我们要怎样的感恩, 怎样的珍惜。
  
  是, 在美国, 一直没有归属感, 直到孩子们出世了, 看着他们上学堂, 我才发觉, 美国就是我现在的家, 虽然它没有生我养我, 它却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改变了我, 重塑了我, 造就了我, 支持起我一个温暖的家……
  我爱我家, 我爱美国。
  
  5, 两棵树下
  
  离公司不远, 有两棵高高的树, 一棵更高一些, 雄壮一些;另一棵显的温柔些。 每天工作之余, 我都会腾出 15分钟时间, 走到那两棵树下。 这是办公楼群的尽头, 再往外就是一片茂盛的树林。 四周很安静, 我坐在那两棵树下, 和神诉说着许多心里的话, 亲近的话, 欢喜的, 忧伤的, 忧虑的, 要求的, 悔恨的, 什么都有;也常常在那里为自己也为亲朋好友祷告祈福。
  
  在那两棵树下, 一切都是和谐圆融的。 自己的过去, 现在和将来融成一体;自己和环境融成了一体; 中国美国, 天上人间, 融成了一体, 自己和神融成了一体……有时候, 到了那样一个境地, 甚至觉得, 自己已经到了天堂里……
  一切的一切, 归结于神, 感谢神!
  
  (十四)  老板我其实很爱你!
  
  那个星期日去买菜。 从超市出来时觉得有人跟着。 打开车仓放东西的时候, 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能请问个问题吗?”
  回头去, 只见一位六十上下的女士, 手里拿着本小册子, 彬彬有礼站在一边。
  我看出她是传教的, 尽管有自己的信仰, 我还是向她点头示意表示她可以问。
  “在你看来, 人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是钱? 职业? 还是精神的丰盛?”
  我觉得有些遗憾对她的提问无法用选择打勾的办法回答, 因为我的答案没在她选择单上,
  我说: “我想爱是人生最重要的吧。人们之间互助相爱, 个人也好人间也好才能更好些。”
  她说:“对对对, 你说的很对。 为什么现在的人们缺少这种爱呢。” 看我推车上有两袋米, 她就说:“要不要我帮你搬上车?”
  我谢了她, 说不用;又接过她递过来的小册子, 叫瞭望台, 我知道, 是耶和华见证人的刊物。
  
  关上车门, 倒完车, 徐徐往前开时, 突然觉得那面容加上声音好熟悉。 大概印象太深刻了, 几秒钟之内我就在记忆里找到了她: 她就是我刚来美国不久所打的第一份书店工里的书店老板!
  一般礼拜天因为还要去教会, 我买东西都很赶。 但是一股强烈的欲望, 使我把车停靠一边, 往回跑着去找我那位往日的老板。
  边跑边四处张望, 不见她的影子。 那边有家书店, 她一定在里头。 进去一看, 果不其然, 她正和柜台小姐微笑着聊天呢!
  我进去, 还喘着气呢, 就对她说:“我见过你, 我认识你, 你是XX太太。”
  她有些意外, 不过还是很有礼貌的说:“是, 我以前是姓XX。”
  哦, 我想起来, 她好象是离了婚。
  我继续说, 相当的语无伦次: “我在XX公园市的那个超级市场那家书店里认识你的。”
  她仍然微笑着: “我是在那里做过工。”
  “你是我老板, 我给你打的工。” 我说, “我坐过你的车, BMW。”
  “是吗?”
  “是, 我还去过你家。我记得你说过, 所有的这些, BMW车, 房子, 书店, 都是祂给的。我都记得。”
  
  我莽莽撞撞接二连三的说这些, 就是想和她相认, 没别的。 她的出现, 使我来美早期的打工往事重新出现在眼前, 心情按捺不住的激动。
  不过她好象并没有多少共鸣, 脸上非常的平静。 我进去顺便给孩子拿两本中文写字本, 一分钟不到, 一转身, 她就不见了!
  
