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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逝世74周年:“毁三观”的郁达夫,如何被称文学史奇才

2019-09-18 09:43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在一个悄无声息的时代,郁达夫通过彻底的自我剖析,将自卑自贱的喟叹,转化为自省自牧的心音,留给那个时代以铿锵有力的回响。

郁达夫

郁达夫

郁达夫有毁誉参半的一生。

情感经历的纠葛,生活作风的放荡,文学创作的大胆,一度被后人贴上“毁三观”的标签。同时,他在现代文学史上的成就独特而富有传奇色彩,他笔下那些在爱欲中挣扎的落魄文人,抑郁中的眼泪和苦闷里的自卑,最终汇成属于郁达夫的独特人格:无望的爱情,愁人的穷困,向善的焦虑,贪恶的苦闷。困扰郁达夫的这一切,因1945年9月17日被害而终结。

中国最后一位旧体诗人,因写“私小说”成名

关于郁达夫的文学成就,刘海粟曾在《漫谈郁达夫》中评价:诗词第一,散文第二,小说第三。然而我们印象中的郁达夫,先是小说家,再是散文家,甚至不知道他是诗人。

郁达夫的诗词指的是旧体诗。二三十年代的作家大多喜欢新诗,唯独郁达夫坚持写旧体诗,从未染指新诗创作。郁达夫有深厚的古典文学基础,“一部《辞源》他几乎熟到可以背诵下来”,终其一生写过近1000首诗歌都是旧体诗。

早在1911年,蕙兰中学读书的郁达夫就开始旧体诗创作,作品常见诸报刊。第一次投稿被采用的是一首模仿宋人的五古,刊发在《全浙公报》上。在留学日本期间,郁达夫的旧体诗颇受欢迎,常写诗换取生活费用。

有评价认为,他是中国最后一位旧体诗人。自从郁达夫在苏门答腊被害后,中国再也没有人写旧体诗能超过郁达夫,他成为中国旧体诗词文化终结的符号和标志。

郁达夫的散文,以《故都的秋》和《钓台的春昼》最为人熟知。在他“歌行体”散文中,类似骈文的偶对总是透着一股难言的怅惘。郁达夫的思想是现代的,作品语言风格却偏于古典而充满张力之美,散文中贯穿的遁世情怀和古典遗风,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又是中国古典文学千百年来所形成的传统的一次完美继承。

虽然郁达夫的小说排在他文学成就第三位,但他却因小说成名。1921年10月15日,郁达夫首部短篇小说集《沉沦》出版,轰动国内文坛,这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的内容,取材于留日期间的生活经历。

1913年,郁达夫长兄郁曼陀去日本考察司法制度,郁达夫随其东渡求学,1915年考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获得官费生资格。后来又考上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独自在日本近十年的求学之旅,尤其是四年名古屋的读书生活,成为《沉沦》的主要创作素材。现在的名古屋大学丰田讲堂前,就有一尊郁达夫的花岗石文学碑,树立于1998年。

郁达夫刚到日本时,恰是以私小说为主要形式的自然主义文学盛行时期。他阅读了近千部这种小说后,似乎找到发泄自己内心苦闷的途径,大胆的“自我暴露”成为郁达夫文学创作的一贯手法,于是就有了“畸形的新书”《沉沦》。

郁达夫将传统作家羞于启口的性事诉诸笔端,迎来大批道学家谴责。周作人第一个站出来肯定郁达夫:“《沉沦》中虽有猥亵的分子而无不道德的性质。他的价值在于非意识的展览自己,艺术地写出升华的色情,这就是真挚与普遍的所在。”

著名作家迟子建在《也是冬天,也是春天》中,谈到自己多年前读《沉沦》时写道,“好像在一片血光飞溅的战场上,发现了一枝独自芬芳的野菊,美得凄迷,它怎么可以宣泄青春期的我们都会有的坏情绪?那种唯美的堕落,伤感的消沉,立刻俘虏了我。”

慷慨接济沈从文,因嫖妓与梁实秋笔战十年

在承平年代,郁达夫必定是一位“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名士,但身处乱世的他却成为慷慨济世的侠客。

1922年,沈从文从湘西来到北京,以“休芸芸”为笔名到处投稿赚些稿费糊口。陷入窘境的他写信向知名作家请助,其中包括在北京大学担任统计学讲师的郁达夫。

11月13日,郁达夫根据信中地址,冒着大雪找到沈从文住处。推开房门,看到沈从文身穿两件夹衣,用棉被裹着两腿坐在桌前写作。互道姓名后,郁达夫邀沈从文一起吃饭,临行前将自己的围巾给了沈从文。吃饭一共花了一元七毛多钱,郁达夫拿出五块钱付账,找回的钱全给了沈从文。回到住处,沈从文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那时候的郁达夫“袋中无钱,心头多恨”,名义上月薪117元,实际上只拿到30多元。郁达夫有感于沈从文的处境,写下《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的文章,“我的力量太薄弱了,可怜的朋友太多了,所以结果近来弄得我自家连一条棉裤也没有。”

