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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福金:迈向生命的圆融

2012-09-28 10:0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梁雪波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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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福金

  储福金的家位于龙江小区,蜿蜒的秦淮河从附近流经,一座现代化大桥连接着河西与南京主城区。十年前储福金一家刚搬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而现在已是人员密集的成熟社区。储福金住在六楼,没有电梯,每天的爬楼成为锻炼身体的简便方式。
  
  在储福金的书房,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橱,里面已是书满为患。另一面则摆放着两台电脑,储福金说,这是全家的公用书房,也是他日常写作的工作间。
  
  身为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储福金免不了要处理相关的工作事务,而更多的时候他都宅在家里,看书,上网,写作。储福金是最早使用电脑写作的江苏作家之一,90年代初和叶兆言同一批买的电脑,当时还是286的,现在早已更新换代,伴随着作品的不断问世,他的五笔字型也越打越熟练了。
  
  与储福金的接触,让人自然联想到“宅心仁厚”这个词,他的宽厚持重、平和谦逊,令人感受到一位长者的修养和风度;四十年的创作经验和对文学的独到识见,则使他能超越一时一地的观点,而显示出宏阔邈远的精神境界,给人以诸多启发。而围棋则是无法绕过去的话题,世事如棋,棋如人生,在黑白之间蕴含着说不完的玄机与哲理。
  
  与储福金的交谈是充满愉悦的。在阴霾不退的南方夏季,窗外仍是暴雨连连,空中时不时有雷电闪过,而书房里却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在两代人之间进行的言谈与倾听中,文学、围棋,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储福金出生在上海,家境贫寒,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喜欢呆在家里看书,那时候家里并没有多少藏书,他的哥哥性格比较活跃,很有些本事,为他借来了不少书,大大满足了他的阅读需求。文革开始后,学校不上课了,时间更多了,储福金就窝在那个八平米的屋子里整日地看书,即便空间局促、光线也不好,却不影响他的阅读兴致,“我看书速度特别快,眼睛也好,是天生的。每天就是看书,家人喊吃饭了也不愿把书丢下,就想一口气读完。”那个时候看了很多杂书,有各种武侠小说,有《铁道游击队》,有《牛虻》、《茶花女》等外国小说,也有明清时期的小说如《红楼梦》、《镜花缘》、《九尾龟》等,当时也不管是什么书,不论作者,就喜欢看里面的故事,精彩而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情节常常令他沉迷不已。当像他一般大小的孩子们在弄堂里玩耍,或带着那个时代的盲目的冲动造反闹革命的时候,他却尽情浮游在文字构筑的虚拟世界里,遐想、充盈。
  
  16岁那年,储福金作为老三届毕业生插队到父亲老家宜兴。那几年,他迷上了古典诗词,尤其喜欢填词,工工整整地写了好几本,还给其中一本起名为《恒煜集》,“我那时候特别喜欢李煜,煜代表光明,‘恒煜’意思是永恒的光明,可见当时自己有多狂。”可没想到,这些诗集后来都成了他的“罪证”。
  
  因为与几个年轻人在一起议论文化大革命,在书信中随嘴抒发了一点“反动”的东西,19岁那年,储福金被打成“反革命小集团”,在封闭式学习班审查了两个月,他写的诗词和给朋友的信件也被抄家抄走。每到批斗的时候他的诗词就作为“反动言论”拿出来念。“我插队在老家嘛,我的那个小侄子都比我年纪大,后来他跟我说,小叔叔你现在的名气大得不得了,批斗会上念你的东西,那些三级干部(三级:公社、大队、生产队)听都听不懂,还说你能把马克思的书倒过来背。传得很神。”
  
  当年批斗会上他曾亲自领教过“坐飞机”。但是也许是政治高压下的人性未泯,也许是乡情使然的暗中关照,也许是时间宽恕了往日的残酷,如今储福金回忆起来的却是当时一些“温暖”的细节。比如在即将被押上台批斗之时,民兵营长让他把棉衣衣领的纽扣解开,“后来我明白为什么要解开纽扣了。被批斗的人是被人从背后抵着,如果不解开扣子,如果抵得太紧,容易窒息。”
  