  我想, 她肯定记得我, 我就是那位勤恳做工, 但是没有被她给足机会, 一个月之内就被她解雇了的人。 
  
  我心里直遗憾没有抓紧机会向她说我其实很感谢她, 初来乍到从她身上我学到了很多, 我打心眼里喜欢她的独立坚强能干,  后来听说她不仅离了婚,还把书店卖了。生意好是好,烦心事肯定不少,看她头发白的,她肯定经历了许多。这次见到她真的觉得很亲切, 打心眼里爱她, 祝福她 ……
  遗憾她为什么要这样匆匆离开。 既然人要相爱, 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 痛痛快快的表达这情感, 不管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毕竟, 人际关系, 社会关系, 和爱有什么相干呢。
  开车回家的路上, 替她向神出声的祷告。 愿神保佑她健康平安, 保佑她快乐幸福。 好象, 既然没有机会当面祝福, 只好把这祝福托付给神。   (十五) 七年寄宿
  
  不知道这生涯何时是它的尽头;我在万兰溪崖寄宿的日子就快七年了。
  喝了七年的米粥晚餐, 下了七年的咸豆豉,拎了七年的手提箱,吃了两张价值一千多美金的交通罚单……
  公司总裁评语: MZ has proved herself the precious assets of the company,
  老板评语: MZ will do whatever it takes to get the job done,
  评语的辉煌后面, 是七年离家背井, 清冷俭朴的日子。
  先是住在一个菲律宾人Amy家里。 是看了广告去的, 一个月才374元。不知她怎么会出那么低的价。 算我好运气, 离公司还只有一哩半路。
  虽然住她家里, 见面聊天的机会其实很少。 文化背景不同, 共同语言也自然少。 有几次, 她主动来敲我的门, 为了要跟我倾诉她和她丈夫的离异。 她丈夫有了外遇, 干脆和另一个女人住一起。有时回这个家来, 两人就吵。 吵架最后总是以他的大吼大叫和Amy的泣不成声结束。 后来他打伤了Amy, 被告上法院, 法院发布特别令, 从此他不准再进这个家半步。
  可怜的AMY, 我本来帮她介绍了我公司的工作, 她只做了两个多月,由于丈夫那边的干扰分心,终于没有能够过得了三个月的试用期。
  在Amy 家的日子里, 也是我在文学城信坛的日子。 晚上回宿舍后, 没有电视, 没有电脑, 唯一的娱乐就是张宇的专集 “奇迹”。 几乎天天听, 歌中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张宇的悲情呐喊在我心底起了强烈的共鸣, 是我心灵很好的籍慰:
  
  为什么生活会如此纷乱 平静是我最奢侈的梦想
  谁可以告诉我一个地方 我不安的心 可以获得解放
  最亲密的人 最大的牵绊 握未来的手该怎么坚强
  谁可以告诉我一个地方 我脆弱的心 可以获得力量
  到底什么地方靠近天堂 一点点音乐 一点点的孤单
  抚慰着我的心灵 不再彷徨
  到底什么地方靠近天堂 一点点堕落 一点点的希望
  可以在我的地盘大声狂喊 不管有多少辛酸 多少艰难
  
  Amy 的孩子夹在仇敌般的父母之间, 整天沉默寡言。 他喜画画, 却没人欣赏, 我常会过去给他鼓气;还给他买过画本什么的。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 住我隔壁, 共一洗手间, 我觉得很不方便, 就开始找别处寄宿。
  有一天, 我现在的同屋 RM (那时我们是同事) 来问我:“听说你在找房间, 要不要到我那儿看看?” 就这样一拍即合, 我从AMY 那里搬了出来, 去到RM的家里。
  
  七年了, 有时半夜醒来迷糊中以为是在家里, 心喜; 打开灯, 才发觉不是家, 心怅 ……
  
  虽说在万兰溪崖住宿, 对那一带却不熟。 因为我除了同事过生日外从来不去 shopping, 不进餐馆, 一应物品都从家里带。 每个礼拜我带到那边的东西都是五六大包。 星期一早上那个难呀。 看着那些东西都累, 还有就是想着要离家好几天, 心里累。
  班上有个很好的同事, 常问我:“你这样离家, 一定很不易, 我很难想象我怎么能离开我女儿一天。 你孩子们一定很想你。”
  我点点头。 其实, 七年了, 孩子从小到大, 从不习惯到习惯。 不习惯的, 大概永远都是妈妈。 每个礼拜五, 我被许四点回家。 大概三点五十我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同事们听到声音都会逗笑。 我想, 同事们也习惯了, 麻木了, 体会不了我此时的急切和激动。
  