郁达夫曾经在1927年3月28日《致王映霞》的信中说,“ 我平生的吃苦处,就在表面上老要做玩世不恭的样子,……这是我的死症,我心里却是很诚实的,……”或许正是郁达夫这种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遭致梁实秋的鄙夷。

1923年,郁达夫前往北京,曾委托梁实秋代办两件事:访圆明园遗址,逛北京的四等窑子。梁实秋以“清华学生夙无此等经验”为由拒绝了第二件事情。最后,郁达夫找到他哥哥的车夫,陪他去了一次,表示“甚为满意”。

1928年,梁实秋在《文人有行》中批判文人纵酒、狎妓、不事边幅、被迫害狂等直指郁达夫人品,而郁达夫在《语丝》刊文反唇相讥,火药味极浓。5年后,梁实秋点名批评郁达夫:“文人有一种毛病,即以为社会的待遇太菲薄,总以为我能作诗,我能写小说,我能做批评,而何以社会不使我生活得舒服一点,……譬如郁达夫先生一类的文人,报酬并不太薄,终日花天酒地,……而提起笔来,辄拈酸叫苦,一似遭了社会最不公的待遇,不得已才沦落似的。这是最令人看不起的地方。”

从含沙射影的指斥到直截了当的批评,梁实秋对郁达夫耿耿于怀十多年,可见梁实秋真的容不下郁达夫一丝一毫。

活在自卑与自贱中,用生命成全家国大义

在民国文坛,很少有文人愿意如深受日本“私小说”影响的郁达夫一样毫不吝惜地剖析自己,郭沫若曾在《论郁达夫》中评价说“自我暴露,在达夫仿佛是一种病态了”。

郁达夫认为,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郁达夫的文学创作更是如此。不论是小说《沉沦》、《春风沉醉的晚上》,还是散文如《零余者》、《还乡记》,无不有郁达夫的影子。贫困、不满、沉沦、苦闷,成为他和他笔下人物的共同点。

郁达夫在县立高等小学期间,曾向母亲提出买皮鞋。母亲请求店老板赊账被拒,回家带了一包衣服准备去当铺抵押现钱。郁达夫跪地哭喊“我不要皮鞋穿了!那些可恶的店家!”郁达夫在《书塾与学堂》中回忆此事,谈到自己“对有钱的人,经商的人仇视等,也是从这个时候而起的。”

1921年,郁达夫和郭沫若等人成立“创造社”,出版《创造》季刊,但销路不好,常和郭沫若等人买醉。一次,醉到不省人事的郁达夫突然跑到街道中间,对准街面上飞驰而来的汽车,把手当成枪支作射击状,高声大呼:“我要枪毙你们这些资本家!”

郁达夫因贫困而自卑自贱,但并非自暴自弃,而是以对底层生命的悲悯情怀完成了“自牧”的救赎。他在作品中承认自己“懦弱”,但没选择“逃归山谷,作一野人”,而是带着他的余勇,成为从社会逃进作品里的流亡者。

在作品中,郁达夫用性、酒、病、女人,表达儿女私情、悲悯世情、家国之情:《沉沦》中患了忧郁症的主人公,《微雪的早晨》中“精神异常”的朱君,《东梓关》中为治疗吐血病而寻访名医徐竹元的文朴,《迷羊》中在A城养病的“我”……

1945年9月的一天,一位身穿睡衣和木屐的中年人被叫出家门,随后杳无音信,声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名中年人就是“赵豫记”酒厂老板赵廉,也是享誉文坛的著名作家郁达夫。经多方印证,郁达夫于1945年9月19日被日本宪兵杀害,年仅49岁,后来被追认为烈士。

郁达夫之所以被杀害,是因为他的证词在将来审判日本战犯时尤为重要。精通日、法、德等多国语言的他,曾在被迫为日本宪兵担任翻译期间掌握了大量罪行,也借机救助了很多文学爱好者和爱国侨乡。

郭沫若在《再谈郁达夫》中总结:“鲁迅的韧,闻一多的刚,郁达夫的卑己自牧,我认为是文坛的三绝。”在一个悄无声息的时代,郁达夫通过彻底的自我剖析,将自卑自贱的喟叹,转化为自省自牧的心音,留给那个时代以铿锵有力的回响。

来源: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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