  考虑到他是知青,公社对储福金做了“宽大处理”,生产队安排他放牛。在那段绝望而又漫长的日子里,他索性沉下心来,一边劳动,一边埋头读书。“乱七八糟的”闲书不能看了,于是他开始钻研马恩列的哲学书。当时有一套白皮红字的书,包括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自然辨证法》、列宁的《哲学笔记》,他都认真看。从列宁的批判文字中去了解黑格尔、康德他们说的是什么。“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类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就去揣摩。“被打成反革命之后,反而眼界也宽了,心也宽了,有时还想一想,黑格尔他们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后来又看到一些书,比如当时批判英国大主教贝克莱是主观唯心主义,贝克莱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人的主观感觉,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感觉的复合,存在就是被感知”。储福金以一张桌子为例,认为,“其实我们所看到的物质都是各种感觉的复合,人无法从非感觉当中去知道这些物质,这和佛教有相通之处。”   后来储福金从宜兴又转插到金坛,做了几年赤脚医生。因为文学方面的特长,1977年招工进了金坛文化馆。最早发表的作品是诗歌,在金坛文化馆的油印报纸上。而正式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小说《红花》,发表在当时的《安徽文艺》,小说主题实质上是对文革的批判,类似于“伤痕文学”。1980年储福金被调到南京《雨花》杂志社。
  
  也正是在1980年,储福金与艾煊第一次相识。那次,在鼋头渚去三山岛的游船上,艾煊和人下围棋,储福金在旁边观看。后来,储福金坐下来与艾煊对局……与艾老结缘,继而经人介绍又与艾老的女儿艾涛结合,围棋在储福金的生活中似乎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实,了解储福金的人都知道,围棋一直是他的兴趣所在,而他的文学创作又与围棋紧密相关,尤其是长篇小说《黑白》的出版更成为一种标志,可以说,谈储福金就不能不谈到围棋。
  
  大概五岁的时候,储福金就跟父亲学棋,开始是下象棋,父亲的风格是搏杀型的,他继承了父亲的棋风。“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二哥在区里报名参加象棋比赛,回来说了。父亲鼓动我也去参赛。当时报名除了户口簿还要成绩报告单,体育馆教练看了我的成绩报告单说:都是3分4分的学生还会下棋?我说,我现在就和你下一盘。他笑起来说:好,好,你还是比赛时下吧。那一次我获得了象棋少儿组冠军。”
  
  不久储福金又转下围棋。当时有位居委会朱主任常到他家和他父亲下棋,有时也和他下。当时储福金只懂得一点围棋的死活知识,便和他下起来,但很快自己就全军覆没了。“主任老头是个真正的围棋迷,以后来我家,居然不想和能称对手的我父亲下象棋,宁可让我摆下九子来,和我下围棋,并认真地下到收盘数子。开初他曾向我预言:一年退一子,我九年才能赶上他。然而,我半年不到就杀败了他。”
  
  正是凭着兴趣和天分,储福金的棋艺日臻精湛,如今身为围棋业余五段的他在国内作家中已鲜有对手,有人说他“是围棋界写书最好的,是作家中围棋下得最好的。”围棋不仅是一项竞技项目,作为琴棋书画四雅之一,被形容为包含着天地万物、人世百端的至理,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它历时数千年而不衰,表明了民族文化的生命力。“世事如棋,棋如人生。”这是储福金常说的一句话,其中也透现出他对围棋以及人生的理解与体悟。那么如何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围棋文化的精髓?如何将围棋的内蕴与小说形式融合一体?怀着一种期待与敬畏,储福金为此构思了十数年,“这十多年中,有时一个令人激动的灵感,几乎让我立刻想动手写这部作品,但我还是忍住了,我怕不能表现出那种深深的在内心里的东西。”直到后来,他觉得那种东西在他的内在逐渐丰满起来了,可以创作了,于是他在电脑里敲下了“黑白”二字。
  
  一年多后,三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黑白》完成了,发表、出版,并赢得了文学界和围棋界的好评。陈思和、李洁非、陈建功、杨扬、子川等不少评论家发表了评价文章,陈辽认为,《黑白》填补了长篇小说创作中的空白,是我国第一部表现棋文化的长篇杰作。而让储福金感动的是,围棋界的国手们也给予了诸多褒奖,围棋世界冠军罗冼河赞道,《黑白》“平实而激扬,意聚而清越。”
  
  在储福金的笔下,“黑白” 象征着善恶、是非、阴阳、成败,象征着外部社会与内心世界、情感与理智、爱与恨、柔与刚、异与同、苦与乐、光明与黑暗、追求与放下、融洽与对立,象征着守势与求变、简与繁、虚与实,象征着人生经历与感悟。同时,黑与白又是对立统一的。尤为可贵的是,《黑白》不仅仅局限于写棋,它通过对棋文化的艺术表现,实际上展示了自民国初年到抗战胜利近半个世纪的社会风云。将社会融到棋盘上,以棋局窥社会,通过对棋手们个人命运的描写,再现波澜壮阔的历史。
  
  《黑白》出版后在北京召开了作品研讨会,这个研讨会与众不同,来的有作家、评论家,还有围棋国手。著名围棋大师陈祖德九段也来参会了,开完会大家便摆开棋盘来了一场车轮战,陈祖德一个人对战几个人。储福金开完会就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拉走了,去录制一个直播节目。等节目录制完回到宾馆已经很晚了,他发现,一帮棋友还在等着他切磋呢。《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程绍武围棋下得不错,非要跟储福金下,结果连下两盘都不得不认输。
  