  有时爸爸忙了累了, 孩子们就自己上学。
  平时他爸带着两孩子兼工作有够辛苦。 每个礼拜天晚我都要洗衣服, 清洗厨房, 另外, 洗手间里一定多放一卷手纸 ……
  每次多做些菜, 心想这样起码他们周一还有菜吃。 周五回来, 见那些菜还封着没动。 我问你们都吃什么呀? 他爸说:“我们吃得可好了, 麦当劳啦, IN AND OUT 啦, 寿司啦, 烤肉啦 …… 你千万别多做, 没人吃。”  哎, 反正我觉得他们就是胡吃。
  晚饭上有一次小儿说: 真希望妈妈有一个完整的周在家里。
  “会的, 妈妈一直在争取, 妈妈一直都没有放弃。” 我回答。
  找了整整七年的新工, 祈祷了整整七年。 七年来, 心里没有片刻失去感恩, 从心底由衷的感恩。 不管怎样, 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支持家庭, 已经是多么大的福。 何况比起我只身在东部,几个月才能回一次家的情况好太多了。
  想家不习惯时, 我找很多东西来支持自己, 其中有一条就是圣经这段话:
  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存不息的 (Love never fails)。
  早上开车看见山那边金色的日出, 我就想起: 凡事相信, 凡事期盼, 凡事忍耐;爱, 永不失败。
  不管还要多少年,坚持下去,直到孩子们都长大 ……
  
  (十六) 房子,家后院的花果
  
  在国内时, 住的是宿舍楼的一个房间, 那已经是期盼许久, 非常幸运的了。 自从有了那个房间, 我一有空就到临近的商场去转转, 看有什么可以买来布置的。
  不久, 就买了套组合柜子, 横摆房间中, 这样, 一个房间就成了俩! “里间”是床; “外间” 有茶几, 沙发什么的;还有我的书桌。
  很满意了。 想来, 在那书桌上, 正经读过, 思考过, 写过不少东西。
  刚刚落脚美国, 住的是人家家里。 当时很不习惯, 我以为, 他爸为我预备的, 是独立自由的居住天地。
  开始时, 觉得还没有自己在国内的自由舒适。
  同屋是一对越南华侨, 陈先生和陈太太。记得陈太太老去买六和彩, 买之前, 好象还要烧烧香。 后来我才理解, 其实大部分难民时代来美国的越南华侨, 是很想得开的, 也很容易满足的。
  “逃命那会儿, 就是满地黄金, 也没人拣的。”陈先生说。
  后来搬住墨西哥区。 在墨西哥区印象最深的是深夜窗外仍是摩托车声声。人的适应性还是满强的。头天晚上,孩子他爸和我双双被吵得大眼瞪天花板;第二天晚上,我们全都睡了个深深的觉。再往下,那摩托车就对我们没有干扰了。
  接下来, 搬进 “草原小屋”--- 有着宽大后院的一个小木头房子 --- 呀, 车声没有了,代之的是每日清晨的鸟鸣声声。 那时还没有多少栽花种草的条件心境, 也由于不是自己的房子, 种东西不方便, 就只是欣赏房东自己栽的几棵玫瑰。
  孩子快两岁时, 买了自己这辈子的第一栋房子, 一直住到今天。 虽然现在看来, 这是一栋极普通的, 显得有些老旧过时的房子, 三房一个半浴, 当时看房子时, 已经觉得是好得不得了的住处; 是一种提前享受。
  家后院有枇杷, 有桔子, 有柠檬。 前院, 我历年来种了不少花卉, 除了玫瑰, 菊花和日春花, 我都叫不出名来。 由于没有自动喷水系统, 每个周末浇花都花去我不少时间。
  我最喜欢的是那棵黄玫瑰, 它的花大大的, 没有断过, 生命力非常的美丽, 旺盛和顽强。
  那天周末我去后院浇水, 眼前忽也一派洁白: 上星期还没见的白色喇叭花, 这会儿全开了放!  挺挺的, 花瓣既洁白又有厚度, 在风中微微摇弋, 似乎在向我这个 “园丁” 致意问好。
  心里好不春风!
  后院的那棵柠檬, 是棵高产量的果树。 每年季节一到, 花满枝头, 坠果布院。 我不喜欢看见大自然的恩赐被浪费掉, 每次都要把满院的柠檬拣起来, 拿给邻居的 BABY SITTER, 她用来做大量的柠檬汁。 还有就是拿一些到公司分给员工们, 他们可喜欢了。
  说到果树, 街那头的人家门前有棵果树, 结的果我叫不出名称, 总之是在国内时没见过, 这边商店也没得买的果, 我和孩子们就称它作: 果果。 买不到, 孩子们还偏偏就喜欢那果。 偷偷拣了几次后, 我就和果树的主人商量, 问掉到地上的果能不能拣, 他们说: 尽管拣! 在他们那儿没销路, 每个礼拜都是倒垃圾桶的份。
  每次拣完果回家, 切给孩子们吃, 我自己也非常喜欢那果的味道。 它象极了我小时候爬树上去吃的一种青果。大人孩子在一起, 呼呼的享受 “野味”, 好不惬意!
  每周匆匆, 在工作和家之间奔忙, 似乎无暇做更多的梦, 特别是那些打工族做不起的豪宅梦;但是有这花, 这果, 这树 …… 有这家, 已经是幸福的梦想成真。
  当然, 自己喜欢读啊写的, 的确希望自己能有个书房;书架上放满了各式书籍;各种小摆设, 包括可爱的小小的 DOLL, 点缀其间 ……
  也许有天, 也许有一天 ……
  
  就在这个房子里,  两个孩子长大了, 他们对这个房子这个家有着无比深厚的依恋和感情;我们也是。
  我们的梦, 也慢慢的移到了孩子们的身上。
  
  续一 我的中国梦 我要开中国文化图书中心!
  
  写到书店,就必须写我身在美国心做中国梦的那段心路和实践。
  虽说来美国时, 身上只带五十个美金, 却在潜意识的深处带了满腹的 “中国梦”, 更具体点老实点说, 就是让中国文化蜚声美国的梦。
  来美之前, 我在一家很特别的教中文的学院工作过。 说它特别, 因为它的学生来自世界五湖四海。 虽然那时的中文热还没有现在这般热烙, 但是已经很有苗头了。 我的印象, 那时来学中文的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基于对中国文化的喜爱或兴趣, 这些学生基本都是自费来华的。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 她有位学生有中国血统,  想接触中文和中国文化, 于是年纪轻轻的就自费来中国作短期中文进修。 就在那短期里, 他爱上了我这位朋友, 他当时的老师。 很快便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虽然在学院里我说不上是一个很出色的中文老师, 但是心里很喜欢这份工作, 因为它很有意义。 隐约觉得自己象在做一种文化桥梁的工:能传播自己民族的文化是很荣耀的事情。
  一直熏陶于陶醉于中国文化的我, 带着这份工作和文化的背景, 来到了美国。
  我从DD家出来后,经朋友介绍, 曾在一家台湾人办的中文学校当过秘书。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海外儿童中文学校。 当时中文学校没现在这么多, 感觉校长有很高的文化抱负。 她资金雄厚, 我真是羡慕她有这份资金施展自己的抱负, 实现自己的梦。
  我的中国文化梦在我打工的那家中国城书店里得到了切实的发展。 书店小小陈旧的店面挤满了书架。 我们当时有个特别的英文图书部, 上面全是英文写的有关中国文化方方面面的书。 就是这么一块极小的地方, 吸引了许多的美国读者。 总有美国人来买有关中国文化的书, 其中佛教, 中医, 中文是重点。
  有一次坐在门市上,  突然就出神的 “想入" 了 "非非”:  我要办一个中国文化图书中心!  心里还出现了一幅蓝图, 中心应该是什么样的: 从周口店, 到北京的天坛; 从农耕, 周易, 到中国的哲学, 文学, 艺术, 建筑, 医学, 气功, 武术: 从农耕, 孔孟, 到中国历代民族英雄, 到近代中国的思潮……中心里要不断的播放 "梅花三弄" 等等古曲和中国的大好山川,  风土人物, 包括民宅各在内的各式建筑传, 传统京剧舞蹈……
  