  与储福金切磋过的作家棋友有不少,在他的眼中,各人的棋风也迥然异趣——艾煊喜欢下“卫生棋”,落子很快,几乎不假思索,下完一盘,也不在意胜负,把盘上的棋子一撸,接着下第二盘。赵本夫喜欢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安静地摆谱、研究。子川是国际象棋高手,围棋也不弱,他思维缜密,搏杀能力很强,常在没有棋可下的地方弄出棋来……
  
  储福金与棋结缘已有数十年了,棋与创作是他人生的两大兴趣所在。创作占据了主要的工作时间,围棋占据了主要的业余时间。“我有时会想到,我的一生是有幸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之中。”在他的生命中,“下棋”与“写作”不仅和平共处,而且相互滋养。“人在棋中,似乎消磨了许多的时间与精力,可那消失掉的又化作了另一层东西,成为动力,再变化出人生另一层阶梯。”
  
  对围棋的精研,以及对佛教和禅宗的兴趣加深了他对文学的理解。福楼拜曾说过:前人的创作是一个个泥淖,必然绕过泥淖而行。强调的是作家的独创性。储福金认为,一个好作家除了要有个性、独创性,还应在创作中融会更多的思想,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大。“作家心的大小是衡量一个作家大小的标准。”而要想成为一个好作家,阅读是一条捷径。
  
  在储福金喜欢的作家中,川端康成的唯美主义风格曾经影响过他早期的创作。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都是他喜欢的作品。《红楼梦》是他一再阅读而又读不完、读不尽的伟大之书。而他最喜欢的作家是有“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位骑士”之称的黑塞。黑塞的作品深刻揭示了人们在世俗文明的压迫下所面临的精神危机与心灵孤寂,他对印度佛教文化、中国的老子和易经都有深入的研究,他在作品中试图以某种圆融统一的境界来调和甚至包容阴与阳,善与恶,物欲与神性,世俗与超越等两难命题。《悉达多》正是黑塞最具有代表性的小说。它以一个现代西方人的视角,写出了一个曲折动人的佛的故事,富有渊深的人生哲理。这本书在思想上的深刻和表达上的完美让储福金激赏不已。
  
  正如小说中那个寻找自我的印度贵族青年一样,储福金也在一路追寻。如今已近耳顺之年的他少了一些胜负心,多了一份自在通透。他说,“走大众都走的路容易,要走一条自己的路是很难的。走孤独的路,孤独地行走,要有孤独的心境。你说追寻自我,但你那个我是在不停变化的,昨天的我不是今天的我,追求的好像是一个幻影。有一天我看自己的录像,突然发现录像中所有的亲友我都熟悉,唯一陌生的就是我自己。同乎于镜子,又异乎于镜子。有时候也怀疑,我追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一个真正的作家最后也许应当问一问,我这一生有没有表现了自我,有没有一篇真正表现了自我的作品?从佛教上讲,人生就是个虚境。但人还是要走,走一条能够认识自我的道路,从艺术上来讲,要写出能够表现自我的作品出来。这是一条没有止境的路。”
  
  这条路所通往的境界正是储福金心向往之的“圆融”。在《黑白》中,它最后凝结为无一法师圆寂前写下的偈语:“天地自行,生死自悟,黑白无常,得失无一”。在《悉达多》中,这圆满之音、宏大的万物交响之歌就包含在一个字中:“唵”。当悉达多终于听到了这生命之河永恒的声音,伤口开出花朵,喜悦出现在他的脸上,“从那一刻起,悉达多不再与自己的命运抗争,不再感受到苦痛。他的脸庞放射出一种智慧的宁和,不再有意志与这种智慧相左,这种智慧已然最终达到了圆成,委身于时间与生命之流中,随流而下,充满慈悲与同情,与万物和谐统一。”
  
  2011.8.12
  
  【作家简介】
  
  储福金:江苏宜兴人,生于上海。曾在《雨花》编辑部担任过小说编辑。毕业于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与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江苏省作协副主席。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获“江苏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称号。发表及出版长篇小说《黑白》、《心之门》等十二部,中篇小说《裸野》、《人之度》等五十多篇,短篇小说《彩·苔·枪》等百余篇,散文集《禅院小憩》等两部。多部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日文等。曾获中国作协1992年度庄重文文学奖,江苏省政府文学艺术奖、紫金山文学奖,《北京文学》奖、《上海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天津文学》奖、《芙蓉》文学奖,新生界文学奖,萌芽文学奖等。
  
  (刊于《市场周刊·文化产业》杂志201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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