  不久以后, 我 “梦想成真”, 开了我自己的书店。 谋生是其表面的意向, 深层却是我那不灭的中国文化意识: 中国文化太恢宏美好,  而世界上还是太少的人知道, 更不用说理解。 文化梦象一锅热水, 爱国则是她底下的柴火。
  店面里几乎一切设施都是从前身的录影带店继承过来的。 只有一些不算太旧的架子, 没有播放电影的设备, 没有立体音响, 没有周口店模型, 没有……
  书店生意非常的艰难。 我不知道应该把它归因于命运还是什么。 自己, 一个打工仔, 能有什么大资本呢?  我才知道, 包括 “文化中心” 在内的貌似清高的上层建筑, 没有经济基础是不灵的。
  在书店开张的最初几个月, 为了维持最基本的收支平衡, 为了生存下去, 我就利用开店前的一个半钟头,  教起中文来。   ** 附录: 我爱梅花三弄
  不知你欣赏没欣赏过一盘叫做<梅花三弄>的中国古曲音带,它是由彭修文改编并指挥的古曲交响乐。里面十首,无不精粹极品,我喜欢彭修文的这盘作品因为,虽然里头都是人们耳闻能详的古曲,但是他注人了崭新的风格:更宽泛多层次的音域、更浑厚的音量,从形式上简言之,他融入了西洋音乐的成素,给这些古老的旋律注入了更大的灵魂力量。
  <梅花三弄>是首编钟协奏曲,我所知没有人用编钟来奏它唯有彭修文。全曲展现了一种执着的追求和希望,也可以说表现了一种不放弃的情感、信念和爱, 且是一波高过一波。
  
  <阳关三叠>相反,虽然有其它乐器协奏出寥廓的意境,箫鸣出的主题旋律却凸显了挥不去的哀和愁。
  
  <月儿高>是一首难得的气势磅礴阳刚之作。
  
  小提琴的<二泉映月>保留了二胡的百转千回的韵律,同时具有比二胡更宽的音域和表现能力,我感觉整首乐曲简直就象是作曲者人格精神的外化,虽有哀怨、深叹和遗恨,精神却是坚强的和深具韧性的。
  
  是这些典型的中国古代风格的曲子包容了西洋交响乐之形式,还是交响乐的模式包容了刚柔一体的中国音乐之魂?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有一点可以肯定,尽管有西洋乐器的介入,这些古曲的华夏灵魂基音基调不变,她每每将我带到泰山之巅,孔府门前松青柏萃;她将我带上明镜天池,带进孤烟大漠……但是首先,她总是把我带回童年。
  
  我书店的一位台湾顾客, 我知道他支持台独, 却特别的喜欢我的这盘带子, 由于是老带子已经不再版, 在他的请求下, 我帮他转录了这盘带子, 他非常的感激。        
  
  续二  我的中国梦 我的中文辅导生涯
  
  要说个人辅导中文, 早在国内那会就开始了。
  我辅导的第一位学生是个加拿大女外交官, 名叫 Cecilia, 一米八几的个儿。 她住大使馆, 每个礼拜她来我宿舍一次, 跟我学中文。
  有一个周末, 她问我要不要去一座桥,  她很费劲的形容了半天, 我才知道她指的是卢沟桥。 说来有趣, 我在北京多年, 从来没去过卢沟桥。 却是因了她, 才去了这座中国现代史上的名桥。 在桥上, 虽然面对客人满脸笑容, 心里却十分不平静。 想着日本国强劲的枪声如何划破了中国萎靡的天空。
  Cecilia 和我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 让我心痛到如今的是, 我临出国时匆忙中忘了打点话告诉她。 登机了才想起来, 当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告诉她。
  尽管我打听了好多次,我和我的加拿大外交官朋友还是就这么从此失去了联系。
  我第二次辅导中文是来美以后的事了。 那是在书店打工时遇见的一位美国小伙子, 叫Frank。Frank 大学都没上, 却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 他常到中国城去看广东话电影。 他非常喜欢香港电影的那种幽默。虽然听不懂, 却能笑的很开心。 你别说, 我后来发现香港电影真敢幽默, 还是FRANK 给启的蒙。
  我教了他大概几个月 (每周一个半小时)。 后来, 他便带着我教给他的那点中文本事去了中国。 不久带回来一位中国姑娘。 还自豪的给我看了他在长城照的照片。 去中国几个月, 他的口语可是旧貌变新颜!
  第三个学生就是在我自己开书店之后, 是位越南华侨, 曾是美国宇航局工程师。 他用很吃力的中文告诉我他多么的遗憾自己中文没学好。 辅导课之前, 他常常都会自言自语般的诉说他儿时在国内的情形,令我十分感动。
  接下来又招了两位小学生。 他们的父母做茶叶生意, 是一家知名茶叶公司的老板,人非常好, 生意非常兴旺,住的是南加一流的住宅区。 他们想让孩子从小学中文, 懂一点中国文化。 两个孩子很乖, 学的满快, 却没有显示出什么特别的兴趣。 是不是, 都要等到年纪大了, 才会有寻根的意愿? 
  我要感谢自己在北京的那段教学经验, 真是让我受益无穷。 否则, 教都不知如何教起。 教第二语言, 是一门很专门的学问。 一般将它归入应用语言学的范畴。 前不久我大学的老师来探望我们, 他说, 现在应用语言学的发展相当的迅猛, 理论语言学却相对的冷落了。
  
  开书店时, 有位中文学校的校长常来跟我买书, 问我要不要去她那里任教。 我实在是腾不出时间,就谢绝了。 事实上后来我停掉了所有的中文辅导, 因为书店事务越来越繁忙。
  我开的第二家店经营儿童教育物品, 图书文具教育玩具等。 就在那期间我接触了许多美国文化的东西。  我当时还希望能靠它赚些钱, 迂回的走回我的中国文化中心梦。 可惜, 那家店是个完全的失败。 现在想起来, 大概古朴时代的玩具抵不过越来越具有魔力的电子玩具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这家店的失败使我最终不得不放弃一切开店/文化中心的念头, 进而去学谋生的一技之长。  电脑就是这样开始学的。
  
  现在, 我又开始了中文辅导, 学生就是我的两个孩子。尽管孩子们还小, 不懂根的可亲, 不懂源的力量, 我坚信有一天,  他们会理解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的道理; 会懂得, 再辉煌的人生, 再宏伟的事业, 都可以也应该在生命的历代相承的链接里, 在生命的原初线上, 找到感恩的点, 找到原因, 找到命运的答案。
  
  续三 天涯之桑
  
  在丝提芬森住了这么久了,我居然就没有出去走过一回。今天傍晚,厌倦于电视剧的无聊,也是因为一段日子来没有什么机会和绿色的空气接触,于是就决定出去走走。
  丝提芬森其实是在山坡的起伏中开出来的城市。 从我的住宿地往纵深处走大约五十米,就被一座小山丘挡住了路。我站在小山丘脚下,才发现这一带有许多野生的小兔子,淡灰色的毛,天然可爱。 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拐了个弯,路就径直往上。 路的两边绵延着野花,其中有一种粉色的花,薄薄的一层,在绿叶扶持下亭亭玉立,随风摇弋,像画家笔下朦胧的意识流,装点着蜿蜒向上的公路。
  
  又转过一个弯, 我惊奇地发现了一株花满枝头的植物,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植物? 记忆很快回到从前,回到我九岁时的家园。我们的那栋典型的闽南风格的房子大门外,就有这样一棵植物,人们称它为夹竹桃。长长的柳状叶,花朵互相簇拥着,争奇斗艳。 大概是因为夹竹桃的花太诱人了,大人们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去碰那夹竹桃花,别看它们那么美丽,它们可是有毒的!我的那种美丽中隐藏着危险的警觉和概念,就是从夹竹桃那里来的。
  
  夹竹桃,和我分别了这么久、这么久了!想起它的毒性,竟成了一种别样的精神享受。
  
  惊喜一个接着一个迎面而来: 夹竹桃的旁边,是一棵棵桑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养蚕,每天都要去采桑叶来喂那些蚕儿。那些小东西们吃起叶子来可快了,一片叶子,一会儿的工夫就剩下几根青丝 ……
  
  我对故园的思念,对童年的眷恋,那面对遥远的一切油然而生的淡淡哀伤,一下子全都被这夹竹桃和这桑叶勾了起来。我在那里伫立了好久好久。
  虽然边上不时有车辆轰隆而过,我却只听见鸟儿鸣叫声声。两句诗语突然涌上心田:天涯有桑叶,回眸见桃花。看着那桑叶,真想伸手去摸一摸。不过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脉脉含情看着它;看着它,就能让我闻到孩提时代的蚕香,重见故园田野边上祥和的炊烟。
  
  当人面对初衷的时候, 也是特别容易“看破红尘”的时候。童年和家乡,总代表着一个人一生中最亲切、纯朴、真诚和恒定的一切。除了故乡,一切都是飘泊;除了爱和祥和,一切都是红尘里的过眼云烟。
  怀揣生命的初衷,让一个人可以把故乡的情思绵延伸展到地球的尽头。这不经意中和生命深层记忆的相逢,让我在天涯,也能体验到那份恒静和安详。
  
  续四  天道自强
  还在国内的时候,从美国南加州考察回京的小坤就跟我们介绍说,这加州真奇怪,越是冬天,草木越浓绿。我们住在北京的人自是困惑不解,因为北京的严冬,除了松和柏,其他树木都片叶不粘,只留下刚强的枝杈。
  来到南加州后,八个月不下雨,才悟出小坤所述现象的道来。南加州没有北京的三九严寒,却有北京所没有的酷暑毒旱。“从来不下雨” 的气候,对动植物乃至人都是严峻的考验。我们所在的华人居住区还稍微好一点,我工作的地方万兰溪崖地处南加州北端山区,冬寒夏炎,颇有沙漠气候的特质。
  七月的一天里,我步行到万兰溪崖野外去。早上十点多,太阳已经很晒了。举头望前方,赫色的山岗就在眼前,我能看到它裸露着的嶙峋嵴梁,彷彿伸手就可触摸到它焦渴的肌肤。刚刚过去的冬天裡下了几场雨,虽然雨量不是很充沛,但是也使得群山泛蓝。春去夏来,几周烈炎就足以吞噬掉冬季裡所储蓄下来的点点青翠。我的左边是一片很大的空旷地,焦草遍野,只有那些根植深厚的强悍植物生存了下来。旷野边上,松柳成行。松枝上松蕾高悬,象征着倔强生命的累累硕果;本性阴柔的绿柳,在万兰溪崖却悄悄变了样:树干粗犷刚挺,柳枝扬而不垂。看着这些植物的耐旱挺拔,一个声音从耳边油然响起:天道自强。
  早在几千年前,中国最古老的典籍《周易》,就以“健”“强”来诠释乾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清代经学大家王引之注:天行健,天道健也。易经本于占卜,窥探天地奥祕。其实我觉得乾卦无机密,就是逆境自强,生生不息。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归根结底,人必须克服自身的脆弱处,适应自然的规律;强化自身,以图在艰苦的环境中生存和发展。
  几千年来,自强不息已经成了华夏阳刚性格的一个重要内涵。李连杰主演的电影《黄飞鸿》的主题曲就是以古代阳刚名曲《将军令》为基调的《男儿当自强》。主唱林子祥把这首歌曲的刚之力阳之美发挥得淋漓尽致。
  之所以为道,因为它是普遍的。自强不息,放诸四海而皆准。和中国相比,美国历史不过两百多年;而具体到万兰溪崖,大概只有二、三十年的历史。可是这二、三十年,万兰溪崖从沙漠荒野变成人间都市。我的同事告诉我,我寄宿的丝提芬森这个地方二十年前什麽都还没有。眺望星罗棋布的新居,真是令人难以想像可又想像力飞翔。
  云彩散开,鸟儿飞来。看着眼底广袤的旷野,我在想,将来谁会来开发这片处女地呢?这块土地,一定是属于那些充满好奇和活力,勇敢开拓而又自强不息的人们。
  手机响了,是同事打来的。“玛格丽特,你上哪里去了?老板找你商量事呢!”
  “我这就回去。” 我微笑着,挂了手机。走回公司的路上,来美的经历突然就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推点心车、清洗旅馆、冰果店侍应生、书店店员、中文学校半职秘书、保姆、管家、老板……那些日子,几乎支撑不下去。最后绝地反攻,从古代汉语专业转行电脑──现在是公司裡的主力工程师。心里除了深深地感恩,也多了一份自在和自豪:天道自强,不管它是一本历史书还是一本哲学书,我看到自己的名字镶嵌在了它美丽的扉页上和厚实的脚注里。
  
  百尝美国梦系列始写于2006年六月,一路修改整理,最终完稿于2010年。
  
  梦,其实不分大小, 为她征战的过程是令人怀念的。 因为当你关山从头越的时候,会有一种感觉:感恩的,奋发的,安慰的,幸福的……
  梦, 其实还没有结束,因为我,仍然在为她征战着。不仅仅为自己,不仅仅为孩子们,甚至不仅仅为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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